第071章 第 71 章
沿街的喧腾热闹都在远离。
宿幼枝低头看着盛延辞抓着他的手, 想要握紧,指尖却僵硬得动不得,最后无力地放开。
回到临王府, 无人去提何莲生。
盛延辞更是时刻陪在阿又身边, 亲自接过染湿的巾帕给他擦脸。
宿幼枝闭着眼, 感受着脸颊上暖热的温度, 轻声道:“阿又……想放风筝。”
“这个时候吗?”雪巧看向外面黑沉的天色。
盛延辞看他颤动的睫毛, 软下声音:“那我们便去放风筝。”
寂静的夜里, 临王府内飞起几个栩栩如生的风筝, 隐在暗淡的光线里,露出影影绰绰的影子。
南阳侯府。
谢二公子已经歇下,被知砚叫醒时还是懵的:“你说什么?”
知砚可谓大惊失色:“公子, 临王府在放风筝!”
谢翊眸光登时清明,连件外衫都来不及披便急忙跑出去,举目望去,虽有模糊, 但确实是风筝的模子。
谢二公子脸色变幻不定:“怎么是这个时辰, 出什么事了?”
他恨不能立刻跑去临王府, 当面问问宿幼枝是有什么话要说。
之前明明进展还不错的样子。
知砚担忧道:“公子,表少爷不会有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谢翊冷下脸:“就算被发现了,盛延辞敢动他一下!”
话虽这么说,谢二公子还是忍不住忐忑,匆匆换上一身暗色的衣衫:“不行,我去看看。”
他偷偷摸摸地从南阳侯府的院墙跳出去,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个人影。
宿幼枝的风筝没放多久, 便回了屋子,只留下那几个张扬威武的猛兽在上空飘扬。
谢翊没瞧出临王府有何异样, 去外边稍作打听,便得到个了不得的消息。
“一位白面公子?”
他将放出关注临王府的眼线都询问过,才弄清楚怎么回事。
“公子,是这两天好多人谈论的那个,临王乳母的孩子。”
知砚惊疑道:“不是说他快不行了吗,为什么要去找表少爷?”
“这个人……这个人?”
谢翊冥思苦想。
他虽与临王殿下当过几年同窗,但本就少接触,不可能连临王府仆从的事都了解。
可怎么听对方也不似那么简单的身份,否则在外这么跳,小王爷哪可能忍着。
喻呈凛肯定知道!
可惜他不能去问。
知砚道:“听说小王爷出来时脸色很难看,他肯定和表少爷说了什么。”
得了临王府注意,他们要去寻那白面公子铁定会暴露。
怎么都不行,谢翊也很捉急,皱眉道:“注意点临王府动静,明日先寻机会见他一面。”
他转过身,却蓦地见到对面一个静默的身影站在那里,不知多久。
谢翊一惊,瞧清人,更迟疑:“三妹?”
谢小妹看着他,目光很忧伤。
以往二哥还十分克制,如今听到阿又姑娘受了委屈,便这般坐不住,夜半三更到处打探消息。
若没有临王府那道阻隔,他们想是已见到面。
“二哥。”
谢小妹踏前一步,出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与临王抢人,还是位不知道是否对他有意的姑娘,陷进去便是万劫不复。
谢翊略有心虚,忍不住回想刚刚有没有说什么可疑的话,三妹又听去了多少……
这个语气,怎么感觉不太妙啊!
知砚在见到三小姐的时候就躲了起来。
不是他不管公子啊,是他真的没办法QAQ!
谢翊瞧了瞧,这里离临王府还是有点近,怕被王府侍卫注意到,他过去带着谢小妹往外去,低声道:“回去说。”
谢小妹没与他为难。
谢翊路上越琢磨越不对,看三妹表情,又忆起她曾经惊人言语,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种误会……他还解释不了!
宿幼枝可快点离开临王府吧,他也很无辜的好不好。
正寻思该怎么与三妹说,谢翊便听她道:“二哥,及时回头还来得及。”
“……”
要了老命了。
若编些瞎话尽可糊弄过去,可对着三妹,谢二公子实在是说不出。
他抽了抽嘴角,道:“……其实我没有。”
谢小妹看了他好一会儿,点头:“我懂了。”
看着三妹离开的背影,谢翊不明所以。
方才还严肃着脸,竟因他一句话便改了想法?
算了。
现在这不是最主要的。
先把宿幼枝那小子捞出来再说。
次日。
用过早膳,宿幼枝要出门。
盛延辞将读过的、来自皇宫的信件压到书册下,若有所思的模样,吩咐备马车。
看到小王爷的身影,宿幼枝撇开视线。
如今不止临王府,他连盛延辞都摆脱不掉了。
以前从不知小王爷也这般粘人,每日寸步不离地贴着他,竟也不厌烦。
但愈是如此,愈表示他时间不多。
宿幼枝出门去了流云寺。
不风山上流云寺,来往香客还是那般多。
宿幼枝言要去独自上一炷香,盛延辞没有不肯,止步等在了外面。
杨一瞧着紧闭的门扉,欲言又止。
小王爷道:“有话就好。”
杨一忍不住了:“殿下,姑娘是不是有心事?”
连他都瞧出来了,盛延辞又怎么可能没发现。
比起在寒骨关的亲近,阿又拒绝的态度是那么明显。
想到皇兄之言,小王爷忐忑的心稍有安稳,道:“过些日,我会带阿又赴宫宴。”
被临王亲自带去那样的场合,便是昭告所有人阿又的身份。
王府侍卫层层围住的大殿内,宿幼枝点上香,坐在那出神。
昨夜情急,也不知谢二能不能瞧见他给的信号,若不能……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宿幼枝抬头,正看到谢二公子灰头土脸地从佛像后钻出来,无奈地瞧他,气音道:“祖宗,又是哪里不对了?”
自上次太乐湖分别,再也未见。
此时照面,竟觉得隔了太久。
宿幼枝激动地冲过去,给了他一拳头。
谢翊捂着肩膀呲牙:“你能不能换个位置。”
宿幼枝瞧他如常神情,哼道:“想得美。”
没时间闲语,谢翊探头听门外动静,见王府侍卫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才小声道:“我瞧你之前都跟去了别地,怎么又突然要见我?”
宿幼枝抿唇道:“你的法子不管用。”
谢二公子意外:“怎么可能?”
连谢晓笙那个多情种都招架不住,盛延辞怎么可能受得了的。
“可别提你的馊主意了!”宿幼枝恼道:“盛延辞……盛延辞他比我还缠人,这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快送我走!!!”
谢翊惊疑不定,谢翊震惊不已。
玩没想到临王那么张扬肆意是一个人,居然是个粘人精!
那是要出大问题了。
“你先别急……”谢翊安抚道:“要从临王府侍卫眼皮下逃走,一般法子怕是不行。”
宿幼枝等不起了,又扔下两发炸弹:“盛延辞要请圣上赐婚,还要带我参加宫宴!”
“!”
谢翊惊悚,瞪了宿幼枝好一会儿,呐呐:“兄弟……厉害呀。”
“闭嘴吧你!”
宿幼枝怒到咬牙:“就这几天,到时走不掉大家一起死!”
疯了。
都疯了。
谢翊躲到佛像后时生无可恋。
千算万算没算到盛延辞是个痴心人,天呐,怎么有人天天缠着他还能甘之如饴的!
宿幼枝推开闭阖的殿门,盛延辞立刻扬起笑脸,道:“阿又还要去哪里,我陪着你。”
宿幼枝不看他眼睛,低声道:“到处走走便好。”
盛延辞自无不应。
杨一回头看了眼空荡的大殿,尤记得当初刘公子之言,抬手欲教人进去搜查,却见殿下沉眸看来:“退下。”
杨一想说什么,见殿下表情,最终只低头行礼:“是。”
盛延辞回过头去,笑着追上阿又,围着他转:“阿又,我们明日去郊外狩猎如何?”
他道:“最近总留在府中也没得乐趣,倒不如去外面玩耍几天。”
宿幼枝寻思了下。
去了郊外,小王爷应当就没工夫入宫请旨,拖得一日是一日,便点头应了。
盛延辞瞧着很高兴,立刻着人去准备行装。
道:“听说那边的林子里也有野生的菇菌,虽与寒骨关的不同,却也鲜美,可教厨子做了给阿又尝尝……”
宿幼枝哪里在意什么菇菌。
他不爱穿裙装,但看到侍从准备的猎服更是两眼一黑。
这若穿出去,旁人看他哪里还像女子。
他只好声称自己不会狩猎。
“无碍。”
盛延辞从不勉强他,闻言便道:“阿又想要什么,与我说便是。”
这次狩猎不是临时起意。
是由庄远伯府苏瑾提出,邀请了皇城诸多公子小姐。
盛延辞原是推掉的,但见阿又烦闷,想也是个抒解情绪的去处,便问了问。
让宿幼枝意外的是连伤势未愈的喻世子也在队伍之列。
瞧出他的疑惑,盛延辞道:“阿凛伤势已好多,总闷在安国公府也不可,便一同出来透透气。”
再加上安国公府与庄远伯府的那点关系,喻呈凛会出现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倒是谢翊。
自上次梅庄不请自来后,苏瑾再有何场合,都会与他一份邀请。
“些许时候不见,阿又姑娘可好?”
喻世子身形略单薄了些,气色倒是还不错,笑起来还是那等玩世不恭的模样。
简单寒暄过后,队伍出发。
宿幼枝看到光马车就有数十辆,加之随行仆从侍卫,来人着实不少。
而这些里,临王府地位最高,时不时便有人往这边瞄。
因此盛延辞未骑马,与阿又共乘马车。
“位置定在那边的山头猎场,距离不近,要停驻几日。”
盛延辞见他往外望,便道:“阿又可要骑马?”
宿幼枝敷衍道:“阿又不会。”
盛延辞牵过他的手:“无妨,有我带着阿又。”
第072章 第 72 章
就是有你我才骑不得!
宿幼枝也不知要埋怨谁, 在谢翊寻到法子带他脱困之前,还是要日日面对小王爷。
见盛延辞仍在看着他,耐心等待, 宿幼枝想拒绝, 小王爷却突然凑过来蹭蹭他:“阿又就当可怜可怜我, 嗯?”
谁要管你可不可怜!
明明是大启最有权势的小王爷, 却总爱装出这么副委屈的模样, 宿幼枝烦死他了。
瞪了盛延辞好一会儿, 才不情愿地撇过脸道:“你可莫要把我摔了。”
小王爷顿时喜上眉梢, 轻声道:“阿辞不敢。”
外边天气晴好,大家出来游玩,心情也格外放松, 不少公子小姐驾马同游,只是没人敢来打扰临王殿下。
宿幼枝瞧了眼,前后是喻世子与小郡王的车架,旁人都离得远, 应当不会有太多人瞧见。
杨一牵来宝马, 盛延辞要抱阿又上去, 被他拒绝,假作生疏地跨过,刚坐稳,身后便一沉,是小王爷紧跟着上来,手臂半环着他牵过缰绳。
两人贴着,温热的肌肤隔着衣衫透过, 耳边是对方沉稳的呼吸,宿幼枝不太习惯, 忍不住偏头。
“会不舒服吗?”
盛延辞在他脸侧问,手落实了些,箍着阿又的腰,让他不那般害怕:“阿又靠着我。”
宿幼枝哪好靠实,这么近的距离,身周都是小王爷的气息,他躲都躲不掉,不由紧绷。
“放松阿又,放松……”
盛延辞将下巴虚垫到他肩膀上,将阿又整个人圈住,轻声道:“慢慢来,若觉难过便与我说。”
宿幼枝难过的哪里是因骑马。
但难得再次驾马出行,他心里还真有点惦记,这等畅意的事,可惜不能自己拽过缰绳疯跑。
若忽略小王爷的存在,还是很惬意的。
只是如何忽略得了!
宿幼枝张望视线,转移注意力。
盛延辞所说的猎场他知晓一些,是小王爷皇爷爷时期驻建,那时皇城奢靡风气,贵人们都喜游玩,诸如此类的建设太多。
还是先帝登基后忙于政务,才渐渐荒废下来,而当今也鲜有闲时,那里便成了富家子弟偶尔光顾的地方。
苏瑾虽可聚人去那边扎寨,若无小王爷点头,也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路过连周山,宿幼枝瞧着那片熟悉的山头,心情难以言喻。
盛延辞怕他想起当时遭遇难过,有下令绕行,队伍不甚在意,便是多走一段路的事。
所以宿幼枝瞧,也只能瞧见那一点山尖尖。
他收回视线,瞟见后方有人驾马过来,到得近前,听对方道:“家兄着在下问询殿下与阿又姑娘,可要在前方歇脚?”
车队慢悠悠,这过去便是大半天,都是养尊处优的贵家子,哪里肯吃苦。
盛延辞看过阿又,没否定。
苏瑾便定下,寻了处清幽平坦的地儿,侍从们开始生火烧饭。
宿幼枝被安置在队伍中,有人好奇要瞧他,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那来传话的公子还没走,对宿幼枝笑道:“自上次于梅庄分别,不想还能与姑娘再见。”
盛延辞就在旁边,宿幼枝诧异地瞧他,心道他胆子倒大。
不过梅庄?
宿幼枝多瞅了他几眼,是有几分眼熟。
公子无奈道:“在下庄远伯府苏离,姑娘可想起?”
宿幼枝琢磨了下。
哦,是当时梅庄出事时,传信四姑娘为南阳侯府小姐的那个糊涂蛋。
但他们除了当时交流过两句,也谈不上熟识。
宿幼枝神色淡淡地点头:“苏公子有事?”
苏离道:“上次让姑娘受了惊,在下心中一直过意不去……”
宿幼枝听得皱眉,当时四姑娘莫名收到暗示,得了连累的是对方与小郡王,与他有什么关系。
听苏离要送他东西压惊,宿幼枝回绝道:“那便不必了,苏公子若心有愧疚,合该去与小郡王和四姑娘言说。”
见他语气不奈,盛延辞便瞟过来一眼。
苏离身子微僵,讪讪告辞退下。
正好这时小郡王凑了过来,宿幼枝问他:“庄远伯府苏离与你赔礼过?”
赵希和茫然,去看身边侍从。
公主府侍从道:“姑娘若指那次梅庄的事,庄远伯府苏瑾苏公子已登门致歉,苏离却是未听闻。”
小郡王看向宿幼枝:“就是这样。”
宿幼枝便只当苏离是想在小王爷面前露露脸。
盛延辞名声不好归不好,也挡不住要往上攀的人。
小郡王坐在宿幼枝身边,努力寻找着话题:“表兄狩猎可厉害了,阿嫂想要什么,他都能寻到。”
宿幼枝不想听盛延辞的好话,瞥他道:“提你表兄做什么,难不成小郡王不能为我猎得?”
赵希和便呐呐说不出话了,羞耻得垂下头。
嗨。
与怀安大长公主着实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宿幼枝耳边清静了,谁也不搭理,专心用膳。
盛延辞在旁边照顾着。
远远的,围在外边的公子小姐们瞧见,啧啧称奇。
“哇,小王爷真是拿她当宝贝宠,何时见过他这般伺候人的模样?”
“说不得便是以后是临王妃,莫乱讲。”
“你可不能冤枉我,这位姑娘那般美,小王爷喜欢也是正常的,我祝福!”
“哈哈哈,那我们就等着喝临王府的喜酒吧。”
他们欢欢喜喜,听得谢二公子胃疼,饭也吃不下去了。
盛延辞着了魔就算了,怎么外界也一片看好的声音。
何况他小王爷莫名其妙把人家姑娘抱回去就很过分的好吧!
是提起来就想揍他一顿的程度。
谢翊太愁了。
正对着周遭热闹暗自发狂,忽听身后有人道:“谢二公子怎心神不宁的样子?”
谢翊见鬼了似的回头,看了看喻呈凛,又看了看东边照常升起的太阳,表情怪异道:“你……没事吧。”
别是重伤受了刺激,见到他想起了几分同窗之谊。
怪吓人的。
谢翊不是很想搭理他,旁边没人,装都懒得装,拍着折扇道:“喻世子贵人事忙,谢某就不打扰了。”
他现在愁着呢,可没心思去应对那只狐狸。
喻呈凛却不走,弯起唇角,笑道:“谢二公子两次来赴苏瑾游玩之会,喻某还道阁下是摒弃前嫌,愿做个俗世人了,怎不是吗?”
听听他这冷嘲热讽的劲儿!
谢翊火气蹭蹭往外冒,若不是地方不对,好说得跟他较量一番。
“那就不用喻世子关心了。”谢翊冷淡扯嘴角:“瞧阁下虚弱的模样,似有暗伤,怎足不出户还能受这番罪,别是什么隐疾。”
“多谢谢二公子惦念,一点小伤已无碍。”喻呈凛神情自若:“喻某见阁下瞧了阿辞几回,可是想去见礼,何须这般生疏。”
谢翊心中一惊,暗想自己方才有往那边看很多次吗?
不对。
不可能。
他都有特别注意不去关注宿幼枝那小子,就算有也不会太打眼。
他恢复镇定,深知喻呈凛秉性,敷衍道:“小王爷不见得想人这时打扰,喻世子还是莫操心了。”
谢翊撇开人,孤高独逸地坐到一旁闭目养神,拒绝交流的架势。
看得另一边不少姑娘悄悄红了脸,小声笑着打趣。
喻呈凛见状没再说什么,转去盛延辞身边坐下。
宿幼枝有瞧见他与谢翊交谈,心中好奇却不好表现出来,干脆不言语。
倒是喻世子与他搭话:“姑娘如今在临王府可还习惯?”
“?”
喻呈凛也会闲聊?
宿幼枝本想随意搪塞过去,瞥见一旁小王爷,当即改了口,道:“不习惯。”
盛延辞和小郡王立马看过来。
喻世子却在笑:“那是委屈了阿又姑娘,可要教阿辞给你好好赔罪。”
那就免了。
不看见他就最好了!
队伍短暂停顿,再启程便到得郊外猎场才做整顿。
有听说,来还是第一次。
猎场旁有建筑的屋舍,但无人照料修葺,破损得厉害,没法住人。
他们还要在野地里立帐。
侍从们忙碌,盛延辞来到宿幼枝身边,小心翼翼道:“阿又……郊外不比城中,晚间与我一起可好?”
宿幼枝不愿意。
但不跟小王爷一起,就要与雪巧住到一块,那更糟糕。
他还能怎么办。
见他答应,盛延辞好高兴,忙前忙后将他们入住的帐里布置得舒舒服服。
临王府众人早已习惯。
感受到偶尔路过之人的惊异眼神,宿幼枝心中麻木。
全部忙活完,夜色已深。
天黑后进入野林危险,所以狩猎要于明日开始。
但出来的都是爱玩耍的年轻人,哪里肯乖乖回去就寝,于空地点了篝火,吵吵闹闹起来。
宿幼枝没跟着凑热闹。
他不想顶着如今的身份与太多人有牵扯。
盛延辞陪着他。
帐内未点烛火,只远处的火光影影绰绰地落在上面,漫出抖动的影子。
宿幼枝躺在那,有盛延辞在另一边,他毫无困意,睁着眼,脑中不断转动混乱的念头。
“……阿又。”
盛延辞看着他背影,忍不住想与阿又说说话。
宿幼枝不想理的。
片刻后,声音闷在薄毯里:“嗯?”
盛延辞听他声音,慎重道:“若阿又喜欢,我们以后可常来。”
谁跟你有以后!
你喜欢的阿又不过是一场虚妄。
宿幼枝听他念阿又便觉气闷。
阿又阿又。
就知道你的阿又。
他干脆阖上眼,闷声闷气:“我要睡了。”
盛延辞顿了顿,摩挲着手中荷包,轻声道:“……阿又好眠。”
帐内安静下来,外面的动静便更清晰。
这些公子小姐们也着实能闹,好些时候都不散。
宿幼枝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忽听外面略有骚乱,睁开眼,听到杨一与盛延辞小声禀报,才知是有公子玩闹过头动了手。
第073章 第 73 章
这些纨绔公子一言不合便闹起来的事时有发生, 只要不太过分,大家都懒得管。
盛延辞见阿又被吵醒,面色才有些发沉。
但宿幼枝转个身便又入眠, 没去注意他的脸色。
再醒来时已是天亮。
主子们昨夜闹得晚, 这会儿都在酣睡, 只有侍从忙忙碌碌, 为他们的出行做准备。
宿幼枝坐下梳妆, 因要入山, 装扮便简单些, 听雪巧给他闲话解闷。
“是庄远伯府的苏公子与人发生了口角,似是不赞同对方议论西方异动的言语。”
自上次弥秋国玉玺被当众拍卖,那方的边境也隐有躁动, 只是大启兵力强盛,异族不敢轻易妄动。
但关于此的言论却始终不少。
宿幼枝还记得那玉玺最后出现在盛延辞的书房里……
只是苏公子?
宿幼枝略有意外:“苏公子还是个急性子?”
毕竟是他发出的邀帖,与客人发生争执可是不妙,而且上次见到, 苏瑾也不像是那般冲动的人。
“姑娘误会啦, 不是苏大公子。”雪巧忙道:“是他的庶弟, 苏离苏公子。”
哦。
那倒不意外了。
“作为主人家,的确不太像话。”雪巧也道。
梳妆过,盛延辞进来,见他发上素净,过去挑拣锦盒中玲珑翡翠。
宿幼枝不想戴那些累赘的东西,道:“碍事。”
小王爷便只取了一支秋色海棠衔珠簪别入他发髻。
宿幼枝瞧了瞧,不妨碍, 就没出声。
用过早膳,那些公子小姐们才懒懒散散的起身, 小王爷也不等他们,带上阿又和王府侍卫,驾马往山上去。
喻世子有伤,不便跟去,小郡王倒是想跟,可他磨蹭一会儿,盛延辞就丢下人跑了,气得他跺脚:“表兄怎么这样!”
喻呈凛安慰他:“小郡王莫急,追上便是。”
那片野山。
小王爷熟门熟路的样子,山脉地势平缓,驾马走得不急,很有几分悠闲的架势。
宿幼枝却很煎熬。
与盛延辞同乘一骑,挨得太近了,近得他心生浮躁。
便假作任性道:“我要自己骑。”
小王爷难得没有顺着他,轻声劝慰道:“阿又,那太危险了。”
宿幼枝无理取闹:“我就要。”
盛延辞继续耐心哄道:“等阿又学会骑马好不好,这两日便学。”
宿幼枝都想下去走着了,瞧了眼几尺高的草丛,又放弃。
这个苦也不是非吃不可。
远处草叶颤动,盛延辞捞来背后弯弓搭上箭,被宿幼枝按住手。
过一会儿,草丛里蹦过去一只灰扑扑的野兔。
他道:“兔兔这么可爱,不打了吧。”
“好。”盛延辞什么都没说,放下了弓。
片刻后。
“这只兔兔也可爱,殿下舍得射杀它吗?”
“那只小鹿好可怜,你看它的眼睛会哭,殿下不会想动它吧?”
“多可人的小东西啊,如果丧命,野猪妈妈肯定会很伤心,殿下也不忍心吧……”
他们一路走一路过,遇见的猎物不少,但没一个能下手,半晌过去仍两手空空。
杨一欲言又止,与身旁的周二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周二道:“你最好是这样想。”
杨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来的。
但瞧见殿下始终愉悦的模样,便也不在乎了。
他们踩了半天草,公子小姐们也陆陆续续进了山,身周的排场甚至比盛延辞还大,老远便能听见他们玩闹的声音。
若发现有活物,更是要吵吵嚷嚷不消停。
“小郡王,我去给你抓对野兔,活的!”
赵希和看了眼那说话的公子,也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敷衍道:“那太麻烦了……”
他惦记着要去寻阿嫂,忍不住探头张望。
那公子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兴致冲冲跑去抓兔子。
“欸……”
小郡王没来得及将人叫住,也不管了,问公主府侍卫:“表兄呢?”
侍卫道:“临王殿下可能走去很远,可要属下去追?”
山上那么大,闷头去找很是费劲,赵希和蔫蔫道:“算了。”
总之等回来时会碰上的。
一众人浩浩荡荡,远远便吓走了活跃的猎物们,加之纨绔子的准头惨不忍睹,走走停停,都是护卫猎得的收获,否则他们大概会空手而归。
谢翊混在里面,无聊地躺平。
“听闻谢二公子弓马精湛,怎不小试一下?”
苏瑾驾马靠近,与他拱手道。
谢翊姿态飘逸,笑得风雅:“苏公子谬赞,难得出来,怎还要受这等拘束?”
他眨眨眼。
苏瑾愣了愣,旋即失笑:“谢二公子妙语,是苏某着相了。”
他早听谢二公子才名,但因喻呈凛与其不对付,他也少接触,如今见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便多聊了几句。
谢翊就问起昨晚的事。
苏瑾无奈道:“舍弟性急,有不妥之处,还望二公子莫见怪。”
“年轻气盛未必不好。”谢翊笑说。
再抬头,人群里哇哇叫,苏瑾询问护卫何事喧闹,护卫回禀道有人掉坑里了。
“什么坑?”
这里虽少有人来,但也是被皇家圈过的地方,哪个猎户会跑这里做陷。
苏瑾意外,还是马上道:“快救人!”
谢翊跟过去看。
发现是地面上一处掩盖的陷阱,坑洞不小,连人带马掉进去好几个,在底下惨叫着哀嚎。
如此不是小事。
苏瑾紧锁眉头,忙派人去寻小王爷,给予提醒,怕山中还有相似陷阱。
几位倒霉的公子被救上来,好在洞里未设置杀器,但被马匹撞到还是免不得受伤。
谢翊去摸地面泥土,入手松软,仍带潮气,不是遗留过久的东西。
他神情凝重地与苏瑾小声道:“此地危险未明,苏公子还是先带人回去的好。”
苏瑾也不敢冒险。
来这的都是家势不弱的贵人,哪怕背靠安国公府,出了事也是糟糕的。
他不解:“来时分明探查过的,怎会遗漏。”
他好言劝住还要往里去的主子们,一一拱手赔礼。
大家虽觉扫兴,但苏瑾人缘一向不错,也给他个面子,决定暂时返回。
苏瑾左右瞧过,问护卫:“苏离呢?”
护卫指向前方:“属下瞧四公子往那边去了。”
他正要吩咐人去寻,苏离先自己回了来,兜着一展披风走到赵希和面前,悄声道:“小郡王瞧我抓到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掀开一角给他看。
赵希和瞥见一点杂乱的毛绒绒,也有点惊喜:“是小兔?”
他伸手去摸,摸到了略大的一坨,愣了下:“是大兔。”
苏离将整个披风塞他怀里,道:“不是野兔。”
入手有些沉,且好大一捧,小郡王僵了僵,才小心地掀开披风一角,看到一张灰扑扑的绒脸。
瞧见的瞬间,赵希和通体发寒,睁大了眼睛瞪着那东西,嗓子堵得说不出话,只牙齿打着颤。
公主府侍卫发觉不对,忙过来抱走他怀里的东西,看过后同样大惊:“不好,是熊崽!”
他一把拽过苏离衣襟,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苏离茫然看他:“我、我怎么了?”
谢翊和苏瑾听到侍卫之语,脸色大变。
“快,送回去!”苏瑾喝道。
众人鲜少看到他这番疾言厉色,唬了一跳。
有公子道:“我们这般多人,便是有熊出没也不怕,苏公子莫慌。”
甚至有人兴奋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猎熊了?”
谢翊看得差点没维持住清雅风度。
自己几斤几两没得认知,还猎熊?到时碰到哪个不得嗷嗷叫,反而碍手碍脚。
苏瑾更急。
又不是皇家狩猎队,有军卫跟着,就他们这些散兵虾将,他可不敢玩那么大。
谢翊见人群混乱不好调度,与苏瑾道:“此事不小,谢某就去通知临王殿下。”
苏瑾闻言立刻拱手道:“便劳烦谢二公子,容苏某晚些致谢。”
谢翊勒紧缰绳往山里去。
心中不免古怪。
苏瑾也是谨慎之人,上次梅庄意外可说有心人作妖,未得防范,如今来到猎场,起码的危险排除该是要做的。
结果不仅有挖掘的陷阱在,甚至有野兽出没的迹象,若不是大家走到一块,单独遇见都是危机。
但庄远伯府着实没理由糊弄人。
谢翊走出许远,却始终不见临王府的人,不由惊疑。
山头另一边。
宿幼枝与盛延辞悠悠嗒嗒晃着弯,听杨一于旁边道:“沿途遇到的地陷共五处,都是半月内挖得,未设死劫,是为活捉猎物。”
盛延辞道:“附近有猎户?”
“不曾。”杨一道:“此处荒野,对面是断壁,无村落守驻,猎户知这里为皇家猎场也不会来。”
就算真有人来,也是偷偷摸摸,不会明目张胆地设陷阱,万一伤到哪位贵人,都是要命的。
宿幼枝也瞧那地陷痕迹,做的很精细,不是手生之人,若不是王府侍卫经验足,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现。
猎场本就禁止这些东西。
如此一搞,都不能放肆跑马了。
盛延辞贴到阿又耳边道:“阿又,我们先回?”
有隐患在,宿幼枝也知轻重,没反对。
队伍立刻调头往回去。
他们没有按原路走,王府侍卫十分警惕,将两人围在中间,护得密不透风。
宿幼枝张握手指,总想抓个武器在掌中,最后只握住了盛延辞的手。
小王爷抱紧他,低声道:“没事,莫怕。”
宿幼枝刚想说自己不怕,凌空一道破风声,杨一剑刃闪过,削断的箭羽明晃晃地落到他们眼前。
“警戒!”
杨一吼道。
紧跟着更多的羽箭雨落似的纷纷扬扬飞过来!
宿幼枝大惊。
什么人。
敢动临王殿下!
第074章 第 74 章
王府侍卫冲上去阻断箭雨, 马儿不安地踢踏。
宿幼枝感受到盛延辞搂他的力道很重,去看袭击来的方向。
可敌人未露面,只不断以攻势拦截他们的去路, 杨一几次欲突破都被更多箭矢逼回, 甚至其中还夹杂着几只重弩。
众人惊疑。
紧跟着头顶上突然落下一张大网, 刀剑落上去堪堪留下刺耳尖鸣。
“有毒, 避开!”
杨一道。
大家纷纷后撤, 护着小王爷要往别的方向去, 却发觉地面在震颤。
“轰。”
“轰隆。”
杨一心生不妙, 与周二撤到两人面前,沉声道:“快走!”
他们勒紧缰绳,调转方向, 有王府侍卫绕去敌人后方,可还是被耽搁了速度,当看到从林间冲出的野猪时,杨一便意识到又被算计了, 低咒一声。
野猪带着一群崽横冲直撞, 惊吓了马匹, 坐骑躁动不安起来,变得难以驾驭。
盛延辞弓弦拉满,一箭飞出,落到野兽头前,强行让它变了方向,才没有直接冲散队伍。
但后方还有奔来的鹿群。
也不知突然哪来的那么多野兽,若是猎兽自是让人欣喜, 可还有敌人虎视眈眈的时候就不美了。
也就王府侍卫训练有素,在惊慌乱窜的野物冲击下始终保持着队形。
然而当听到那声野熊的吼叫声后, 杨一还是变了脸色。
盛延辞抽出身后银枪,往另一边去,不忘贴着阿又额角蹭蹭,哄道:“怕就抱紧我。”
宿幼枝小声忿道:“我才不怕……”
盛延辞笑应:“嗯。”
又有箭雨飞来,让他们寸步难行。
银枪晃过,将羽箭尽数挥落,王府侍卫找准机会,窜到树上,与隐藏的敌人交手。
片刻拦截,便足以让小王爷在严密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摆脱野兽冲撞,带头飞奔出去。
敌人这时却又似不急了,只不断落箭干扰他们。
有王府侍卫身上带着血回来,禀道:“殿下,是死士。”
死士,不是大启律法准许的东西,真遇见了也表明问不出任何信息。
很快他们便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再急。
返回山下的路都被断裂的树木拦截,一层又一层,高大的野林被锯倒,凌乱地累叠在那里。
清除耗时耗力,不清,马匹便过不去。
而周边方向竟都如此,只有远离安营地的另一边尚有路径。
但怎好轻易去。
一场早有预谋的埋伏!
宿幼枝想不通。
盛延辞虽脾气不好,可整日无所事事,严格说也没有阻了谁的路,到底什么人这么恨他。
就这密林,若弃马而逃,那更成了敌人易捕的猎物。
对方压根没想给他们留下机会。
但盛延辞决定来猎场不是昨日的事吗,为什么敌人会准备那么充分,好似知道他们一定会来一样!
“唰!”
有羽箭追来。
宿幼枝看到王府侍卫去得拦路的树木前,还不急尝试穿过,“轰”一声闷响,落雷般炸开。
他瞳孔一缩,听到杨一在喊:“是火器,撤退!”
火器!
袭击临王的敌人手中有火器?!
宿幼枝看到那些火器落下便是一片尘土飞扬,是能伤人,却又不会破坏拦截障碍的程度。
敌人像在逗弄猎物,不急不缓,欣赏着他们狼狈逃窜的模样。
但可惜临王府的人都太淡定了,连宿幼枝都只是沉默地坐着,没有任何人惊慌失措。
想是看不过眼,终于有人掩在林中,讥声道:“临王殿下还是莫挣扎,这副样子岂不是太难看。”
很好。
真是冲着小王爷来的。
杨一怒道:“什么人在此叫嚣!”
对方轻嗤,言语同样尖锐:“临王府的狗也配嚎吠。”
这杨一就忍不了了,弯弓射箭,箭矢极速飞过,钉在前方一面树干上,深内三分,尾羽仍在震颤。
对面静了一瞬,紧跟着沉下声音:“看来临王也莫想活命,那就怪不得我等了。”
宿幼枝警惕起,盛延辞还在安抚地摩挲他手背,被他嫌烦的撇开,若敌人携带的火器多,那饶是王府侍卫个个高手,也是要吃苦头的。
他正盯着瞧,忽听“嗖”的一声尖啸,林间树木上,有信号弹飞出,最后于空中炸开,璀璨又醒目。
宿幼枝一愣,往旁边看,才发现周二不知何时脱离了人群。
那方才……
杨一看到信号弹已发,恢复了沉着模样,开始护着小王爷往更开阔的地界去。
这里三面受阻,他们在明敌在暗,不是防守的好地方。
只要山下能看到信号弹,定会过来支援。
但宿幼枝想到那些贵家子的三脚猫,不太抱希望,除非喻呈凛能请来更厉害的军卫。
似乎林中各处都埋伏着敌人,不断干扰他们,饶是王府侍卫镇定,马匹也受不得多番刺激,有人不慎踩到地陷,人仰马翻。
宿幼枝扭头去看,被盛延辞扳住脸,没让他瞧。
有侍卫随后拉住同伴上马,没有影响前行的速度。
但他突然就感受到了紧迫,那些不知从何来的敌人身携火器,下手很辣,与那些玩闹的切磋不同,是真准备要他们命的。
“堂堂大启临王,竟也学丧家之犬逃窜,岂非有辱皇室威严?”
对方仍在言语刺激盛延辞,见他不为所动,转言道:“小王爷这般熊胆,莫不怕怀中姑娘鄙夷?”
哪里来的狗东西!
宿幼枝忙对盛延辞道:“我没有。”
小王爷轻笑,搂紧他,轻声说:“我知道。”
对方见挑拨不成,还要再言,宿幼枝愤怒得故作大声道:“殿下,不是说圣上今日也要来得,怎还未到。”
盛延辞瞧他晕红眼尾,失笑,仍认真回:“莫急,就快了。”
敌人没了声音。
杨一来到他们旁边,一边挡箭一边低声道:“殿下,前面便是险涧,不能再走了。”
盛延辞未出声,视线扫过,少顷,下令道:“百数后,所有人弃马埋伏。”
局势改变不过转瞬间。
盛延辞对阿又说了句“别怕”,紧接着便抱住他跃下马去,钻进茂密的野丛中。
王府侍卫解下外衫丢掉,露出里面更易掩藏的刺客服,于树木间轻松穿梭,宿幼枝才发现这些侍卫都是善于林中作战的高手。
方才中规中矩的应对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他们一躲,对方立刻失去了目标,攻势不由歇下,而王府侍卫却不妨碍,悄悄摸过去,手起刀落眨眼的事。
只盛延辞和杨一未动。
风吹树叶梭梭声,竟让宿幼枝感受到一分静谧来。
远处传来火器炸响的动静,接二连三,盛延辞都神情平静。
宿幼枝渐渐意识到不对,诧异看他,低声道:“殿下早知……”
“也不算多早。”
盛延辞顺他散乱发丝,忐忑道:“抱歉,未提早与阿又讲,但我不知他们选在何时……”
宿幼枝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个。
既然临王府有防备,那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他也可以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说实在的,哪怕在寒骨关,他都不曾这般担忧过。
他们主动招惹,和被人惦记完全是两码事,尤其是有火器那等杀伤力的东西。
谢翊常说的便是让他见到了就跑。
外面许久没动静,想是王府侍卫占了上风。
马儿慌乱中跑散,且是醒目靶子,他们隐藏等待救援是最好的方式。
等待的时间难耐,宿幼枝忍不住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虽然对方刻意压着嗓子说话,可语气莫名耳熟,像是最近在哪听过。
“是吧。”杨一立刻认同的表情道:“这个人我们指定见过。”
宿幼枝冥思苦想。
他在皇城接触的人不算多,一一排除是能忆起的。
看他拢着眉,盛延辞指尖落到他眉心轻揉。
“啊!”宿幼枝睁开眼睛,瞪着小王爷道:“我想起来了!”
他惊诧道:“是那日在临王府门前叫嚷的家仆!”
“何莲生的那个书童?”杨一也很意外,但想了想,肯定道:“别说还真是跟他像!”
话落冷下脸:“那岂不是说这事也与那混小子有关。”
宿幼枝也想怒一下的,但见杨侍卫这么气愤,就算了。
只是提起何莲生,他心中莫名生出酸楚的感觉。
盛延辞抱过他,忧心道:“阿又怎了?”
宿幼枝不想这时候看他,撇开脸,眼角余光却突然瞟见一缕烟雾,愣住:“那是……”
杨一看到,震怒:“他们在放火!”
他暴躁起来:“疯了吗?!”
是疯了。
在这片野林放火,不仅临王府,连对方自己也别想逃。
敌人是想同归于尽呀!
宿幼枝看了眼风向,心立刻一沉。
初春时节,林间有枯木,遇火便燃,风过燎原。
敌人彻底堵了他们返回的路。
为了不被波及,只能往后撤,照杨一说,林中有山涧,只要能去得那处,好歹能躲过这场灾难。
没有马匹,只能徒步前行,盛延辞见阿又拽着裙子累赘,要背他。
宿幼枝不肯,瞧他啰啰嗦嗦,一把扯过裙摆,“刺啦”一声,盛延辞安静了。
“走吧。”
宿幼枝没好气地甩开碎布条,走在前面。
盛延辞可怜巴巴跟上去。
杨一大气不敢出,在旁边缩成鹌鹑。
火势蔓延很快,浓烟飘到空中,林中生物慌不择路地逃窜,看得宿幼枝想对那些祸害破口大骂。
好在杨一对这里有些熟悉在,路带的还不错。
“再往前……”
杨一话未落,前方有人挡住了他们去路,笑问:“诸位要去哪?”
“果真是你!”
看到何家奴仆的脸,杨一嗤声道:“来为你们主子报仇?”
谁知那何氏家仆无所谓地笑笑:“谁管他怎样。”
眼神怜悯地瞧他们,道:“倒是你们,今日便一齐埋葬了吧。”
第075章 第 75 章
对方身后冒出来数十黑衣人, 这时候谁傻乎乎地原地等着他们打。
他们往林子里钻,何家仆叫嚣着让黑衣人不要留手。
盛延辞和杨一边跑边反击,半路突然分走两头, 身后黑衣人自是多冲小王爷来, 杨一便在一旁骚扰, 惹得敌人烦不胜烦, 不得不分配更多人手去应对。
宿幼枝这时候也不好拖后腿, 有盛延辞带着, 有惊无险地躲着四处暗箭。
然后他们绕了一圈, 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何家仆大概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跑回来,留在那里未动,如今照面, 面色微变地要躲。
小王爷却哪里给他机会,一箭射出,对方格挡的工夫,借着林木遮挡, 顷刻提着对方衣领回来。
“不要妄动。”
盛延辞将何家仆提到身前, 那些黑衣人果真不敢轻举妄动了。
何家仆气得脸黑, 嗤道:“可惜了临王这一番好身手,还不是不得圣上看重,只能做个闲散额……”
宿幼枝一拳击在他下巴上,效果立竿见影的让人住了口。
何家仆凶狠瞪过来,又被小王爷给了一手肘,寒声道:“仔细你的眼睛。”
对方嘴角漫出血迹,忍得额角青筋交错, 好在是没乱语了。
不好说何家仆在这次袭击中占着何样的身份,不过暂时应对突袭却是够了。
黑衣人不再放冷箭, 但也未撤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隐隐有逼迫之意。
但这会儿山上的火势渐大,饶是没有人干扰,他们能跑的方向也就那么一个。
一想到这是谁造成的,宿幼枝就忍不住再揍何家仆一顿,瞧着他那副阴沉的模样便气。
但没等他动手,小王爷先将人磕到了斑驳的树干上,“嘭”的一声,何家仆猝不及防痛呼。
宿幼枝看过去,听盛延辞道:“他该打。”
是的。
说得没错。
“你们该死!”
额头隐有血痕落下,何家仆愤怒嘶吼,紧跟着又被小王爷磕了一下。
“你……”
“嘭。”
何家仆终于老实了,不再开口,眼神里却在冒火。
但谁管他,林中的火只会更大。
宿幼枝不免忧心,深觉只揍他几下便宜了。
长时间奔跑,又乏又热,何况还有大火在追着。
见何家仆还磨磨蹭蹭想拖延时间,盛延辞干脆将人束住,拖着走。
汗湿的发粘在颊边,盛延辞担忧地看阿又,还是想背他,被宿幼枝推开。
瞧他不像脱力的模样,小王爷才勉强没坚持。
但过会儿,宿幼枝瞥何家仆一眼,挪开视线不多久又看过去,眉头隐隐皱起。
“怎么?”
盛延辞注意他动静,立刻问。
“他……”
宿幼枝想说他突然看这仆有些眼熟,但除了临王府外遇到的两次,他应当没再见过才对。
正要摇头,宿幼枝脑中倏忽闪过什么画面,不由瞪大眼:“他是!”
他惊道:“寒骨关的悬赏令!”
那还是贴在珍市外的悬赏画像,他当时随意扫过,如今想起,其中一张竟与面前的何家仆有九分相似!
“朝廷逃犯?”盛延辞挑眉,再瞧过去的眼神已然不对。
本就是恶徒,如今更犯下劫杀皇室的大罪,他如何都好不得了。
但宿幼枝依旧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因他又想起当初为何会觉画像熟悉,若不考虑性别年岁,何家仆这张脸,竟那般像他曾经于连周山下遇到的老妪。
那位恳求他们救女的可怜妇人!
但怎么可能。
宿幼枝惊疑不定地看何家仆,对方恶毒眼神瞧他,其中除了恨意再无其他。
想到消失的小荷。
宿幼枝忍不住喉咙滚动。
若真是面前人的话,对方应当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但何家仆为什么会出现在连周山,小王爷那时去剿匪又有何关联。
宿幼枝无法与盛延辞说山下相遇对方的事,他难以解释原委,可这等奇怪的巧合又不像偶然。
他想了想,悄悄与小王爷提醒。
挨过去耳语道:“阿又……可能在连周山见过他。”
盛延辞眸光瞬间锋锐,握住阿又的手,眼中闪过对何家仆的杀意:“他……”
宿幼枝赶紧摇头,表示他们没有实际接触。
只希望这坏蛋不要记得在山下遇见他与谢二的事。
毕竟他们当时也未说明,是转而有了念头才乔装上山的。
宿幼枝略有忐忑。
眼见着快要到得山涧,黑衣死士突然不再等待,暴起冲过来!
“锵!”
盛延辞提枪格挡,宿幼枝忙去拽何家仆挡在身前,免得他碍事。
但这家伙知道再往前难以脱身,见阿又姑娘好欺负,就要撞他,结果被宿幼枝一膝盖怼在腹部,凸着眼珠老实了。
他们一路打一路退。
宿幼枝望眼看去,瞧见林木断层,眸子一亮,知道是快到了杨一说的那处。
盛延辞的身手还是麻利的,应对多人袭击也不忙乱,还能护着阿又不被波及。
宿幼枝见不用他帮忙,便只顾着自身。
何家仆说不了话,拿眼阴毒地瞪他,宿幼枝也不让他好过,低声道:“你且瞪着,回头看殿下是否肯开恩留下你这双眼。”
何家仆目呲欲裂,但到底还是转开了视线。
宿幼枝冷笑。
可看着远处燎原天际,又笑不出来。
据此最近的驻军赶来都要半天,要扑灭这等火势几乎不可能。
而盛延辞虽现在游刃有余,但敌人刀刃上都染了毒,若被碰到便是糟糕情况。
无论如何,不能拖那般久。
“轰!”
突然一声震颤。
宿幼枝立刻转头看去,见到林间露出的庞大火器,心下大惊。
若用火器,那何家仆也别想幸免!
然而为了对付盛延辞,黑衣人似乎不管不顾了,那火器射出的弹药准头有差,但落到他们周围还是炸雷似的骇人。
耳边轰鸣,盛延辞似乎有在喊什么,宿幼枝却听不真切,抬眼便瞧着小王爷飞速靠近,将他面前的何家仆丢开,紧紧抱住他。
不知何时赶来的杨一提住何家仆,却不及向他们靠近。
“轰隆——”
地面剧烈震动,树木歪斜碰撞,哗啦声响。
他们随着塌陷的土地一同滑落,耳边混乱杂音,再听不到别人的惊呼惨叫,只有眼前的心跳声沉稳的一声又一声,那般清晰。
宿幼枝被扣住头,看不到周遭景象,却感受到了天旋地转的剧烈波动。
……
“噼啪。”
有树木燃烧的火苗从头顶落下。
宿幼枝睁开眼,晕眩的目光定了定才聚拢光,看清前方。
盛延辞还紧紧地抱住他,宿幼枝去掰他手未成功,忍不住唤:“殿下……”
出口声音嘶哑。
“嗯。”
好一会儿,小王爷应声,缓缓松开紧绷的手臂。
宿幼枝抬起头,看到周围混乱景象,呼吸一窒。
当时情况混乱,如今来瞧,才发现他们所站土地整片滑落,树木横七竖八地歪在各处,如被遗弃的丛林,张着深渊巨口,冷冷地睇着他们。
身边寂静,没瞧见其他人的踪影。
宿幼枝对此地不熟,问盛延辞:“这是哪?”
却没得到回应。
他猛地转头去看小王爷,见盛延辞倒在那里,身上到处落着凌乱的划痕,染着斑斑血迹。
宿幼枝愣住。
盛延辞费力睁开眼,嘴唇蠕动数次才发出声音,哑声道:“……躲、躲好,无碍。”
“你!”
宿幼枝扑过去,去拽小王爷的手发着抖,却小心翼翼,焦急地去瞧他满身伤势。
都是滚落中与土砾草屑磨出的伤口,未波及内府,除却背后一道刀伤。
宿幼枝心中一紧,无法言语的疼痛蔓延,他几乎屏住呼吸,颤着指尖去触碰那伤痕,瞧见无中毒变色的迹象,朦胧的思绪才找到出口,重新听到外界的声音。
他手贴上去,沾得一点鲜红的血液,放到唇边舔掉。
“阿又!”
盛延辞奋力伸手,握住他手腕。
还好。
只是不会伤及性命的迷药。
想是黑衣人还在乎何家仆,未下死手。
但、但……
宿幼枝将头抵到盛延辞胸前,低声道:“就知道吓我……”
小王爷想抱抱他,但迷药生效,他使不上力气,只努力不晕过去。
宿幼枝翻出盛延辞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小心给他处理伤口,表情认真。
小王爷就那么看着他,舍不得眨一下眼。
将人拖进一个隐蔽的遮掩处,宿幼枝瞧着外面渐渐昏暗的天色,见盛延辞精力不济,难免忧心。
不知过去多久,“轰隆”巨响将宿幼枝惊住,慌乱抬头,才发现是突起的闷雷。
天空黑压压,乌云罩顶,风卷风过,雨点开始嘀嗒掉落,敲在叶片上脆响,很快连成了一片。
宿幼枝欣喜,与盛延辞道:“下雨了,那火……”
声音戛然而止,宿幼枝眸光瞬间锋利,瞥向不远处的林中。
有不同于生物穿梭的声音出现,宿幼枝拨开遮蔽的叶片,小心看出去,瞧见一晃而过的黑色衣角,心下发沉。
如今盛延辞不得动,若是敌人先找来,会比较麻烦。
宿幼枝回头看了眼小王爷难得虚弱的模样,有了决定,脱掉他外衫套到自己身上。
盛延辞半阖着眼,见他动作,挣扎着来牵他的手,但落到宿幼枝腕上的力道却那般轻。
“阿又,不……”
小王爷费力摇头。
宿幼枝瞧他悲伤模样,忍不住贴近,柔声哄道:“我很快回来,嗯?”
盛延辞突然爆发,伸手将他抱住,不准他去拿自己冒险。
“……应当就在这附近,不要让……跑了……”
外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宿幼枝心神紧绷,见盛延辞贴过来,转回头欲言语,交错的呼吸热度落下,唇上贴来一抹柔软。
宿幼枝瞳孔紧缩,呼吸凝滞。
盛延辞挨着他,弱声哀求:“……不要,阿又不要……”
宿幼枝愣愣看他,看到小王爷眼中眷恋与难过,心又突然痛起来。
阿又……
没有阿又啊。
他撇开视线,将无力反抗的盛延辞遮挡严实,轻轻盖住他那几乎将自己定住的黑眸。
宿幼枝转身,不再回头看,闷头冲出狭窄的空间,豆大的雨珠迎头落下,砸在身上绵绵密密的疼。
他跑出去,在黑衣人路过的区域停顿,听到对方急切的声音跟来,转而往相反的方向去,又在很远的地方,遮住头脸,转回身于雨幕中迎向那些杀来的敌人。
连续坠落的雨帘将血痕冲散,他捡起地上的剑,将那些欲要夺取小王爷性命的人一一斩落。
不停的缠斗,无休止的追逃。
天上最后一点明亮似乎都被交叠的云层遮住。
手中的剑卷了刃。
宿幼枝不敢停下,不敢让他们停下来回去搜寻。
直到再无敌人追来,宿幼枝才茫然地驻着剑沉重喘息,然后着急地要往回去。
却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臂。
眸光冷骇,宿幼枝举剑刺去,被躲过。
“宿幼枝你醒醒,是我呀!”
谢翊喝道,随后大喜:“可算找着你了,急死我要。”
宿幼枝怔愣看他。
谢翊将他手里那把破剑拽出丢掉:“快,我们走。”
宿幼枝定在那未动,抓住他手臂道:“小王爷……救他。”
“临王?”谢翊诧异:“小王爷没事,临王府人已经找到他了。”
宿幼枝闻言松了口气,要回去,却被谢翊拉住。
谢二公子焦急看他:“不用惦记临王,倒是你,这不正是好机会,还不走等什么呢!”
宿幼枝有一瞬间懵住:“……走?”
“对啊!”谢翊拽着他跑:“这会儿正乱,临王府顾不得你,你躲到我那去,绝不会被发现。”
宿幼枝恍惚惊醒。
是啊。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
要离开临王府。
但盛延辞……
他受了好重的伤啊。
宿幼枝回头去看。
谢翊还在道:“哎呀没时间了。”
说着又去扯他身上破烂的衣衫扔掉,看了看,将他头上发簪也取下丢落断崖。
绯色海棠如落败的花瓣,飘摇而去。
谢翊见他神情,急道:“就算救了临王,你当他能原谅你以女装骗他的事?”
宿幼枝心口闷到麻木,看握剑的掌心伤痕。
谢翊又心疼起来,温声道:“好啦,知道你受了惊吓,但我们必须走了。”
宿幼枝没再出声,谢翊带着他避过调来的援军,往山那边去。
一场大雨浇熄了不断蔓延的火势,留下满目苍夷的猎场。
盛延辞由太医诊治,挣扎着去拽钱三:“阿又,去救……”
他的阿又。
要怎么面对那些残忍的敌人啊。
意识到自己的无用,他颈侧青筋蔓延,双目通红。
“殿下莫要激动。”
年轻的太医忙道:“这、这不好呀……”
钱三看着主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法说出谎言,沉默地跪下。
盛延辞瞬间定住,连呼吸都不可闻。
他的阿又。
去了哪里……
山中断崖下水涧边,凌落破碎的熟悉衣角,与零碎的海棠衔珠簪。
盛延辞大恸,看着那抹红色,不知动作。
“殿下……我们已沿着水线去寻,说不得、说不得……”
那人说不下去。
暴雨浇灭了火焰,也涨了水势,河流汹涌,连习武之人坠入都九死一生,更不提柔弱的姑娘。
苏离跟在大家身后,惊疑不定地看那磅礴水流,迟疑道:“阿又姑娘不可能生还的吧。”
话落,周遭寂静无声。
他抬头,见到临王殿下暗沉无光的眸看过来,抽过旁侧佩剑指向他。
盛延辞声音暗涩:“将胡言乱语者斩尽,他就会回来了。”
众人大骇,徒然瞧见小王爷瞥向他们的眼神像在看死人,瞬间通身冰寒。
“殿下!”
苏离早已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求饶。
盛延辞满目血红,遍寻不到他的阿又。
“阿辞!”
喻呈凛看着小王爷,轻声道:“冷静。”
盛延辞却将剑遥遥转过去,落到喻世子脖颈。
旁人惊恐。
直到一双手强硬又温柔地掰过他的腕,听到利剑落地的“哐当”声。
所有人顷刻跪伏在地,齐声道:“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盛延辞看着面前明黄的身影,好半晌才喃道:“皇兄,阿又不见了……”
声音里透着茫然的无助。
年轻的天子将他的头按在肩膀,目光睥睨过林中乱象,出口的话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度:“……朕知道。”
第076章 第 76 章
雨后初晴。
宿幼枝换了身书童服, 躲在谢翊的帐中,听外面凌乱响动。
知砚留下来陪他,见到天子圣驾傻了眼, 小声惊疑道:“怎么连……都被惊动了。”
圣上出行, 那比起他们之前的草台班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到处都是巡逻警戒的军卫, 几乎将猎场及周边都搜索一遍, 确保不会逃掉任何一个敌人。
纨绔子们平时趾高气扬还成, 见到天子可是大气不敢出, 都老老实实地缩起来。
宿幼枝一个生面孔,也不好出去走动,只能知砚出去领了吃食给他端进来。
宿幼枝几次想问盛延辞怎么样, 可又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立场去问。
没了阿又的身份,以后他们只是两不想干的陌生人。
宿幼枝捧着食盒看,知砚瞧瞧他,小心问:“表少爷可是哪里难受?”
在外面淋了一场雨, 是易生病的, 他这般康健身子都略感不适, 盛延辞还受了伤……
宿幼枝忍不住看向帐外,狭小的缝隙所观空间有限,人来人往,都没有那个身影。
片刻,帐帘被唰的掀开,宿幼枝倏地抬头,看到谢翊跨步进来, 又垂下头闷声吃饭。
谢二坐到他身边,鬼祟道:“等会儿你收拾收拾, 低调点,跟着我的马车回去。”
宿幼枝抬眼看他:“……就回吗?”
“应当在这半日。”
明明帐中无他人,谢翊还是略有心虚地与宿幼枝耳语道:“大哥来了。”
谢阿兄!
听到谢钧在,宿幼枝也被惊住。
但圣上都来了,谢大哥过来似乎也正常。
那他绝对不能让谢阿兄瞧见,否则磨破嘴皮都解释不清。
谢翊递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道:“圣上和小王爷都走了,剩下就是排查刺客的事,咱们留在这里也无用,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宿幼枝猛地看过去:“他……走了?”
“不然呢。”
谢翊瞧他,想了想,道:“圣上都来了,小王爷能不走?不过倒是留了人搜寻阿又姑娘踪迹……”
说到这,看宿幼枝神情,语重心长道:“兄弟,你也别想太多,一个美人而已,临王府哪里会缺,惦记几日便忘了,难不成你……还想女装跟他一辈子?”
“……滚。”
宿幼枝给谢二一杵子。
他心下发狠。
又不是真的阿又姑娘。
从此天高地阔,少年风流,去他的美人!
当时火起,主子们倒霉遇到了大熊,也被折腾得很狼狈,如今得了赦令,立刻驾车回皇城,多一刻都不想呆。
唯苏瑾满脸苦笑,还要客气地送大家离开,与谢翊说话时,都没了清润公子的体面。
“未想遭遇种种,此次是苏某之过,改日必登门致歉。”
谢翊捞回了宿幼枝,意外之喜,心情不错,不与他计较,还宽慰道:“天灾人祸,也非苏公子本意,无需放在心上。”
苏瑾心力交瘁,两次主张两次出事,庶弟又被军卫带走审问,最无奈的是临王府的美人……他都有些无法面对。
但得谢翊春风细雨几句话,仍不由感叹:“谢二公子果真清隽无双。”
南阳侯府的马车行远,谢钧瞟一眼,收回视线,问属下:“可有交代?”
“那小子惯爱胡说八道,看我几道菜下去不教他吐真言,将军您就放心吧。”属下摩拳擦掌。
谢将军皱眉:“那就快去。”
话落看向后山。
受过摧残的密林到处斑秃,只崖下山涧还粼粼淌着水。
盛延辞劲瘦的身姿在那,跟人一遍遍于水中穿过,摸索过任何他可能途径的地方。
喻呈凛在岸上看着他,看他包扎的伤口又渗出血,眸色发沉。
小郡王于一旁手足无措,茫然看湍急水流。
他们都说阿嫂落入河中冲没了踪迹,可是、可是……
盛延辞又扎入水中,被人拽住了胳膊,他抬头,面无表情看过去。
喻呈凛轻声道:“想找到她吗?”
盛延辞暗沉的眸透出几许希冀的光。
喻世子缓声道:“那就听我的。”
他起身,于搜寻的属下道:“阿又姑娘故里水乡,会水的几率很大,往下游去寻,延边所有农户一一探问,并重金悬赏,任何消息都不准放过。”
“是。”
下属忙去办。
“阿嫂不会有事的,阿嫂……”
小郡王急急要说什么,突然被盛延辞射来的目光定住。
“阿又还在……等着我。”
少顷,小王爷一言不发往下游去。
赵希和却看着盛延辞背影,仓惶地转身跑走。
公主府车架疾行,到得府内,小郡王下车时腿软得跪到地上,侍从惊呼,他却起身跑起来,不顾满身狼狈凌乱,直冲入公主内殿,看到怀安大长公主那刻,眸中含了一路的水珠啪嗒啪嗒滚落。
“母亲。”
小郡王拽住大长公主衣袖,凄声道:“母亲我再不会不用功,你救救阿兄吧!”
他哭得不能自已:“他好难过呀。”
怀安大长公主一身骑装,取过侍从递来佩剑,狭长凤眸轻瞥:“备马。”
临王府美人身陨的消息风吹似地散在整个皇城。
亲身经历过那场凶险祸事的公子小姐提起时都忍不住唏嘘。
“没想那美人有情有义,只身引开刺客救下临王殿下,自己却……”
“不怪小王爷那般喜爱她,若有人这般对我,我也死心塌地。”
“就落在猎场断崖下的山涧,周边都是血,那么大的雨,哪有活命的可能。”
“这些刺客不一般,美人娇弱,怎能顶得住……”
“啪嗒。”
手中杯盏掉落,谢小妹却未觉,震惊地看向言语众人。
他们说什么?
谁。
谁出事了!
临王府美人。
明明二哥昨日还追着对方去了猎场。
明明她还在等他们返回。
为什么。
为什么……
“三姑娘。”平王世子从楼上探头,见她无动静,忍不住唤:“谢三姑娘?”
谢小妹充耳未闻,行色匆匆往外去。
一路赶回南阳侯府,拉过侍从急声问:“二哥可回来?”
“三小姐,二公子方才便回了,与……”
侍从话未说完,谢小妹已一阵风似的跑远。
谢二公子庭院,谢小妹冲进去:“二哥!”
谢翊被叫得一个激灵,转头心虚道:“干、干嘛?”
“你……”
见到人,谢小妹反而站住了,小心观察他神情,谨慎道:“我已经听闻,临王府……”
“消息传得这般快?”
谢翊蹙眉,随即见三妹捧住他手腕,道:“……你别难过。”
“?”
谢翊欲开口,内室突然转出一道倾长俊朗身影:“你……三妹?”
宿幼枝怔住。
谢小妹看到他也愣住。
“宿阿兄!”
她情不自禁过来,看他:“你回来了?”
还不曾通过口信,宿幼枝不知谢二给他编的什么借口,闻言含糊道:“三妹怎这般焦急的样子?”
谢翊回过神,忙挤进来,对谢小妹道:“你宿阿兄知我在猎场受惊,急忙赶回来,已经不生我气了。”
闻言,宿幼枝略有猜测,心道大概不是什么好借口,当即凉飕飕道:“那不好说。”
谢小妹见二哥神色无异,悄悄松了口气,如今宿阿兄也回来了,似乎一切都很好。
但阿又姑娘……
想到那位仅有几面的温婉姑娘,谢小妹心情难言。
宿幼枝怕三妹看出什么,哪敢提临王府的话题,努力维持平常模样,道:“都怪谢二,我来皇城这些日也未好好玩过看过,可要书信一封给阿兄,教他看清你个假清风。”
谢翊告饶:“莫听那些,霁月雅舒,那是他们没见过宿家阿兄。”
宿幼枝突然回来,南阳侯府一片喜悦,怜惜他时还不忘数落谢翊,责他无辜乱招惹。
南阳侯夫人还道:“这小子儿时就爱带幼枝疯玩,到处惹麻烦,幸好幼枝乖巧,没得被带歪。”
南阳侯高大威武,面容与谢钧有五分相似,却是开阔的爽朗性子,闻言附和:“夫人说得对,若不然老大也不能逮着他揍。”
谢翊被一阵揭底,委屈极了。
那是他淘吗?
还不是宿幼枝偷着野!
害得父母亲和兄长都对他严防死守,生怕带坏了人。
宿幼枝得意洋洋对他扬眉,气得他咬牙切齿,又好孩子似的与姑父姑母闲话。
许久未吃过的团圆饭,可惜谢大哥还忙于公务无法归家。
饭后,南阳侯夫人说要改日带宿幼枝去参加皇城内的小聚会,被他委婉拒了。
虽然……他还是不要那般急地往人堆里去吧。
只是最初来时对皇城的那股好奇劲,如今竟不剩多少。
宿幼枝连出门的想法都没有。
看他懒懒地躺在院中,谢翊看不过眼,去戳他:“既无事,便练武场走一圈,老摊着做什么。”
宿幼枝微顿,随后拨开他折扇,哼道:“就你那点水平,别到时又与我讨饶。”
两人约去练武场,谢小妹得闻,也兴致冲冲跟着去。
谢二公子虽在学时有文武双全的好名声,但耍起来对付些常人还好,比之兄妹和宿幼枝就要勉强了。
宿幼枝追着他活泛筋骨,谢翊逃的时候更多,一边躲一边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凶!”
谢小妹却跃跃欲试:“该我了!”
宿幼枝在武场待了半日,好久未活动,手都要生了,也就那日林中对刺客……
他思绪凝滞,收剑入鞘,听到那边谢小妹在道:“临王这次摊上大事了呀,那个刺客……就何莲生家的仆,竟不止谋划了此一件事。”
谢翊瞧了宿幼枝一眼,问:“还有什么?”
谢小妹道:“他似盯住了临王,就那次连周山剿匪,也有参与。”
第077章 第 77 章
宿幼枝和谢翊对视一眼, 眸中都是对此事的讳莫如深。
尤其那何家仆不知在里面扮演着何种角色,总教人心不安。
谢翊问:“他做了什么?”
“这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临王府为此很愤怒, 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临王府护卫得如同铁桶, 谢小妹能探听到这些已是不易, 更多却是难知究竟。
谢小妹离开后, 谢翊悄悄拉过宿幼枝, 苦笑道:“这里面怎么还有咱们的事啊!”
宿幼枝当时与他说那见到的老妪可能是何家仆乔装时, 他都惊了, 着实看不出。
原想着也可能是巧合,或者相似之人,但观临王府反应, 怕是真有点事。
那可不妙。
也不知道何家仆当时骗了多少人,还记不记得他们两个……
“我们长得这般俊俏,哪里会忘。”谢翊不抱希望,越想越心不安:“我还能糊弄过去, 你若再遇见小王爷……能成吗?”
看看他, 谢二公子慎重道:“要不然……你还是回家躲一段时间吧。”
回去故里, 饶是临王府手眼通天也难寻到人,甚好。
宿幼枝嘴角动了动,撇开视线:“那如何与姑父姑母说?”
他来时便言过要住下一年半载,如今匆匆归家,长辈都要猜疑他是否过得不好受了委屈,哪怕有谢翊这个幌子,也不是这般任性的做法。
到时可要伤南阳侯夫妇的心。
谢翊也是情急乱语, 知晓行不通,叹气道:“那你最近少出门, 我再去打听打听。”
谢二一走,宿幼枝便闲了下来。
南阳侯府的主子不多,都很忙碌,宿幼枝出不得门,只好去书房翻找书册。
在盛延辞面前他只敢看些粗浅的画本,在这里却没顾忌,找出孤本阅览。
瞧见上面活灵活现的配图,宿幼枝思绪飞走,忍不住想起从寒骨关带回的那摞画本,他都未曾看完……
“表少爷。”
知砚被谢翊留下跟他,这会儿从门外禀道:“二房的晓笙少爷递了拜帖来。”
宿幼枝听得疑惑:“那便教他等谢翊回来。”
知砚忙道:“不是找我家公子,是给表少爷您哒。”
“找我?”宿幼枝诧异。
找他做什么?
对谢家的那位二房少爷,宿幼枝最多的印象是喜爱到处结缘,听说迎回家的妾都快养不起,闹得谢二叔头秃,不得不经常厚着脸皮来南阳侯府求接济。
似乎读书还成。
但宿幼枝与其不熟稔,刚经波折,谁也不想见,便教知砚回了,只道他不在府。
知砚去了,亲自给晓笙少爷传话。
等在外面的谢晓笙穿着学子服,一派书生姿态,闻听后,难掩失望,道:“那我改日再来。”
知砚晓他如今刻苦读书,书院假稀,客气道:“知砚会转告公子的。”
谢晓笙往家去,街上行过一队军卫,他忙避让,好奇看去。
书童道:“少爷,好像是官家的人。”
谢晓笙近来不太闻窗外事,奇道:“出什么事了?”
书童左右看看,才小声道:“还不是因为临王府的美人,圣上大怒,彻查刺客,闹得整个皇城都不消停。”
谢晓笙感叹:“美人枯骨啊……”
想到家中后院的美人,他突然有些头皮发麻,道:“先生言我多有进步,不好懈怠,你派人与父母亲问好,我们这便回书院。”
街上路过行人瞧见军卫也会言语几句,眼神心照不宣。
有说好,便有言不好的,觉圣上太过纵容临王,为个美人如此兴师动众可是不妥。
宿幼枝隔着墙根听过,抿着唇不语。
知砚听得气愤:“那些刺客可是袭击临王的,他们怎么不说,都是乌蒙遮眼之辈,还爱乱指点。”
能袭击皇家的刺客,今天动得小王爷,那明日便可能是他人,如何能忍。
临王府美人不过是其中本不起眼的意外,反倒成了罪魁祸首。
知砚不爱听,跟宿幼枝道:“表少爷莫听他们胡言乱语,阿又姑娘无辜。”
宿幼枝原有些闷闷,瞧知砚气得脸颊泛红,忍不住失笑,书册轻敲过他发顶,道:“那当然是听我们知砚的。”
知砚瞧他笑容,愣住,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更红。
宿幼枝看过书册,晚膳时才见谢翊回来,被南阳侯夫人逮住念叨:“你便这般懒散,还要将幼枝丢在府中不管,自去玩耍?”
谢翊有苦说不出,无奈道:“是他要留在府里歇息,还不准我出去给他寻些好东西?”
南阳侯夫人怀疑看他。
谢翊瞧见宿幼枝身影,急忙过来躲到他身后,夸张道:“幼枝啊,你要的东西我可是尽心尽力地去寻了,等下便陪你,陪到你烦。”
“少发贫。”
宿幼枝推开他,与姑母见礼,被南阳侯夫人拉着闲话。
谢小妹一练起武来便忘记时辰,这会儿不见人,南阳侯夫人着人去喊。
宿幼枝没见南阳侯,便问:“姑父呢?”
南阳侯夫人回:“前几日西边有异动,被召去了宫中。”
西边异动?
宿幼枝若有所思。
他们坐下用膳,谢小妹稍后赶来,期间说起谢晓笙,她还疑惑:“他找宿阿兄做什么?”
“晓笙近来用功,想是仰慕宿家桃李天下,有意与幼枝交好。”南阳侯夫人猜测。
谢翊想起那位堂弟便觉牙疼,当初信心十足的法子最后不顶用,若不是出了这场变故,他们真要头疼。
他倒不觉得谢晓笙真那般求知若渴,道:“母亲也是宿家女儿,怎这些年不见他来与您求学问。”
谢翊便是自小与母亲学习,入国子监前便才名远盛。
小时也曾提过,只谢二叔古板,不肯让儿子跟来学,最后才作罢。
因这事,谢翊年少收敛不得脾性的时候还生过好大的气。
宿幼枝想起来了,就是谢二常与他念叨,他才懒得听谢家二房的事。
晚间回到院中,宿幼枝正跟知砚打听西边异动的事,谢翊于旁边道:“这事你不最清楚了,那传国玉玺一拍,弥秋国面上过不去,也不能单口头上怒一下了事。”
宿幼枝不信:“他们自顾不暇,如何来招惹大启?”
“那就要看他们王室有多少脑子不好的了。”
谢翊对他挤眼睛:“好歹跟过去不少时日,应当听了不少隐秘吧?”
……盛延辞的确与他说过。
宿幼枝娓娓道来时才发现自己记得那么清楚。
谢翊听得哇哇:“那有点意思了。”
他摩挲着下巴道:“大启安稳了这些年,兵强马壮,若有人想闹事,圣上怕是不会手下留情。”
宿幼枝心不在焉地听,想起盛延辞也给过类似的暗示。
不知道他有没有忘掉阿又姑娘一点……
见宿幼枝神思不属,谢翊道:“别担心,就算小王爷要搜查,也查不到南阳侯府来。”
晚间夜深,谢翊还未走,宿幼枝狐疑看他:“你要做什么?”
“陪你呀。”谢翊理所当然道:“怕你多虑,今晚我便舍身作陪,抵足相伴,免得母亲又要念。”
宿幼枝忍了忍,忍不住,扯着嘴角道:“……快滚。”
谢翊被他赶走了。
南阳侯府不如临王府奢靡,但内室也够宽敞。
宿幼枝睁着眼,看向屋顶。
以后没人会那般执着地贴近他的位置,不用再为此气恼。
有什么不好……
宿幼枝睡得不安稳,梦里雨声漫漫,盛延辞憔悴着模样,抱着他不肯松手,一遍遍地说着:阿又,不要去。
可敌人搜索到了附近,黑衣人那般多,要在混乱中护住无法行动的人好难,一点疏忽,他惊恐转头,看到敌人淬毒利刃落到那人身上……
猛地睁开眼。
周围黑暗,宿幼枝才惊觉是一场梦,他们都很好地回来了。
他看天边月色朦胧,影影绰绰地躲在云纱里,落下的影子都是模糊的。
而光笼罩的临王府透着死寂。
只昏暗的地下感受到活人的气息,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喻呈凛面无表情看满身狼狈的何家仆,问:“肯说了?”
何家仆在笑,凌乱的发上沾着血迹,蓬头垢面,表情却不见痛苦:“世子在说什么,鄙人有何可说?”
喻呈凛平静道:“你不说也没关系,便请你家少爷替你说。”
“他?”何家仆讥笑:“一个为己私欲发疯的酒囊饭袋,你想便去捉来好了。”
喻呈凛看他半晌,也勾起嘴角:“如你所愿。”
他抬手,侍卫便从外拖进来一个人。
看清那人模样,何家仆顿了顿,未言语。
周二拽出何莲生口中布条,对方便剧烈地咳,像是喘不过那口气。
喻呈凛抬脚勾起他下巴,笑道:“你家奴仆让我捉了你,那便他说不出的你来。”
何莲生虚弱地靠在墙边,惊疑不定看向何家仆:“你……”
喻呈凛还在道:“就先说说,为何行刺临王吧。”
“什么?”
何莲生震惊瞧过去,因太过激动,再次咳起,咳得脸色都白了下去。
看到有侍卫拿了刑具过来,何莲生终于知道恐惧,往后躲避,摇头道:“我咳……不、不知道。”
“没关系。”喻呈凛慢声细语:“说不出也只斩断一根手指,你便挑知道的说。”
他在笑着,何莲生瞧他却像恶鬼在世,不知哪来的劲,拼命挣扎:“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殿下饶命,世子饶命,我错了,是小人错了!小人不该试图引诱殿下,不该纠缠不休,看在母亲的份上,求殿下再饶小人一次!”
竟也不咳了。
喻呈凛看他,无动于衷:“答不来?”
侍卫立刻上前按住何莲生的手,听他惊恐尖叫。
利刃悬于指上,快落下时,身后传来寒冰声音:“放了他……我说。”
第078章 第 78 章
何莲生吓得瑟瑟发抖, 喻呈凛瞥向何家仆,侍卫过去将一颗小丸塞进他嘴里,强行咽下去。
喻世子也不问, 就那么等着他说, 最后是何莲生忍不得, 崩溃道:“你、你做了什么, 还不快交代!”
何家仆恶狠狠地瞪着喻呈凛, 半晌才缓声提起。
半晌后, 喻世子从地牢中走出, 看向站在荫蔽处的影子。
道:“当日阿又姑娘逃离方向有诸多黑衣人尸身,致命点利落干脆,是个剑术高手。”
小郡王不习惯这里的气氛, 脸色发白,紧张问:“是说可能有高手救了阿嫂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
喻呈凛道:“何家仆从小跟于何莲生,同在临王府外院打杂,那年祸事, 外界传何嬷嬷救得阿辞, 便是出自他口。”
“他!”小郡王惊诧, 很快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个找到表兄的家仆?”
这么多年,大家都觉那是意外,可如今何家仆的突然起难,便显得不那么纯粹了。
事过太久,喻呈凛没纠结于此,反而道:“连周山下,何家仆曾乔装改扮, 意欲剿匪军,但他先遇到了两位富家公子, 为防暴露,提前撤走。”
小郡王看看他,又看看毫无动静的门扉,小声道:“是、是哪位公子啊,普通人他应当不会顾忌的吧。”
喻呈凛弯起的眼眸绽出一抹光:“南阳侯府二公子。”
落在阴影下的人终于动了,一语不发地往外去。
小郡王急忙追上。
喻呈凛站在那,钱三过来道:“世子爷,那何家仆的话未必真,可还要拷问?”
“他故作何莲生于他重要的假象,今晚想来会有动作,守着便是。”
喻呈凛看向两人离开的方向:“既欲误导,总要有几句真话在的。”
钱三立刻道:“属下明白了。”
临王府。
阿又姑娘的院子晨晚打扫,与离开时不差分毫。
雪巧整理内室,瞧见收在锦盒中的血玉麒麟,不由心恸,背过身,偷偷擦拭眼角。
有脚步声悄无声息靠近,雪巧习以为常,当即垂头行礼,沉默地退出内室,并带上房门。
看着面前雕花转刻,她难言心中滋味。
室内未燃烛火,浅淡的月光落在桌上,映出一抹暗沉的绯色。
带着剪影的手拾起那血玉麒麟,指尖仔细摩挲着每一处边角,最后紧紧握在掌心。
次日,南阳侯府。
宿幼枝一大早便被谢翊拽起来,辗转半晚精神萎靡,他没好气地将人甩开:“闲啊你?”
谢二震惊看他:“不是吧幼枝少爷,什么日头了还要睡,别是出去几天便惫懒成这样,待会练武场里瞧不见你,三妹问起我可不帮你的!”
是的。
是晨练的时辰了。
宿幼枝怔了下,才多久的工夫,他竟真有些不习惯了。
匆忙赶到武场,谢小妹已经练过一套拳法,拽过一把长枪耍得虎虎生风。
过会儿,大汗淋漓地回来,谢小妹与宿幼枝道:“我前阵与临王交手,他们皇家的枪法不俗,可惜宿阿兄没有瞧见,改日……”
谢翊听得寒毛倒竖,急忙打断:“改日什么,你看小王爷还有心思与你切磋吗。”
话出口说不上哪不对劲,他下意识看了宿幼枝一眼。
宿幼枝只站在那擦剑,没什么反应。
谢小妹心里叹气,总归遗憾:“也是。”
又忍不住去瞧她二哥。
谢二公子嘻嘻哈哈,与寻常无异,半点不像伤心人。
谢小妹疑惑,不想将二哥当成薄情寡义之人,那便是她当初误会了?
可若对阿又姑娘无意,为何二哥会那般在意临王府。
宿幼枝和谢翊入了场,交手一招,谢二便意识到不对,宿幼枝招招沉默,却招招带着杀气,气势骇人。
谢翊招架不住,告饶退出,还被宿幼枝追着给了一脚。
气得他怒道:“你看我怎么还回去!”
然后又被老爹在后脑勺抹了一蒲扇,南阳侯瞥他:“还回去?”
“……”
谢翊心酸,收了武器凑过去,问:“昨天入宫谈了什么,是隐秘吗?”
瞧他满眼的“想听”,南阳侯好笑道:“隐秘算不得,圣上有意派军驻守西方,朝中有人推举钧儿。”
“大哥?”
谢小妹闻言也过了来,道:“大哥曾随着圣上去往塞北,也当得这个差。”
她跃跃欲试:“到时我也可竞得一位。”
南阳侯笑拍她后背:“好志气。”
谢翊却有迟疑:“兄长到底年轻,怕是不会让他做主帅吧?”
“还没得定论,且看圣上意思。”南阳侯倒是不担忧,转而道:“倒是那奔临王的刺客来得蹊跷,不可松了警惕。”
南阳侯嘱咐几句便走了。
宿幼枝三人凑到一起,听谢翊问:“你想不想听?”
谢小妹奇怪看向宿阿兄,不明所以。
宿幼枝眉头松开又蹙起,咬牙道:“听。”
谢翊便道:“何莲生的身份应当无异,云城戍伊县何府全被羁押,除了些许不义之财及欺霸行为,未有其他可疑之处。”
谢小妹道:“那就是何家仆自身来处有诡?”
谢翊点头:“但他是被何氏于街上买回去的,查不到根源。”
如此线似乎断了,只能从他接触的人里寻找线索,然何家仆谨慎,未留任何可疑之物。
“何莲生呢?”谢小妹问。
闻言,谢翊表情凝重了些:“昨夜何家仆试图脱身,挟他挡箭,未能救下。”
谢小妹表情复杂:“看来世人多对临王府偏见。”
怎会以为落得阶下囚还有逃出的可能呢。
她想了想,不对,看向二哥:“你从哪里听来的?”
谢翊神色也很一言难尽:“想来外面已经传遍了……”
他也不知喻呈凛玩得什么手段,探出的消息不藏藏掖掖,反而大大方方地放出去。
现在大街小巷,谁人不知临王府旧仆收了个身份不明的乞儿,潜伏多年后欲害小王爷性命,若不是阿又姑娘危机时以命相换,如今下落不明的怕就是临王殿下了。
好一个可歌可叹的动人故事。
大家对何家仆没兴趣,对临王府美人情义之举却兴致盎然。
甚至一早间的工夫,都有年轻书生为阿又姑娘著词赋诗,着歌女弹弦传唱,感念她真情。
简直离谱!
谢翊一肚子忿忿的话不知往哪吐,只能跟知砚道:“喻呈凛他是不是有病,难不成谱个曲念个词,阿又姑娘就能回去了?”
刚听过外面传唱的知砚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道:“可是公子……真的好感人啊呜呜呜。”
他都有种冲动,教表少爷去见那痴情的临王一面。
生生拆散一对璧人,这背后始作俑者真不是个东西。
呜呜呜。
谢翊瞪他一眼,手中折扇鬼鬼祟祟去戳宿幼枝,然后遮住半张脸,难以启齿道:“你当初……与他,是到何?”
他想应当也不会太过分,毕竟接触太近,盛延辞又不傻,怎么会发现不得阿又是男子,肯定还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吧?
谢翊磨牙。
都怪那些闲得没事的书生,乱写些什么东西!
【只教他思念成疾,夜里独断肠。】
宿幼枝愣愣听歌女哀鸣泣音,闻外间听曲人声声感叹,出口时才发觉喉咙干涩,短短一句话说出来是那般艰难。
“他……很悲伤吗?”
不期然想起盛延辞雨中看他的眼神,宿幼枝指尖颤动。
谢翊摇过折扇,烦躁道:“应是思念阿又姑娘,若为男子,当是恨吧。”
宿幼枝僵住。
“呜呜呜。”
知砚哭得更大声,忍不住控诉道:“公子好残忍。”
残忍的谢二公子敲他脑袋,没好气道:“你倒在这里做好人。”
宿幼枝再听不下去台上婉转乐曲,起身离开,走在路上被谢翊及时拉了一把。
旁边有小轿匆匆行过,里面传来女子轻声细语:“四姑娘莫……”
宿幼枝看过去。
谢翊道:“想什么那般出神。”
催着他上了马车。
沿路巡逻的军卫没在外边晃,百姓多了几分胆子,都在谈论今日热事。
“小王爷因性子议亲不易,如今难遇到位倾心相待的姑娘,不想竟……哎。”
“说来也是苦,我头月还曾瞧见临王陪那位姑娘出行,可俊俏的郎君,脸上带着笑,气色都不一样呢。”
“谁能知小王爷还是个痴情人,不比那些抬了一房又一房的渣富强。”
有人不服:“那他也是打断叔父腿的恶仗。”
“我呸,你当平王是什么好玩意儿,若不是小王爷出手,附近的姑娘小子都要被祸害了!”
“嘘嘘……这可不兴大声说呀。”
宿幼枝顺着帘子缝隙瞥过,视线没得落处。
谢翊不敢带他在外逗留,回去南阳侯府,瞧见门口有人鬼鬼祟祟,挑眉看知砚,见他眼睛红红,无语半刻,自己掀了帘子出去,朗声道:“公子有事?”
那人听见声音,回头看到马车,扭头就跑。
谢翊一惊,怕是什么可疑的人,下车去追。
知砚没他跑得快,看了眼表少爷,宿幼枝摆手,他紧忙去门口叫人。
南阳侯也是武将出身,府中侍卫都为军中旧人,各有本事,不需要宿幼枝操心。
车夫架着马车哒哒往门内去,宿幼枝眼瞅着跟出去的知砚又跑了回来,站在不远处往这边望,神情焦急。
宿幼枝心下一怔,道不会真有什么事吧,正欲下车,忽听旁侧有人扬声道:“安国公府世子请见贵府二公子,劳烦通禀。”
宿幼枝僵在那,听到喻呈凛的声音悠然道:“前方可是谢二公子车架,怎不肯相见?”
第079章 第 79 章
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他该要露面的。
但是不行。
哪怕知晓自己换回男装, 喻世子不一定认得出,可宿幼枝还是……
何况喻呈凛,他突然来南阳侯府做什么, 还是找谢二, 怕是过去十年他来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若谢翊在会如何处理?
念头转动不过一瞬, 宿幼枝掀开帘子, 于马车前拱手见礼:“原是安国公世子, 车中未是谢二公子, 若世子着急, 不若稍待片刻,宿某已着人去寻。”
安国公府落下车架,想是近些日忙碌, 喻呈凛气色不见好,看了宿幼枝几息,弯唇笑道:“倒也不是何等急事,尊姓宿, 阁下想来便是南州宿氏族人?”
宿幼枝也笑:“世子敏锐, 宿某正是。”
两人对视一眼。
知砚干脆急匆匆跑过来, 慌张道:“表少爷,公子传话叫你去呢。”
转头看到喻呈凛,又恭敬行礼,诧异道:“请世子安,喻世子可是来拜访我们侯爷?”
知砚作谢翊书童,于国子监与喻呈凛照过面,不算陌生。
喻世子瞧他一眼。
宿幼枝在旁道:“安国公世子是寻你家公子。”
“哦哦。”知砚垂头道:“望世子勿怪, 知砚这便去寻我家公子。”
说着焦急看宿幼枝。
宿幼枝懂他意思。
与喻呈凛辞言后,往谢翊跑的地方追去。
过了拐角, 知砚便抬袖擦汗:“公子让我回来盯着表少爷,就是怕出事,没想到还真有,喻世子怎么突然会来?”
他说着都觉不可思议。
宿幼枝也觉蹊跷。
离开了才觉背后冒出冷汗。
喻呈凛少于谢翊牵扯,这个时候出现不得不教人多想。
在门口徘徊那人此时看也很巧合,说不得都是算好的。
喻呈凛车架未多等,片刻后转向回程。
宿幼枝怕周围有眼睛,去寻了谢翊,见到他抓得人,惊诧:“平王世子?”
平王世子干笑着面对他们,忍不住将自己缩了缩。
“平王世子既到得门前,何不入内落座。”谢翊笑得和善:“也不算南阳侯府失了礼数。”
平王世子欲言又止。
宿幼枝警惕看他,生怕他说出什么不爱听的话。
平王世子诺诺道:“只是、只是先前得了几张游船上请帖,想问问……问问谢二公子有没有兴趣……”
他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呐呐不知言。
“?”
谢翊听得莫名其妙,讶异道:“平王世子……请谢某吗?”
平王世子挣扎了一下,点头。
谢翊笑着婉拒。
看着平王世子离开,宿幼枝忍不住道:“他做什么,不会是来找三妹的吧?”
谢翊笑容顿住,立刻戒备起:“怎么还有三妹的事?”
宿幼枝就说他见过平王世子的几次,谢翊脸色都变了:“没听母亲说过呀。”
想了想,又道:“他文不成、武不就,不是我嫌弃,饶是平王府有这个意思,母亲也不会答应的。”
宿幼枝闻言放了心,又与他说喻世子。
谢翊大惊。
两人在外缄默不语,到了南阳侯府便麻爪了。
谢翊怒道:“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
宿幼枝皱眉:“为了什么?”
说是发现他的身份未免离谱。
其中他们无法预料的是何家仆会交代多少,又是否还记得他们。
饶是都有,也很难将他与一位姑娘联系到一起吧,那得是怎样的脑回路。
还是喻呈凛觉得阿又姑娘与谢翊相识?
这种可能性确实更多。
也怪他们当初急切,谢二偏偏出现在了他不该出现的场合。
如今回想,难掩破绽。
“那他来了又不点破要做什么,不怕打草惊蛇?”
谢翊仍难琢磨喻呈凛想法,索性道:“管他要干嘛,反正他们未发现阿又身份,你到时死不承认便是,难不成还能硬安到你头上!”
现今也只能如此了。
原以为喻呈凛不过随意之举,不想谢翊第二日便收到了正式的请帖,其中不仅郑重邀请他,还带上了宿幼枝。
两人头对着头,瞪着来者不善的帖子,面色凝重。
“要去吗?”宿幼枝问。
“去……”谢翊咬牙低咒:“去他个鬼!”
就算没有宿幼枝这一茬,他也不可能赴喻世子的邀约,直接拒绝,免得显他心虚。
结果喻世子玩谢二曾用的那一套,帖子不要银子的往南阳侯府递,拒了再来,一叠一叠的。
显然还记着当初的事。
谢翊额头青筋直蹦,也嘱咐门房全部拦下,免得碍他的眼。
得了回复的喻呈凛盯着退回的帖子,在笑:“他真这般说?”
属下道:“是的,世子爷。”
喻呈凛摆手,属下退出。
他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谁听,娓娓道:“你早便察觉出异样了不是吗,只是想留住她的心,不肯去探究,到如今,既无退路,还有什么不敢。”
喻世子起身,弯唇道:“我等你。”
话落推门离开。
正午炙热的阳光顺着开启的门扉照入,撇开满地阴霾,撞出一片耀眼的亮芒来。
寒去春来。
耕种时节,为万民祈福,小摆宫宴。
宫中为此忙碌月余。
宿幼枝再次听姑母提起时才想起这么个事。
但带他?
不要吧!
若是去连周山前,他无所谓,如今却有所顾及。
“头前不是还说要去宫中瞧,怎又不想了。”
南阳侯夫人温声道:“还有些时候,不忙着决定,免得又后悔。”
谢小妹也道:“对啊。”
宿幼枝欲言又止。
谢翊低头用膳,不敢出声。
反正到时随便寻个借口都能糊弄过去。
这种能避过的都不算大事,宿幼枝也未太焦急,只是被喻呈凛惊住,最近没能出门,有点难过。
在谢小妹几次隐晦提及要带他出去玩后,谢翊知道这么躲着不行,利落道:“不然我们去远些的地方。”
不说外面,若宿幼枝总闭门不出,南阳侯府众人便要察觉不对了。
哪里有从南州跑来皇城,还整日闭门读书的,他又不要考状元。
宿幼枝斜眼瞥他:“去别庄?”
谢翊没好气:“……那是因为谁!”
互相伤害过,两人只得妥协。
自家地盘,总好过见到外人。
谢翊对喻呈凛不放心:“他这人惯会见缝插针,出现在你想不到的地方,还是要提防些。”
想到谢二信中吐槽的那些经历,宿幼枝觉得他没这个本事,难以放心:“那不如往人多的地方去,他还能盯住不成?”
“……宿公子。”
谢翊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样貌有误解。”
他去扯宿幼枝脸颊:“就这张脸,哪家的侍卫能跟不住,那也不用干了。”
宿幼枝拍开他的手,怒:“闭嘴。”
除非宿幼枝回故里,否则一味躲避也不是什么好法子。
谢翊最后还是带着他大大方方出门,南阳侯府的马车行在街上,与其他车架无甚区别。
“这便是你的主意?”宿幼枝道。
谢翊摇着折扇:“不若呢?反正怎么着都瞒不住,未有差别。”
他咬牙道:“我就不信,他堂堂安国公府世子,能做出当街拦……”
话未落,车前的知砚爬进来,惊恐道:“公子,喻世子拦了咱们马车!”
“!!!”
谢翊梗住,不理宿幼枝瞪过来的眼神,掀了帘子出去,果真看到安国公府车架在前。
他挑眉,忍着怒意:“喻世子这是何意?”
“只是想寻谢二公子问个明白。”喻呈凛清声道:“何故拒绝于此?”
有些事背地里做就算了,拿到面上讲是要波及门面的。
谢翊不好直言说就是不想搭理你,却也不肯相让:“当是回喻世子曾经之礼。”
“哦?”喻呈凛声音漫漫:“那是本世子不对了,谢二公子高洁,可原谅则个?”
两辆贵家车架停在路当中,引得不少人探头张望。
喻世子敢当面致歉,不应便是他谢二公子没气度。
谢翊明知他是故意的,更气了。
听听。
这是认错的姿态吗!
果真遇到喻呈凛就没好事。
“喻世子哪里话。”
谢翊笑得如沐春风:“此间谢某还有急事,望喻世子略挪尊步,改日再续。”
喻呈凛未纠缠,摆手命马车避开。
但在相错之时,安国公府侍从递来一张请帖,喻呈凛道:“喻某便等着谢二公子赏脸。”
瞧了自家公子一眼,知砚才接过帖子,退进车厢。
谢翊扇子都拍到小几上了,显然气得不轻:“果然还是他姓喻的够不要脸!”
一点都不怕瞧见之人如何议论。
宿幼枝接过帖子看。
好嘛。
还是有他的名。
真是要命的东西。
宿幼枝嫌烫手丢给谢二。
谢翊也嫌弃,还不得不看。
瞧了瞧,喻呈凛设宴湖上,似乎就是寻常的友人小聚。
但他们实在称不上什么友人。
谢翊气得脑袋疼,丢掉帖子,恨声道:“那就去,他临王能抱走无所去处的姑娘,还能强抢南州宿氏的公子不成!”
“……”
宿幼枝:“你可别说了。”
被喻呈凛这么一闹,他们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偏偏半路又落起了雨。
雨打棚帘,风卷衣发,坐在边角的知砚被扬了一脸水。
谢翊叫他往里躲躲,瞧天色:“看是要下一阵。”
匆匆赶往別庄,谢翊提前打过招呼,侍从早早迎在路口。
旁侧有队伍步履艰难地前行,与他们错身而过,看穿着不似普通农户。
知砚问:“那是谁家?”
侍从打量过,恭敬道:“是隔壁庄子的主人来住,他们来往搬运些东西,昨日便到了。”
谢翊记得隔壁是皇城某位富户置办的产业,便未再理,与宿幼枝小声道:“我先前都交代过了,你注意不要说漏嘴。”
第080章 第 80 章
雨太疾, 宿幼枝下车时被淋湿些许,进了侍从准备的温水中才觉暖和。
他窝在浴桶中,不得不说还是临王府的池子奢侈。
身子热呼呼后, 宿幼枝出来, 接过谢翊递来的布巾时有些愣愣, 过会儿才包住湿润发尾。
“这下也不用出门了。”
谢翊心安理得窝在庄子里, 离开皇城, 无需担忧随时会暴露身份, 没有喻呈凛、没有小王爷的日子, 舒坦。
要不是怕南阳侯府众人起疑,他都想让宿幼枝再“待在庄子”里一段时日。
宿幼枝过来时,谢翊正拿着喻世子的那张帖子看, 越看脸越臭。
“这你怎么办?”宿幼枝问。
“当然不去。”谢翊嗤道:“便教他等着吧。”
这脸是一点赏不了。
用过膳,宿幼枝丢下他独自烦恼,回了院子。
夜半睡得正沉,突然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宿幼枝瞬间惊醒, 抬头看是半阖的窗被风吹开, 雨水滴滴嗒嗒落进来,湿润的冰凉。
他起身过去插上窗子,瞧见外面乌涂一片,偶尔落雷劈开的光,只瞧得见道道剪影。
隔绝了风雨肆虐,宿幼枝往回走,迈出一步后突然顿住, 他垂眸望向地面,缓慢弯下身, 指尖摸过去,触到一小洼水渍。
“轰隆!”
闷雷炸响。
亮起的盈亮随之消失,也再看不到地面上往床边蔓延的光影。
宿幼枝呼吸一滞,莹润的桃花眼瞪大。
这一晚未能睡实,谢翊来唤时,瞧见他面色惊了一跳:“你干什么了?”
下了一整夜的雨晨间停歇,鸟雀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花瓣上水珠点点,若春露雕缀。
宿幼枝掸了谢翊一脸水,黑着脸道:“那就要问你了。”
听他讲完,谢翊非常诧异:“你是说,庄子里……有贼?”
宿幼枝看了看房间内俭朴的布置,也很怀疑。
虽是南阳侯府別庄,但都这么寒酸了,有什么可偷的。
而且能瞒过他,起码是个高手,那等能人做什么不好来做贼,太委屈了吧!
可地上的水印可不是一阵风雨能飘出的模样。
谢翊低头去瞧。
只是这会儿那点痕迹早已消失,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他招来管事,问及此。
管事也是军卫里退下来的老兵,瘸了一条腿,目光却锋利,表示没人有胆子来这里做贼。
庄子里多是他这样有作战经验的练家子,寻常贼子只是听闻便已退却,也没谁会冒着大风险来偷那点歪瓜裂枣。
谢翊也觉不合理。
管事离开后,他与宿幼枝道:“贼就贼,跑你这来做什么?”
“我怎知道!”
宿幼枝咬牙。
没有头绪,庄子里也未丢任何东西,谢翊道:“算了,今晚我来陪你,倒瞧瞧那贼还敢不敢来。”
宿幼枝有些嫌弃,但教旁人不太合适,勉强同意。
早间景色宜人,用过膳,宿幼枝被谢翊叫上往后山去。
这里的山单是不够高耸的小山包,林中搭建着小木屋,许久未有人来,已破破烂烂。
旁边的小溪却清澈见底,可瞧见有尾鱼活泛游过。
两人找了个略平坦的地方坐下,甩下饵线,开始垂钓。
知砚忙忙碌碌给他们抓虫子。
宿幼枝甩了线便不管,仰躺到石面上,看澄澈天空。
许久未这般放松过,宿幼枝心觉惬意,便有些昏昏欲睡。
反是谢翊坐不住,总是挪动,听知砚在道:“公子又把鱼吓跑了。”
谢翊不服:“哪是我的事,看你表少爷未动,还不是钓不到。”
又片刻,谢二公子过来宿幼枝这边,与他道:“这般不知要钓到何时,不若我们进去捉。”
宿幼枝不动。
谢翊道:“难不成你是怕输给我。”
宿幼枝睁开眼,不屑:“怕你?”
两人掖了衣摆,挽了裤腿,脱靴踏入水中,清凉的水波漫到肌肤上,像最美的山间妙语。
宿幼枝正在瞧鱼,突然看到一方手帕从上游飘来,他伸手捞起,看上面清淡水墨无字,料子却是极好的,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东西。
他往那边望,湾流隐在林木中,瞧不见源头。
“什么?”谢翊看见,问:“是谁不当心掉落的?”
宿幼枝见不像姑娘用的帕子,也没那么警惕,回道:“可能吧。”
两人面面相觑,正要交给知砚,若遇到人来寻便还回去,突然看到从那边跑来一个人。
普通的富家仆从打扮,见面先笑,看到宿幼枝手中锦帕更喜:“叨扰两位公子了,实是我家主子不小心……”
宿幼枝看看他,将锦帕还回去,对方忙道谢,告辞离开时又道:“昨晚雨时遇见过两位公子,我家主子便住在隔壁,晚些当登门致谢。”
一个巾帕而已。
谢翊婉拒:“倒不必那般客气,还请带我向你家主子问礼。”
那仆从走了,等宿幼枝午后拎着几尾鱼回到庄上,却听管事道隔壁主人送了东西来做谢礼。
“啊?”
谢翊意外,与宿幼枝对视。
这是不是太客气了!
他们去瞧,好家伙,居然还是这个季节不常见的甜桃,要从南边运来的,价值不菲。
“这……不合适吧?”谢翊道。
只是捡到个手帕而已,除非那巾帕于对方有特别的意义,但……还是不合适。
以往也不是没有人打着幌子与南阳侯府见礼。
门房道:“那小子说他们庄内有很多,院中便栽了桃园,不值什么,只摘了些个给公子们尝尝鲜。”
谢翊不信,与宿幼枝攀到高处去望,看到隔壁庄子中果真有一片桃园,居然不是瞎话。
谢二公子想了想,吩咐道:“便将我与表少爷钓的几尾鱼送过去,谢过他们主人的桃子。”
宿幼枝捻过一片切过的桃瓣,尝过,眼睛亮了亮。
好甜。
到处闲逛了一日,到了晚间,谢翊搬来宿幼枝院子,要陪他一起蹲贼。
他看谢二自然地躺到床榻上,下意识道:“你干嘛?”
谢翊被他念得一懵:“什么干嘛,逮贼呀。”
他想想不对,看向宿幼枝,打量道:“不是,宿公子你说实话,你方才……想到了什么?”
“……”
宿幼枝什么都没想,盖上被子背过去就寝。
谢翊不依不饶,探头过来,轻声道:“你与他……”
“想什么呢你!”宿幼枝将他蒙起来,咬牙道:“睡你的觉。”
因要注意贼,宿幼枝睡得不深,半掩的窗子没有动静,但外面却突然乱糟糟起来,能听到有人在焦急地说着什么。
宿幼枝翻身而起,谢翊动作也不慢,冲去门口打听,然后回来面容古怪道:“隔壁走水了。”
夜半走水,大家都跑去灭火,宿幼枝过去的时候,火势已经止住。
但出事的是主人家的房屋,看到倒塌半边的废墟,宿幼枝惊疑问:“人怎么样?”
“已经救出来了。”知砚道:“但似乎受了伤。”
宿幼枝探头去瞧,看到人群包围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垂着头,旁边的大夫在焦急地说着什么。
“是位年轻的富家公子。”知砚惋惜道:“伤了脸可怎么好。”
那是很糟糕。
宿幼枝看去。
隔壁管事与谢翊道谢,然后为难道:“可否……可否请公子行个方便,时间仓促,庄子未搭建起,可容我们主子有个可落脚的地方?”
隔壁的庄子不比南阳侯府的大,粗粗建起,房子多为低矮土屋,唯一落榻的地方也烧了个半残,都不适合养伤。
不是大事,谢翊欣然应允。
回去时,宿幼枝瞧那位公子遮了脸,忍不住道:“伤得很重?”
知砚悄悄比划,从左脸划到右脸:“有疤,不过像是以往落下的。”
宿幼枝了然,怕是无意教他们瞧见,那装作不知便是。
这么一闹腾,什么贼也不好来了,宿幼枝将谢翊赶了回去,知道那位公子的院子就在他旁侧,但安安静静,未有声响。
次日。
宿幼枝起身,去寻谢翊时,于小路旁又看到了隔壁庄子的主人。
对方身上罩着宽大的袍子,披散头发,脸上带着可遮容貌的面具,远远瞧见他,定了片刻,缓慢地拱手见礼。
宿幼枝回过礼,没靠近,到得谢翊处,知砚连人家底细都探了出来。
“是外地来的员外,听说路上遭了土匪,夫人遇害,他脸上落了疤,自此便不会说话了,到得这里修养,也是可怜。”
知砚恨道:“怎还有天杀的土匪欺人。”
“哪里的土匪?”宿幼枝进得门,问。
谢翊若有所思:“云城。”
那离皇城要隔着些距离了,也不是这边兵马管的地界,但上奏后会有人去处理。
宿幼枝见过连周山土匪,虽谈不上杀人如麻,被惦记的百姓也好不得,知晓了自是要清除。
不过他们却是没想过隔壁主人那般经历。
“昨日的帕子该不会是他夫人留下的?”
知砚兀自猜测,将自己难过得不行:“好可怜呀呜呜呜。”
“那你便多去瞧瞧他缺得什么。”
谢翊折扇敲他,总算让知砚停止悲伤,跑去忙碌了。
周边没人,宿幼枝低声问:“土匪?”
谢翊坚决摇头:“你别想去,还没受够教训吗,会有人清剿的。”
宿幼枝也不是想去,只是被知砚哭得也跟着心闷,想起方才那年轻公子的模样,更觉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
之后宿幼枝与谢翊要出门,取了东西往外去,知砚毛毛躁躁地跑来,撞到他身上。
“干什么这么急?”
宿幼枝稳住他,但手里的东西也掉了,滴溜溜滚出去,最后撞到一只墨靴才停下。
对面的人拾起,递到他面前,宿幼枝抬头,看到一张沉色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