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龙涎香浓得呛人，玄宗正在把玩一柄镶满鲛珠的短刀。
"玉娘可知鲛人为何长寿？"
刀尖突然挑开她衣领，露出颈间未愈的鳞痕，
"朕翻遍《拾遗记》，发现你们遇血则衰......"
他猛地划破掌心，鲜血滴在她锁骨凹陷处。
杨玉踉跄后退时，瞥见屏风后武惠妃生前最爱的孔雀裘正在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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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开元元年开始，武惠妃就受尽了荣宠。
大明宫里，贵族官宦的家里，都是这么说的。
“那位可是恒定王的女儿啊。”
“什么恒定王，那是前朝的事儿了！不过是因为他武攸止姓武，才一步登天！”
“武攸止没了，他女儿自小养在宫里，据闻和今上是青梅竹马，情谊甚笃啊。”
“武惠妃的远房叔公武三思与远房叔父武延秀都是干纪乱常之人，这样的家族怎么能有什么好女子，莫不是又要生出什么乱子了？”
“听闻陛下对她可是专宠，有意立她为后。”
“不可！武家决不能再出一位皇后！”
如此反对的声音，在盛唐的官场四处响起，嘈嘈切切，不绝于耳。
她姓武。
她姓武。
李唐的宗室、贵族、官宦们，一听到这个女人姓武，就吓破了胆子，恨不能在金殿上以头抢地，阻挠她在陛下后宫专宠。
帝王要宠哪个妃子他们干涉不得，但是奉为皇后是万万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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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确实宠爱武惠妃。
但事实上他更喜欢这种被众人反对，他却一意孤行的感觉。
他这一路走来，内帷夺权的事情经历得太多。
童年丧母，青年被软禁，壮年清君侧，联合姑姑杀了伯母与堂妹，逼宫让堂兄退位禅让给父亲，封王拜侯，一路杀得嫡长兄吓得不敢受太子之位，只敢让贤。
当年李隆基一路带人杀进玄德门，杀韦家人杀安乐公主杀上官婉儿，凡身高高于马鞭的男性皆处死，一身鲜血扶自己父亲坐上龙椅。
父亲睿宗李旦，自幼生活在父母的控制阴影里，是一个连发妻死了都不敢哭的懦弱无能的人，只敢抱着自己的儿子哭说仰赖于你。
按嫡长子继承制度，长子宋王李成器应为太子，但李成器哪里敢受，只能坚决辞让说：“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平王有功于国，自己决不居平王之上。”
生怕自己前脚被封为太子，后脚就被自己弟弟杀上门来。
他们李家的传统向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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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人对则天皇帝的观感太过复杂。
她确实杀了很多李家宗亲，杀得李家的男人一听到女人姓武都要吓破了胆子。
但是天家父子本就亲情淡薄，李隆基更信成王败寇。
虽然父亲的懦弱很多都来自祖母的强势压迫与残酷手腕，李隆基心里是厌恶的。
但是作为政客，李隆基确实欣赏自己的祖母。
她看似铁石心肠，杀亲杀子，实则延续了祖父李治的政治抱负，做到了真的“打击门阀，发展科举”。
这件事，不仅自己那个懦弱平庸的父亲与伯父做不到，李隆基扪心自问，自己也不会做得更好。
她不在乎天下人和后人的评价，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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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是一个对感情非常冷血，对权力瓜分非常敏感的人。
他宠爱武惠妃，一方面他确实对她有感情，武家女本就貌美，武惠妃不仅肖似则天皇帝，而且还因为幼失怙恃，作为孤女被养在宫里，所以谨小慎微，性格温顺。
另一方面，也藏着他年少时的叛逆。
青少年时期活得战战兢兢，循规蹈矩，生怕行差踏错就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李隆基，在登上帝位以后，迎来了他的叛逆期。
你们不让我做，我偏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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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样复杂的宠爱实在是难以长久。
在武惠妃诞育四子三女后，荣宠不减，于是她难免有些恃宠而骄。
加之她从小养在后宫，终日目睹耳闻的都是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故事，于是年少时的敏感多虑，成了心胸狭窄、多有怨言。
色衰爱驰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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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向来是个能藏住自己心思的人。
武惠妃没有察觉到自己在陛下心里逐渐被厌恶。
成年的皇子们也没有注意到父皇对他们的忌惮和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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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20岁时，就见过自己心里强势可怕如天神一般的祖母被迫让位；25岁时，他已经和姑姑配合着杀进禁苑，屠戮政敌满门，拥立自己的父亲登基了。
而如今，太子李瑛，已经31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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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惠妃跪在冰凉的青玉砖上，看着自己倒影被李隆基的蟒靴踏碎。
三日前太子李瑛被拖出东宫时，那双酷似皇帝年轻时的眼睛也曾这样支离破碎地映在砖纹里。
"陛下明鉴！"她攥住李隆基的袍角，镶着南海珍珠的护甲掐进团龙纹，"琩儿他......"
皇帝突然温柔地托起她下颌，低语呢喃的声线与平日里的缱绻情深似乎并无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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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琩儿像极了你幼时。"
"那年你躲在太平姑母翟衣后偷看朕，发间插的棠梨花簪......"
他猛地扯落她九鸾钗，
"就像今日这般颤巍巍的。"
更漏声里，高力士捧来三皇子血书。
李隆基就着烛火点燃绢帛，看灰烬飘落在武惠妃精心养护的指甲上，
"鄂王说谋反之事是你构陷，光王指认你与李林甫往来密信——"
他忽然轻笑，
"倒让朕想起祖母晚年，太平姑母也是这般被儿孙们攀咬。"
武惠妃浑身发抖，镶金护甲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她终于看清皇帝眼中跃动的，不是情爱余烬，而是当年神龙政变时，李显看着韦后尸体时的神情。
"臣妾愿往寺庙里常住祈愿，青灯古佛......"
武惠妃怕了。
她虽然对着皇帝吹些枕头风，成日里对皇帝说太子与其他皇子们如何。但是当皇帝真的一日废三子，甚至冷硬心肠杀了亲子的时候。
比起自己的计谋得逞的快意，武惠妃更多感觉到的是害怕。
但是她显然担心得太晚了。
皇帝冷声打断了她，说道，
"武媚娘也是从感业寺出来的。"
李隆基将短刀塞进她掌心，
"爱妃可知为何祖母临终前要立无字碑？"
刀柄上嵌着的鲛珠突然泛起血光，
"因为功过是非，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评说。"
“就好像，杀了朕三个儿子的，究竟是你，还是朕？”
三更雨落时，武惠妃站在太液池畔。
池水倒映着紫微城巍峨的轮廓，她忽然想起开元十年那个春夜。
彼时李隆基搂着她看牡丹，却对着太平公主旧居的方向呢喃："姑母若肯安分当个公主......"
宫人捧来描金漆盘，盘中白玉碗盛着熟悉的琥珀色汤药——与她送去三王府的"安神汤"出自同一药炉。
"娘娘该服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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