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迦定定地站在那儿,心却突突跳不停,她看着蒋斯惟,看他漆黑明亮的目光。

    “蒋斯惟,你喝多了吗?”她分不清这是不是醉话,却很清楚地明白这是他藏了许多年的真心话。

    蒋斯惟垂下眼帘,似醉非醉:“我……”

    一阵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简绒绒的电话。

    楼迦没有动,站在原地接了起来。

    简绒绒也没别的事,她前阵子一直在忙,这两天好不容易闲下来才想起来被自己送去大山里的好弟弟,特地打电话过来慰问一番。

    “都挺好的,前几天有点发烧,现在都好了。”楼迦看着低垂脑袋坐在石头上的蒋斯惟。

    他的头顶有两个发旋。

    她记得姥姥说过,这样的人,性格都比较执拗。

    电话里,简绒绒还在笑:“其实说实话,如果不是你着急找人,我真不会叫他去。”

    “为什么?”楼迦收回视线,随意往旁边走了两步。

    “他那个性格,估计没有小朋友会喜欢他吧…”简绒绒说,“天天臭着张脸,跟谁欠了他钱一样。”

    “也还好啊。”

    “你是觉得还好,他也就在你面前像个人了。”简绒绒大笑,“前几天我跟蒋阿姨吃饭,她还在替蒋斯惟愁心呢,说他大学四年成天只知道泡实验室里,性格又闷,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找着对象。”

    “有那么夸张吗?”楼迦觉得好笑,侧头看了眼蒋斯惟。

    他还是之前那个姿势,修长的腿踩着地,侧脸轮廓起伏有度,是没什么死角的帅气。

    “他这张脸,贴到招生简章上也完全够用的啊。”她说。

    “可没有人会喜欢冷冰冰的锯嘴葫芦吧。”简绒绒发自内心地评价道。

    “……”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楼迦的视线,蒋斯惟忽然侧头往这里看了过来。

    楼迦在和蒋斯惟对视的那瞬间,忽然想起先前他高烧时那双湿红的眼睛,以及他在无意识间握住她手时手心滚烫的温度。

    电话里简绒绒的声音和一墙之隔的食堂内的欢闹声融为一体,成为她回忆里的背景音。

    记忆像胶卷一样在脑海里匆匆划过,最后又定格在此刻。

    楼迦重新走回到蒋斯惟面前,如同走到迷宫的出口。

    她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蒋斯惟在她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似乎不太一样。

    是错觉吗?

    可年少时亲密无间的相伴,成年时毫无征兆地断联,以及重逢时似是而非的态度。

    似乎都在告诉楼迦,这不是她的错觉。

    “绒绒,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楼迦挂掉电话,看着眼前明显有了醉意的蒋斯惟,似乎有些无所适从,沉默了许久才说,“你最好是喝多了。”

    蒋斯惟也适时地往前一倒,像是真醉了。

    楼迦给方晋打电话,托他帮忙把蒋斯惟送回宿舍,食堂里的饭局还没散,她不方便离席太久。

    “麻烦你了。”她说。

    方晋是个爽朗人,摆摆手说没事,“你快进去,刚罗校长还在找你呢。”

    “行。”

    楼迦重新回到饭桌上,心思却全跟着蒋斯惟跑了,连章临两次给她夹菜都没注意到。

    终于等到散场,楼迦跟罗校长送章临和跟着他一起来的其他人去村里的农户家休息。

    “看你晚上都没怎么吃,有心事?”半道上,章临放慢了脚步问。

    楼迦摇头说:“没什么,我一喝酒就不想吃东西。”

    章临轻笑:“这习惯还没改掉啊。”

    在大学的时候,楼迦经常跟着章临和他球队里的几个队友一块吃夜宵,见她这么干喝不吃,一桌人都被吓到了。

    章临怎么劝她,她都没改掉这个习惯,最后他也只能看着她喝掉一口酒夹一块肉过去。

    “习惯哪能说改就改。”楼迦不想忆往昔,加快了速度,“你这趟回来打算待多久?”

    “不确定。”章临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主要看事情能不能办成。”

    楼迦听出他的话外音,沉默了几秒,说:“你太久没回国,很多事情都变了。”

    “事在人为。”章临说。

    “有时候太执着于过去也不是一件好事。”她不喜欢拖泥带水,对人对事都是这样,“章临,你想捐东西想做好事,我很欢迎你来,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别的能给你了。”

    “为什么?”章临忽然提道,“因为蒋斯惟?”

    楼迦意外他的敏锐,没有回答。

    章临说:“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我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

    楼迦一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在你的生活里,我一直都是你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谈恋爱是这样,分手也是这样,恐怕现在我也是你权衡之后的选择。”

    “我这个人很轴,做事不喜欢planb,做人也不喜欢走回头路,我喜欢往前看,也相信我未来的生活里会出现形形色色的人。是蒋斯惟还是别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我不用去权衡他适不适合,只要我喜欢,而他也愿意给我想要的,我很乐意接受他的出现。”她语气平静道,“但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不可能是你了。”

    “我早该明白的,可我就是……不甘心。”章临自嘲似的笑了声,“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

    楼迦没有出声安慰。

    两人沉默着走到农户家门口,章临又说:“斯惟很好,你们……”

    “这些事不用你告诉我。”楼迦打断他的话,笑了笑说,“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章临没有挽留,也没有资格再挽留。

    隔天一早,楼迦收到了他的告别短信:楼迦,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回美国,祝你幸福。

    她没有回,放下手机走出宿舍。

    阳光很好。

    新的一天也很好。

    楼迦大步往前,在院门口撞见了刚晨跑回来的蒋斯惟,她看了眼时间:“你起这么早?”

    蒋斯惟眼神飘忽着,没敢看她,摸着鼻子说:“被蚊子咬醒了。”

    “你们没点蚊香?”

    “没,昨晚……”猝不及防提到敏感词,蒋斯惟更心虚了,“我和晋哥都喝多了。”

    楼迦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是喝得不少。”

    蒋斯惟被她说得头脑发热,手脚都有些发麻:“我先去洗个澡,一身汗怪难受的。”

    他着急走,手脚都顺拐了。

    楼迦很明显地笑了声。

    蒋斯惟听见后走得更快,一脚绊在台阶上,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刚从宿舍里出来的方晋怀里。

    “哎哟我去!”方晋吓了一跳。

    楼迦的笑根本忍不了一点,看着蒋斯惟从方晋怀里手忙脚乱地退开,走过去问两人:“没磕着哪儿吧?”

    “没。”方晋捏下了蒋斯惟的肩膀,“你小子劲是真不小,得亏我这一身肉,不然咱俩今天就砸在这里了。”

    蒋斯惟摸着脸,不大好意思地笑了声:“我走路太着急了,抱歉啊晋哥,我先去洗澡,你们聊。”

    他看也没看楼迦,快步进了隔壁卫生间。

    楼迦跟方晋都收拾好准备出门,边聊边往食堂去,一整天,蒋斯惟都没太在她身边出现。

    傍晚,楼迦和应熹在办公室整理资料。

    “小蒋呢?”应熹问。

    楼迦摇摇头,“没注意,估计跟方晋他们去后山捡木材去了。”

    今天周日,学校放假,大家都各忙各的,楼迦这会儿才想起来今天好像是都没怎么看见蒋斯惟。

    “你俩吵架了?”应熹抬头看了眼楼迦。

    “没啊。”楼迦也停下动作,“怎么突然这么问?”

    “平时他都不跟在你身边,看到你,一米之内必有他的身影。”应熹说,“就跟食堂老跟着杨大叔的小毛一样。”

    杨大叔是食堂的炒菜师傅,小毛是他在山里捡的土狗。

    “这么明显吗?”楼迦笑了,觉得应熹这个形容很贴切。

    “很明显。”应熹肯定道。

    楼迦想了想,给蒋斯惟发了条消息,问他去哪了。

    蒋斯惟回消息倒是很快:在后山。

    楼迦握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要放回去,他又发过来一条。

    蒋斯惟:我听晋哥说,章总今天回去了。

    楼迦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章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回了个“嗯”。

    顶端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很久。

    蒋斯惟:你们和好了吗?

    楼迦:……

    楼迦:没有。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正在输入中。

    蒋斯惟:为什么?他不是来找你和好的吗?

    楼迦轻扬了下眉,回:你怎么知道他是来找我和好的?

    蒋斯惟:他很明显,我能看得出来。

    楼迦:……

    蒋斯惟又问:是你没同意?

    楼迦:嗯。

    蒋斯惟:为什么?

    楼迦觉得好笑: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蒋斯惟又过了很久才回:我想知道。

    楼迦觉得他犟得可爱,想到应熹刚刚说的话,回了一句:因为我家里养了只小狗^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