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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第 51 章

    ◎上京◎

    姜东带沈霜鹤爬到了一处山丘, 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战场。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眼前则是马蹄卷起的黄沙,沈霜鹤好不容易才在奔腾的黄沙中, 勉强分辨出那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少年郎。

    裴昭和之前她印象中完全不一样了, 他在战场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他举着长枪,驱使战马,一边冲锋,一边对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们喊道:“将士们!为了西陵城的百姓!为了西陵城的亲人!大家绝不能让回鹘踏入我们国土半步!”

    士兵们热血沸腾,纷纷喊道:“绝不让回鹘踏入国土半步!”

    众人跟着裴昭,举起刀剑冲锋, 裴昭率先骑马冲在最前方,沈霜鹤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姜东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道:“殿下每次打仗都是冲在最前方,因为若像殿下身份这般高贵的王孙都悍不畏死, 那士兵们有谁还好意思后退呢?所以, 殿下必须这般做。”

    沈霜鹤抿着唇,她看着一身银色盔甲, 冲锋陷阵的裴昭, 他长枪舞的虎虎生风,片刻就挑下两名回鹘士兵, 宪兵见状更受鼓舞, 一个个也都拼死杀敌, 战场顿时陷入鏖战, 刀枪又是无眼的, 顷刻间, 裴昭的盔甲已经染上不少血迹,有他自己的,也有敌人的,他身上也多了好几条伤口,手执大刀和他对阵的回鹘将领高喊道:“长乐王殿下,你皇兄那般对你,你何必不顾自己性命呢?不如投降我们回鹘,我们会拥护你做皇帝的!”

    回答他的是裴昭一枪将他挑落马下,裴昭长枪贯穿那回鹘将领胸膛,干脆利落道:“听好了!我裴昭绝不做因私忘公的叛国贼!”

    他抽出长枪,敌方鲜血喷涌到他脸上,裴昭抹了把脸,他如今脸上又是血迹,又是尘沙,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俊俏模样,他举起长枪,吼道:“将士们!随我杀敌!”

    乌压压的宪兵立刻跟上,马蹄阵阵,尘土飞扬,沈霜鹤双眼被扬起的尘沙迷了眼,她揉了揉眼睛,只觉眼中愈发酸涩,也不知道是因为尘沙,还是因为别的东西。

    大宪将士在裴昭的带领下,奋勇杀敌,终于打退了回鹘的此次突袭,裴昭负了几处伤,但是他始终昂首跨在战马上,拿着长枪,纵然血流如柱,也决不后退。

    沙丘上,姜东看了看沈霜鹤,问道:“贺夫子,我们要去看看殿下么?”

    沈霜鹤眨了眨眼睛,她凝视着脊背挺直如青松的裴昭,久久不语,片刻后,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道:“不用了,你送我回西陵城就好。”

    “哦……”姜东有些疑惑,为何贺夫子一听到回鹘突袭就慌慌张张跑回来,但是等到突袭被打退,殿下转危为安了,她又不去见殿下呢?

    姜东摇了摇头,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沈霜鹤是神情恍惚回的西陵城,苏霈津一直在城门口等她,见到她来,立刻焦急的迎上去嘘寒问暖,姜东见状,于是也识趣先行告辞回军营了,苏霈津关切问沈霜鹤:“听说方才回鹘突袭我们大营,我十分担心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霜鹤顿了顿,她环视四周,百姓们因为打退了回鹘十分雀跃,有的百姓兴奋到载歌载舞,沈霜鹤看着这些百姓,轻声道:“我只是觉的,我做的还不够。”

    “贺夫子何出此言?”

    沈霜鹤道:“如果你见到前线战士杀敌的模样,你就知道,我做的,远远不够。”

    刚刚裴昭一身银色盔甲、手执长枪冲锋的样子,一直在沈霜鹤的脑海中徘徊不去,她一直觉的裴昭是个需要她保护的孩童,她也的确是这般做的,四年前,她从裴淮之的阴谋下救下他,百般宽慰被裴淮之欺辱的他,亲自护送他前往封地,她潜意识里将裴昭当成自己弟弟一般照顾,但是今日,她第一次直观的感觉到,裴昭长大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可以保护西陵万千百姓的大英雄了,西陵军信任他,西陵百姓也信任他,他已经可以挡在最前方,为众人遮风避雨了。

    除此之外,那些跟随裴昭杀敌的将士们,那些年轻的面孔,也在沈霜鹤的脑海中徘徊不去,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亲眼看着这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前赴后继倒在战场上,他们都是为保护西陵百姓而死的,他们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那在西陵城的她,到底还能做什么呢?

    当沈霜鹤说出自己的感叹时,苏霈津道:“其实你已经做的够多了,谢郡守遇刺,是你和谢夫人撑起了西陵的一片天,让前线将士可以心无旁骛地打仗。”

    “但是我的一点辛劳,哪里比得过将士们用性命保护西陵城的安全。”沈霜鹤迷惘了:“霈津,援军为何还不到?如果援军可以早点到,那就能少死很多人了。”

    “我不懂调兵遣将,但我想,这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霜鹤苦笑一声,苏霈津不懂,但她却略懂一二,其实就如苏霈津所说,增派援军,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里面牵扯太多,比如户部如何筹措军费、兵部如何派兵遣将,朝堂光吵出结果可能就要十几天时间,大宪的官吏太多,尸位素餐,一直是先帝的一块心病,先帝和谢相也曾试图改革,削减官吏,精简人员,但最后引起反弹太大,还是不了了之了,反而赔上了谢相的一条性命。

    沈霜鹤叹道:“如果只是在西陵苦等援军,只怕西陵城破,援军也不一定来。”

    “会这样吗?那可如何是好?”

    沈霜鹤垂眸,艰难说出早在她心中下定的决心:“为今之计,只有上京,告御状,让皇上知晓西陵城的真实情况,这样,才能有一线生机。”

    “上京?告御状?” 苏霈津瞠目结舌。

    沈霜鹤点头:“不错,上京,告御状。”

    其实这个主意,早在战事焦灼的时候,就在她脑海中徘徊了,但是很快就被她否定了,她不想离开西陵,她好不容易打开笼子逃出来,她不想回去。

    但是此时此刻,西陵危在旦夕,大宪危在旦夕,裴昭也危在旦夕,她不得不回。

    她也可以不回的,她可以赌裴淮之最终会派援军过来,可是,裴淮之固然是一个英明的帝王,但西陵太远了,传递给他的军情经过层层粉饰,最后真正的军情还剩多少呢?她不想回京城,她害怕重新遇到裴淮之,她此生都不想再见到他,然而,她无法拿整个西陵城做赌注,更无法拿整个大宪做赌注,她不能因为她的害怕而让天下都陷入战火之中。

    她做不到。

    而且整个西陵城,除了谢琅,就只有她对京城和皇宫最熟悉,谢琅如今不能动弹,只有她可以做这件事了。

    所以她必须回京。

    苏霈津也回过神来,他热血沸腾:“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上京,实在太危险,我也去,还有我们长太书院的学生,大家都一起去。”

    沈霜鹤没有回绝,她道:“我一人力量微薄,如若大家一起上京造势,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什么时候启程?”

    “今日,即刻启程。”-

    沈霜鹤只是匆匆收拾了一点行装,然后就和苏霈津等几个学生启程了,苏荷和木春也非要跟着一起去,沈霜鹤也都答应了,人多力量大,告御状的话,本来就人越多越好,声势越浩大,才越能引起朝廷的注意。

    卢婉不太放心:“这样真的行吗?皇上真的会听你们的话吗?”

    沈霜鹤道:“死马当活马医,与其苦等援军,不如我们自己去找援军。”

    卢婉叹道:“你一向比我有主意,你的话想必肯定是对的。”

    沈霜鹤道:“我走之后,罗棋会襄助你,这西陵城,就辛苦你了。”

    卢婉点了点头:“放心吧,在北关的时候,我能保护琅哥不受那些人欺负,那在西陵,我也一定能保护西陵百姓不被回鹘人欺负。”

    沈霜鹤微微一笑:“婉婉,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变成以前的婉婉,西陵城有你在,我放心,我们这些上京的人,都放心。”

    卢婉眼眶湿润:“我等你们回来。”

    “对了,还有一事。”沈霜鹤嘱咐道:“不要告诉长乐王殿下我去京城了。”

    “为何不让殿下知晓?”

    沈霜鹤随口诌了个理由:“战事焦灼,不想让他分心。”

    还好卢婉也没想到其他,她只是点头:“好,我明白了,我不说。”

    “还有……你帮我做一点桂花糕,送给长乐王,就说……是我做的。”

    “为何?”

    “因为我答应他了。”沈霜鹤微微一笑:“我答应为他做桂花糕,但是此次上京,我这个承诺是实现不了了,反正你做的桂花糕味道和我很像,长乐王粗心,也分不出来。”

    卢婉忍不住被逗笑了:“这长乐王殿下也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沈霜鹤也只是笑了笑,她只是想,此次上京,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数,只怕以后也不能为昭儿做桂花糕了,想到这,她心中微叹,但她一人性命,与西陵百姓性命,孰轻孰重,她分得清,她拉起卢婉的手,抿了抿唇,道:“婉婉,这西陵城,一切就拜托你了。”

    裴昭……也拜托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后天晚上九点

    52☪ 第 52 章

    ◎若皇后尚在◎

    京城。

    月色高悬, 已是三更时分,皇宫之中十分寂静,忽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 然后近侍喊道:“皇上, 有紧急军情。”

    但开门的不是裴淮之,而是披着衣衫面容憔悴的郭彤霞,她很是不满:“大半夜的,喊什么喊?”

    近侍唯唯诺诺递上一封折子:“西陵有紧急军情,林相在求见皇上。”

    郭彤霞没接,而是横眉冷眼:“你小点声,太子病重, 嘴里一直嚷着要见父皇,见不到父皇就哭, 皇上衣不解带照顾了好几天,如今才刚刚歇下睡着,你若吵醒了皇上, 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

    “但是……但是军情奴才也不敢耽搁……”

    郭彤霞不耐烦:“军情重要?还是太子重要?你可别忘了, 太子可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太子若有个好歹, 就算打了胜仗又能怎么样?”

    近侍哭丧着脸, 脑门也开始冒汗,手上的折子僵在半空, 正当他不知如何收场的时候, 郭彤霞却一把抢过折子:“这大宪天天打仗, 天天上报, 不就是想多讨点军费么?你告诉林相, 太子病没好前, 皇上谁也不见!”

    她说罢,就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了起来,然后瞧了瞧手中折子,随手掷到桌上,折子在桌上滚了滚,掉到了桌下。

    郭彤霞也懒得理,她只是走到里殿,裴淮之伴着小太子已经睡着了,小太子在睡梦中还在呢喃着“父皇”、“父皇”,郭彤霞略略皱了皱眉,心想裴淮之明明就在小太子旁边,小太子却还在喊着他,足以证明平日裴淮之对小太子有多忽视,唉,是不是人都是如此,得不到的时候就日思夜想,得到了发现也就那样,此次若不是小太子突发重病,这椒房殿,只怕裴淮之还不会进来。

    思及此处,郭彤霞又望了望熟睡中的裴淮之,宫人回报,说裴淮之近日去凤藻宫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可那凤藻宫明明是一处荒废了的宫殿,里面空无一人,宫人只道,裴淮之也不进去,就在宫外转一转,每次都矗立良久,然后回去时,都面带不悦。

    郭彤霞不由冷笑,她知道,裴淮之这是在怀念沈霜鹤呢,男人这种生物,可真是下贱,沈霜鹤活着的时候,对裴淮之百依百顺,结果他嫌弃沈霜鹤太过柔顺,没有一点滋味,连在床上都跟死鱼一样,无趣极了,等沈霜鹤死了,他又开始怀念沈霜鹤的柔顺,觉的这后宫众妃嫔,都没有沈霜鹤知情善意,懂得他的心思,所以这世间万物,还是得不到的最好,得不到还能成为白月光,等得到了,就变成蚊子血了。

    郭彤霞想到这里,忽觉的自己的一生也无趣极了,沈霜鹤死了,一了百了,可她还活着,她接下来的岁月,还要费尽心机讨好裴淮之,忍受他的鄙夷嫌弃,所以这满屋的富贵荣华,到底有何意趣?

    还不如当初不要铁了心往上爬,而是等待大赦,出宫寻个良人嫁了,也比这窝囊日子强。

    郭彤霞躺在裴淮之身侧,胡思乱想着,想着想着,她觉的自己也挺下贱的,她说裴淮之是得到的时候嫌弃得不到的时候想念,她自己何尝不是?做浣衣婢的时候,她还不是想爬上龙床,等真爬上了,她反而怀念做浣衣婢的日子,她觉的裴淮之可笑,自己难道不可笑吗?

    算了,事已至此,她就好好当这个贵妃吧,毕竟为了当这个贵妃,她失去太多,也算计太多,开了弓,再也没有回头箭了-

    马蹄声声。

    自从离开西陵,沈霜鹤等人就一直昼夜不停地骑马赶路,西陵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而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快点,再快点。

    骑了几日下来,众人都是神情憔悴,尤其是沈霜鹤,她的身体在这些人中算是最为柔弱的,因此她也最为疲累,苏荷看的不忍,道:“夫子,要么我们休息休息吧。”

    沈霜鹤只是摇头:“事态紧急,没有时间休息了。”

    “只是休息一会,没事的。”

    “西陵城的将士和百姓们还等着我们去救,我们多休息一会,就会多赔上一条将士性命。”

    她抿了抿唇,望向目不能及的京城方向,神情划过一丝恍惚,离京城愈来愈近了,裴淮之的面容也浮现在她眼前,她不想看见他,可如今,只有他能救西陵了。

    她垂下眼眸:“苏荷,我们继续出发。”-

    皇宫之中,小太子终于转危为安,裴淮之这才松了口气,御医道:“太子乃是惊厥之症,事发突然,这才病情危重,所幸皇上洪福齐天,太子才能没事。”

    裴淮之揉了揉眉心,小太子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他的名字,等醒来之后,更是拉着他的衣袖不让走,这让裴淮之也生出来些许爱子之心,所以他这些时日才在椒房殿中闭门不出,一心和郭彤霞照料小太子。

    这几日见郭彤霞衣不解带照料小太子,裴淮之看她也重新顺眼起来,他也将郭彤霞的不识大体和粗鄙不堪抛到了脑后,此时他们就如同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夫妻一般闲话家常,裴淮之道:“御医说小儿惊厥乃是常见病症,十有八九是感染风寒高热不退导致的,这天气炎热,小太子体弱,你要再辛苦一些,小心照料太子。”

    “妾明白的。”郭彤霞的眼中,也是浓情蜜意。

    裴淮之点了点头:“朕要去上朝了,这几日没上朝,想必有很多折子需要批阅。”

    他走到外殿桌案旁,拿起笔,正准备写个条子,让周安送给林相,忽感觉脚下踩到什么,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封蜡封封口的密折。

    他捡起密折,然后发现这折子,居然还是裴昭上的。

    裴淮之不悦皱眉,谁给裴昭的权限让他可以随意上密折?这谢琅是干什么吃的?让他监视裴昭,这监视到都上密折了?

    裴淮之一肚子气,但又想知道裴昭写了些什么,是请安还是请罪?他打开密折,刚一看,就面色大变,接着一目十行,越看面色越凝重。

    裴淮之咬牙,喊道:“周安,周安!”

    周安垂首进来,裴淮之将折子摔到他跟前:“这封密折,是什么时候呈上来的?”

    周安愣了愣,然后道:“七日前……”

    “七日?为何这折子会在桌底?为何没有半个人告诉朕?”

    周安慌忙跪下,但是他却不敢说半个字,里殿的郭彤霞听到声响,她走了出来,见到此情景,道:“这折子是妾不小心掉在桌底的,也是妾吩咐奴才,所有人、所有事都不能来椒房殿打扰皇上,免得耽误小太子病情……”

    她话还没说完,裴淮之就勃然大怒:“你只知道小太子病情,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祸事?”

    郭彤霞一愣,裴淮之怒道:“回鹘率军入侵西陵,西陵若破,大宪不保!你简直祸国殃民!”

    郭彤霞这才回过神来,她忙结结巴巴辩解:“妾不知道这封折子是禀报回鹘入侵的事……但,但这事也没那么严重吧,不是说回鹘隔三岔五就会打一下我们吗?但每次不都是抢点羊抢点牛就跑了吗?这次也定然是抢点东西就跑了。”

    裴淮之都气笑了:“愚妇!蠢材!你懂个什么东西?此次回鹘王亲自带兵,怎么可能是抢点东西就跑,他们是要攻破西陵,然后借此南下,长驱直入!郭彤霞,若西陵城破,朕就杀了你谢罪!”

    郭彤霞被这一顶顶帽子给砸晕了,她听不懂什么回鹘王亲自带兵,什么借此南下长驱直入,她不懂,她连西陵城在哪里都不知道,但她听懂了裴淮之要杀她,她立刻急了:“皇上,谁能保证这折子内容一定是真的?也许根本就是假的呢,而且妾只是觉的,什么事都没有小太子的病情重要,这城池丢了,可以再抢回来,但小太子若没了,皇上可就是绝后了……”

    她话音刚落,裴淮之就一巴掌甩到她脸上,郭彤霞被打的跌倒在地,脸颊也高高肿起,这是裴淮之第一次打她,平日温文尔雅的裴淮之如今气到面目扭曲,一时之间,郭彤霞都吓到都忘记哭泣了,裴淮之气到浑身哆嗦:“蠢货!愚不可及!朕怎么会宠幸你这样的货色!”

    他咬牙道:“周安,从今日起,郭贵妃禁足,非朕旨意,不得出!”

    周安怔住,但立刻答道:“奴遵旨。”

    裴淮之也不再去理趴在地上的郭彤霞,里殿似乎又传来小太子的哭泣,但是此时裴淮之全无心思去管,他只是拂袖快步离开椒房殿,一边走,一边吩咐内侍:“立刻召见群臣,朕要知道西陵军情。”

    “是。”

    “派人立刻清点国库,看看国库还剩多少银两。”

    “是。”

    裴淮之走的太快,都没注意到地上石头,他差点没绊倒,还是周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裴淮之起身之后,只觉头晕眼花,他不知想起什么,怔怔的,忽长叹了一口气:“若皇后尚在……”

    他喉咙梗了下,那后半句话,却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应该在3号晚上,可能会提前吧……

    53☪ 第 53 章

    ◎告御状◎

    金銮殿中, 五品以上大臣都齐聚一堂,裴淮之将密折甩到地上:“看看!都看看!”

    林相捡起密折,群臣看后, 耳语了阵, 林相拱手道:“皇上,臣等七日前已得知消息,并上报皇上,但是……贵妃娘娘说皇上要以太子为先,不见臣等,臣等也没有办法。”

    “朕知道。”裴淮之叹了一口气:“蠢货误国!罢了,不提她了!朕欲派二十万援军前往西陵, 你们有何看法?”

    兵部尚书首先出列道:“皇上,自从得知西陵军情后, 臣也命人查探,但查探得知,西陵军情并未如同长乐王禀报的那般紧急, 回鹘只是出动一千人马骚扰边境, 领军的也不是回鹘王,故而此事或许再行查探, 从长计议。”

    “哦?”裴淮之疑窦丛生:“你意思说, 裴昭禀报的军情是假的?”

    “臣并无此意,但兼听则明, 偏信则暗, 不能听信长乐王一面之词。”

    有另一个官员出列道:“是啊, 皇上, 众所周知, 长乐王是被皇上贬谪到西陵的, 如若长乐王生了异心,和回鹘相勾结,谎报军情,引二十万大军前去西陵救援,那到时其他战线空虚,岂不是会被回鹘趁机而入?”

    “皇上,臣得知,西陵郡守谢琅莫名遇刺,遇刺的时候,是和长乐王在一起的,如今西陵军政都在长乐王之手,难道这两者之间,会没有关联吗?”

    “皇上,如今户部空虚,假若我等为了一个假军情就耗费国库,调动大军,那岂非是劳民伤财么?臣奏请皇上从长计议。”

    裴淮之听着这些大臣你一言我一语,他也渐渐浮现疑团,是啊,裴昭那封军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莫非这是裴昭和回鹘勾结的陷阱?就等着他二十万大军前往西陵,然后一网打尽?之后裴昭再趁机自己做皇帝?

    可如果裴昭军情是真的,那再耽误下去,只怕西陵不保。

    裴淮之沉吟半晌,道:“众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但军情紧急,也不得不管,那就户部先行准备援军所需粮饷,兵部再去查探军情真假,待查明真相后,再行商议。”-

    裴淮之一锤定音,其实就如同沈霜鹤所料,裴淮之收到的消息,经过层层粉饰,又有几成是真的?等户部兵部一套流程走完,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裴淮之可以等,但西陵军等不了了。

    沈霜鹤等人不眠不休,终于在十日内赶到了京城,众人刚刚投宿到客栈,就开始商量如何见到裴淮之告御状了。

    苏荷首先道:“皇上不好见,但大臣应该好见吧,军务都是兵部在管,不如我们去兵部衙门求见兵部尚书,让他带我们去见皇上。”

    这个提议立刻被沈霜鹤否了:“兵部尚书卢定是个志大才疏的人,完全靠着祖辈父荫才当上这个尚书的,你若不知道他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就最好不要去找他,万一他在皇上面前力保西陵军情没有那么紧急,那你贸然去找他的话,轻则被他赶走,重则被他灭口都有可能。”

    “灭口?”苏荷都吓的呆住了:“这……会这样吗?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

    沈霜鹤苦笑:“越是天子脚下,肮脏的事情就越多,要提防的事情也越多,反正去找兵部尚书,并非良策。”

    苏霈津开口道:“荷儿,听贺夫子的。”

    他思索片刻,又道:“既然我们不能去找那些衙门老爷,那我们能不能自己去皇宫告御状?”

    沈霜鹤摇了摇头:“要告御状,按照律法,先要受二十刑杖,然后滚钉板,只怕还没见到皇上,人先没了。”

    木春着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怎么办?”

    沈霜鹤垂眸:“我知道每月十五,皇上都会出宫去承恩寺祈福,那时候他身边守卫不多,明日就是十五,我们可以先混入承恩寺,然后寻找机会面见他。”

    长太书院另一个学生疑惑道:“这个消息可准确?我兄长曾在京城为官,但我从未听他说过皇上有每月十五去承恩寺的习惯。”

    沈霜鹤道:“这个消息千真万确,诸位可以相信。”

    裴淮之之所以每月十五会去承恩寺祈福,那是因为他从小是被刘废后抚养长大的,对刘废后感情很深,刘废后以前每月十五都会风雨无阻去承恩寺,为裴淮之祈福,裴淮之感念她的恩德,所以登基之后,也会每月十五去承恩寺为刘废后祈福,祈祷她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以示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之意。

    但是此事颇为秘密,皇宫之中,也只有沈霜鹤等人知道,更别提民间,那更是无人知晓。

    长太书院的学生们还在疑虑重重,苏荷望了望沈霜鹤,她马上说道:“我相信夫子,夫子从未说过半句假话,你们明日不去承恩寺,我去!”

    苏荷长得漂亮,长太书院有几位学生倾心于她,听她这般说,也马上道:“我也去!”

    苏霈津和木春则点头道:“我们也去!”

    于是剩下的几个人寡不敌众,虽然还有质疑,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前去承恩寺了-

    承恩寺。

    裴淮之每月来祈福的时候并不想大动干戈,因此每次都是微服私访,没有让住持驱散寺中香客,所以沈霜鹤等人假扮香客,很容易混了进去。

    沈霜鹤怕被人认出来,所以借口京城民风没有西陵大胆,出门戴了个面巾,苏荷见状也戴了,木春则扮作二人丫鬟,其余长太书院学生扮作小厮,众人来到承恩寺,沈霜鹤跪在佛前,她低声和苏霈津道:“皇上稍后就会由承恩寺住持带着,去次殿上香祈福,你一看到住持从主殿离开,就跟着过去,很快便能见到皇上。”

    苏霈津点头:“好,我知道了,不过皇上长什么样子?我们并没见过,万一认错了怎么办?”

    沈霜鹤道:“皇上身高八尺,长相俊秀,温文尔雅,你见到一行人中长得最好的,那便是他了。”

    “这……范围太大了吧,贺夫子见过皇上么?若见过,那认人一事,就交给贺夫子了。”

    沈霜鹤真是有口难言,苏霈津让她认人,可她哪里敢见裴淮之?正当她思考用什么借口搪塞的时候,苏荷就道:“兄长,还是让夫子和木春留在这里吧,我们去面君,否则若有个万一,我们岂不是全军覆没?到时候连个传信回西陵的人都没了。”

    苏霈津想了想,觉的非常有道理,于是道:“荷儿说的对,贺夫子体弱,木春年纪最小,你们二人留在主殿,我们去次殿就可。”

    沈霜鹤本就不想去见裴淮之,闻言感激地看了眼苏霈津:“多谢。”-

    很快,苏霈津就发现本在主殿的住持已经起身离开,于是立刻和苏荷一众人等跟了上去,次殿离主殿不远,绕过几个庭院即可,众人走的时候,一个长太书院的学生因为害怕,嘀咕道:“贺夫子这不是临阵脱逃吗?本以为她多有胆识呢,没想到连见皇上都不敢……”

    苏荷停下脚步,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说谁临阵脱逃呢?闭上你的臭嘴。”

    “不是……她如果不是临阵脱逃,那为什么不敢跟我们一起面君?”

    “夫子不面君,那必然有她的原因,你要是怕死的话,就走啊!”

    “好了,别吵了!”苏霈津道:“还有你,伯庸,此次生死难料,你怕的话,现在走还来得及。”

    那学生道:“我就是说说,我怕的话,就不会从西陵到这了。”

    他虽这般说,苏荷却仍然记恨他说沈霜鹤坏话,于是也不再睬他,只是一路跟着承恩寺住持,不过苏荷心中有气,但又无处出气,于是索性将脸上面纱扒拉下来,随手扔了。

    苏霈津道:“你怎么扔了面纱。”

    “我不需要戴。”苏荷道。

    “但是夫子不是说京城民风没有西陵开放吗?戴面纱可以少很多麻烦。”

    苏荷闻言,只是道:“那是夫子,反正……我不需要戴。”

    “奇奇怪怪的。”苏霈津摇头:“自从来了京城,你变的奇怪,夫子也变的奇怪,话说,皇上每月十五来承恩寺这么隐秘的事情,夫子怎么会知道啊?而且,她怎么会知道皇上长什么样子?”

    “兄长,这不是你如今该关心的事情。”苏荷道:“你要关心的事情,是面君,救西陵。”

    “话虽如此……”

    苏荷打断他:“不管怎么样,夫子永远都是我的夫子,此事一了,我也会伴随她回到西陵,西陵和青竹书院,才是她的家。”

    苏霈津听的懵懵懂懂,正欲再问的时候,苏荷已经快步离去了,苏霈津怔了一怔,然后和长太书院其他人也快步跟了上去,众人七绕八绕来到次殿,果然看到住持对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青年双掌合十行礼,苏霈津远远看着,只见那青年生的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清雅俊逸,眉眼之间,倒和长乐王裴昭有几分相像。

    他心中有了主意,再一看青年身后跟着的人,一个个不是孔武有力,就是阴柔白皙,看起来像是侍卫和太监,苏霈津轻声和苏荷道:“那个人,应该就是皇上了。”

    苏荷道:“我想也是。”

    “那还等什么?”

    苏霈津和身后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刻乌压压冲了上来,裴淮之身后侍卫见状,还以为这些人是刺客呢,于是纷纷抽出鞘中刀剑,喝道:“大胆!”

    苏霈津和苏荷跪倒在裴淮之面前:“草民等人乃是西陵城长太书院和青竹书院的学生,此次冒死求见皇上,只想恳请皇上,救救西陵城吧!”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应该在后天晚上九点

    54☪ 第 54 章

    ◎再遇◎

    “西陵城?”裴淮之问:“你们是西陵人?”

    苏荷着急道:“民女等人确实是西陵人, 如今回鹘王亲率十万大军进攻西陵,西陵军民同仇敌忾,都在抗敌, 但若皇上不派援军, 那西陵陷落,全城被屠,就在旦夕!”

    裴淮之听后,震惊异常,所以裴昭上奏的折子,说的是真的?

    那兵部尚书所言,便是假的了?

    裴淮之面色凝重, 看了眼苏荷众人,然后吩咐周安道:“把他们带到后殿, 朕要严加审问!”-

    苏荷等人被带到后殿,裴淮之面色不善,但见这些学生眼神青涩, 神情紧张, 看起来也不像是假的,他于是细细询问, 发现这些人的确是西陵的学生, 而且在西陵家境优渥,之所以冒死千里迢迢上京, 只是为了向裴淮之告御状, 诉说西陵的真正情况, 苏霈津道:“贺夫子说, 西陵离皇上太远了, 到皇上手中的消息, 都不知道几成是真的,只有我们亲自上京,向皇上上书陈情,西陵才有一线生机。”

    “贺夫子?”裴淮之问:“她又是谁?”

    “是青竹书院的女夫子。”

    “那她在哪里?”

    苏霈津还没答,苏荷就抢先道:“贺夫子身体孱弱,没有跟我们上京。”

    苏霈津震惊的看了眼苏荷,不过他现在顾不得思考苏荷为什么这样说,先向裴淮之陈情才是最重要的,苏霈津于是叩首道:“皇上,草民等人自知冒犯龙颜,但为了西陵百姓,不得不为之,若皇上对草民之言心存疑虑,大可让刑部拷问,只是西陵危在旦夕,援军迟到一刻,就会多牺牲一个将士,求皇上速派援军,助西陵军抵御外敌!”

    其余学生也叩首道:“求皇上速派援军,助西陵军抵御外敌!”

    裴淮之神情复杂:“若你等所言非虚,朕自然会速派援军。”

    毕竟他和裴昭的矛盾,乃是家事,回鹘入侵,乃是国事,裴淮之自问还没那么丧心病狂,就因为讨厌裴昭而将整个西陵置之不顾,于是他又安抚了苏荷等人几句,然后便命令周安将这些学生带到刑部,再仔细询问西陵军情。

    待安排好后,裴淮之忽想起了一件事:“你们是如何得知朕今日在承恩寺的?况且,你们远在西陵,又是如何认出朕模样的?”

    苏霈津一句“贺夫子说的”还没说出口,苏荷就道:“请皇上恕罪,民女为了向皇上请命,于是一连几日都在京城四处打听,昨日一个老翁见民女可怜,于是出言指点,民女这才得知皇上今日会来承恩寺,民女自知窥探皇上行踪乃是死罪,但为了西陵,民女甘愿受死。”

    苏荷信誓旦旦,但裴淮之却将信将疑:“一个老翁?”

    “是。”苏荷点头:“他没有胡子,民女猜想,他大概是以前宫中的太监。”

    老太监知道皇帝行踪,的确也很正常,但真的会如此之巧吗?裴淮之站起,他走到匍匐跪在地上的苏荷:“你,抬起头来。”

    苏荷战战兢兢抬头,正好对上裴淮之的眼睛,裴淮之目光冷峻盯着她,眼中似乎在说,若有半句妄言,就是欺君,会人头落地,苏荷咬了咬牙,鼓起勇气也看着裴淮之,目光虽然害怕,但却十分澄澈,看不出半点假意。

    裴淮之略略皱起眉头,他忽道:“你起来。”

    苏荷心中疑虑,但还是战战兢兢起身,起身之后,她慌忙低下头,看都不敢再看裴淮之一眼,但裴淮之忽上前一步,扯下她腰间香囊,苏荷刚惊呼出声:“皇上……”

    但裴淮之却摆了摆手,他凝视着香囊,道:“你绣的?”

    “是……”

    裴淮之只是看着这香囊,一言不发,苏荷只觉后背都在冒冷汗,半晌,忽裴淮之道:“周安,将他们带到刑部,再行询问,但,莫要为难他们。”

    周安垂首:“是。”-

    顷刻间,周安带着众人下去,裴淮之则拿着香囊,坐在石桌之前若有所思,他细细抚摸着这个香囊,这香囊的针脚,还有绣工,和那人,倒实在相似。

    若非那人在四年前死于火海,连尸首都被烧成焦炭,他还以为今日这一出,是那人回来了。

    裴淮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苦笑摇头,怎么又想起了沈霜鹤呢?

    最近他想起她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在面对后宫妃嫔之时,他会更加经常想起她。

    郭彤霞的愚蠢,还有其他妃嫔的小心逢迎,都让他愈发厌恶,厌恶之后,他就会想起沈霜鹤,想起她的温婉贤淑,想起她的聪慧体贴,他不得不承认,沈霜鹤是最优秀的妻子,也是无可指摘的皇后,失去了她,他的确损失惨重。

    裴淮之揉了揉眉心,眼前恍惚间又浮现起和沈霜鹤刚成亲时泛舟湖上的画面,那天湖上荷花开的正好,他说:“这荷花开的虽好,但败的也快,却不知道荷花开败之后,还有几人会来游湖。”

    他说的是荷花,其实也是感慨自身,父皇和母后都更喜欢弟弟裴昭,他这太子当的并不安稳,当时沈霜鹤没有安慰他,只是握着他的手,轻声说道:“不管殿下是想在花开时游湖,还是想在花败时游湖,妾都会一直在,妾会陪着殿下的。”

    她也做到了这个承诺,不管他是储位不稳的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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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还是羽翼未丰的新帝,再到君临天下的皇帝,她都一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他也从未怀疑,假如哪天他落了难,后宫嫔妃会一哄而散,但她沈霜鹤,却永远都不会走。

    她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完美的一个妻子,她从不会向他要求什么,成亲多年,她爱的是他这个人,而非他的身份。

    裴淮之思及此处,唏嘘不已,此时此刻,在郭彤霞蠢不可及的对比之下,他连沈霜鹤递休书那件事的气愤都少了不少,而是开始更多的念及沈霜鹤的好处了。

    而一旦念及,就愈发想到沈霜鹤的好,毕竟沈霜鹤,是真的好-

    裴淮之握着香囊起身,他如今满腹心事,只想一个人走走,于是屏退左右,负手在承恩寺后殿走着。

    那边沈霜鹤见苏荷等人久久未归,也有些心急,她拢紧面纱,对木春道:“木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探探情况。”

    木春并不熟悉京城情况,只能乖乖听话,在主殿等着,沈霜鹤则轻车熟路地来到次殿,这承恩寺她陪同裴淮之来过太多次,已经十分熟悉,次殿并没有裴淮之的身影,沈霜鹤心想,莫非是在后殿么?

    她犹豫了下,但是还是太过担心苏荷等人安危,于是悄悄来到后殿,果然后殿的守卫比次殿森严不少,沈霜鹤还能看见两个便服的侍卫抱着剑在殿门口四处张望,她正愁着怎么进去,忽然几个迷路的香客过来,要进去礼佛,那两侍卫又不许,几人吵了进来,沈霜鹤便瞅着空子,趁侍卫不注意的时候,进了后殿。

    一踏进后殿,便闻到一股清幽的兰花香味,承恩寺的兰花最为有名,沈霜鹤每月十五陪伴裴淮之来承恩寺的时候,总喜欢去后殿的花园逛逛,若碰到兰花开的时候,她总会摘上几朵,带回皇宫,插在凤藻宫的花瓶之中,刚开始时裴淮之还总笑她,说人人称她兰心蕙质,莫不是听了众人夸赞,才格外喜欢兰花?她会脸红反驳,露出难得的娇嗔神情,然后羞涩的将摘下的兰花凑到裴淮之鼻下:“才不是呢,实在是这兰花好闻,不信,皇上也闻闻?”

    沈霜鹤想到往事,不由眸中闪过一丝黯然,陪她赏兰,那也是裴淮之刚登基的时候事了,等他登基久了,他做他的明君,她当她的贤后,他勤于政事,她忙于宫务,两人就愈发疏远了,后来她陪裴淮之来这承恩寺的时候,裴淮之每次祈福之后,便会匆匆离去,根本不会再陪她逛园赏兰了,宫中的诱惑太多,妃嫔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裴淮之要赶着回去听郭彤霞唱小曲跳番舞呢,哪里还有闲情逸致陪她赏兰,于是每次只留她一人在花园中暗自神伤罢了。

    沈霜鹤看着满园的兰花苦笑,往事已矣,不可追也,对裴淮之,她已经没有半点留恋了,从递休书起,他就不再是她的丈夫,她如今只想护苏荷等人的安危,否则,连京城她都不会来。

    沈霜鹤在花园中小心张望,但是却并没有看到苏荷等人,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根本没见到裴淮之?

    沈霜鹤望着望着,忽看到一个再眼熟不过的身影,那人身穿月白长衫,身量颀长,侧脸如画,清雅贵气,不是裴淮之是谁?

    沈霜鹤顿时心如擂鼓,她慌张后退,下意识扭头就逃。

    裴淮之正摘了一支兰花,放在鼻下细细闻着,忽听到声响,他下意识侧过头,却看到一个女子慌忙逃走的背影,那身影纤细,腰肢盈盈一握,脖颈洁白修长,光看背影,都知道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但裴淮之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他只是怔住,这背影,为何和沈霜鹤的,如此相像?

    他想也没想,就快步追了上去,刚刚摘下的兰花也掉在了地上,被他一踩,零落成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是晚上九点更新

    55☪ 第 55 章

    ◎西陵之围◎

    沈霜鹤慌不择路逃着,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裴淮之看见她,如果看见, 一切就全完了。

    她不想回到那个牢笼, 一点都不想。

    身后裴淮之紧追不舍,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忽然一群香客冲了过来,将裴淮之与沈霜鹤隔开,那群香客嘴里还嚷嚷着:“菩萨显灵了吗?在哪里?在哪里?”

    裴淮之陷在人群之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酷似沈霜鹤的背影消失不见,他又急又怒, 然后揪起一个香客领子,质问:“你们为何挡路?”

    那香客怔了一怔:“听说次殿菩萨显灵了, 我们过来看看……”

    裴淮之几乎咬碎牙,但面对百姓他又不能发火,只能拨开那群香客, 去寻那女子, 但是哪里寻得到,四处茫茫已无佳人踪迹, 他甚至怀疑, 刚才所见是一场梦,根本没什么很像沈霜鹤的女子, 他只是最近后宫烦心事太多, 以致于太过思念他的皇后, 所以才着了梦魇。

    裴淮之怅然若失, 所以那背影, 到底是真, 还是假?

    他忽觉脚底踩到什么东西,于是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素色面纱,他捡起面纱,面纱上还有幽幽清香,裴淮之握着面纱,不,那不是梦。

    真的有一个背影,酷似沈霜鹤。

    可是,沈霜鹤明明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她烧焦的尸首的……那不可能有假,人死也不可能复生。

    裴淮之苦笑,他心想,大概是他最近被郭彤霞气狠了,产生错觉,所以随便见到一个女子背影就以为是沈霜鹤了,斯人已逝,再也无法回来了,罢了,他堂堂一个皇帝,如此惦记一个大逆不道送他休书的女子做什么,难道这世上,他就遇不到第二个沈霜鹤了吗?

    如今回鹘入侵,他还是应该以国事为重。

    裴淮之摇了摇头,于是张开手掌,一阵风吹过,将他手中面纱吹走,卷到半空,也不知会吹到何方,裴淮之看着那个吹起的面纱,他抿了抿唇,对跟来的侍卫道:“回宫。”-

    木春拉着沈霜鹤,匆匆逃离了承恩寺,两人一口气跑了一里地,才气喘吁吁停下,木春看了看后面:“还好,没人跟来。”

    沈霜鹤一边喘气,一边道:“木春,怎么回事?”

    木春揉着跑疼的肚子:“夫子不是让我在主殿等着吗?但是夫子迟迟不归,我害怕,就去找夫子了,结果我看到一个男人在追夫子,夫子在逃,我心想,夫子这莫非是遇到危险了?刚好我身边过来一群香客,我就骗他们,说前面菩萨显灵了,见到的人就有福了,他们一听,马上就跑过去看,夫子这才能够脱了身。”

    沈霜鹤感激道:“木春,多谢你救了我。”

    “夫子何必客气,木春以前是小乞丐嘛,别的本事没有,逃跑的本事绝对天下一流……对了夫子,那个男人是谁啊?为什么追你?”

    沈霜鹤愣了愣,她搪塞道:“我也不知道,好端端他就开始追我。”

    还好木春并没有怀疑:“哦~那肯定是个登徒子,见夫子长得美丽,就想唐突夫子,哼,这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没想到也有这种孟浪之辈!”

    沈霜鹤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她忽想起什么,着急道:“对了,木春,你有没有看到苏荷?我没有找到他们。”

    “我没见到。”木春安慰沈霜鹤:“夫子,你不要着急,我再回承恩寺打听打听,一定能打听到的。”-

    木春的确机灵,她去打听之后很快就回来了,据她所说,苏荷等人被带到了刑部,沈霜鹤一听,愈发紧张,为什么苏荷他们会被带到刑部?刑部之人凶神恶煞,可别对他们动刑,她焦急万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去解救苏荷等人,但到了半夜,苏荷等人又自己回了客栈。

    众人非但完好无损,而且欢声笑语,一个长太书院学生道:“皇上可真是个明君,我告状之前已经存了死志,没想到现在全须全尾回来了。”

    “是啊,我以为到了刑部我就要滚钉板了,没想到官老爷都对我客客气气的,皇上如此英明,看来西陵有救了。”

    就连苏霈津也不由道:“皇上并没有偏听那些大臣,反而仔细倾听我们这些学子的陈情,刑部那些官员也说,如果我们所言为真,皇上很快就会派援军去西陵,贺夫子,幸好你提议我们上京告御状,这次上京,真的上对了。”

    沈霜鹤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其实裴淮之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明君,他也是努力这般做的,言官骂他,他也从不生气,他登基之后朝堂的氛围其实比先帝之时宽松不少,正是因为如此,沈霜鹤才敢鼓动这些学生上京,还好,她赌对了。

    她道:“如此,那我们就在这里静待佳音,相信援军的消息很快就会出来,到时候,我们也算不负西陵父老嘱托了。”

    她说话的时候,苏荷一直心事重重,等到众人散去,苏荷单独留了下来,沈霜鹤问道:“苏荷,你还有事么?”

    苏荷点头,她忽问:“夫子以前,是京城人氏么?”

    “嗯?”

    “因为我感觉夫子对京城十分熟悉,所以才猜测夫子是京城人氏。”

    沈霜鹤抿了抿唇:“我的确……是京城人氏。”

    “这样……”苏荷没有继续追问:“夫子以前的事,我不会再问,夫子永远都是我们青竹书院的夫子,苏荷只想说,夫子既然离开了京城,那想必这不是夫子愿意呆的地方,苏荷想陪夫子,尽快离开京城。”

    苏荷言语十分委婉,但是沈霜鹤知道她向来聪慧,上次让罗棋假扮自己蒙骗裴昭,裴昭道出她的字迹和已故的沈皇后一模一样,那时候苏荷想必就有所怀疑了,此次上京,苏荷应该是从种种蛛丝马迹印证了自己怀疑,她想必隐隐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但是不管沈霜鹤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在苏荷的心目中,沈霜鹤永远都是青竹书院的夫子。

    沈霜鹤温婉道:“好,等援军消息一确定,我就和你马上动身回西陵。”-

    就如同沈霜鹤预料的那般,裴淮之在确定苏荷等人所言为真后,就力排众议,下令援军立刻赶到西陵,西陵城中,裴昭等人正在拼死抵御回鹘人,回鹘王此次亲率十万大军,本就意图攻破西陵,从西陵再攻进大宪,没想到毁于裴昭一人之手,回鹘王气急攻心,一怒之下,回鹘攻势更加勇猛,裴昭等人已经退回城内,紧闭城门,誓要与西陵共存亡。

    裴昭一直守在城楼之上,连去城里见沈霜鹤的时间都没有,沈霜鹤也没有来看他,倒是托她弟子罗棋带来他爱吃的桂花糕,裴昭吃后,发现味道虽然和沈霜鹤做的很像,但却有些分别,他不由问:“这桂花糕,真的是贺夫子所做吗?”

    “千真万确。”罗棋面色平静:“殿下怎么会问这个?”

    “总觉的这手艺和贺夫子的有些变化。”

    “大概是夫子最近太过繁忙,所以做的粗糙了些。”

    裴昭听后,也不疑有它:“那麻烦罗姑娘转告贺夫子,让她注意休息,这西陵万事有我呢。”

    罗棋笑了笑:“夫子的性格,殿下知道,夫子怎么可能看着前方战士流血,她却在后方什么事都不做呢。”

    裴昭叹道:“不错,贺夫子的确是观音在世,菩萨心肠,但是她终究是人,不是神,她没有必要将所有重担都压在她一人身上。”

    罗棋闻言,眼中划过一丝莫名感动神色,长乐王,是真的关心夫子,他……的确是个良配。

    她赶紧垂眸,以免被裴昭看出她的异常,她垂首道:“夫子虽只是一个凡人,但对于我们青竹书院的学生来说,她就如同神明一样,不管是我,还有木春,或是其他学生,若没有夫子,只怕我们现在境遇要比现在糟上百倍,如今将青竹书院换成了西陵城,也是一样,夫子是不可能看着西陵城陷落而无动于衷的,所以还望殿下理解一二。”

    罗棋话中有话,意思是沈霜鹤为了西陵城,她是甘愿做出牺牲的,但是裴昭并没有听出来,他以为罗棋是在埋怨他看不起女人,于是忙解释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关心贺夫子身体罢了。”

    罗棋微微一笑:“罗棋明白,殿下的话,罗棋也会转告夫子的。”

    “如此,就有劳姑娘了。”-

    裴昭紧闭城门,无论回鹘王怎么叫骂他都坚持不出城,后来回鹘王没有办法,索性在阵前诱降裴昭,他嚷道:“长乐王殿下,你可知先帝真正要传位的是你,而根本不是你的兄长裴淮之,此事我们回鹘安插在大宪的细作探听的明明白白,本王手中亦有证据,可怜你为你皇兄死守西陵,却不知道你皇兄正是夺你大位的仇人!”

    裴昭在城楼之上,咬牙一言不发,回鹘王此计甚为狠毒,公然在众目睽睽下散布这种谣言,等战事一了,这谣言少不得又要传回京师,到时候不仅大宪百姓知晓,裴淮之也会知晓,裴淮之本来就讨厌他,到时候还会留他性命吗?

    回鹘王是想用他的命,逼他投降呢。

    城楼下,回鹘王得意洋洋:“长乐王殿下,想你皇兄这几年昏庸无道,不仅将你去衣受杖,还让你带枷三千里,一年换一个封地,他这般羞辱你,你还为他保江山,岂不是愚忠?何不开门投降,自己做那大宪皇帝,岂不快哉?”

    裴昭身边将领也坐不住了:“殿下,回鹘王恶毒,他这是想要殿下性命啊!不如让末将出城,取他狗命!”

    裴昭却摆了摆手,他摇头道:“任何人,都不准出城。”

    “殿下……”

    “这是军令!”裴昭平静道:“本王一人性命,与西陵数十万百姓性命比起来,不值一提,至于将来的事,本王无从预料,也不想去想,反正本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任凭回鹘王如何叫骂,裴昭都在城中不出来,兵法说攻城难于守城,这西陵城在谢琅手上修的固若金汤,回鹘王一时之间也难以攻破,只好将西陵围的水泄不通,意图断绝城中水粮,逼他们不战自降,但此举裴昭等人早有预料,卢婉已联系城中富户,开仓放粮,让每位百姓依序领每日口粮,以稳定民心,所以西陵城中秩序井然,并没有出现回鹘王预料的易子而食的惨烈局面。

    只是若援军迟迟不到,就算西陵再怎么秩序井然,也总有崩溃的一天,裴昭忧心忡忡,他自嘲的想,也许不等裴淮之杀他,他就会先死在战场之上了,那样也好,省得兄弟相残,让天上的父皇母后伤心了。

    正当西陵军民愈发绝望之时,援军却终于到了。

    二十万援军遮天蔽日,快马加鞭奔到西陵,回鹘王眼见占不到便宜,而且还有全军覆没的风险,于是脚底抹油溜了,西陵之围迎刃而解,裴昭终于松了口气,死里逃生后第一时间,他就骑马来到郡守府,想见一见沈霜鹤。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皇帝和女主暂时没见到……

    56☪ 第 56 章

    ◎难道皇帝,就不能视天下人如朋友吗◎

    裴昭兴冲冲下了马, 连缰绳都忘了寄,就兴冲冲奔了进去,只是他四处张望, 却根本没看到沈霜鹤的身影。

    他好奇逮住一个小丫鬟问:“贺夫子呢?”

    “贺夫子?不……不在……”

    “不在郡守府?那她是回青竹书院了?”

    “不……不知道……”小丫鬟慌慌张张就跑了, 裴昭嘟囔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呗,跑干什么。”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又来到后院,谢琅已经清醒,但是因为伤重仍然体弱,卢婉正扶着他在院中慢慢走着,两人见到裴昭时, 都是一怔,谢琅刚道:“殿下……”

    “好了, 你的伤我之后再问你,现在我先问你,贺夫子呢?”

    谢琅和卢婉面面相觑, 卢婉甚至心虚地低下头, 裴昭见状,顿觉有些不好, 他又问了句:“贺夫子呢?”

    谢琅平静对卢婉道:“婉婉, 你先下去吧。”

    “可是琅哥……”

    谢琅安抚地拍了拍卢婉的手:“你先下去。”

    卢婉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裴昭心里冒火看完他们俩的你侬我侬, 然后他压低声音, 隐隐怒道:“谢琅, 我最后问你一遍, 贺夫子呢?我的沈姐姐呢?”

    谢琅移回黏在卢婉背影的目光, 他看着裴昭, 一字一句道:“贺夫子入京了。”

    一句话,短短六个字,让裴昭惊的瞠目结舌,半晌,他才道:“她上京做什么?她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她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

    最后一句话,裴昭已经几近吼出来了,谢琅道:“她上京的时候,我尚在昏迷之中,我的确不知道,但是,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不会阻止她。”

    “谢!琅!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不能去京城!”

    “我知道贺夫子不能去京城,她自己也知道她不得去京城,但是,她不得不去。”谢琅娓娓而谈:“她不是为自己去的,而是为殿下去的,为西陵百姓去的,为大宪百姓去的。”

    “你……这是何意?”

    “西陵两万孤军,如何能抵挡回鹘的十万大军?此事殿下也心知肚明,要解西陵之围,只有求皇上派援军,然而皇上远在京城,而且皇上与殿下有嫌隙,若被有心人搬弄是非,那皇上定会怀疑殿下居心,说不定皇上还会以为,西陵之围,乃是殿下与回鹘演的苦肉计,目的是消耗大宪的有生力量,所以皇上不一定会立刻派援军来西陵,可是西陵等不了了,所以贺夫子决定,偕同苏荷等人,一起上京,将西陵的真实情况告知皇上,请求皇上派援军。”

    “怪不得援军来的这么及时……”裴昭喃喃道。

    谢琅颔首:“贺夫子成功了,皇上听了他们的话,也派了援军,西陵之围终于解了,西陵百姓得救了,大宪百姓也得救了。”

    “那……”裴昭紧张道:“沈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他紧张到手心都是汗,生怕从谢琅的口中听到他最不想听的内容,谢琅道:“西陵与京城路途遥远,我只是在数日前接到贺夫子书信,说皇上已允诺派援军,故而她会和苏荷回西陵。”

    谢琅顿了顿,又道:“所以殿下不必太过担心,目前没有发生殿下所担心的事。”

    但是裴昭却只是一言不发,仿佛丢了魂一般,半晌后,他才道:“谢郡守,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我要走了。”

    谢琅大惊:“殿下去哪里?”

    “上京。”

    “上京?藩王未经传召上京,乃是死罪!”

    “就算死罪,我也要去。”裴昭道:“四年前,我已经弄丢了她一次,四年后,我不会再弄丢她一次。”

    “但是贺夫子如今并没有事啊。”

    “我一日不见到她,我一日不心安。”裴昭摇头:“如果再重复一次四年前的事,那我活在这人世间,也没什么意趣。”

    谢琅心情复杂,裴昭垂眸:“我知道,如果我擅自离开西陵,会给谢郡守带来大麻烦。”

    他抿了抿唇,忽双膝跪下:“谢兄,算我裴昭对不起你!”

    见裴昭下跪,谢琅变了脸色,他赶快强撑着病体去搀扶裴昭:“殿下,快起来。”

    裴昭执意不起:“是我对不起谢兄!若我还有命回西陵,谢兄要打要罚,我裴昭都认了!”

    裴昭身强力壮,谢琅大病未愈,根本扶不起他,谢琅叹了口气:“罢了,大不了我不做这个郡守,重新回北关流放去。”

    裴昭愧疚道:“谢兄,对不住了……”

    谢琅摇头:“回北关,倒是我心之所愿,殿下就去吧,不要再挂心谢琅了。”

    “多谢。”裴昭叩了一首,才起身,他讪讪不语,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谢琅哭笑不得:“殿下真是谢琅所见过最不像皇家人的皇家人了。”

    “皇家人,到底是应该怎么样的?”

    “大概是,如同你父皇、你皇兄一般的。”谢琅道:“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只有手中的权力和地位。”

    “如果是这般,那我大概一辈子做不了了。”

    “所以我曾和贺夫子说,殿下是皇室中的异类。”谢琅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有些迷惘:“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所有人都会是皇帝手中的棋子,想用就用,想抛就抛,良臣如是,爱妃亦如是。”

    “视天下人如棋子吗?”裴昭认真问道:“难道皇帝,就不能视天下人如朋友吗?”

    “朋友?”

    裴昭点头:“难道皇帝就不能有真心想爱的人吗?难道皇帝就不能和大臣做朋友吗?”

    谢琅脱口而出:“天真,从来没有皇帝是这般。”

    裴昭笑了笑:“或许我是天真吧,父皇也总是骂我天真。”

    裴昭笑的纯净,谢琅忽从这位命途坎坷的长乐王眼中,看出一分真诚,他也不再嗤之以鼻裴昭的天真,而是皱眉,很认真问道:“殿下,谢琅想问,如果殿下是先帝,那是否会如同先帝一般,在国家需要改革的时候重用我的父亲,又在改革失败的时候抛弃我的父亲,让他污名满身而死?”

    裴昭愣了愣,他不知道谢琅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他也很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不会。”

    “那殿下会如何?”

    “我会与我选中的大臣同进退,哪怕失去帝位也在所不惜。”裴昭道:“如果我是父皇,我会将谢相视作我的朋友,而我裴昭,是不会抛弃我的朋友的。”

    谢琅抿唇,半晌后,才道:“如此,那谢琅便祝殿下此行顺利,谢琅在西陵等着殿下。”-

    裴昭走后,谢琅还在庭院中伫立良久,久到卢婉来寻他时,他还失神不语,卢婉担心道:“琅哥,长乐王走了。”

    “我知道。”

    “你怎么不拦着他呢,他要上京啊,这多危险啊。”

    “我拦不住他。”

    “拦不住也要拦啊,不行,我带人去将他带回来!”

    “别去了。”谢琅抓住卢婉的手:“让他去吧。”

    “可是……”

    “不要可是了,随长乐王去吧。”谢琅在卢婉的搀扶下,慢慢行走到房中歇息,他刚坐下,忽对卢婉道:“婉婉,你的心结,终于解了吧。”

    卢婉怔了怔,然后点头,她笑靥如花:“是的,此次你遇刺,我反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你看,我把西陵后方打理的很好,那些百姓也很尊重我,我虽然不会琴棋书画,不会识字,但是我也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琅哥,我不再自卑了,以后也不会了。”

    谢琅笑了笑,他将卢婉拥入怀中,卢婉靠在他怀里:“不过,虽然你遇刺是我解开心结的契机,但是我希望永远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不瞒你说,我当时心都吓停了,我真的很害怕,琅哥,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了,好吗?”

    “好。”谢琅轻声应承,卢婉静静靠在他怀中,谢琅又道:“婉婉,这些年,你有心结,我又何尝没有?”

    “我知道。”卢婉道:“你不想当郡守,你不想为皇上卖命,你恨他们。”

    “我是恨他们。”谢琅道:“我恨皇上,我恨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我的父亲,他为大宪奉献了一生,为先帝奉献了一生,他为了让这千疮百孔的王朝重现生机,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亲自走访九州,设计变法,为此连我母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但我不怨他,我知道,他有大爱,只能舍弃小爱,可是结果呢,变法失败,先帝毫不留情抛弃了他,甚至将他在闹市斩首,那天刑场上,我被迫观刑,我亲眼看到百姓们骂他是奸臣,朝他的身上砸菜叶子,砸臭鸡蛋,我看到刽子手故意用钝刀砍他,让他极为痛苦地死去,之后我的兄弟们,包括我,全部被流放到苦寒之地,五个兄弟,只有我活了下来,这真是何其讽刺?等到皇上登基,他想变革了,于是又想起了我,他想让我替他卖命,我们这些人,在他们皇家人眼里,到底是什么?是一条狗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就算被主人打的遍体鳞伤,也要说声打的好么?主人扔来一只骨头,就要感激涕零地去捡吗?”

    卢婉渐渐湿润了眼眶:“琅哥,这些话,你从未跟我说过。”

    “我不敢说。”谢琅苦笑:“我如果说了,所有人都会说我是大逆不道之人,三纲五常,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是天,君是父,臣必须要服从君,君无论对臣做什么,臣都应该接受,如若反抗,那便是大逆不道,该诛九族,这天下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不是吗?”

    “不,我不是这样认为的。”卢婉道:“琅哥,你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谁的臣子,如果谁要伤害你,就算是皇帝,我也不会放过他。”

    谢琅微微一笑:“婉婉,琅此生,幸而能遇到你,如今你知道,我娶你,并非是你挟恩图报,而是我真心实意想娶你的。”

    卢婉脸微微一红:“其实我以前一直知道你是真心想娶我的,只是来了西陵后,才越来越不自信的……”

    谢琅叹道:“世俗观念,害了多少人,三纲五常,又害了多少人。”

    卢婉靠在他怀中:“琅哥,你既然这般恨他们裴家人,那这个郡守,我们不做就是了,我们可以逃的远远的,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男耕女织,了此残生。”

    “我以前也是这般想的,但是今日,我发现,也许裴家人,并非全部都是那般的。”谢琅想起裴昭的话:“也许君王可以不把大臣当作棋子,而是当作朋友,当作家人,同休戚,共进退。”

    “皇帝把大臣当朋友,这怎么可能呢?”

    “若换做从前,我也觉的这是无稽之谈,但是有个人,我也许可以信任。”

    卢婉想了下:“长乐王?”

    谢琅点头:“或许,他可以改变一些东西。”

    卢婉从谢琅怀中起身,她眼睛如星辰般闪亮:“琅哥,我知道,你虽然恨皇帝,但其实也想为大宪、为百姓做一番事业,你想让以后我们可以富强到不再被番邦骚扰,你想让我们可以万国来朝,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很痛苦,我不懂什么朝政,但是你说长乐王可以改变一些东西,我就相信,他可以。”

    谢琅握着她的手,叹道:“但这也许,会让你我二人付出惨痛代价,这代价甚至是凌迟处死,身首分离。”

    卢婉身躯微微颤抖了下,但仍然坚定地看着谢琅:“琅哥,我不怕,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谢琅心中感慨万千,他握紧卢婉的手,心中默默道,裴昭,长乐王殿下,但愿我此次,没有如父亲那般,选错人。

    57☪ 第 57 章

    ◎朕,的确对不起沈皇后◎

    京城。

    沈霜鹤一听到裴淮之即将增派援军的消息, 就立刻收拾行囊,准备和苏荷离开京城,离开之前, 她修书一封给谢琅和卢婉, 写道她们不负所托,即将回西陵,其余学子则想在京城再见识见识,木春贪玩,也想留在京城玩一玩,所以除了苏霈津不放心沈霜鹤两人要一起同行外,剩下人都留在了京城。

    三人背起行囊, 马不停蹄离开京城,行路时, 苏霈津还很好奇:“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怎么不留在京城多玩几天?”

    沈霜鹤含糊道:“青竹书院的弟子们还等着我回去授课呢。”

    “不是有罗棋吗?”

    “不一样。”

    苏荷及时打断苏霈津:“兄长,我们夫子就是劳碌命, 你别再说了。”

    “好吧。”苏霈津道:“还好这次回程, 不用像来时那么着急了,贺夫子身体不好, 可别累病了。”

    沈霜鹤微微一笑:“放心吧, 我没事吧。”

    她一笑如拨云见日,美不胜收, 苏霈津都看呆了, 但思及始终不得美人芳心, 又有些惆怅, 于是只好低下头去, 不敢再看沈霜鹤-

    沈霜鹤三人及时跑路, 皇宫之中,裴淮之力排众议出兵,也是心力交瘁,这几天上朝的时候,他又要威逼利诱户部出钱,又要威逼利诱兵部出兵,还要一一驳斥那些不出兵的大臣,不可谓不辛苦,几天下来,嘴都干了。

    结果回到后宫的时候,连个体已人都没有……

    郭彤霞被他禁了足,他要不是看在小太子面子上,都恨不得杀了她,哪里还愿意看这目光短浅的妇人一眼,其他妃嫔,看到他时都是战战兢兢,茶都要洒了,这偌大后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裴淮之不由叹气,他唤周安送来桂花酒,自己一人酌了起来。

    半醉半醒时,他见周安还在跪着伺候,于是摇了摇酒瓶:“周安,一起喝一杯?”

    周安惶恐叩头:“奴才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朕让你坐,你就坐。”

    周安这才战战兢兢坐在他面前,裴淮之道:“你十岁的时候,就伺候朕了吧。”

    “是……”

    “说起来,你陪伴朕也有十几年了,比郭贵妃陪伴朕的时间还长。”

    “奴才贱命,比不得郭贵妃。”

    “贱命?她不也曾经只是一个洗衣婢吗?”裴淮之饮了一杯酒:“她是官宦之家出身,获罪进了掖庭,说起来,你也是官宦之家,获罪进了掖庭。”

    周安眉头猛的跳动一下,他握着酒杯,额上满身细汗,不敢说半句话,裴淮之道:“你家是因什么获罪来的?”

    周安低头小声道:“家父户部侍郎周朝奉,牵连卫相一案,举家被诛,奴才当时太小,这才留了一命。”

    裴淮之嗤之以鼻:“卫相一案,无非是皇祖父忌惮他势力太大,怕父皇登基拿捏不住他,这才编造了个结党的罪名,杀了他而已。”

    裴淮之说的轻描淡写,周安握着酒杯的手愈发紧了,裴淮之又道:“不过换了朕,也会杀了他,或者说,换成任何一个皇帝,都会杀了他。”

    周安垂首不语,裴淮之瞧了眼他,笑了笑:“但是这其中连累的诸多性命,也实属无辜罢了。”

    他虽说无辜,但从他语气中,根本听不出任何愧疚之意,周安忽也笑了笑,他低眉顺眼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奴才这些贱命,本就不值一提。”

    裴淮之大概是真的醉了,他拍了拍周安肩膀:“朕就喜欢你这样的奴才,认命。”

    他饮了一杯酒,忽道:“皇后,她就偏偏不认命。”

    周安试探问:“皇上是在说……沈皇后?”

    裴淮之点头:“这大宪,还有哪位皇后?”

    “但沈皇后……”

    “已经死了。”裴淮之接口道,他醉眼朦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不仅是朕的妻,也是朕的臣,既然生为女人,生为臣子,就应该认命,可她为什么,偏偏要怨朕,要恨朕?难道朕,就愿意看着永嘉公主死吗?那不是没有办法吗?朕需要一个儿子啊,可她怎么,就不理解朕呢!”

    周安道:“皇上醉了。”

    “朕没醉!”裴淮之砸了酒瓶,他看着地上的酒,忽大笑起来:“周安,你可知,朕与沈皇后,也曾有过举案齐眉的时光,朕,的确对不起沈皇后,若非她在朕登基之时,劳心劳力操持宫务,也不至于生永嘉时难产伤了身体,你说,这后宫,谁能为朕做到这地步,她郭彤霞能吗?她不能!”

    裴淮之酒醉之下,埋藏在心中不愿说出的话,终于倾泻而出:“沈皇后死了四年,她不在这四年,朕看遍了后宫那些肤浅之人,要官的要官,要钱的要钱,就没人如同沈皇后一样,什么都不要,反而会帮助朕,将后宫料理的井井有条,不让朕操一分心,她会在朕疲累的时候,为朕泡一杯热茶,为朕点一支熏香,朕终于明白了,怪不得以前人人都说沈皇后是贤后,这后宫,的确没有人比得上她的贤德,她的确是最完美的皇后,没有人能像她那样,为朕做到那种地步。”

    裴淮之唏嘘不已,周安眼见他似乎完全忘记了沈霜鹤递休书的事,他默了默,提醒道:“但是沈皇后,也曾惹皇上生气过。”

    “是,那件事,朕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裴淮之叹气:“但是这四年,朕翻来覆去的想,永嘉是她唯一的女儿,朕没救永嘉,她定然恨朕恨的紧,她失去理智,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其实,也并非不可原谅……但可惜,冷宫一场大火,这些话,她也听不到了。”

    周安垂首:“皇上节哀。”

    裴淮之忽站起,他走到窗前,望着屋外明月,他忽道:“周安,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魂?”

    “呃,奴才不知。”

    “日前在承恩寺,朕遇到了一个女子,那背影,竟然酷似沈皇后。”

    周安一惊:“那或许,只是一个肖似的背影?”

    裴淮之摇头:“不,朕与沈皇后夫妻七载,她的背影,朕岂会不认得?当时朕想去追,可是却没有追上,朕甚至怀疑,那或许,便是沈皇后的鬼魂。”

    “但是鬼魂不会在白日出没。”周安提醒道。

    “或许吧。”裴淮之苦笑:“或许是朕看错了。”

    他掏出怀中苏荷香囊:“或许是朕太思念沈皇后了,连这告状女子的香囊,都觉的针法绣工与沈皇后一模一样。”

    周安看了眼香囊:“皇上,这香囊的绣法,是最普通的绣法,大街上到处都是,皇上的确是太过思念沈皇后了。”

    “也许吧。”裴淮之扶额:“人死了,朕才想起她的好,迟了,太迟了。”

    周安低眉顺眼:“皇上醉了,奴才扶皇上去休息。”

    他扶着酒醉的裴淮之来到软榻,又为裴淮之脱去鞋袜,小心翼翼服侍裴淮之休息,等到起身,他才拿起裴淮之手中香囊,仔细端详,眸中若有所思-

    沈霜鹤三人背着行囊离了京城,回程不需那么着急,三人边走边歇,很快就走离京城几十里,苏霈津将沈霜鹤和苏荷照顾的无微不至,苏荷不由叹道:“兄长,以后谁嫁了你,真是有福了。”

    苏霈津看了眼不远处的沈霜鹤:“你又是不知道兄长心思,瞎说什么呢。”

    “哦,你那心思,还是趁早收起来吧。”苏荷啧啧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空中楼阁,痴心妄想。”

    “你这丫头……”苏霈津气结,他也懒得管苏荷,而是拿着皮囊走到沈霜鹤处:“贺夫子,渴了吧,喝口水。”

    沈霜鹤却没有接皮囊,而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溪水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身上,那女孩子大概三四岁,长得甚是可爱,沈霜鹤都看呆住了,苏霈津连叫了几声“贺夫子”,她才回过神来。

    苏霈津问道:“贺夫子,你怎么了?”

    沈霜鹤苦笑:“哦,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往事。”

    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还她想起了自己的珠珠,她的珠珠,也曾是这般冰雪可爱,但是,她的生命永远都停留在了四岁,再也无法回来了。

    沈霜鹤每每见到和珠珠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都觉寸断肝肠,但是越伤心,她反而会越驻足多看几眼,她生怕这些女孩儿也像珠珠一样,遇到危险,她救不了珠珠,但是能救其他女孩儿。

    所以这次,沈霜鹤的眼神也紧紧盯着那个女孩儿,女孩儿好像是走丢了,一个人在溪水边玩耍,这实在太过危险,沈霜鹤于是准备上前,将她抱过来,再仔细询问她父母身在何方,将她送还归家。

    但是她还没靠近那个女孩儿,女孩儿就扑通一声,掉到了水里,沈霜鹤惊叫一声,她快步上前,刚准备跳下去救人,苏霈津就拉住她:“贺夫子,不用你跳,我来,我来。”

    说罢,苏霈津就扑通一声跳下水,这溪水很浅,还不到苏霈津的腰部,苏霈津很轻松就将这个女孩儿捞了起来,还不忘调侃跟落汤鸡一样的女孩儿:“还好,天热,就当洗个澡。”

    女孩儿惊魂未定,哇哇大哭起来,沈霜鹤赶忙接过抱着,她嗔怪瞪了眼苏霈津,然后柔声安慰:“乖,没事了,不哭了,不哭了。”

    大概是沈霜鹤长得温婉面善,女孩儿靠在她怀中,真的停止了大哭,而是转为抽抽噎噎,苏荷也跑了过来:“哟,好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你父母在哪,家在哪呀?”

    但是女孩儿年纪太小了,根本说不清自己父母在哪,家住何方,苏霈津拧了把湿了的外袍:“夫子,要么,我们给她送到衙门去吧。”

    “也只能这样了。”沈霜鹤道:“若衙门查明她是被父母丢弃的,那我们就将她带回西陵吧。”

    “好啊,那我们终于有一个比木春还小的师妹了。”苏荷笑道:“木春那臭丫头,总算不能作威作福了。”

    沈霜鹤笑着责怪道:“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师妹的。”

    “那丫头贪玩,都不陪夫子回西陵,夫子你还护着她……”

    沈霜鹤正欲说什么,忽听到一阵刀剑声,接着十几个黑衣人跳了出来,手执刀剑,凶神恶煞,将他们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应该在后天晚上九点

    58☪ 第 58 章

    ◎这次,我总算没有将你弄丢了◎

    沈霜鹤正抱着小女孩安慰, 见到这些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她先是一愣,然后问:“你……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但是那些黑衣人一言不发, 只是拿着刀剑向三人砍去, 三人大惊失色,沈霜鹤怀中的小女孩也吓得哇哇大哭,沈霜鹤三人都不会武功,唯一一个男人苏霈津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眼见三人连同小女孩都要被立毙于刀下,忽然听到一声喝道:“住手!”

    接着是几个穿着粗布麻衫的彪形大汉出现,这几人也拿着大刀, 看起来是会武的,几人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黑衣人渐渐落了下风,眼见杀不了沈霜鹤三人,于是互相使了个眼色, 立刻撤的干干净净。

    苏荷只觉和做梦一样, 她吓到腿都软了:“我……我们得救了?”

    为首的彪形大汉收起刀,客气道:“这位姑娘, 你们都没事了。”

    沈霜鹤怀中的小女孩看到大汉, 嘴里忽呜呜叫着:“爹爹,爹爹。”

    原来这大汉, 是小女孩的爹爹。

    沈霜鹤将小女孩递给那大汉:“这是您的女儿吗?”

    “是啊, 我们是跑镖的, 这是我的独生爱女, 她娘死的早, 我只好带着她跑镖, 方才我喝水的时候没留意,她就跑丢了,我和兄弟们急的到处找,还好,终于让我找到了。”

    小女孩窝在大汉怀里,脆生生道:“我刚才掉水里了,是大姐姐救的我。”

    “原来是这样。”大汉感激道:“多谢姑娘。”

    沈霜鹤道:“不,我才要多谢义士刚才救了我呢。”

    “这是姑娘你自己积的功德,若非我女儿丢了,我就不会过来寻女儿,而若非你救了我女儿,我就不会寻来时刚好碰见你们,从而对你们出手相助,所以归根结底,是姑娘的善心帮了你自己。”

    沈霜鹤不好意思道:“过奖。”

    “不过说起来,这些人为什么要杀你们?”大汉思忖道:“而且我看他们一不劫财,二不劫色,明显是冲着要你们命而来的,他们身法也不像普通流匪,更像是被蓄养的杀手,所以你们到底是何方人士,能值得这种杀手出手?”

    苏霈津道:“我们就是普通的夫子和学生罢了,并不知道为何会召来这等祸事,真是好生奇怪……”

    苏霈津是觉的好生奇怪,但是沈霜鹤心中却觉的并不奇怪,苏霈津和苏荷只是西陵的两个学子,在京城与人素不相识,哪里会有人要杀他们?所以这几个黑衣人,定然是冲着她来的。

    他们想要她的命。

    而且,他们想要的,是皇后沈霜鹤的命,而不是青竹书院贺霜的命。

    沈霜鹤还没有忘记四年前,冷宫莫名失火,有人想要烧死她的事,四年后,她回到京城,又有人想要杀她,她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巧合,两者之间,必然有联系。

    所以,到底是谁想杀了她?

    难道是那日在承恩寺遇到裴淮之,他认出了她,知晓了她未死,但是,一个递他休书的皇后,若被人知晓不但未死,还逃出宫去,在民间一躲就是四年,此事若让百姓知晓,裴淮之岂不是声名扫地?所以为了他的声誉,他才会派杀手杀了她灭口。

    也只能是这样了,毕竟除了裴淮之,她并未在京城遇到其他故人。

    沈霜鹤身躯微微颤抖,所以裴淮之过了四年都不肯放过她吗?他真是何其狠心,他要杀了她便罢了,为何还要连累苏荷苏霈津这两条无辜性命?苏老爷只有这两个孩子,这些年苏家对青竹书院鼎立支持,若因为她害了苏家一双儿女性命,那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沈霜鹤想到这里,心中已然有了主意,裴淮之要杀的是她,与旁人无关,只要她不在苏荷身边,就不会连累他们。

    于是镖师一行人走后,沈霜鹤三人再次启程,但是到了夜里,沈霜鹤却偷偷留下一封书信,说他们三人目标太大,所以她独自乔装打扮,回西陵去了,让他们不要找她-

    沈霜鹤为了行路方便,脱下女装,扮成了男装,独自前行,她怕被裴淮之发现,于是没有走官路回西陵,而是刻意往山间小路走,往京城旁边郡县走,其实四年前,她也是这般做的,所以如今倒算是得心应手了。

    她想,苏荷和苏霈津想必是急疯了吧,但是没有办法,她不能连累他们俩,其实,西陵她都不该回去,毕竟裴淮之是知道苏荷两人身份的,到时候顺藤摸瓜,迟早会查到青竹书院的贺霜就是沈霜鹤的,那到时候,她连累的就不止是苏家兄妹,而是整个青竹书院了。

    可惜了她耗费四年心血的书院。

    沈霜鹤苦笑。

    但是她在来京城之前,就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其中也包括她的生命,她不后悔来京城,因为她救了西陵城的百姓,虽然这代价是她不得不放弃青竹书院……

    沈霜鹤幽幽叹了一口气,青竹书院的弟子,她的确放心不下,可是,又不得不放下了……

    天地浩大,她相信,这世上,还是会有她的容身之处的-

    走了几日,苏荷两人并没有寻来,其实这也在沈霜鹤的意料之中,苏荷他们对京城周边并不熟悉,加上她信中说回西陵,两人定然是沿着官道一路寻找去了,所以自然不会寻到她的踪迹,等他们回到西陵,她已在千里之外了,等她安顿好后,一定会好好写封信,向二人致歉的。

    那么,这次去哪里呢?

    沈霜鹤认真想了想,上次去了西北方的西陵,这次,不如就去东南吧,听说东南的大海一望无际,坐上小船,还能去番邦异国,领略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也许,她也可以出海,去见识见识金发碧眼的人,见识见识浑身漆黑的人,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沈霜鹤就这样一路往东南走着,一个人行路的时候无疑是孤独的,不得不抛下青竹书院,她心情更是惆怅,这种心境,其实和她四年前的心境很像,四年前,在去往西陵之前,她也是这般怀抱着对前路的迷惘,但还好,结果是好的,她去了西陵,遇到了很照顾她的郡守谢琅,遇到了一群很好的学生,开了家青竹书院,也明白了自己以后人生的意义,她这四年,并未虚度,所以希望这次,也能有这般的好运气。

    沈霜鹤一边忐忑、一边期待前行着,她又走了几日,走到一处山涧,山涧溪水淙淙,清澈见底,水是极为清澈的碧色,沈霜鹤捧了一把清水,喝了几口,缓解了一身的疲累,她坐在溪旁休息片刻,又想起最近天气炎热,她不断赶路,头发粘腻不堪,于是见四下无人,便解下束发的发带,顿时一头流云般的乌黑长发披散下来,沈霜鹤弯下腰,将长发浸入溪水之中,仔细洗净。

    果然洗净头发后,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沈霜鹤从水中捞起长发,又从包袱中拿起帕子擦拭,大概是她擦拭的太过全神贯注,都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踏着吹落的槐花,步步前来。

    沈霜鹤擦拭到半干,忽感觉到身后有一束目光凝视着她,她探究般地回头,整个人都瞬间愣住,连侧身擦拭头发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那人,竟然是裴昭-

    裴昭瘦了不少,下巴都有青青的胡茬了,形容有些憔悴,但是一双眼睛,却仍如乌耀的黑曜石一般闪亮,他静静看着沈霜鹤,一言不发。

    因为太过意想不到,沈霜鹤手中擦拭头发的帕子都掉到了地上,一句“昭儿”还未出口,裴昭就快步上前,单膝跪下,将她拥到了怀中。

    一滴热泪滴到了她的肩膀衣衫,是滚烫的,裴昭喃喃道:“沈姐姐,这次,我总算没有将你弄丢了。”

    作者有话说:

    裴淮之:我冤枉……

    PS 下次更新后天晚上十二点~

    59☪ 第 59 章

    ◎我们才不是夫妻呢◎

    这是裴昭第一次拥抱沈霜鹤, 沈霜鹤都觉的身体僵硬住了,少年的热泪落在她的脖颈之上,那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和狂喜, 所以他是来寻她的吗?这份真心, 让她一时之间又不敢挣脱裴昭的拥抱,只能静静被裴昭拥在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裴昭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他忙放开沈霜鹤,讷讷的不敢说话,还是沈霜鹤先开口打破了尴尬:“昭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昭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我……我知道沈姐姐来了京城, 所以便来寻你,路上我遇到了苏荷两兄妹, 他们急的很,说沈姐姐你留下一封书信就不辞而别,正在到处寻你, 我便和他们分头寻人, 我想按照你的性格,既然走了, 便不会再回西陵, 于是就往西陵相反的方向去寻你,结果真让我找到了……”

    他果然是来找她的……沈霜鹤轻叹:“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身份吗?你是藩王, 藩王不能擅自离开封地, 否则, 便是死罪。”

    “我知道。”裴昭低头:“但是, 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不想再重复四年前的事情……”

    他这话, 普普通通,但是听在孤身一人上路的沈霜鹤心中,却突然莫名涌现出了一股感动,她放弃了青竹书院,孑然一身,前往东南,自然充满了对前路的迷惘和忐忑,此时此刻,却有一个少年郎,不顾自己的性命,千里迢迢,从西陵过来寻她,就为了怕再弄丢她,这让她如何不感动?

    她冰封已久的心,也觉的开始慢慢融化,她仔细端详着裴昭,少年郎风餐露宿,下巴长满了青青的胡茬,他的面容还是她那熟悉的弟弟,但是,如今他的肩膀却已变的宽阔,宽阔到已经能让她来依靠了,沈霜鹤忽觉鼻子一酸,她怕被裴昭看出异样,于是背过身去,裴昭更加手足无措:“沈姐姐,你是生我的气吗?”

    沈霜鹤飞快的擦拭了下自己快要涌现出来的眼泪,她没有回头,只是颔首道:“是,我生气,你知不知道你的性命是我四年前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为此我付出了多大代价,可是,你却说不要就不要……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说到此时,她喉咙有些哽咽,裴昭听出她的哭腔,他惊慌不已,却又不知如何赔罪,的确,他的性命是沈霜鹤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否则,四年前他就死在就番路上了,也因此,沈霜鹤彻底惹怒了裴淮之,从此颠沛流离……裴昭咬牙,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霜鹤,但他不想让沈霜鹤哭,他下意识就伸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沈姐姐,是我错了,我对不住你……”

    说罢,他又是一巴掌甩到自己脸上,沈霜鹤唬了一跳,她忙转过身来,拉住裴昭自掴的手:“你做什么?”

    “我……我想让沈姐姐消气……”

    沈霜鹤咬着唇,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但是却又笑着说了句:“真是个傻子。”

    她笑中带泪:“沈姐姐不生你气了,你别自己打自己。”

    听到沈霜鹤原谅自己,裴昭都不敢置信,他小心翼翼问道:“真的吗……”

    沈霜鹤点头:“让我看看你的伤。”

    沈霜鹤仔细端详着裴昭的脸,裴昭自己打自己都打的很重,一边脸上五个手指印,嘴角也破了,沈霜鹤抚过他的伤口,带的裴昭疼出“嘶”的一声,沈霜鹤担心道:“很疼吗?”

    裴昭本来是点头的,但又马上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

    沈霜鹤看着他傻里傻气的样子,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呀,小傻子……”-

    两人平复心绪后,沈霜鹤开始和裴昭认真探讨他私离封地的事,从他的口中,她知道西陵之战打赢了,回鹘也退兵了,谢琅也醒了过来,西陵应该是安全了,沈霜鹤道:“西陵安全了,但你不安全,你擅离封地,若被皇上知晓,定然会被他治罪,为今之计,只有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回西陵。”

    “我回西陵,那你呢?”

    沈霜鹤避开他的目光,说道:“我此次上京,可能已经被皇上知晓我假死的事情了,这天下不能有一个假死的皇后,所以我若回西陵,定然会连累青竹书院,我不能回去。”

    “你不回西陵,那我跟你一起不回去,总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沈霜鹤唬一跳:“这怎么行呢?你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能跟我去浪迹天涯呢?”

    “什么王爷,就算是皇帝给我做,我也不要,我只知道,我不能再让四年前的事情发生。”

    沈霜鹤抿唇:“你不能这么冲动,你身份特殊,一旦离开西陵,你觉的皇上会放过你吗?但是我不一样,只要过了三五年,他找不到我,那他就会渐渐忘记我的存在,不再寻我了。”

    裴昭执拗道:“我不会再离开你,或许,有别的办法。”

    他想了想:“沈姐姐,你和我一起回西陵吧,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兄不会想到你还敢回西陵的,西陵那么大,你可以暂时不回青竹书院,而是隐姓埋名,藏的好好的,就像你说的,过了三五年,皇兄找不到你,也就不会再寻你了。”

    “可是……”

    “你去其他地方,反而会被他寻到,何况,你真的能抛下青竹书院的弟子吗?”裴昭道:“木春本来就是个小乞丐,因为有你照顾,她才能读书,和她一般境遇的,青竹书院还有好几个,她们都将你当成依靠和寄托,你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她们该多伤心啊,到时候她们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谁都不可得知。”

    裴昭的话,的确让沈霜鹤的内心犹疑了起来,这也的确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因为事出突然,她不得不走,可是她走了,木春她们怎么办?木春会不会又流落街头,其他弟子会不会又被迫回到虐待自己的夫家,被迫和讨厌的人成亲,她们的人生,本来已经从黑暗走到了微光,会不会她这一走,又重新回到无边黑暗?

    沈霜鹤不说话了,裴昭见状,知道他说动了沈霜鹤,于是趁热打铁:“沈姐姐,我知道你担心自己会连累青竹书院,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你不被皇兄发现的,除了我,谢琅谢大人也会这样做的,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谢大人吧。”

    沈霜鹤犹豫片刻,终于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跟你回西陵。”-

    两人于是收拾行囊,重新往西陵方向回去,因为有裴昭在身边,沈霜鹤便恢复了女装打扮,两人穿上粗布麻衫,不走官道,刻意绕远路回西陵,走了两日,一切倒是风平浪静,两人也渐渐松了口气。

    走到距离京城三百里的时候,两人已是疲累不堪,于是准备找家客栈投宿,连找几家都满房了,问到最后一家的时候,说只剩一间房了。

    沈霜鹤讶异:“怎么今日生意这么火爆?”

    小二打量两人几眼:“你们不知道吗?西陵打了胜仗,回鹘人被打跑了,皇上高兴的很,连日大摆筵席,各州郡的官员都去祝贺,这才所有客栈都客满。”

    “原来是这样……”

    小二又道:“这次西陵那些官民可立了大功了,听说西陵郡守也被皇上召入京城,准备大加封赏呢,哦,还有去京城告御状的那些学生,皇上也十分看重,准备留他们在朝中为官了,这可真是飞黄腾达了。”

    “学生也要被封官了?”沈霜鹤不由问。

    小二点头:“对,听说告状的还有个女学生,真奇怪,女子也能进书院读书?不过咱们皇上开明,不在意,还说要封赏那位开书院的女夫子呢。”

    “封赏女夫子?”沈霜鹤喃喃道。

    听起来,裴淮之并不知道青竹书院的贺霜就是沈霜鹤,那之前那些刺客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不是裴淮之派来的?难道还有旁人想杀她?

    那,是谁呢?

    沈霜鹤正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时候,小二问:“对了,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啊?夫妻?”

    还没等沈霜鹤开口,裴昭就抢先道:“对,是夫妻。”

    沈霜鹤都噎住了,小二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我就说你俩郎才女貌,这么般配,一定是夫妻了,既然是夫妻,那住一间房有什么关系?”

    裴昭听小二说他和沈霜鹤郎才女貌十分般配,顿时开心的都找不到北:“对对对,您说的对。”

    “那就领你们上楼了?”

    “等……等等……”沈霜鹤脸都红了:“我们才不是夫妻呢……”

    “啊?”

    “是姐弟,姐弟!”沈霜鹤辩驳:“所以,我要两间房。”

    小二看看裴昭,又看看沈霜鹤,也不知道这两人一下夫妻一下姐弟是在搞什么名堂:“只有一间了,爱住不住。”

    沈霜鹤脸红到鲜艳如四月春花:“真没有两间房了?”

    小二不耐烦了:“我说,你俩不管是姐弟,还是夫妻,不都可以住一间吗?所以你们住不住?不住别妨碍我做生意。”

    “住住住。”裴昭马上接口,他对沈霜鹤使了个眼色:“不管怎么样,也比露宿街头好啊。”

    沈霜鹤想想也是,只好无可奈何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明天晚上九点

    60☪ 第 60 章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接受他的心意呢◎

    沈霜鹤与裴昭被小二领到楼上厢房安顿了下来, 厢房并不大,一进去关了门,沈霜鹤窘迫至极, 她埋怨裴昭:“你都瞎说什么呢。”

    裴昭讪讪:“我这不是怕他不让我们住嘛, 总不能真睡大街吧。”

    沈霜鹤幽幽叹了口气,裴昭赶忙又道:“不过沈姐姐你放心,我今夜睡地上。”

    说罢,他还真搬了床被褥到地上,然后钻进去和衣而卧,沈霜鹤无奈的摇摇头,她躺到床上, 满腹心事,裴昭不由问:“沈姐姐, 你还在生我的气?那我出去吧……”

    “更深露重,你去哪呢?就别再瞎折腾了。”

    裴昭于是乖乖应下,沈霜鹤叹气道:“我不是在生你的气, 而是有件事, 想不通。”

    她于是将遇刺的事和她心中怀疑娓娓道来,裴昭听后道:“所以, 你怀疑那些杀手不是皇兄派来的?”

    “如果是他派来的, 他又何必在满朝文武面前说要嘉奖青竹书院的贺霜呢?如果他早就知道贺霜是我,那应该不动声色杀了我, 顺便抹去贺霜存在过的痕迹, 让越少人知道贺霜的存在越好。”

    裴昭觉的这推断很有道理:“不错, 如果他真的要杀沈姐姐, 就不会大张旗鼓要嘉奖贺霜了。”

    沈霜鹤苦笑:“所以四年前的冷宫大火, 又让我觉的迷惑了。”

    “四年前, 冷宫大火?那不是意外失火吗?”

    “世人都以为那是意外,但我知道,那不是意外,当日门窗都被锁死,显然是有人刻意想烧死我,若非先帝故仆搭救,只怕我早就葬身火海了。”

    裴昭愕然:“那是有人想要杀了沈姐姐,会是谁呢?沈姐姐是一直以为,是皇兄做的?”

    沈霜鹤颔首:“我本以为,定然是他所为,但是如今想来,我又觉的,会不会错怪了他?”

    裴昭沉吟片刻,道:“或许,沈姐姐你真的错怪皇兄了,皇兄不像那种杀妻还要毁尸的人,他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应该是我,但是即便如此,这四年他也没有派杀手杀我,更何况是对沈姐姐呢?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些年,沈姐姐假死出宫,但皇兄既没有惩罚凤藻宫的春朝等婢,只是将她们驱逐出宫,也没有迁怒沈氏一族,所以我想皇兄应该还是念着一点沈姐姐好的,他当日应该只是在气头上,才将沈姐姐拘禁在冷宫,后续顶多是废后,不至于做出偷偷放火这种事。”

    沈霜鹤道:“他那般对你,你倒为他说话。”

    “就事论事。”裴昭坦然道:“总不能因为他那般对我,就把杀人的黑锅都往他头上扣吧,平心而论,我的确不认为此事乃皇兄所为。”

    裴昭语气真诚,对待刻意□□过他的裴淮之,他仍能坦坦荡荡,他的确是一个襟怀磊落之人,对外,他能抵抗回鹘的诱惑,护的住西陵百姓,对内,他也不会刻意污蔑自己的仇人和情敌,在做人这方面,他的确做到了无愧于天地。

    沈霜鹤心中轻叹,也许一个男人是否长成了男人,并不在他年龄多长,而在于他是否有一颗坦荡之心,裴昭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沈霜鹤心中已经泛起了涟漪,她不想让裴昭看出她感动神色,于是转移话题,喃喃道:“不是皇上,那是谁呢?难道是郭贵妃?”

    “但是郭贵妃,真的有那个本事在四年前放火,四年后派杀手吗?”裴昭迟疑:“怎么看都觉的……她没有那个智商……”

    沈霜鹤不由莞尔一笑:“是,郭贵妃虽然飞扬跋扈,但头脑简单,一心只想讨好皇上,过上好日子,若说她吹枕边风我信,但若说她不留痕迹在皇宫放火,还培养自己的势力去养杀手,这我的确不相信。”

    “所以,那会是谁呢?”

    两人想了半天,都没想到究竟是谁要杀沈霜鹤,夜已深了,沈霜鹤打了个哈欠:“不想了,先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嗯……”-

    裴昭的确是累了,刚说完睡觉,就沉沉睡了过去,倒是沈霜鹤心中有事,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她愣是没睡着,于是索性也不睡了,而是翻过身,静静看着熟睡的裴昭。

    趁着月色,她仔细端详着裴昭,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他的脸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长大成一个男子汉了,可以保护百姓,保护她了,少年的呼吸声均匀,但是这呼吸声,却让她格外安心,他会为了她挡下山匪的刀剑,会在她彷徨无依的时候毅然放弃一切来寻她,他说他永远不会放弃她,他也的确做到了。

    沈霜鹤就这般静静地看着裴昭,裴昭似乎是有些梦魇,皱着眉将被子踢到一边,沈霜鹤见状,不由摇头,刚说他是一个男子汉了,结果这么大人还踢被子,沈霜鹤于是下了床,小心将裴昭的被角掖好,裴昭眉头仍然紧皱,像他这般磊磊落落的少年郎,是不应该皱眉头的,沈霜鹤不由伸出手,想替他抚平眉头,但是手在半空,却又缩了回去。

    她莫名有些心虚,于是轻手轻脚回了自己床上,用被子裹好自己,然后背过身去,不再看裴昭,她心中有些打鼓,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心里跳的厉害,她咬了咬唇,跟自己说,不要想了,明天还要赶路呢,赶紧睡觉吧。

    她这般跟自己说,于是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但是这一觉,直到天明,都没有睡着-

    第二日的时候,沈霜鹤自然是精神不济,裴昭问:“沈姐姐是昨夜没休息好吗?”

    沈霜鹤哪里敢说她一夜没睡,只好搪塞道:“只是连日赶路太累了而已。”

    “那要么再休息一日?”

    沈霜鹤摇头:“不可,还是尽早回西陵回妙。”

    迟一天回去,裴昭就多一分危险,她不想冒这个险。

    沈霜鹤坚持,裴昭只好和她一起上路,但是为了不让沈霜鹤劳累,裴昭还是找来辆马车,自己驱车带沈霜鹤前行。

    他为沈霜鹤驾马的时候,只想着让沈霜鹤在马车中好好休息,于是马车都驾的格外平缓,沈霜鹤起初还和他说说话,后来车厢里也没声音了,多半是睡着了,裴昭一边驾马,一边胡思乱想着,若能一直为她驾马就好了。

    他愿意为她赶一辈子马。

    但是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接受他的心意呢?

    裴昭苦恼地想着,他也不敢太过热情,若一直纠缠,只怕沈霜鹤会吓到,但是不开口的话,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和沈姐姐在一起。

    他也没有喜欢过别的女孩子,也没追求过别的女孩子,对待这方面,还真是一窍不通,如果能有个可以点拨他的人在就好了。

    裴昭立刻想到了谢琅。

    谢琅聪明绝顶,而且夫妻感情和睦,想必一定能有很多点子,如果谢琅在这里就好了。

    只可惜谢琅不在。

    裴昭叹气,忽然他听到一声喊声:“殿下留步!”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谢琅呢?裴昭疑惑回头。

    只见后方一辆马车驶了过来,谢琅正撩开车帘,连声喊他,他身旁还坐着夫人卢婉,裴昭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揉完后定睛一看,发现果然是谢琅。

    他忙叫停马车,谢琅也在卢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大病未愈,脸色还是病态的苍白,谢琅对裴昭作了一揖:“见过长乐王殿下。”

    “不必多礼,谢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下官是奉圣旨入京的,西陵大捷,皇上龙心大悦,特召下官入京。”

    “原来是这样。”

    “下官入京,还有一事。”

    “哦?何事?”

    “那便是来寻殿下。”谢琅神情严肃:“皇上已经接到密报,知晓殿下离开西陵了。”

    裴昭愣住:“皇兄知道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内的沈霜鹤也醒转了过来,她也撩开车帘下了车,谢琅见到她,顿时一怔:“原来贺夫子也和殿下在一起。”-

    在谢琅的讲述中,裴昭才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离开西陵这么大的事,就算谢琅再怎么极力隐瞒,还是被有心之人告到了裴淮之那里,谢琅道:“算算时日,这两天密报便会呈到皇上手中。”

    沈霜鹤一听,顿时急了:“那可如何是好?”

    藩王未经传召离开封地,那可是死罪,裴淮之就算以此为借口杀了裴昭,天下人也没有半句可指责裴淮之的。

    谢琅道:“为今之计,只有殿下随下官入宫,先行请罪,也许皇上会看在殿下打退回鹘的份上,饶恕殿下。”

    沈霜鹤想了想:“不错,先发制人,化被动为主动,这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就是我回京?”裴昭道:“那贺夫子怎么办?”

    “下官会派人护送贺夫子回西陵的。”

    裴昭虽然不放心,但是他此番回京祸福难料,只能这般了,他于是道:“那一切就拜托谢大人了。”

    沈霜鹤却没有答应,她执拗看着谢琅:“谢大人,你老实告诉我,按照你的法子,殿下随你入京请罪,那生机有几分?”

    谢琅苦笑道:“我只有两分把握,这两分,还赌的是皇上的良心。”

    沈霜鹤倒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殿下大概率会没命?”

    谢琅点头。

    沈霜鹤顿时变了颜色,谢琅却道:“可是若殿下不随我入京,反而自行返回西陵,那殿下会毫无生机。”

    沈霜鹤咬唇,不错,如果裴昭不主动请罪,裴淮之定然勃然大怒,依照律法,他完全可以杀了裴昭,所以裴昭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她一字一句道:“殿下可以跟你入京,不过,我也要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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