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任东告诉她,人死了会变成一棵树,如果想外婆了,可以跟树说话。
徐西桐明白,太阳照常升起,日子还是得照过,偶尔实在很想外婆的时候,徐西桐会对着树说很多话。
冬天很快来临,气温在某一天骤然迫降,他们一下子进入了穿着臃肿,需要靠暖气过活的季节。
进入高二,徐西桐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其中数学就占了大半。徐西桐经常找陈松北和谭仪薇请教数学上的问题,加上她不断总结老师上课传授的方法和大量刷题,满分120的卷子,数学成绩已经稳步在86~98分之间。
虽然这成绩不是多亮眼,但起码稳,不再大幅度拖后腿,她的总排名也因此跃到全年级50名之前。班主任对此十分欣慰,经常摸着他那鸡窝头说:“本科二批次有希望了,比较危险,再努把力。”
傍晚,任东难得留校,恰好撞见拿着试卷急匆匆外出的徐西桐,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低头找她的眼睛:
“晚上一块吃饭?”
“不去,”徐西桐摇摇头,冲他晃了晃手里的试卷,“我和陈松北约好了他给我讲试卷,讲完我们去食堂随便对付一口。”
徐西桐脱口而出的“我们”让任东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抓住她胳膊的手不动声色揣回兜里,脸色淡了下来,点头:
“行。”
徐西桐急着解决眼前的试卷,并没察觉到任东神色的变化便匆匆走了。
冬季生病感冒多发,传染病也随之到来,很快,腮腺炎这类流行传染病在学校传播开来,出现在高二年级最先中枪的就是陈松北,他已经有两天没来上课了。傍晚吃饭的间隙,徐西桐同陈羽洁在班上最后一排同任东他们聊天,说起这个传染病的事,刚好看见孔武一个一米八五的小伙失魂落魄的走进来。
任东第一次见他这样,觉得新鲜,语气凉飕飕地问了句:“怎么了,大情圣。”
孔武三步并作两步一屁股坐下来,从羽绒服口袋里抽出一袋绿色的999感冒灵“啪”地一下拍到桌子上,仰天长啸:“我失恋了!”
任东随手拿起一本书给了他脑袋一盖帽:“再大点声小心把你的同伴孢子招来。”
她们才知道,原来孔武知道历史老师赵盈盈感冒了十分心疼,一直嚷嚷着要去给老师送温暖,但胆子却极小,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关心和送温暖,整天缠着任东问他到底要送什么。
“你说我送什么好?围巾还是奶茶?但好像又显得太轻浮了。”孔武自言自语道。
说完他看向任东,他哥整天拿着一把刻刀对着一块木头不知道在雕在什么。孔武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着一张脸说:“兄弟,快给我支个招啊,我好怕送错礼物。”
任东俯身吹了吹木屑,头也不抬:“你送她针线吧。”
“针线?为什么,她衣服破了吗?”孔武一脸的担心。
“把你胆子缝起来。”任东直说道。
孔武瞪了他一眼,直言:“你不懂,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变得很胆小,我等着你栽的那一天。”
孔武最后绞尽脑汁,千挑万选,挑选出了999感冒灵打算送给历史老师。999多好啊,既代表他对老师长长久久的感情,又能治愈喜欢的人风寒感冒。
孔武在校门口的小药店满心欢喜地买好了999感冒灵,刚从店门口踏出来就撞见历史老师赵盈盈从一辆小轿车下来。
赵盈盈打开车门,又俯身同车里的男士说话,她嘴唇的弧度微微上翘,冷风吹拂,半扎在脑后的栗色长发随风起舞。
隔着车门拉开的缝隙,孔武看见里面坐着一位西装革履,戴着手表看起来看成熟又稳重的男人,赵盈盈跟他讲完话关上车门,对方才开着车缓缓离开。
他急忙跑了过去,大声喊道:“老师!”
赵盈盈背着黑色的挎包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他:“什么事?”
“老师,那是你男朋友吗?”孔武攥紧了口袋里的三九感冒灵,纸盒被捏得有些变形。
赵盈盈摇摇头,一头长发在风中笑得动人:“不是,是我未婚夫。”
“砰砰砰”孔武听到心里连中三枪的声音,他这会儿的心比青岛的啤酒凉,比哈尔滨的雪都更冷。
“对了,你找老师什么事?”赵盈盈问道。
孔武摇摇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便转身离开了。
“事情就是这样了,总之我失恋了。”孔武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其他人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其他人都在温声安慰着孔武,只有任东在补刀:“你这还没恋上,算什么失恋?”
孔武心里又中一枪,他从中抽出一包999感冒灵,撕开倒进杯子里,又接了热水,猛地一拍桌子:“我要这爱情的毒药喝下,从此不再踏入这俗世红尘。”
“孔武,你好恶心,你居然用铅笔搅拌感冒药,毒不死你。”陈羽洁当面吐槽道。
徐西桐跟着笑了起来,隐约中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抬眼对上任东关询的眼神,他说:“你的脸怎么回事?”
徐西桐闻言抬手摸了上去,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右侧肿大,心里一阵发慌,又找陈羽洁借了镜子,在镜子里清晰得看见自己的半侧脸颊肿了起来,连耳朵也是红肿一片,轻轻一按,吃痛地皱起眉头来。
陈羽洁也发现了徐西桐的异常,吃惊的声音响起:“天呐,娜娜你这好像是腮腺炎,不会是传染陈松北的吧?得赶紧去看,不然越拖越严重,它会继续肿下来。”
“呵,你们确实走得挺近的。”任东语气冷淡。
徐西桐回想起自己的好友圈,在陈松北倒下之前,她还跟他补习来着,应该是传染他的没错。
孔武被转移注意力,感冒药也不喝了,他虽然是开玩笑,但情商极低,盯着徐西桐一惊一乍地大喊:“哈,她得了猪头肥,大家不要跟她玩。”
“傻逼。”陈羽洁一脸的无语。
任东倚在墙边,闻言瞭起眼皮冷冷地看了孔武一眼。孔武浑然不觉,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捂着鼻子撤离了几米,说道:“妹啊,你这个是不是会传染的,我们应该离你远点。”
徐西桐点点头, 捂着自己的脸忙说自己要去请假,就匆匆往外走了。在去办公室找老师批假条的路上,虽然孔武是开玩笑,但想到说她得了猪头肥大家都不要跟她玩时,难过地吸了一下鼻子,连带着右半侧脸颊也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批了假条后,徐西桐回到家给周桂芬打了电话,情绪低落:“妈,我应该是得了腮腺炎了,耳朵和脸颊都好肿。”
周桂芬正在厂里上班,忙得停不下来,冷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生病了就去楼下家属大院门口的七矿诊所王志之那里看,看完叫他记账上就行了,跟我说有什么用。”
徐西桐还想说些什么,周桂芬出声打落,习惯性地抱怨道:“行了,不说了电话费都更贵。”
说完“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电话里传来冷漠且机械的忙音,嘟嘟嘟嘟——然后断线了。
徐西桐眼底涌起淡淡的情绪,幽长的睫毛垂下来覆盖住,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穿好羽绒服去楼下看病。
一个人来到诊所,徐西桐跟医生说了自己的病症,医生给她吊了水,等吊完水,天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晚上回到家,徐西桐洗完澡坐在镜子前梳头再次被自己吓了一跳,她的半张脸已经肿得跟猪头一样,丑得不能再丑。她抱着镜子倒在床上,在上面滚了好几圈,不停地叹气,她这样还怎么见任东?
她怎么能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太丑了。
心里刚想着他,枕头底下的手机发出呜呜的震动声,拿出来一看,显示任东来电。徐西桐点了接听,说道:“喂。”
电话那边任东好像在走路,他踩在厚实的雪地上,发出如松枝折断的声音,问道:“好点没有?”
“嗯,晚上去吊了水,但是脸更肿了。”徐西桐语气失落。
她说完后想起什么,整个人一骨碌从床上,急忙说道:“对了,以后我们别一起上下学回家了。”
任东脚步停住,语气顿了顿:“你又被欺负了?”
“没有。”徐西桐觉得任东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那为什么?”任东继续问她。
总不能跟他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在意自己在你面前的样子,徐西桐吱唔了一阵,急中生智道:“我这不是得了腮腺炎嘛,会传染。”
“我又不怕。”任东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冬天黑夜里总是格外冷清,所以电话打起来透过不平稳的电波听到他的声音总是格外温情。
“总之不行。”徐西桐怕任东真问出什么来,抢先挂了电话。
次日清晨,周桂芬揪着徐西桐的脸,用朱砂笔在她额头上写了个方方正正的虎字,还一本正经地说:“这就是传统,在额头写个虎字,它变成老虎把猪头肥吃掉,你的病就会好。”
周桂芬说得头头是道,徐西桐看着自己的脸颊越来越肿半信半疑,也就没有擦掉。
徐西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脸颊肿得猪头,耳朵红得像烤猪耳,额头又印了个红色的虎字。
“怎么那么难看?” 徐西桐垂头丧气道。
她很想请假不去学校,可考试在即,也只能顶着一张肥头大耳的脸去学校。徐西桐从衣橱里翻出一顶白色的贝雷帽,她戴在头上正好遮住了那个虎字,又找了个口罩戴上完全挡住自己的肿脸才去上学。
生病这段时间,徐西桐变着法的躲着任东,她不再从的他的座位经过,偶尔跟别人说话,远远地看见任东走过来,一溜烟地跑开了。
任东对此心里烦躁得不行,他几乎跟徐西桐说不上话,偶尔对视一眼她也是匆匆跑开。
“兄弟感觉如何?”孔武笑着问。
“如鲠在喉。”任东面无表情地说。
“我觉得她这样还挺可爱,你呢,你觉得徐西桐什么时候最可爱?”孔武撞了撞他的肩膀。
任东回:“什么时候都不可爱。”
但其实徐西桐生病的这段时间也并不好过,大家都避着她,从宽大的口罩里瞥见她臃肿的脸颊便给她取了个名叫猪头小姐。但大家只是私下说,从未拿到明面上嘲笑她。
有天徐西桐匆匆从走廊经过,班上的一个四眼男生胡志兵突然拦住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嘲笑道:“猪头小姐,请问你的猪头三先生呢?”
一时间,一众男生哈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嘲笑声和讥讽的眼神落到徐西桐身上,她的脸涨得通红,极力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却比哭还难看,她垂在裤缝的指尖忍不住颤抖,本身生病就很难受,一时间无措地站在那里。
胡志兵在她面前笑得尤为放肆和下流, 他笑得正欢,身后忽地出现一股疾风猛力,任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用力踹了他一脚。
胡志兵当场摔了个狗吃屎。
这下嘲笑声转移到他身上了,胡志兵的脸嗑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骨也生疼,他知道任东惹不起,也打不赢他,果断从地上爬起来对任东说:“你完了,我要告老师。”
任东被教导主任在红旗下罚站两节课。
徐西桐跑去操场看他的时候,任东一脸的无所谓看着远处光秃秃的白杨树发呆,一望无际的雪覆盖在操场上。
她发现任东的脸被冻得发白,一到冬天,他的皮肤又白回来了,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兜头松松垮垮戴上里面的黑色卫衣帽子,侧脸线条流畅又干脆。
冷淡又勾人。
“你没事吧?”徐西桐站在离他三米外的地方问道。
“过来。”任东冲她抬了抬手,他的手指关节被冻得通红,手背上布满红血丝。
徐西桐戴着口罩睁着一双大眼睛摇头,站在原地不肯过去。
任东也没说什么,就站在那与小姑娘隔着三米的距离聊天。刚好上课铃响起,徐西桐跟他说了拜拜后转身回去上课,哪只任东倏地“嘶”地一声叫了起来,徐西桐转身看见他捂住自己的腿,好看的眉头拧起,像是在隐忍着疼痛。
“你怎么了?”徐西桐慌张地大喊。
她想也没想冲了过去,任东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此时,忽然刮来一阵凛冽的龙卷风,一下子把徐西桐头上的白色贝雷帽掀翻在地,她不管不顾跑到任东面前,紧张地喊他,任东佯装倒吸了一口凉气,趁势一把攥住她。聪明如徐西桐明白过来,立刻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她戴着一层白色的口罩,发出来的声音像是过滤了一般,听起来像在撒娇:“你不准看。”
任东抬手艰难拿开她的手,两眼对视,男生还坐在地上,女生半跪在他身边,两人靠得非常近,她穿着大红色的呢子大衣,单侧的黑色麻花辫柔顺地挂在胸前,肤白如雪,一双如圆月的眼睛上面印了个红色的虎字,像个古代做法的小巫女。
任东清晰地看见徐西桐额头上的虎字,他愣了几秒,紧接着放声大笑,笑得连胸腔都发出愉悦的颤动,他的手还攥着她纤细的手腕,呼出来的气息温热弄得徐西桐耳朵很痒。
任东闻到了小姑娘身上的香气,喉结耐不住地滚了滚,语气透着不为人知狎昵,似投降了:
“你怎么……这么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