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什么?小Q是伯爵的爷爷?!”店里, 传出众多宠物的惊诧声。

    “旅游好玩吗?D——”弦英秀树看着手中被写了一半内容的信,扔回了桌上,面无表情地凑到狂冒冷汗的小Q面前。

    “……Q。”

    “小Q是爷爷?”D伯爵瞪大了眼,一脸震惊地看向那只明显心虚的角兔。

    “怪不得只有小Q不能变成人形, 我们还讨论过如果小Q能变成人形, 不知道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呢!”阿天摸了摸下巴, 兴致勃勃地说道。

    被讨论的当事人拉耸着耳朵和翅膀, 无奈扶额, 只能现出原身。

    “虽然变小了,但为了维持实体也是没办法的。”与D伯爵相差无几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道白光在众人眼前闪过,下一秒,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唯有兜帽下露出的那半张脸让人隐隐感到熟悉。

    一世也不卖关子,直接掀开兜帽露出与D伯爵一模一样的面容与发型,唇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直直看向弦英秀树,昔日种种宛如还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好久不见了, 伊特纳斯。”

    弦英秀树眸色微动, 仿佛闪过了一丝怀念, 他慢慢地上下打量一世的模样,眉头轻蹙,“你怎么变成魂体了?”

    “因为那具身体使用时间过长,已经承载不了我的魂体。”

    “那, 也就是说一直以来, 在我身边的是您?”

    “是的, 我在你刚出生的时候稍微拜借了你的一只眼睛用作依附物,所以你眼睛的颜色才会不同, 后来因为肉身的崩坏,才会附身在小Q身上陪在你身边。”

    “为什么爷爷您的肉身会出现问题?只要不受到致命伤,我们不是能一直活下去的不是吗?”

    一世看着迷茫又不解的孙子,心里涌起一丝叹息。他轻轻开口,声音沉稳而富有智慧,“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个物种能逃脱得了时间的洪流呢?我们由世间万物的精魄凝聚成型,□□充其量不过是个容器罢了,真正能让我们一族得以延续的是我们尚未遗失的基因。”

    尽管一世与D伯爵在外形上几乎一模一样,但由于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洗礼,见证了家族一代代的传承,一世的眼神中透露出更加明显的睿智和深沉的气质。这种气质与众不同,让在场的人很容易区分他和D伯爵之间的差异。

    “基因?”D伯爵微怔,想到父亲为了复活远古动物和毁灭人类世界所做的各种基因研究,默默低下头沉默不语。

    见D伯爵异常的表现,以及一世口中模棱两可的话语,弦英秀树也不免感到好奇起来,道出在场其他人的心声:“你们到底是什么?”

    两张一样的脸同时转向弦英秀树,D伯爵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唯有一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娓娓道来:

    “在中国大陆的深处,能看见现在被称为昆仑山的地方,我们的祖先悄悄地生活在那里,因为我们听得懂妖兽的话语,因为会去降服扰乱乡里的妖兽,有时还会转告预见未来的圣兽所传下的谕旨。”

    “我们受当时当权者的邀请,被聘请到诸国的都城里,那些人擅自称我们为‘神官’、‘巫女’、‘仙人’、‘魔法使’啊之类的。”

    “可是——羡慕和嫉妒、尊敬和畏惧,以及爱和恨都是表里一体的。在某一代,一位以武力称雄的年轻皇帝强迫我们一族的一个担任巫女的女孩与他结婚,当然,她十分诚恳地拒绝了皇帝的请求,然后皇帝就恼羞成怒了。”

    说到这里,一世突然看向D伯爵,“你已经忘记了吗?”

    “咦?”D伯爵不解地回视,“我记得啊,这个事情我已经听爷爷您说过几次了。”

    “”

    一世沉默地看着D伯爵,墨色的眼眸浮现出令人难以分辨的情绪,他收回视线继续说道:“从遭到火攻的村子里唯一一个逃脱出来的我们的祖先,也终于精疲力尽,就在他即将回归大地的时候,他聆听到了来自这个世界受到人类残杀的其他生物痛苦的心声。”

    ——将我们的苦痛和愤怒,将这份悲伤传达给来世,让他向灭绝了我们的人类复仇

    “我们只是待在这里,描绘着看不见之人的姿态,哼唱着听不见的歌谣,用这双手掂量遗失之物的重量——”一世悠远的目光落在长发男人身上,带着一丝隐蔽的忧伤,他轻声道:“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生生世世,依靠基因复制一代代传承着那份永不可遗忘的宿命。”

    “为了保证基因的延续,会留有两个容器进行备用以防万一。死之前的‘D伯爵’会把最后的记忆传承给另一个容器,自己则会像凤凰涅槃重生般重新作为婴儿出生。”

    “然后,等有一天,另一个容器就作为这个孩子的父亲,将最后的记忆传承给他。”

    “死亡与重生,这就是我们这一族的生存之道。”

    弦英秀树精神一震,与其对视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你呢?你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保证传承不受中断、时刻提醒容器保持对人类憎恨的监管者,亦或是,你就是那个唯一从灾祸中逃脱的先祖?”

    一世闻言沉默了起来,眼中细闪着理智的辉光,“我不知道……太久了,我的有些记忆已经丢失,唯有属于我们一族的宿命像是刻在了我的骨子里永远不会忘却。”

    “单单我的魂体支撑不了太长时间,我便以小Q的形态陪在你身边,比起你的父亲其实我更不放心你。”一世走上前,摸了摸D伯爵的头发,“你知道的,你父亲跟我不合,他未必想见到我。”

    “爷爷”D伯爵想起由于观念与爷爷不合导致二十年未相见的父亲,虽然他也并不认同父亲的做法,但心情还是有些低落。

    “不过,我很高兴。”一世放下了手,走到弦英秀树面前在其怔愣的注视下虚虚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时,你已经不再意志消沉,别在逃避自己的内心了伊特纳斯,你今后将不再孤身一人。”

    一世看得出眼前这个人与自己孙子之间的情感羁绊,说实话他很意外,他原以为这位冷心冷情的血族大人永远不会为他人敞开心扉,没想到这次醒来后竟然会对自己的孙子动了情。

    即便有着相同的外表和基因,由于生活的时代和成长的环境,还有相逢的人们这些因素的不同,也会让个体之间产生差异。他只是稍微有些遗憾罢了,遗憾自己并不是那个能让血族动情的人,遗憾再次见到血族自己只能以这种形态,以及遗憾自己内心那份不可言说的情感只能再次深深掩埋。

    弦英秀树的指尖动了动,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一世脸上令人熟悉的笑容 ,直到一世维持不了魂体变回小Q的模样,也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D

    弦英秀树看着D伯爵与小Q,原本动摇的心逐渐沉寂了下来,他抿了抿唇,在心里默默做出了决定

    于是在阳光正好的那一天,D伯爵听到了吸血鬼陷入沉眠的消息。

    他缓缓抬眼看向来送消息的小Q,怔在了原地

    “早上又有一振短刀维持不了人形,变回原形了,再这样下去一期殿下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怎么办,三日月。”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绵绵细雨不间断地从空中落下,明明是白天,房间内却变得暗沉,无端给人蒙上一层令人喘不过气的阴影。

    石切丸看着屋内的人,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食物。

    房间里的人背对着自己安静地跪坐在地上,藏蓝色的身影依旧如第一次见面那般清雅矜贵,但石切丸知道,对方也处于强弩之末。因为是属于较晚来到本丸的一批刀剑,练度还未上去的时候本丸的主人就失踪了身影,缺乏主人灵力加持的刀剑们也渐渐变得虚弱起来。

    面对这种糟糕的情况,来的比较晚,练度也不是很高的三日月宗近却渐渐成了本丸的主事者,大概是因为对方身上那股澄净宁和、不疾不徐的气质影响吧,本丸里的大家都不自觉想通过三日月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得到想要的结果。

    背对的人转过身来,露出那张昳丽的脸庞,新月般的眸子潋滟起层层辉光,像是盈满了一池月色。

    “是石切丸啊,多谢了。”三日月宗近看向盘子中的食物,朝石切丸轻轻弯了眼睛,接着他又问道,声音温和又冷静,“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肯使用审神者留给他们的那朵凝晶花吗?”

    “我说过的三日月,那朵凝晶花对大家而言意味着什么,就算维持不了人形恐怕也没有人会选择使用它。”

    三日月因为来的晚,没有参加刀剑们之前举办的晚会,因此也就没有得到来自审神者那晚赠送给每个人的那朵凝晶花,他看过他们每个人保存的凝晶花,也看出了里面富含的审神者的灵力能够让他们恢复力量,但没有人选择听取他的建议吸收里面的灵力。

    三日月闻言沉默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这个话题,“联络上时之政府那边了吗?”

    石切丸默默摇头,心情十分糟糕,“药研和清光他们试了很久,但本丸像是被一种无形的隔绝层包围,目前还是联系不了外界的人,包括时之政府。”

    “这样啊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三日月微微垂眸,然后看向庭院的细雨渐渐出神,“太郎殿下今天怎么样?”

    “有短暂清醒了过来,但因为暗堕气息不断加深,他又强制自己变回本体陷入了沉睡。”石切丸说到这里,突然沉重地叹了口气,“就算我为他祈福祛除病祸也丝毫不起作用,只能看他自己能否想通了。”

    作为本丸第一个出现暗堕倾向的大太刀,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的其他刀剑男士也纷纷束手无策,无人理解它究竟从何而来,暗堕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锁链,将太郎太刀困在他的本体之中,让他无法挣脱这宛如跗骨之物般的邪恶气息,甚至连神智都受到影响。

    大家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太郎殿下或许是因为主人在自己身为近侍的时候突然失踪,太过在意和自责自己没有尽到守护主人的责任吧,即使没有一个人曾怪罪过他。

    “我明白了石切丸,你也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三日月收回视线,端丽的面容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气馁和沮丧,仿佛所有事情都没有严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看着这样沉稳的三日月,身为哥哥的石切丸心中也不免感到了一丝慰藉,精神到底没有那般紧绷了。

    见石切丸的身影离去,三日月端起了食物轻轻放在桌上,起身出门选择往石切丸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82章

    穿着华丽的藏蓝色狩衣男子来到了一间稍微明亮宽敞的屋子, 这里是审神者的办公区域,也是审神者最后失踪的地方。

    三日月把门向两边轻轻拉开,如新月般的眼眸扫了一圈仍旧保持原样的房间,里面的书很多, 一排排的书架可以窥得审神者热衷于阅读的爱好。

    他来这里很多次了, 本丸里的大家希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 可事实上他也并不清楚真相, 更何况他对于审神者的了解也不过是通过刚来本丸时那短短两日, 以及从其他刀剑男士们口中渐渐拼凑而来。

    被写了一半的公文仍放在案桌原封不动,三日月轻轻拿了起来,纸张上的墨水早已干了,最后一个字写了一半便是墨水滴落在纸张上晕染开来的痕迹,证明突然消失也在对方的意料之外。

    他们寻找不到其他异常和线索,唯有留下的这份被写了一半的公文,能让他们得出审神者是被迫的, 而不是选择主动放弃他们的这种结果,以此来稍微安慰一下承受不了最坏结果的自己。

    三日月微微垂下纤长的眼睫, 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难过, 是为本丸的伙伴们陷入此种困境而感到难过。

    心中无声叹了一口气, 三日月刚把公文放回原位,下一秒,便微微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前方。

    只见空中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道白色修长的身影闭着眼睛从中掉落了下来。

    是审神者——!!

    三日月回过神立马抱住了从中掉落的身影, 有些惊愕, 又有些发愣地垂眸看着怀里陷入昏睡的男人, 惊魂不定地抬头看着逐渐恢复原样的空中,好像那突然裂开的空间是他的臆想。

    但真真切切躺在怀中的人提醒他这并非幻觉。

    “……主公……?”三日月轻声呼唤, 清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可惜怀里的人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当机立断,三日月抱起男人向治疗室疾步而去。

    ……

    弦英秀树是在耳边一阵隐隐约约的吵闹下清醒的,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众多刀剑男士一脸期待惊喜地围住他的场景。

    “主公!”“主人……”“……”

    惊喜的呼唤声一个接一个,有些甚至带着哭腔。

    “主公需要清静,请大家退出一个空间都别围在这里。”药研推了推眼镜,神色严肃。

    弦英秀树扶着额头坐起身,用刀剑男士们陌生的眼神打量四周以及他们一张张担忧的面孔。

    “这里是……本丸?”

    “主公您这段时间究竟去哪里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您不要大家了唔呜呜”乱藤四郎在一旁伤心地抹着眼泪,一边抽泣道。

    弦英秀树指尖颤了颤,看向乱藤四郎,脑海中逐渐想起了自己曾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乱,对不起是我的错。”他抬手安慰地摸了摸乱藤四郎稍显暗淡的橘色长发,敏锐感知到所有人的状态以及本丸的一切都有些微妙的变化,他不由得看向清光,“清光,我离开了多久?”

    一直沉默地加州清光这时抬眼,声音艰涩,“两年三个月。”

    弦英秀树一怔,丝毫没有意料到自己会离开这么久,他记得之前从死神世界回来的时候只是过了一个晚上怎么会

    看出主公并不清楚本丸发生的一切,加州清光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有些庆幸,至少主公并不是故意抛弃他们的。

    “那天您突然在本丸消失,只留下写了一半的公文,我们尝试过联系时之政府了解情况,但不知为何本丸外界被一层不明隔绝层包围导致我们与外界断了联系,至今未能联系上时之政府。由于灵力的缺乏,本丸的事物都变得破败起来,就连大家也逐渐变得虚弱。”

    弦英秀树顶着众刀剑男士担忧的目光走出了屋子,眼前的一幕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外面正阴沉沉地下着小雨,原本繁华且充满生机的本丸,如今已经变得破败不堪。那些精致的建筑和美丽的景观,因为缺乏灵力的滋养都变得破败而陈旧。庭院的池塘,也因为水源的中断,已经露出了深深的河底,原本清澈的水面如今只剩下一些浑浊的泥泞,但又因为下雨而不至于干枯。

    那棵巨大的八重樱树也不再是以前的模样,它的枝叶已经枯黄,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倾颓得好像将要枯萎。远处,冰雪融化后露出的山体,显得格外的冰冷和坚硬,而那一大片从山体蔓延下来的梅花,也只剩下了黑压压的枝干,仿佛在为它们的处境而哀悼。

    都是因为自己的离去,才让本丸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弦英秀树现在脑子很乱,很疼。记忆还停留在D伯爵那个世界,他还来不及为自己的不辞而别而深感歉疚,又要直面因为自己的离开陷入此等困境的刀剑们。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努力平息不断紊乱的情绪,而后转过身正对着刀剑男士们,“很抱歉,突然的离去非我所愿,等结束这一切后,我会与大家说明缘由。”

    “清光。”弦英秀树脸上露出一个令他们无比熟悉的温和笑容,“麻烦你把已经化为原形的同伴们安排到手入室,待我稍后一一唤醒。”

    清光一愣,身体连忙站定,“是!”

    “长谷部。”

    “在!”

    “劳烦你把这两年本丸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整理成文件形式送到我的起居室.”

    “包在我身上!”

    有条不紊的指令给人带来无尽的安全感,终日惶惶的心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长谷部眼睛发亮地看着他们熟悉的主公,长期压抑的心情得到解脱,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来。

    “至于你们”弦英秀树看向眼巴巴望着他的其他刀剑男士,恢复成黑色的眼眸温柔地弯起,“小孩子们都下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本丸的其他事项和扫尾工作由大人来即可,等你们一觉醒来,本丸也就恢复原样了。”

    “主公,我也可以一起帮忙的!”身为大太刀的萤丸凑近,仰着头满脸期待地看着男人。

    弦英秀树弯下身子与之平视,把手放在萤丸的头上用力揉了揉,“你也下去好好睡觉,这么多人中就属你黑眼圈最重了。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带着其他小短刀们回各自的房间,保证他们每个人都能好好休息。”

    “啊那好吧。”萤丸有些小小的失望,但还是转身朝短刀们叉起腰,严肃地板起脸来,“大家都跟我走吧,我会替主公好好监督你们的!”

    虽然不想离开,但主公的命令他们还是会遵守的,小短刀们也只能拉耸着脑袋乖乖跟着下去了。

    “真好呢,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了。”小龙景光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露齿一笑。

    弦英秀树收回视线,看向本丸正中央那棵巨大的八重樱树,没有理会落在身上的细雨走了过去,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贴在树干上,阖上了眼帘。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上瞬间爆发出充沛的灵力,整个人被一片淡蓝色的光芒包围,强烈的气压使得他的衣摆飘舞起来,披散的青丝在风中飘散,莹莹的亮光打在脸上,柔和了脸部线条显得更加俊美内敛。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周围的刀剑男士们惊讶不已,很快他们就知道自己的审神者是在让本丸恢复生机。

    以手掌下的八重樱作为中心,源源不断的灵力自男人的身体注入树干,有了灵力的滋养,这棵樱花树重新开始焕发生机,从干枯的枝干、翠绿的叶片再到娇嫩的花苞,最终盛开出如同巨大粉色云朵般绚烂的樱花。

    不仅如此,随着灵力的流动,本丸的建筑和其他美景都慢慢恢复成往昔的模样,破败的房屋重新变得坚固美观,枯萎的花草树木重新焕发生机。

    天空不知何时也放晴了,明媚的阳光洒在本丸的每一个角落。池塘里的水渐渐涨高,变得清澈明亮,仿佛一面镜子映照出本丸的美丽景色。小鸟们欢快地鸣叫着,在树梢间嬉戏飞翔,田地里也冒出了新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丰收季节。

    “好,好厉害虽然知道主公能力非凡,但亲眼所见还是让我感到无比震撼啊哈哈哈!”岩融把手搭在石切丸肩膀上,由衷笑道。

    石切丸则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审神者专注而强大的身影,轻声感叹:“虽然不知道这两年主公去了哪里,但能回来就已是万幸了吧,无法想象要是主公一直没有回来,本丸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陆奥守吉行见状,安慰地拍了拍石切丸的肩膀,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别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主公已经回来了不是吗?打起精神来啊大家,接下来该我们干活了!”

    后续的清扫整理工作就交给各位刀剑男士们了,弦英秀树见大家干劲十足,倒也默默笑了一下,下一步就是到手入室去唤醒变回原形的刀剑们。

    在手入室中,摆放着五位无法维持人形的刀剑,其中多数是短刀和胁差。这些刀剑分别是五虎退、爱染国俊、小夜左文字、前田藤四郎、鲶尾藤四郎和骨喰藤四郎。他们的大家长,一期一振、宗三左文字、江雪左文字和明石国行,也在室内焦急地等待着。

    “主公,拜托你了。”一期一振朝弦英秀树郑重地行了一个土下座,声音充满了恳求和期待。

    “不必如此,这是我应该做的。”

    弦英秀树摇摇头不再多言,立刻开始为这些刀剑男士们注入灵力,他的手掌轻轻放在每一把刀剑上,感受着它们沉睡中的脉动。随着灵力的涌入,这些刀剑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仿佛在回应着弦英秀树的呼唤。

    很快,充沛的灵力将这些刀剑从沉睡中唤醒。五虎退、爱染国俊、小夜左文字、前田藤四郎、鲶尾藤四郎和骨喰藤四郎逐渐恢复了人形。

    其实最让他感到棘手的是强制让自己陷入沉睡的太郎太刀。当次郎太刀带着满脸焦急的神情请求弦英秀树去唤醒他的哥哥太郎太刀时,弦英秀树心里感到有些意外。太郎太刀作为一位大太刀,不仅实力强大而且性格通透包容,他的沉稳和理智总是让众人感到安心,难以相信他会被自己的心魇所困。

    太郎太刀的房间内,两米多长的大太刀安置在通身深红、嵌合处镶有金色纹路和装饰的剑鞘中,静静地放置在他的床位上,但弦英秀树却能看到一丝诡异又不详的黑气萦绕在刀身周围。

    这股气息让人感到不舒服,让太郎强制自己变回本体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这个东西。

    弦英秀树皱了皱眉,暂时来不及细想这东西的缘由,他跪坐在床榻旁,伸出手轻轻放在刀身上,在次郎太刀期待的目光下开始发出淡蓝色的柔光。

    随着灵力的缓缓注入,周围的空气开始出现波动。收在鞘中的大太刀发出了一声清锐的嗡鸣,像是在回应弦英秀树的召唤,可是过了一炷香时间太郎却仍旧没有苏醒过来。

    “怎么回事,主公?大哥他”次郎太刀担忧地看向面色微沉的男人。

    弦英秀树的鬓角其实已经渗出的薄薄的细汗,自他回到本丸到现在消耗了太多灵力,自己体内那半颗妖核对灵力的运转很久没感受到吃力了。他轻声叹了口气,微微阖上眼睛,选择加大了手中灵力的输入,房间内淡蓝色的光辉更甚。

    他想强制把萦绕在大太刀身上的那股气息净化掉。终于,在灵力的作用下,大太刀恢复成了人形。

    太郎太刀缓缓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眸流转着莹润的蓝光,他偏过头,便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宛若梦中的身影。

    “主公……”许久未开口的声音带着些沙哑。

    第83章

    刚坐起身便遭到来自弟弟的飞扑抱了个满怀, 太郎身体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不禁往后仰了一下。

    “太好了!大哥你终于醒过来了!”次郎紧紧抱着太郎,声音是抑不住的激动和欣喜。接着他放开了哥哥,上下打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太郎动了动唇,刚想开口, 便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眼神清明。

    “……主公?”

    后脑如同被棉花包裹的鼓槌, 在布蒙鼓上轻轻敲打, 沉重而模糊, 原本漂亮的金眸颜色似乎更深。

    “我这是……在梦中吗……?”太郎低声呢喃着,金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眼前那道身影。

    陷入黑暗期间,那道在梦中不断出现的身影就这般直直闯进眼帘,让太郎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仍处于梦境之中,他又怕这只是他做的一个梦,一旦醒来,这道熟悉而温暖的身影将再次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弦英秀树脸色略显苍白, 闻言神情微舒,嘴角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我回来了, 太郎。”

    太郎呆滞了几秒才反正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他猛地向前倾身,紧紧抱住了弦英秀树,将自己的脸庞深深地埋进男人的颈窝。嗓音压抑而微颤,“主公, 我……”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我曾誓言要守护您, 却未能做到,我……真的没脸能得到您的谅解。”

    弦英秀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感受着大太刀硕大的身躯微颤,他抬手轻轻抚着怀里的头发,蓦然长叹,“这并不是你的错,太郎。你总是太过执着于自己的责任,这样容易钻牛角尖。”

    “至于我的突然消失,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要告诉你们所有人的事情。太郎,你先好好休息,等你醒来后,本丸会恢复到你记忆中的模样,而我也不会再离开。”

    男人微垂着眸,唇角弯着温柔的弧度,似乎连声音都十分温和动听,但这不过是男人惯常给人带来错觉罢了。

    太郎散着黑发慢慢躺下,紧紧注视着弦英秀树的金眸这才缓缓闭上,陷入沉睡中的大太刀倒是平添了几分脆弱。

    夜幕下的本丸,四处掌灯,幽静无声的石子小道上一片亮堂。

    忙完本丸所有修建事情的刀剑男士们来到大厅,聚集在此用餐,稍作休息。

    但他们此刻的注意力全被端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吸引了,全然没有吃饭的心情。

    “很抱歉,突然消失了这么久。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审神者,两年多的时间里你们一直在没有灵力运作的本丸里生活,真的辛苦了……”

    弦英秀树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在沉默的氛围中缓缓开口,柔和的灯光打在低垂的睫毛上落下一片阴影,仿佛弥漫上一层沉郁与压抑。

    “事已至此,我也不妨告诉你们一些事情,我并不是人类,这一点你们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弦英秀树抬眸一一扫过底下每个陷入缄默的刀剑男士们,眼眸里藏着别人看不懂的幽光。

    “我原身为梅花妖,在极冰极寒之地孕育而生,凝晶花是我的半生花,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凝晶花可为你们抵挡一次致命伤害,里面富含的灵力亦可在你们虚弱时帮助你们回到鼎盛状态……”

    说到这,弦英秀树顿了顿,漆黑的眼珠子闪着锐利的光芒,“……为什么不使用它?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场的刀剑男士们惊讶地面面相觑,虽然看得出里面富含充沛的灵力,但没人想到凝晶花真正的作用竟如此重要。至于审神者的疑问,其实他们大部分的人也不知道,但或多或少都有属于自己的私心吧。

    在这逐渐陷入凝滞的氛围中,自审神者回来后一直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山姥切国广突然抬起头看向男人,白色的被单依旧覆盖在那头漂亮的金发上,但他的的声音却没有了以往的消沉自厌。

    “……凝晶花代表着我们与主公曾在一起生活过的珍贵美好的记忆,化为冰冷的刀剑又如何……我会一直等到您的归来为止,纵使最后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青年的声音不大,但那声线中携带的坚定与果决却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荡起层层涟漪,让众人无法忽视。

    “山姥切……”山伏国广满脸意外地看向自己的兄弟。

    歌仙兼定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笑得十分优雅,“说的也是,需要消耗凝晶花才能维持自己的人形这种事,也太不风雅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开头,其他刀剑男士们在这破冰的氛围中也渐渐缓和了心情,小短刀们更是纷纷附和同意。

    今剑瞅了瞅众人的表情,然后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心地举起手, “我赞成!而且非常幸运的是主公您也回来了不是吗?”

    “这是主公送的礼物,就算维持不了人形,也要好好保存。”小夜左文字握紧了自己的衣角,低头小声道。

    一旁无声转着佛珠的江雪左文字睁开了眼眸,然后轻轻揉了揉小夜的脑袋。

    刀剑们的意志与觉悟远远超出了弦英秀树最初的想象,他们的话语如同有力的箭矢,穿透进男人漆黑的双眸,以致眸光闪烁着的,是对他们真诚炽热的感情的震惊与不解。

    就因为自己是他们的主公,因为自己召唤他们来到人世而对自己拥有如此纯粹忠诚的感情吗?

    没人发觉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有一瞬间的怔愣,弦英秀树默默看着他们,心中感触之余更多的是不解,但他也渐渐意识到本丸的大家对自己的特殊性。

    为什么自己偏偏能够多次回到这个世界?弦英秀树微微垂眸遮掩了眼底闪过的一道精光,那是思绪飞速运转的光芒。

    不,一个大胆的猜想逐渐在他的心中成形,或许这并不能说是一个世界,准确而言,本丸更像是由他灵力构成的独立于任意时空的空间,这个空间由他的灵力构建,暂时成为了他穿越时空的避风港。他能回到本丸,除了自己与本丸深厚的联系,也有很大可能是自己将要进入下个世界时,本丸与那股穿梭时空的力量产生了某种偏差和排斥,导致他能够短暂地回到这个由他的灵力构建的空间。

    或许这能给自己今后永无止境的穿越带来一些变化。弦英秀的树嘴角抿起浅浅弧度,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在这个由他的灵力构建的本丸中,或许他能够找到答案,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弦英秀树伸出手,在众人注视下掌心慢慢凝聚出几朵不同姿态的凝晶花,花身晶凝剔透,不断散着雪白的寒气,正如之前赠送给他们的凝晶花一样美丽圣洁。

    “何其荣幸,这朵无人问津的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大家所珍视之物”弦英秀树注视着凝晶花的眼神很温柔,仿佛在怀念着什么。然后他把漂浮在空中的三朵凝晶花送到小龙景光,三日月宗近,以及白山吉光面前,“是我的疏忽,忘了之前新到本丸的你们不曾收到这朵凝晶花。”

    “这是”小龙景光双眼亮晶晶地凑近凝晶花仔细端详,朝烛台切光忠开心道:“真漂亮啊!我也是有凝晶花的人了,光忠!”

    总是被小龙景光偷摸属于自己那朵凝晶花的烛台切光忠顿时松了一口气。

    白山吉光虽然面无表情,但从他伸出食指轻轻戳动的动作中可见内心十分好奇。

    “多谢主公。”三日月宗近虚虚托住花身,朝弦英秀树弯了弯眼眸,“把它放在房间里,每天早晨醒来后第一眼就能看见,似乎也是一件美好的事呢。”

    “我不管你们的想法如何,但于我而言你们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不然我也不会这样做,莫要本末倒置。”弦英秀树微微摇头,淡淡告诫,接着脸色微沉继续说道:“我在建立本丸唤醒你们之前,其实一直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在无数时空流浪,因为时间流逝的不同,从建立本丸到现在已经历经了三个不同的世界”

    “不同的世界?是什么意思?”太郎太刀抬眼紧紧盯着男人,语气迟疑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就是你所想的那样,太郎。”弦英秀树沉静深邃的目光看向大太刀,那悠远的眼神仿佛能够让人窥探出那段冗长又令人无端厌倦的时光岁月,“不是过去的历史,也不是本丸之外的现世,而是时间和空间、世界观和力量体系都互不相同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我已经经历无数多个了。”

    “什么?!”

    “那也就是说,主公您消失的这两年其实正处在其他世界?那为什么走得那般突然,不曾留下一丝音讯?”太郎垂在袖子中的手默默收紧。

    “主公也是决定不了的吧,对于突然离开这种事。”三日月轻声道出真相。

    太郎微微皱着眉头看向三日月宗近。

    “是的,我决定不了。”男人嘴角弯起一个淡淡的苦笑,其中透露的无奈与厌倦如此清晰,“离开的时间,离开的地点和所拥有的身份皆非我能控制,我原本以为自己只能在本丸短暂停留,与你们的相遇最后也只能匆匆别过,到后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还能再次回到本丸。”

    “我想,或许是因为本丸由我的灵力构成,与自己有深厚的联系,导致自己得以返回,但我不确定自己何时会再次被迫前往下一个世界。”

    闻言众刀剑男士们面露震惊之色,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三日月想起当时空中撕裂开来的口子,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皱起眉头。

    倒是太郎眼睫微颤,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隐隐难过,“那么,一直以来主公都是独自一人走过无数的世界吗?”

    弦英秀树短暂地晃了一下神,很明显愣住了。

    加州清光这时问道:“主人不能带着我们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吗?”

    弦英秀树沉默了一会后,轻轻摇头,他的脑海浮现出D伯爵那双美丽的异眸,眼底闪过难掩的悲伤。

    “很抱歉,我也没有意料到会这么久才回到本丸,虽然穿越时空暂时不可避免,但我也并非没有任何头绪。”弦英秀树很快收起自己外泄的情绪,脸上恢复成一贯的淡漠从容。

    “既然我的灵力在本丸得以留存甚至能够作为联系的媒介,那么,只要让本丸与自己建立更加密不可分的联系,那么往后或许不会频繁的穿越时空,留在本丸的时间也会变得长久一些吧。”

    “您打算怎么做?”三日月抬眼,如新月般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光。

    弦英秀树想起自己体内那半颗妖核与崩玉,眼神渐渐染上一丝疯狂的色彩。

    “虽然只是猜想,但尽可一试”

    第84章

    本丸的中枢控制中心, 这里是刀剑男士们平常出任务时开启回溯某个历史阶段的地方,也是维持偌大本丸灵力正常运转的主要之地。

    弦英秀树拿出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崩玉和半颗妖核,落在它们身上的眼神看起来非常平静。

    崩玉不必多说,依旧是随他从死神世界离开时的模样。而妖核拇指节大小, 血红色的核身缠绕着暗紫色盈光, 给人一种神秘危险之感, 但现在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妖核边缘线条参差不齐, 如同被人暴力掰成两块, 只剩下这残缺的一半,这种残缺更加引人注目,也让人不禁猜测它曾经所遭受的一切。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半颗妖核上。他们的脸上露出各种复杂的表情,有好奇、有敬畏、也有一丝丝恐惧。毕竟,这半颗妖核所蕴含的力量,对于他们来说,是既神秘又强大的存在, 难以想象若是完整的妖核又会发挥出怎样恐怖的力量。

    接着,另一个疑问又接踵而至——为什么身为梅花妖的审神者体内却只有半颗妖核?

    在他们不解又紧张地注视下, 弦英秀树把半颗妖核融进了崩玉体内, 在两者接触的一刹那, 犹如水滴进大海,崩玉完全展示出自身贪婪的特性,将半颗妖核完完全全吞噬了进去。原本漂亮的蓝紫色外身瞬间染上了妖核上的血红,更加凸现怪异与不详。

    弦英秀树把它紧紧握在掌心, 因痛苦而冒出的冷汗止不住从鬓角处滑落, 又被散在脸颊两侧的青丝掩盖, 没能让其他人发觉。

    妖核对妖怪的重要程度不亚于灵魂,本就遭受裂成两半的痛楚, 现在又被强制剥离肉身,这种宛若灵魂被撕裂被剥离的滋味恐怕唯有背对着刀剑男士们的那道身影得以体会。

    但除了面色略显苍白以外,弦英秀树并未表现出其他异样。他只是把两者融合后的那颗晶体放置在运转本丸的装置内,在脱离手指的瞬间,体内的力量随妖核与崩玉的离开骤然下降,眼前也开始出现重重幻影。

    可弦英秀树很冷静,如潮水般退去的力量丝毫动摇不了他的心神。既然死亡都不能让他从命运中脱身,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与之相反,在场的刀剑男士们瞬间感知到本丸处处充斥着丰沛的灵力,就连自身的疲惫感与虚弱感也都一扫而光。

    这是……?

    三日月的视线落在那颗融合后的崩玉上,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将其从体内剥离,真的对审神者自己的身体没有影响吗?

    在其他人被场面变化吸引的时候,三日月反而眼眸一转,视线驻足在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上,赫然发现对方的指尖正控制不住地细颤。

    随着崩玉与妖核双重力量的运转,弦英秀树感受到自己与本丸刀剑们的联系更加密切,一草一木、一举一动皆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脑海中。

    与此同时,笼罩在本丸外的隔绝层仿佛是受到这股力量的冲击逐渐变薄直至消失,加州清光手上的通讯器突然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主公!是时之政府发来的简讯,可以与外界联系了!”清光拿着通讯器惊喜地喊道。

    弦英秀树侧过脸看向清光:“很好,将本丸发生的一切如实上报吧。”

    “是!”

    身体太疼了,弦英秀树用力闭了闭眼,忍不住倒退两步。突然腰间传来一道轻柔的阻力,转头一看才发现是三日月用手轻轻扶住了他,如夜幕中高悬的新月般的眼眸隐隐浮现几分担忧。

    “我没事。”弦英秀树摇了摇头,低声道。

    他比较在意的是先前笼罩在本丸外的那层隔绝层,这东西并非由他灵力产生,他说不准那到底是什么,很陌生的力量,但他十分清楚那种力量跟他的灵力会产生排斥。

    那么,在他离开本丸这段时间,是谁在暗处断了本丸与外界的联系?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男人漆黑的眸子越发深邃晦暗,灵光迅速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根本来不及捕捉。

    冥冥之中自己的命运宛若被人操纵的感觉愈发强烈,这种感觉绝对不是用一句天命如此得以概括的。他不知道把妖核与崩玉跟本丸融合一起会不会起作用,只能寄希望于此举能够给他带来一些关于时空穿梭的线索。

    可想法总跟现实有些差距,在众人头顶的空中,突然无声出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红色符文,泛着红光的样子诡异莫测,像是对弦英秀树此举无尽的嘲讽。

    而且,这回不单单弦英秀树看见了,连在场的其他刀剑男士们都纷纷对这突如其来的红色符文浑身升起戒备。众人猝然拔刀,清一色利刃出鞘声在耳边回响,月光下泛着森然寒光的刀刃连同肃杀之气一同锁定那不详未知的符文。

    “那是什么东西?”长谷部惊疑道。

    “我感受到了,那种令人不适的气息”数珠丸恒次闭着眼眸,也依旧能够将剑气锁定红色符文的所在之地。

    但弦英秀树却瞳孔猛地骤缩,脸色布满寒冰地望着空中,垂在袖口中的手紧紧蜷缩。

    这次对方直接不给自己停留的时间,水蓝色的穿界门在众人震惊地注视下直接出现在弦英秀树面前,涌出的气流吹起了男人披散的青丝,同时也露出了碎发下那双阴沉的眼眸。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在胸腔中升腾,弦英秀树沉默片刻后,脸上勉强露出一个没有情绪的笑,下一秒体内全部的力量喷薄而出,欲将穿界门摧毁之。

    深厚的淡蓝色妖力裹挟着恐怖的气压与穿界门碰撞在一起,使后者肉眼可见变得暗淡起来,更是延长了弦英秀树化为流萤消失的速度。但这种反抗,弦英秀树早在以往的世界就尝试过,而今不过是暴怒下的发泄罢了。

    预料中红色符文像一个监察者般涌出一股霸道的暗红色力量,牵制住了弦英秀树的行为。

    淡蓝色与暗红色两股力量撞击在一起,瞬间爆发出轰隆响声,强烈的气压让本丸承受不住地开始颤抖,甚至冲击到在场的刀剑男士,使他们纷纷半跪在地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审神者苍白着脸全力抵抗。

    他们这下明白了,正是这股不明的力量在迫使他们的主公离开他们。

    可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他们根本帮不了自己的主公。

    由于妖核的离身,这次僵持的时间没有以往时间长,红光很快吞噬了弦英秀树的妖力毫不留情地反击到心头,弦英秀树双脚被迫往后滑了两步,胸腔一阵剧痛传来,下一秒口中吐出了一大口血,在地上溅起了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可在此种状态下,弦英秀树还不忘运起灵力替刀剑们抵挡住红色力量的余威冲击。

    “主公——?!”

    “可恶!”太郎指尖嵌入了掌心,紧紧盯着男人背影的金色眸子隐隐漫上猩红,可额头都蹦出青筋了还是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得以动弹。

    地上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他们从未见过自家审神者如此处于弱势处境,也从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是多么渺小无力。

    弦英秀树闷哼了一声,捂住胸口力竭地半跪在地,血从口中不断地溢出来,沾染到了从肩上滑落的黑发。

    在这沉重的氛围中,他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笑声痛苦而压抑,另在场的人控制不住心中一揪。男人唇边抹上血色,与布满冷汗的苍白面容形成强烈反差,离得近的三日月宗近抬眼却看见了对方那双愈发明亮疯狂的漆黑眼眸。

    突然,弦英秀树身后的空中被撕开了一道黑色口子,令人感到不适且熟悉的浓烈气息从中蔓延,是检非违使!

    ——刚刚两股力量的碰撞导致时空动荡,引来了检非违使。

    三日月猛地瞪大眼眸看向举着寒刀即将砍向男人脊背的生物,风驰电掣下仿佛一股力量涌上心头,三日月拔刀迎接了这凶猛地一击。

    尖锐的刺啦声在夜空中骤然响起,练度尚未提升的三日月即刻重伤,握在手中的本体如龟裂般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痕,下一秒便化为原形,咔嗒一声掉落在弦英秀树手边。

    弦英秀树惊愕地目睹这一切,怔愣看着空中漂浮着碎裂的银蓝色透明晶体,那是碎裂的凝晶花,是凝晶花阻挡了三日月本该承受不了的致命一击。

    “……三日月?”弦英秀树的手微微颤抖,捡起了手边充满裂痕仿佛将要碎刀的三日月本体。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快得令人反应不过来。

    眼见亲兄弟遭到重伤,今剑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哭喊着三日月的名字。

    好在压制在众人身上的那股力量开始减弱,太郎第一个奋力挣脱,拔出本体阻挡了检非违使的第二波攻击。

    很快,其他刀剑男士们也发现自己得以动弹了,可还没来得及靠近自家审神者,便看见男人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从指尖开始化作星星点点的流萤消散在空气之中。

    垂首沉默的审神者这时抬头看向刀剑们,嘴唇轻轻动了动。

    那是一句极轻的道歉语,却承载着男人沉甸甸地愧意和苍凉。

    就这样在刀剑男士们目眦欲裂的注视下,握着三日月重伤本体的男人,化作了流萤消失在穿界门里,穿界门也随之关闭。

    “……对不起。”

    太郎握着本体的手微微颤抖,眼睁睁看着男人消失在自己面前,清锐的嗡鸣从刀身传出宛若悲鸣。

    高大丑陋的检非违使加大力度,刀尖更加逼近命脉。

    太郎咬紧牙关,金红色眼眸盛满了怒火,“不要碍事啊!!!“

    极具杀气的一声低吼,伴随身体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刀刃交缠之间噼里啪啦冒出火花,太郎转腕使出全身力气挑起对方的武器,在其露出破绽的瞬间,手掌连同首级一起被他用大太刀削了下来。

    喷溅的血液洒满一身,太郎没有理会,而是垂下了手臂,缓缓走到男人消失的位置,在同伴们解决其他检非违使的打斗声下,脱力般跪在了地上。

    本体砸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大太刀垂首盯着地上审神者留下的血迹,以往非常漂亮的金眸此刻变得灰败。

    多么残忍,再次直面自己的无能。

    太郎只觉浑身冰冷,锥心刺骨,痛不可言,内心那股铺天盖地的恶意像洪水般将他整个人彻底吞噬,而他再也没能对这股恶意提起任何反抗之力了。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脸上滑落,混着血色挂在下颌上

    第85章

    幽静的乡间小路, 一位头戴斗笠,身后背着竹筐的男子不紧不慢地步行着,他身穿一套素白的简易和服,气息平稳, 但从他时不时拉下笠檐的动作中可窥出几分不同寻常。

    突然, 他停下了脚步, 抬眼直直望向前方, 露出了斗笠底下沉静柔和的脸庞, 以及那双锐利的灰绿色眼眸。

    有血腥气。

    被发现了吗?吉田松阳皱了皱眉。

    他无声地靠近血腥之地,在距离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因为前方正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男人。

    “嗯?这里可不是能安心入睡的地方哦。”

    吉田松阳感知到对方并无意识后才走近观察。

    躺在地上的男人面容被一副破碎的黑色金属面具遮掩,全身上下笼罩在深色的修身作战服中不露出一丝肌肤,是额头上的伤口和腹部破开的大洞让他陷入了昏迷,鲜血缓慢从伤口中渗出,染红了他的作战服和身下的土地。

    这种程度的伤口, 搁在常人早就没命了,但男人奇迹般还有一丝气息尚存。

    吉田松阳静静地站在男人身边, 垂首仔细审视。男人手中一把太刀横卧, 此外, 还有一把绯色油纸伞静静躺在脚边,伞面零星的溅上几滴鲜血,在绯色背景映衬下宛若绽放的红梅,凄美而孤独。

    血迹从男人所躺位置断断续续往林间蔓延, 吉田松阳收回视线, 他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雨伞, 下一刻瞳孔猛地骤缩。

    这是?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伞,入手宛若铁制非常沉重, 吉田松阳还看到伞尖是枪口一样的构造,伞柄处装有开关,内部更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暗器,这是一把武器。

    在他记忆中,只有宇宙中的夜兔一族会装备这种武器,这是他们最具标识的武器之一。

    夜兔一族怎么会出现在地球上?追兵吗?

    吉田松阳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他把视线落在充满裂痕的面具上,伸手揭开。面具底下是一张毫无血色的俊美面容,眼眸紧闭着,肤色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透明。

    他收回自己的手,不料被原本昏迷中的男人猛地扼住手腕。

    吉田松阳心里一惊,欲反击时突然顿住,因为对方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少见的纯墨色眼瞳,冷冽而懵懂的眼神冲淡了眉宇间的肃杀之气。

    吉田松阳愣愣地与之对视,然后发现对方的目光没有焦距,只不过是身体感知到危险随即做出的本能反应罢了。

    仿佛确认暂时没有危险,男人又闭上了双眼,这次真的晕厥过去不省人事了。

    眼中的杀意渐褪,吉田松阳沉默片刻,只能悠悠叹了一口气

    最近松下村塾有一件新鲜事,松阳老师带回了一个失忆的男人。

    姓甚名谁,都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男人身材很高大,但总是抱着一把布满裂痕的刀,安安静静坐在角落。

    他极少说话,脸上带着一份淡淡的疏离,好像对谁都衡量出个安全距离。私塾里的学生们虽然都很好奇,但更多的是害怕,因此没有人敢上前搭话的。

    这天吉田松阳在授课,朗朗读书声回荡在村塾中。

    阳光透过窗台投射在书桌上,空气中四下飞舞的灰尘在阳光下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

    坐在最后一排的白发天然卷男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看向窗外,一下子就看到了院子那棵樱花树上隐隐约约正在睡觉的身影。

    是那个一个星期前被松阳老师捡回来的男人。

    白发天然卷顿时来了精神。

    坂田银时红色的眼瞳死死盯着树上那道身影,小声地碎碎念:“怎么一天到晚都在睡觉,这种设定不是阿银我专属的吗可恶!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是打算争夺属于阿银我的位置吗简直不可原谅。”

    他抬头看向讲台上正在踱着步读课本的吉田松阳,见其注意力不在自己这边,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悄从窗外溜了出去。

    他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不曾想讲台上的吉田松阳早就对他的动作尽收进眼底。

    吉田松阳拿着课本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微微勾起好笑的弧度,他背过身选择装作没看见。

    坂田银时走到樱花树下面,双手抱胸仰头懒懒喊道:“喂,大木头!你怎么还在这里睡觉,柴劈完了没有?”

    躺在树干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没有丁点情绪波动的眼眸向下瞥了白发小孩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翻过身继续睡了起来。

    见男人用后脑勺对着自己,坂田银时脑门顿时蹦出了青筋,“喂喂你这家伙,是打算无视阿银我吗?轻视小孩的大人【哔】【哔】可是会越来越短的噢!”

    可惜树上的男人并不吃这一套,只给坂田银时一个异常冷漠的背影。

    银发小孩顿感无趣,用食指挖了挖鼻孔,嘁了一声,走开了。

    听着耳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树上的男人又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仰面躺着,眼神平静地看着头顶慢悠悠飘落的樱花,那些樱花在春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犹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住了其中一片。

    掌心里的樱花瓣娇嫩而柔滑,透着淡淡的粉色,仿佛承载着整个春天的希望和美好。

    耳边是郎朗的读书声和树上悦耳的鸟鸣声,在这种宁静而和谐的氛围中,时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他默默回忆起了在这个私塾里第一次睁开眼的画面。

    “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一道醇厚轻柔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弦英秀树意识朦胧地顺着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身影背对着光,站在门口,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那温暖而关切的声音却让他消除了一瞬间涌出的不知名情绪。

    那人端着一碗药走进屋子,露出了那张沉静柔和的脸庞。他把药放在地上,顺道跪坐在榻榻米旁,自顾自地伸手摸向弦英秀树包裹着绷带的额头。

    “太好了,没有发热。”

    话说隔着绷带怎么探出没有发热的啊

    感知到刚刚对方一瞬间泄露出杀气的吉田松阳收回了手,眼眸弯弯地笑道:“我叫吉田松阳,是这座村塾的老师,在回家的路上见你倒在地上便把你带了回来,村塾简陋,还望你不要介意。”

    弦英秀树愣愣地注视吉田松阳,眸中透露出迷茫。他本就生得眉眼如画,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被褥下,鸦羽色的长发凌乱在床上铺开,圣洁的白与极致的黑对比下,无端显得孤冷破碎。

    他张开口,声音沙哑而迟疑,“吉田松阳?那我,是谁?”

    “诶?”吉田松阳赫然睁开眼睛,见男人眼中毫不作伪的迷茫和空洞,满脸意外。

    “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弦英秀树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空空如也简直安静地可怕。他把视线放在周围打量了一圈,一切都显得陌生和模糊,确实想不起来任何事情,但他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挣扎地想要坐起身,却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瞬间疼得冒出了冷汗。

    “请不要乱动!”吉田松阳连忙扶住,见对方脸色煞白的样子,无奈地轻叹,“就算自愈能力强于常人,也不能这么糟蹋身体吧。”

    弦英秀树捂着自己的腹部轻喘,坐起来的动作让伤口再度撕裂,洁白的绷带上开始缓慢渗出血色。

    明白对方此刻迷茫的心情,吉田松阳好心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遇见你的时候你身边还掉落着这两物,我想对你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吧。”即使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会舍弃。

    吉田松阳递上一把太刀和一把绯色的伞。

    “只不过这把刀上面布满了裂痕,怕是不能使用了。”吉田松阳看着这把漂亮又不失锋利肃杀之气的太刀,语气中充满了遗憾。

    弦英秀树视线落在那把刀上,沉默了几秒后轻轻接了过来。不知为何,看到这把太刀的那一刻,他心中莫名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在意,甚至有些闷痛。

    棕色的刀鞘上刻着金色弦月形图案,显得华丽而庄重,弦英秀树心中抱着自己也分辨不出的复杂情绪,缓缓拔出刀刃,随着刀刃的露出,上面也映射出他微微扩大的瞳孔。

    刀刃上有许多漂亮的新月形纹路,反射出独特的光泽。然而,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裂痕深深破坏了这份美感,裂痕显然是由外界暴力产生的,密密麻麻布满整个刃身,如同蜘蛛网般错综复杂,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成一块块的废铁。

    弦英秀树抚摸着那些裂痕,触感是冰冷的质感,他仿佛感受到刀身传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自己心里的哀伤,但他有种莫名的预感,或许他可以通过这把刀获得自己过去的记忆。

    吉田松阳看着弦英秀树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个静谧的微笑。

    “这把刀虽然裂痕遍布,但它的灵魂仍在。”吉田松阳轻声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尝试修复它,也许,它能够再次焕发出昔日的光彩。”

    弦英秀树眉眼闪动了一下,迎上对方清亮的眸子。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刀,把它归刃。

    “那么,除了自己的名字,你还记得多少事情呢?”

    “全部”弦英秀树抿了抿唇,大脑像被一键格式化什么都不清楚,“全部都不记得了。”

    吉田松阳一愣,摸了摸下巴,“这样啊那你知道江户幕府吗?”

    男人默默摇头,清澈的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失落和忧郁。

    “我大致了解了。”吉田松阳站起身朝门口走去,逆光侧着脸朝里边的人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不如在村塾住下吧,然后去慢慢寻回丢失的自己。”

    在光的照射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柔和而深邃,那双灰绿色的眼眸闪烁着独特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迷障,容纳世间万物。

    多年以后,弦英秀树依旧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一幕,只是那个时候,再也没有了松下村塾,再也没有了一位名叫吉田松阳的男人。

    第86章

    弦英秀树的伤恢复得很快, 仅用两天时间足以致命的伤口就结痂了,这让吉田松阳更加证实了对方是夜兔族的猜测。

    但他似乎不被阳光眷顾,裸露的肌肤接触阳光会产生异样的刺痛感,反而影响伤口的恢复。因此, 村塾里的学生总能见到那个四肢缠着绷带的男人, 抱着刀坐在暗处发呆, 或是撑着一把红色的伞靠在树干上假寐。

    完全失忆, 那种感觉很奇妙, 整个人仿佛是世界的旁观者,是抽离的,发生任何事都与自己无关,像只是个活体存在于世间。

    弦英秀树此刻就是这种状态,他控制不住地观察起松下村塾的一切,并常常会陷入对人生本质的怀疑当中。按吉田松阳的说法,就像是一只动物, 躲在暗处好奇地观察人类的世界。

    “那就叫你阿树吧。”

    为了方便称呼,吉田松阳兴致勃勃地打算给弦英秀树取名。

    “阿树”

    “因为遇见你的时候, 你倒在一棵树的旁边, 身后也是一片树林嘛。”吉田松阳顶着弦英秀树不解的眼神, 笑眯眯解释道。

    弦英秀树虽然觉得这个理由有些随意,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一旁的坂田银时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挖着鼻孔,无力地吐槽道:“这也太随便吧!按老师你的说法那为什么不叫他小木子、小林子、小花、小草之类的啊”

    “啊, 这个嘛”吉田松阳摸了摸下巴, 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打量了一下男人的身形,一脸纯良, “长得这般高大,我觉得还是阿树比较适合吧。”

    “难道你还真的想过给他取小花小草吗?!”

    “嘛嘛~别在意那些细节啦。”吉田松阳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认真了许多,“名字对一个人而言可是非常重要的哦,它不仅仅是一个称呼,更是个体身份和个性的象征,我希望阿树未来有一天能找回属于自己真正的名字。”

    “既然过去的记忆都能遗忘,说明这东西也不是很重要吧。”坂田银时嘟囔道。

    “不是这样的银时。”吉田松阳揉了揉坂田银时毛绒绒的脑袋,“记忆是我们‘存在’的一个核心,围绕着记忆我们形成了自己的身份、关系、期望和梦想。”

    “而且,对于被遗忘的那些人而言,这大概会很残忍的吧。”

    弦英秀树一怔,敛着眉陷入沉思。

    残忍吗

    对于失去记忆的人来说,名字代表着这个人过去的身份和经历,也承载着他人对这个人的期望和关怀,这是连接他与过去的重要纽带,吉田松阳不会轻易给别人取下正式的名字。

    可即便如此,阿树这个名字也跟他们、跟松下村塾产生了不小的羁绊。

    吉田松阳看了看天色,“似乎到饭点了,还是先做饭吧,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弦英秀树的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

    吉田松阳噗呲一笑,随即又很快收敛了笑容,“你喜欢吃什么啊,不好意思,忘记你想不起来自己喜欢吃什么了。”

    “我们也没有很多丰富的食材能让你问出这种问题吧。”坂田银时睁着死鱼眼,这几天每顿都是饭团简直让他感到人生无望。

    吉田松阳摸了摸后脑勺,讪笑,“留个好印象嘛”

    弦英秀树默默看着师生俩,轻轻歪了歪头。

    虽然不明所以,但内心却莫名安定了下来,自从醒来后一直盘踞在心头的那股焦虑似乎也淡却了不少。

    “阿树!可以吃饭了哦。”

    吉田松阳的声音从树底下传来,打断了男人的回忆。

    弦英秀树朝底下望去,对方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仰着头对着自己笑得眉眼弯弯。

    他撑着伞,轻盈地从树上跳了下去,站在吉田松阳身旁替他遮挡毒辣的太阳。

    “阿树打起精神来嘛,不要整天都在睡觉,村塾里学生们都很想认识你来着。”

    弦英秀树抿了抿唇,声线十分冷淡,“没有必要。”

    “话说为什么我捡回来的人,总是整天一副困倦的样子呢?难道是有什么不知名的魔力?”吉田松阳忍不住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侧过脸看向弦英秀树,对方甚至对他这句话也无甚反应,这几天的相处,男人完全展现出了自己极度淡漠、冷心冷情的个性,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放在心上,对什么都产生不了兴趣。

    嘛~说实话,是个很酷的年轻人啦。

    吉田松阳微微勾起唇角。

    屋子内,三人的眼前各自放着一个端盘,上面只有两个成人拳头大小的饭团和一碗味增汤,十分简陋。村塾里的学生都是附近村庄的小孩,下了课便回家了,只有他们三个是住在村塾里的人。

    “松阳你答应我今天做红豆饭的!红豆呢?!”

    “啊,对不起,昨天忘了去买食材了,所以今天只有海苔饭团哦。“

    坂田银时默默流下了两条泪,生无可恋地拿起饭团无力地咬了一口,“你这句话昨天好像才说过”

    “是吗?要好好吃完哦。”吉田松阳微笑着,一脸不为所动。

    弦英秀树拿起饭团,看了两眼便张嘴咬了一口,默默吃了起来。他吃完两个就停止了,放在一旁的味增汤一动不动。

    “怎么样?好吃吗?”吉田松阳不禁问道。

    “好吃”坂田银时睁着死鱼眼,因为咀嚼着米饭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弦英秀树却诚实地摇了摇头。

    其实他的肚子并无任何饱腹感,不管多大份量于他而言都不足以填饱肚子。这具身体似乎需要很多很多的食物来支撑一天所需的能量,但他下意识觉得吃太多会显得很怪异,因此到目前为止并未透露任何异常,只是白天睡觉的时间变得更多了,以此来降低自己身体能量的消耗。

    坂田银时顿时瞪大了眼睛,朝男人露出一个无比凶猛充满威胁的眼神,里面写满了‘敢说松阳做的饭不好吃下次只会更加不好吃的啊傻子!!你给我住嘴!’

    吉田松阳大受打击,满脸低落,“不好吃吗?果然我还是没有什么做饭的天赋呢。”

    “但是那种感觉很好。”弦英秀树微微扬起嘴角,垂着眼睫的样子似乎柔和了冷淡的面容。

    “诶?”吉田松阳意外地看向男人。

    “那种把空洞的肚子一点点填满的感觉很好。”虽然只有一点点。

    “有这种觉悟确实很不错,但浪费粮食可不是一个很好的行为哦。”吉田松阳指了指那碗未曾被动过的味增汤,脸上虽然笑眯眯,但后背好像冒出了缕缕黑气。

    额

    想趁机蒙混过关的弦英秀树额头冒出了一滴冷汗,挣扎良久,还是手抖地端起那碗泛着暗紫色的不明液体。

    一旁的坂田银时安静如鸡,默默吃起了自己的饭团降低存在感。

    呵呵惹谁也别惹吉田松阳,这是个报复心极强的男人啊

    就这样,失忆的弦英秀树就在松下村塾暂时住下了,只不过村塾里的人见到他时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去睡觉的路上,十足的睡神附体模样。

    加上不喜欢阳光的特点和白得几乎透明的肤色,让坂田银时不禁吐槽,“松阳怕不是捡了只吸血鬼回来了吧。”

    原本闭着眼睛的弦英秀树倏地看向他,墨色的眼眸中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锐利,危险的气息完全锁定白发小孩。

    坂田银时顿时像只炸毛的猫一样蹦了起来,瞪着红色的猫瞳浑身戒备,指着男人大喊:“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难道真被阿银我说中了!哈哈终于暴露出真面目了吗你这只吸血鬼,说,你来松下村塾到底有何目的!”

    弦英秀树只是面无表情地与坂田银时那双充满戒备的眼瞳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燃起了火药味,仿佛下一秒就要开打。

    男人那双漆黑的眼眸不含任何情绪时深不见底,压迫感十足,坂田银时不禁紧绷了身体,暗自咬牙。

    这时,弦英秀树开口了,冷淡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迷惑,“吸血鬼是什么?”

    “哈?”坂田银时顿时一个卸力,差点平地而摔。

    他扶着额头叹了口气,“真是的,我为什么要跟一个笨蛋计较啊。”

    因为他们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发现对方不仅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就连基本的生活常识和所处的时代都忘得一干二净,仿佛一个刚刚接触这个世界的人一样,需要重新学习基础的生活技能。

    弦英秀树静静看着坂田银时无聊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莫名对‘吸血鬼’这个词感到几分在意。

    下午是剑术课,不曾想一个紫色短发的小孩前来踢馆,作为吉田松阳所有学生里实力最强的一个,坂田银时不负众望地上前接下挑战。一紫一白的两个身影在所有学生的围观下,顿时打的不可开交。

    “银时上啊!把这个嚣张的家伙打趴下!”

    “银时加油!”

    两人的木刀狠狠砍在一起,银时手中力气加重,把对方的木刀往下压。听着周围同门的呐喊助威,有些不耐地低声道:“吵死了”

    一个侧滑,富有技巧的角度偏转,顺势卸掉紫发小孩木刀的力度。

    紫发小孩,也就是高杉晋助连忙后退躲过向脑门挥来的一刀。

    周围都是对方的喝彩,高杉晋助咬了咬牙,看面前那个白发天然卷更加不顺眼了起来。他是来挑战吉田松阳的,只是在挑战的道路上突然跳出了一只碍事的白毛,更加恼火的是,对方还很难缠。

    道馆内又响起了新一轮的木刀互相碰撞的声音。

    弦英秀树靠在暗处的墙上旁观,眼瞳随双方招数的变动而移动,心中有股异样的感觉在不断跳动,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太刀陷入沉思。

    他想,他应该也是会剑术的。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厉害啊,以后会成为非常出色的武士吧。”不知何时到来吉田松阳走到弦英秀树身旁,双手拢在袖子里静静观赏起道场上的对决。

    “武士是什么?”

    “武士啊,这并没有精准的定义。”吉田松阳清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轻声道:“但我认为,那些能够约束软弱的自我,坚定自己的意志,并为自己的灵魂和自由而挥刀的人,就能称之为武士吧。”

    弦英秀树侧过脸看向身旁的男人,对方站的位置能被光影投射,与自己阴暗的位置形成鲜明对比。明亮的光洒在对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眸中若有所思。

    第87章

    松下村塾很快就多了两名学生, 一个叫高杉晋助,另一个叫桂小太郎,原本都在镇上专收武士阶层出身小孩的讲武馆上学,因为吉田松阳点醒了他们对前途的迷茫, 遂决定转到吉田松阳门下求学。

    随着两人的加入, 松下村塾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了。高杉晋助、桂小太郎连同坂田银时三人成为了学堂里最顽皮的学生, 经常约到村塾外打架, 尤其是之前总是来踢馆然后结下梁子的高杉和银时两人, 捎带一个不放心,想要劝架却被拉入战场的桂小太郎。

    虽然最后三人都逃脱不了被吉田松阳一顿教训。

    每当这个时候,弦英秀树通常会抱着刀窝在某棵樱花树上睡觉,或者静静看着学堂里鸡飞狗跳的一切,并欣赏三人被吉田松阳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吉田松阳正在授课,学堂里隐隐传出他清亮的声音,再次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三人怀抱对彼此的嫌弃在门外罚站。

    “喂喂, 大木头你这是什么眼神,阿银我可是忍你很久了哦, 有本事下来跟我单挑啊。”坂田银时睁着死鱼眼, 看向树上的某人。

    弦英秀树坐在树干上俯视他们, 漆黑的眼眸中冰冰凉凉。

    他上下打量坂田银时头顶着包,右眼眶清淤,流着鼻血的狼狈模样,轻轻扯动唇角, 发出了一个明显的轻嗤声。

    “你们听到了吗?这是嘲笑吧?这明显是对我们的嘲笑吧矮衫, 假发!”

    “说谁是矮衫啊魂淡天然卷!”

    “不是假发, 是桂!”

    夜晚。

    “你又不把头发擦干,这样老了以后可是会头痛的哦。”

    吉田松阳望向刚沐浴完出来的男人, 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去拿了一条毛巾。

    弦英秀树穿着一件白色浴衣赤脚站在门口,衣服松松垮垮的敞着平滑紧实的胸膛,长至后腰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沾湿了后背一大片衣服,发尾还时不时往地上滴着小水珠。

    听着吉田松阳似无奈似抱怨的话,他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像是不知道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面露无辜之色。但也乖乖地任由吉田松阳拉着他往地上一坐,干燥的毛巾摁在头发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揉搓。

    对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弦英秀树被弄得身体轻微摇晃,发丝下那对白皙的耳朵透着粉色,有些敏感地抖动了一下,连带着挂在上面的紫罗兰色耳坠轻轻摇曳。

    吉田松阳瞥见了,虽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多问。

    反正不管问什么这只夜兔只会说不知道……

    村塾简陋,并没有像样的房间能给夜兔单独居住,因此吉田松阳便让他跟自己一个房间。其实更多还是监视,他可从未放下过对这只夜兔的戒心,夜兔这种生物的杀伤力他在虚那无尽的记忆中可是见识过的,他可不想让对方打破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日子。

    等毛巾把头发的水分都吸干不再滴水后,吉田松阳便拿了把梳子替他梳顺,接着指向门口的廊下,让夜兔去那坐着晾干头发。

    弦英秀树抬眼与吉田松阳灰绿色的眼眸静静对视三秒,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着实有些冷酷。然后,他起身了,乖乖走出门坐在廊下吹风。

    男人坐着的背影直挺挺的,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看得吉田松阳有些哑然失笑。

    这哪是一只令人闻风丧胆的天人夜兔,这明明就是一只大猫,还是一只失忆后显得呆呆的大猫。

    夜晚的庭院一片宁静,皎白的月亮高悬天际,洒下如水的清辉。弦英秀树抬头望向天空月轮,眸中映着月色,闪烁着静谧的幽光。

    这时,眼前突然横斜一把太刀遮挡了视线。

    “很抱歉,我没有找到能修复这把刀的人。”吉田松阳面带歉意地笑着,自己也往地上一坐。

    弦英秀树微愣,接过他手中的太刀。

    “不用跟我道歉”弦英秀树无言片刻后轻轻摇头,握紧了太刀,他侧过脸朝吉田松阳浅浅一笑,“相反,我应该向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还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很高兴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遇见的人是你。 ”

    男人突然绽放的一抹清浅的笑就像初雪融化,虽然很快就收敛了起来,但在那一瞬间,仿佛卸去了冰冷的外壳,露出柔软纯洁的内里。

    吉田松阳眼底波光微转,似乎藏着某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他不知怎么忽地有些不自在起来,连忙错开对视,喉间发出轻轻的咳嗽声。

    “不,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但心中却不免对自己感到几分自嘲,男人的目光澄净又真挚,没有伪装,衬托得自己怀抱着某种目的的行为如此卑劣。

    就因为对方夜兔的身份,就该遭受自己潜意识里强加其身上莫须有的怀疑和罪孽吗?这样的自己,跟那些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天道众那群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安定的日子过久了,连自己的内心也变得软弱了吗?

    吉田松阳有些失神地望着庭院里的某一角,眼神不自觉变得幽深,直到旁边传来一阵肚子咕噜叫的声音,才把陷入无尽怀疑中的自己拉回现实。

    “什么声音?”

    弦英秀树神情一滞,猛地把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垂下头,被头发遮挡下的面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吉田松阳见他这种动作也突然明白了过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装作没看到般笑眯眯说道:“确实是到了该吃宵夜的时候呢。”

    但弦英秀树却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无时无刻都在饿肚子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刚刚沐浴的行为已经把他仅存的能量消耗完了。

    他刚想解释些什么,却突然被吉田松阳拉了起来,往厨房方向走去。

    “我也有些饿了,我记得今天晚饭还剩下一些食材没有处理,刚好还可以用来做一顿宵夜。”吉田松阳自顾自地说道。

    弦英秀树闻言张了张嘴,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开心的情绪,毕竟吉田松阳做的饭在松下村塾里是出了名的难吃。

    厨房里只剩下一些荞麦面、几颗鸡蛋和一份豆腐,吉田松阳打算给他们两个各自做一份鸡蛋豆腐荞麦面。

    “这个是什么?”弦英秀树举起一颗鸡蛋,放在眼前,好奇地用尖锐的指甲敲了敲它薄薄的外壳。

    “这是鸡蛋,鸡生出来的蛋,营养很丰富哦。”

    “鸡又是什么?”

    “鸡是人类专门用于售卖、食用而饲养的一种小动物。”

    弦英秀树放下鸡蛋,看向挽起袖子准备做面的男人,似是想起了什么,面上慢慢浮现一丝纠结,但他还是禁不住好奇问出了一直埋在心中的疑问。

    “那,【哔】【哔】是什么?”

    咣当──!!

    吉田松阳一个失手把手里的碗不小心摔在地上,发出了响亮的声音。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弦英秀树,满目震惊,“谁,谁教你这个词的??”

    看吉田松阳这个反应,弦英秀树大概清楚了这个词并不是什么好的词,眼神有些飘忽了起来。

    “银时说,轻视小孩的大人【哔】【哔】会越来越短……”

    “坂──田──银──时──”

    吉田松阳微微咬牙,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看起来亲切又和善,如果忽略他后背冒出的缕缕黑气的话。

    “嗯……?谁叫我?”

    下午跟高杉晋助、桂小太郎打了一架后累得早早睡去的银时,这会来到厨房觅食,碰巧听到吉田松阳在喊他的名字。

    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就看到那个男人笑得如沐春风、背后却冒着黑气地朝他走来。

    砰──!!

    一声巨响过后,

    某只天然卷不明所以地被栽进地里,头顶还冒出了一个新鲜出炉的大包。

    吉田松阳收回了拳头,若无其事地弯着眼睛笑道:“银时,虽然知道你很爱吐槽,但你可不能教坏纯洁的小朋友哟。”

    坂田银时(吐魂):冤,冤枉啊……

    弦英秀树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投向吉田松阳的眼神不禁带上了几分敬畏。

    最后,心疼学生的老师顺便也给自己学生做了一碗荞麦面,虽然不怎么好吃就对了。

    但某只夜兔吃完三人中最大的一碗荞麦面后,肚子仍旧咕咕作响,另外两人的目光顿时不由得变得奇怪起来。

    “你的肚子闹饥荒了吗?吃了这么大一碗面还饿?”坂田银时指着脸庞大的空碗震惊喊道。

    弦英秀树眼眸微微闪了闪,抿着唇别过了脸。果然,他的感觉没错,吃太多在他们看来会是一件很怪异的事。

    可是,他也不想,他已经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肚子会感到格外的饥饿。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这碗给你吃吧,刚好我也吃饱了。”一旁的吉田松阳把自己吃了没两口的面推到弦英秀树面前,面上笑得温柔。

    他似乎一直以来都忽略了某件事情,就是这只夜兔的饭量。

    夜兔族的信息在过往的记忆中留存并不多,吉田松阳仅知道他们具有恐怖的战斗力和惧怕阳光这些特点,现在看来还需要添加一条:异于常人的饭量。

    弦英秀树并不想吃,但由于长时间吃不饱,他的肚子现在饿得实在难受。所以,只能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默默把属于吉田松阳的那碗面吃完。

    见对方吃完面后,一直默默观察的吉田松阳这才开口:“你现在,依旧还是吃不饱吧。”

    被询问的男人呼吸一滞,像只被发现了秘密的猫一样微微睁大眼睛。

    吉田松阳顿时无奈地轻叹:“所以一直以来,你都是在饿着肚子是吗?至于白天一直睡觉,也是为了降低自己体力的消耗,是这样没错吧。”

    不笑的时候,那双灰绿色的眸子会显得深不见底,给人一种疏离之感,而平日里那股平易近人的亲和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样的目光下,弦英秀树也只能轻轻点头。

    “那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坂田银时嗦了一口长长的面,不解地睁着死鱼眼。

    “会不一样。”

    弦英秀树微微拧起眉毛,俊美到有些矜贵的脸透露着几分认真,“不管吃多少,我都感觉不到饱腹感,这会很奇怪的吧,跟你们不一样……”

    吉田松阳有些哑然,眼眸微微闪烁,他没能料到对方隐而不言的原因只是怕跟人类不一样。

    “哈?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能把松阳吃破产那我才真的佩服你。”

    “银时,要是破产的话,你得跟我一起露宿街头了哦。”

    “原来是这样吗……?”弦英秀树意外地看向坂田银时,若有所思。

    “银时说得也不无道理,有些人饭量少,有些人饭量大,而这都是人类会出现的正常情况,所以──以后饿了就要说出来哦,饿肚子的感觉可是非常可怕的。”

    吉田松阳面上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仿佛驱散了眸中原本深不见底的晦涩。

    此时说出这番话的他没能料到,眼前这只夜兔还真的差点把他吃破产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88章

    “喂, 看你整天抱着那把刀,剑术应该也很厉害吧,我要挑战你!”

    樱花树下,响起了少年坚定中带着些许不情愿的声音。

    是高杉晋助。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出这番话, 原因按银时原话来讲:那个大木头天天跟松阳待在一个房间, 两人也不知道有没在干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必须把他们分开。

    在有关吉田松阳的事情上, 三人的意见总会出奇的统一。于是在讨论过后,先由高杉晋助出面试探对方的实力。(高杉晋助:为什么是我啊!)

    弦英秀树睁开眼,静静瞥了紫发少年两秒,不过冰冷无机质的目光,重点落在对方的头上,很快他便不感兴趣地撇过头,继续发起呆来。

    男人那眼神里的意思高杉晋助看得分明, 这明显就是在鄙视自己的身高啊是吧是吧是这样没错吧?!

    紫发少年额头顿时爆出了青筋,心中杀气升腾, 更加坚定了要挑战对方的决心。

    “你是不敢跟我打一场吗?连我都打不过的话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松阳老师身边?”

    (躲在暗处的银时:说得好啊矮衫!)

    弦英秀树略有些不耐地从树上跳落, 那轻盈的姿态不像是不懂武术的人。他的目光像是不经意间扫过坂田银时和桂小太郎的躲藏之处, 然后走近紫发少年,逼近一米九的身高无形中带来极大的压迫感,“在哪?”

    高杉晋助一愣,完全没想到对方站起来会是这么高大, 他克制住自己下意识想要后退的冲动, 拧起眉毛硬气道:“道馆。”

    道馆内。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各自面对面而站, 周围是听闻两人要比试上来围观的同学们,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银时和桂, 哦,桂不是,他是劝和的那一个。

    “什么?他们要开始对决吗?”

    “还从没见过那个男人出手,他真的会剑术吗?”

    “看这体型,两人差距也太大了吧。”

    “我倒是觉得高杉同学会赢,毕竟他连银时都打赢了。”

    场上的两人都没有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

    弦英秀树握着木刀,一股陌生的熟悉感漫上心头,他抬眼看向对面如临大敌的紫发少年,恍惚间自己的精神好像脱离了□□,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这场闹剧的开展。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以至于在紫发少年举着木刀大喊一声,朝他迅猛挥砍而来时,他能清晰看清少年满身的破绽,于是侧滑,提刀,转挑,像是身体的本能操纵着他,高杉晋助手中的木刀瞬间被打飞出去,咣当一声,在众人鸦雀无声地注视下在地上滚了滚。

    道馆内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陷入了寂静。

    在场的同学们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发展,他们还没看清动作就已经结束,这个男人的实力究竟是有多么恐怖啊?

    “怎,怎么可能……?”高杉晋助瞳孔猛地收缩,刚刚那一击,他体会到对方无比恐怖沉重的力气,那根本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力气!

    他微微有些颤抖地低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然后看向落在不远处的木刀。

    一旁观战的坂田银时手中的金平糖都惊呆地掉在了地上,他拉了拉旁边桂小太郎的衣袖,“……假发,你看到了吗?”

    “没,没有看见……还有,不是假发,是桂。”桂小太郎同样满脸呆滞。

    别说外人了,连弦英秀树都对自己突如其来使出的招式感到诧异。

    他不仅开始思考起自己到底是谁?失忆之前的自己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自己处处透露着与这里的人的异常之处?

    “难道这段日子你都在隐藏自己的实力?!”坂田银时有些崩溃地问道,对方这么强,要把他从松阳身边赶走岂不是更加困难了?

    “没有……”

    弦英秀树看了银时一眼,敏锐感受到那一丝敌意,顿时转过头冷哼了一声。

    啪啪啪──

    清晰的鼓掌声从众人身后传来,“真是精彩绝伦的一招,看来你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老师!”“松阳老师!”

    吉田松阳面带温和的笑意走到众人面前,刚刚那一幕他也看到了,对于男人的身手他并不觉得惊讶,但作为一位老师,还是有必要维护一下自己学生的自尊心的。

    毕竟,人类对上夜兔这种生物也太不公平了,还是作为虚的自己更适合当其对手吧。

    他捡起地上的木刀,转头看向弦英秀树,灰绿色的眼睛里透露出几分认真,“大人的话还是适合跟大人一起比武,正好,我也打算活络一下筋骨了。”顺便试探一下这只夜兔的武力值。

    周围的学生顿时掀起一片哗然,个个面露兴奋之色。

    “松阳老师是要跟对方切磋吗?”

    “哇,终于可以看到松阳老师出手了!”

    “老师加油!”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老师赢啊!”

    “大家最好都离远点哦,如果不想被波及到的话。”吉田松阳转过头看向他的学生们,笑眯眯地提醒道。

    “今天就好好看看,大人之间的剑术究竟是怎么样的吧。”

    宽敞的道馆内,阳光透过门口洒下,照亮了一片肃穆而庄严的比武场。吉田松阳和弦英秀树两人对峙而立,他们双手紧握木刀,目光沉静而锐利。

    围观的学生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唯恐惊扰了场上笔直而立的两人,尤其是顽皮的三人组,强者之间的对决让他们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周围的空气逐渐凝固。

    吉田松阳目光牢牢锁定对方,突然嘴角微微一扬,率先发动攻击。举在侧肩的木刀手腕偏转,刀尖顿时改变了方向,脚下一动,犹如流星划过夜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极速而凌厉朝弦英秀树突刺而去。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身体的本能和肌肉记忆还在。弦英秀树微微睁大眼睛,身形一晃,避开了吉田松阳的攻击,举起木刀顺势发起了反击。

    “铛!”一声木刀激烈撞在一起的巨响在道馆内回荡,仿佛一股强大的气流在空气中像水波纹般荡漾开来。

    两人并未触动杀机,但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十分浓烈,这是真正身经百战、真正见过血的人才会无意间泄露出来的气息。

    坂田银时红色的眼瞳照出两人比拼的身影,战栗感在心中不断升腾。

    他觉得,比起是两个大人在对决,倒不如说,他们更像两头猛兽在厮杀。

    两人的身影在道场上飞快地穿梭着,仅用木刀便能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惊人的弧线,剑光闪烁,剑气纵横,灵动的身形以及密集的攻势令这场对决更加精彩绝伦。

    吉田松阳的刀法精湛而稳健,每一招都充满了冷静和技巧。他时而低身横扫,时而跃起高劈,带着些许霸道的气息每一招都似乎能穿透对手的防线。

    弦英秀树却与之相反,依靠身体的本能和直觉,每次挥刀和躲闪似乎都是根据对面的动向作出的反应,总能在关键时刻躲避掉吉田松阳的致命攻击。虽然动作间带着几分滞涩,但身为夜兔本身具有的恐怖力气弥补了这点不足。

    激烈的交锋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围观的学生们只能看到一道道模糊的身影和一道道银白的剑气。

    他们的木刀再次相撞在一起,爆发的气流微微掀起了两人的长发!纯墨色的眼眸和灰绿色的眼眸四目相对,各自都能清晰看见眼底浓烈而兴奋的战意。

    吉田松阳握紧了刀柄,感受着手部被对方力度震得有些发麻的神经。

    招式回合渐多,身体作出的反应愈发自然流畅,弦英秀树仿佛抓住了什么要领,反击的攻势愈发迅猛了起来。

    双方都为彼此的水平而惊叹,棋逢对手的欣喜之意在两人眼中一闪而过。

    今日这场对决可谓是意外之喜了,无论是对决的两人,抑或是对围观者。

    两人抬眼相视,再次拉开回合。

    吉田松阳再次使用初始那招,双手搭在刀柄上向弦英秀树迅猛突刺,但他故意卖出一个破绽,在对方身形一晃躲开之时,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收不住刀势,把脆弱的后颈暴露在夜兔眼前。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夜兔凭借本能立刻捕捉到这个机会,猛地挥刀朝自己的破绽之处斜斩而来。然而,还未等对方落网,他敏锐发觉破风挥来的刀势有一瞬间的迟疑。

    既然如此,破绽已没有必要。吉田松阳抓住夜兔那一瞬间的失神,反身用木刀刀尖抵住了他的喉咙!

    胜负已分!

    夜兔落败。

    周围的学生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对吉田松阳愈发崇拜了,对这个失忆男人的感官也随即发生了变化。

    但是刚刚那短暂的分神,唯有对决中的两人才知道。

    弦英秀树慢慢垂下握着木刀的手,眼底有一丝怔愣。

    就在刚刚,他的脑海中突然闯入一幅画面,画面中一位身穿浴衣的黑发少年正与他在对决,那一瞬间所用的招式,跟刚才吉田松阳所使用的招式以及自己作出的反应一模一样。

    闪现的时间一秒钟都不到,令他难以捕捉。

    那个少年,是谁……

    吉田松阳收回木刀,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刚刚,是想起什么了吗?”

    弦英秀树回过神,眼底闪过一丝迷茫,最终也只是朝吉田松阳轻轻摇头。

    而被这场对决震撼住的三人组,深深地感受到自己距离强大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此外,对吉田松阳更加崇拜的同时,对那个失忆的男人也更加警惕了起来,尤其是坂田银时。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弦英秀树不仅收获了一部份粉丝,还收到了来自银时、高杉和桂小太郎的轮番挑战,让他天天没有安静发呆和睡觉的时间。

    某只夜兔烦不胜烦,出手丝毫不留情面,于是在这般凶狠的调I教下,三人的剑术突飞猛进。

    每当这个时候,吉田松阳都会坐在廊下看着他们友好地‘打闹’,一脸岁月静好地品着茶。

    第89章

    “你怎么不进去?”

    在村塾门口听着里面上课声音的杉晋助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冷淡声音吓了一跳, 猛地转过身,发现来者是自己上次挑战失败的那个男人。

    男人拿着伞,腰间别着刀,四肢缠着绷带, 身穿一件黑色和服, 看着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是你啊?”

    高杉晋助在对方面无表情地注视下, 突然想起了自己脸上的伤, 顿时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 错开男人的视线。

    至于男人问的问题,总是置父亲的警告于脑后,天天跑来松下村塾而受到家法的紫发少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更准确来讲,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是关乎少年自尊心的问题,对发小兼同窗的桂小太郎都难以启齿,更何况还是被自己挑战失败的男人目睹自己狼狈的样子。

    弦英秀树眸色微动, 眼底倒映着少年眼角青紫、右颊印着巴掌痕迹的模样。

    对方明显就是一副在某处受了欺负而不敢被大人见到的小孩子行径,但弦英秀树看不明白, 也不理解对方一直站在大门口的目的。见少年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也不在意, 只是像往常一样, 冷淡地扫了一眼,便打算绕过少年走进去。

    他这副反应反而让高杉晋助好受一些,可是见男人真的对自己置之不理时,心中也感到几分莫名的挫败, 好像自己真的从未被对方看在眼里, 这让从小在阿谀奉承和簇拥下长大的大少爷来说非常不适应。

    于是在大脑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喂──你就不好奇吗, 我没有进去的原因?”

    好像对自己突然问出的这句话感到无措窘迫,高杉晋助咬了咬唇, 白皙的脸微微有些涨红,让脸上的巴掌痕迹更加清晰了起来。

    弦英秀树止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他。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就看到高杉晋助一扭头人跑远了。

    默默咽下到了嘴边的‘与我无关’四个字,男人站在原地看着紫发少年远去的背影,沉思了几秒后,嘴角突然微微扬起,但转眼即逝。

    夏日的阳光带着一股热意,穿过树叶间的空隙,留下了满地的斑驳。

    冗长的影子照在地面上,弦英秀树倾斜着伞,靠在肩上遮挡更多的阳光。他刚出门探查了松下村塾附近的环境,特别是被吉田松阳救下之前昏迷的地方,但一无所获,路上所遇见的人也对他投以怪异又畏惧的眼神,纷纷避让。

    这里的人淳朴中透露着一丝被压迫的麻木,身材普遍矮小瘦弱,更让突然闯入他们中的自己显得格格不入。他只是失去记忆以及对过去所学所接触过的一切认知,不代表他不会思考。

    虽然在这个地方获救,但他过去一定不在这个地界中生活过,更深刻一点来说,他并不是‘人类’,就他这段时间所观察到的人类特性,除了这副外表,他身上没有其他地方跟他所观察到的人类身上有相同之处。

    那他到底是什么呢?而且

    弦英秀树抬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处,身体上的伤早就恢复了,可是他一直能感受到这个位置传来的空洞和虚无之感,像被人挖空了一部分,时时提醒着他与这里的不适配感。

    突然,他察觉异样,下意识地抬高伞檐,意外与学堂内那双灰绿色的眸子撞个正着,眼神清明。见他望过来,对方微微一笑,转头对底下的学生们说了些什么,然后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朝他走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压低伞檐躲避那道目光,但他只是握紧了伞柄,克制住这莫名的行为。

    “刚刚是高杉同学在外面吗?”吉田松阳顺着高杉晋助离开的方向瞅了瞅,脸上浮现担忧的神色,“桂同学跟我说他请假的时候我还很意外,那孩子可是天天都来得比别人早的,看来是真的碰到什么情况了吧。”

    弦英秀树想起刚刚从紫发少年脸上看到的伤痕,眼眸微暗。

    “或许吧……”

    “你呢?今天可有获得哪些收获,稍微想起来了一点关于自己的过去吗?”

    弦英秀树的手轻轻一顿,然后摇了摇头,伞檐下冷淡的视线不留痕迹地投向吉田松阳身后。

    某个白发天然卷正垫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打算逃课。

    吉田松阳轻叹了一口气,“慢慢来吧,这种事不急于一时,或许某一天,就像某个学生突然开窍一样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了也说不定。”

    “你说是吗?银时。”

    吉田松阳脸上挂起温和的笑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石子看都没看地往自己身后弹射而去。

    砰──!!

    坂田银时猛然停住了脚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墙壁被小石头砸出的一个极深的孔洞,正不断冒烟……

    “逃课可不是一个好学生该有的行为哦。”吉田松阳眉眼弯弯。

    坂田银时顿时汗颜,摸着后脑打哈哈,“松阳你在说什么啊哈哈,像阿银我这种品行兼优的好学生怎么会作出逃课这种行为呢,我只是出来透透气的而已啦!”

    虽然是这么说,但还是逃脱不了被吉田松阳砸出个大包的下场。

    弦英秀树垂眸看着顶着大包被吉田松阳拽住后领拖进教室的白发天然卷,对上了他红色的眼瞳。

    然后,在其不解的注视下,唇角微微一扯,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略带嘲笑的表情。

    白发天然卷顿时愤怒地瞪大了眼瞳,咬牙切齿。

    “你怎么还不睡?”

    吉田松阳放下毛笔,转头便看见男人站在自己身后静静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带着几分认真。

    “啊,实在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吗?”吉田松阳摸了摸后脑,面上带着歉意,“过几天学生们需要用到新的课本和作业,所以需要加急赶一下,请再等我几刻钟,我把这页写完就可以了。”

    桌上的课本被规整地收好,但还有许多尚未完成,弦英秀树打量着一本本完全手写的书本,瞥见吉田松阳眼睛下那抹青黑,眉间微蹙。

    “是你该休息了,他们少上一天课又能怎么样,会比你的身体还重要吗?”

    “不,我不要紧的。”吉田松阳摇摇头,像在回忆着什么,脸上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意,“他们在我心中的意义非凡哦,每当我看见底下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神,我都觉得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真希望能把自己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大家。”

    “希望他们总有一天,能在自己所求所走的道路上闪闪发光。”

    案桌上摆放的油灯敬责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出白纸上一个个遒劲有力的文字,其展现出来的风骨和宽博就如同对方此刻的清亮温和眼神一样,带着一股发自内心想要帮助到自己学生的渴望。

    弦英秀树注视着吉田松阳在灯火下柔和的侧脸,眼神有瞬间的失神,又带着些不解。

    不管是未失忆的他,亦或是失忆后的他,都不能理解这些心中一直坚持着某种信念和梦想的人,更是难以体会到那种实现某种信念和梦想的过程感受。

    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这类人就像闪闪发光的星耀般,总能无意中吸引着每个身处黑暗中迷茫的人。

    弦英秀树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看向吉田松阳的那道目光中,少了平日里的冷情,多了几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亮光和专注。

    他默默往吉田松阳身旁坐下,翻开一本空白的本子,“只需要照着前一本的内容抄写下来就可以吗?”

    “诶?你会写字吗?”吉田松阳惊讶地看向男人。

    弦英秀树细细扫了一遍纸页上还未干透的字迹,敛着眉然后轻轻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只是写字罢了,这有何难?”

    见他这幅模样,吉田松阳顿时感到有些好笑。虽然男人有一副强大凶悍的外表,但内里跟他那些尚处一窍不通的学生们也差不了多少。

    这般想着他拿起桌上另外一支笔递给男人,把墨水往两人中间靠拢,弯了弯眼睛,“既然如此,那便麻烦你帮我抄写一下了,有你一起帮忙的话,他们也能早点拿到新课本了。”

    弦英秀树接了过来,先是看了吉田松阳使用墨水及下笔的动作,再看了一遍纸页上的内容,手一顿,便下笔了。

    一瞬间,手部肌肉记忆开始运作,越写越流畅,直至一气呵成。

    他本来就会写字,也一定会写字,这确实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很美的字体呢!”

    吉田松阳凑了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男人所写的字,惊讶地微微睁大了双眼,赞美之词不绝于口,“简直比我写出来的还要好看很多嘛!”

    不知想到什么,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微微一亮,“不过对于历史常识什么的恐怕也都忘记了吧,要当我的学生吗?我可以一起教你哦!”

    弦英秀树微微一愣,心中一股莫名的厌恶感升腾起来,好像下意识对自己被别人教导这件事非常反感,他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

    “不,不用了。”

    “真的不用吗?学习是一件能让一个人快速融入到某个环境当中的方法哦,不过既然你认得文字,那以后若是感兴趣也可以看看一些书籍之类的东西。”

    吉田松阳拿过一本空白的本子,在男人不明所以地注视下在绿色封面写上“阿树”两个字。他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说道:“这个就给你当作笔记本吧。”

    记忆恢复没有进展,他不得不承认对这个世界两眼抓瞎也不行。这次弦英秀树抿了抿唇,接过空白本子不再拒绝吉田松阳的好意。

    房间里就有书籍,破旧的厚木书架贴墙而立,架上陈列了从被世人遗忘的角落收集而来的旧集。弦英秀树看着满满当当的书架,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这些书本升起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在后面的日子里,弦英秀树不再热衷于睡觉,而且抱着一本书,若无旁人地阅读了起来。他学习的速度很快,一本又一本的旧集被他很快消化完,同时通过书本上的描述,他心中对这个世界也有了一份属于自己勾勒出来的画面。

    甚至每次卧在庭院里那棵樱花树上时都不再只是单纯地睡觉,而是会睁着眼睛听着学堂里面吉田松阳授课讲解的声音。

    他的记忆力很好,课本上所写的内容看了一遍便可牢牢记在脑子里,加上有吉田松阳不同视角下的讲解,让他对所学所看所听的内容理解更加透彻。

    这给了他一份真实感,一直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虚假感逐渐减弱,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方面,他都在慢慢融入这个世界当中。

    只是,在他融入这个世界的同时,松下村塾却渐渐陷入了麻烦的泥沼之中。

    最近城下町及附近村庄这一带,关于松下村塾的流言四起:

    名叫吉田松阳的男人以免费教学的名义召集附近的孩子,其真实目的是传授批判政府、□□等反叛思想,频繁开展可疑的煽动人心的活动。

    家中有人在城下町工作的人提前一步知道了这个消息,勒令自家孩子暂停去村塾上课,躲避风头。

    高杉晋助身为城下町中武士阶层家族的大少爷,当然也提前得知了这一消息,但他获得信息的渠道更多更快,城下町的政府已经开始打算肃清松下村塾和关押领头人吉田松阳。

    他也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躲避风头,不能让自己和整个家族陷入吉田松阳所在的泥沼之中。但他对自己父亲的警告抛在脑后,宁可断绝与高杉家的关系,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挣脱软禁,急匆匆前来松下村塾告知吉田松阳这一消息。

    第90章

    “对, 对不起,松阳老师……呼呼……因为,他们与我不对付,才会去举报松下村塾, 是我连累了你们”

    高杉晋助扶着自己的膝盖,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脸上又重新添加了伤痕, 汗珠从鬓角顺着脸颊没入衣领, 因为这几天的软禁不被允许吃饱饭, 让一路从家里跑到松下村塾的少年耗尽了身体的力气。

    最近有关松下村塾的流言都是他以前在讲武馆的那些同门干的,因为见高杉晋助频繁翘掉讲武馆的课,反而去那间不起眼的乡下私塾求学,他们对高杉晋助这种行为更加不顺眼,于是便选择举报。

    他们凭借家里的权势恶意举报吉田松阳,甚至打算就此摧毁松下村塾。

    晋助无意中听到父亲在与别人提起上面的人打算今晚对松下村塾动手,心中来不及多想, 只能用尽一切办法逃脱软禁只为试图守护住这座令人心驰神往的乡下学堂。

    “那件事暂时不必着急,你需要好好休息。”吉田松阳担忧地扶住累得差点跪在地上的紫发少年。

    “不松阳老师!”高杉晋助抬眼, 猛地抓住吉田松阳的手腕, 与其对视的眸子急切中带着些恳求。

    “我听到了!他们今晚就会动手, 请您带着大家在天黑之前离开私塾吧,不然连您也会被关入大牢甚至会没命的!”

    什么?!

    众人的眼神瞬间凝固,纷纷看向高杉晋助。

    不过——

    “喂,到底怎么回事?你脸上的伤别告诉我是讲武馆那群饭桶造成的, 那样的话也太逊了吧。”坂田银时双手抱胸, 无神的死鱼眼看着高杉晋助。

    “当然不是了, 我怎么会输给那群人!”高杉晋助闻言顿时不爽起来,人到是多了几分精气神, “这些都是因为……”

    突然戛然而止,高杉晋助意识到自己被父亲惩罚禁足饿肚子这件事好像也不太光彩,于是闭口不谈。

    “总之,你们快逃吧,按照他们的作风,是绝对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松下村塾和松阳老师您的!”

    吉田松阳摸了摸高杉晋助脸上的伤,一贯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你的伤,是你父亲下令造成的吗?”

    高杉晋助愣了愣,触碰自己脸颊的动作温柔又带着怜惜,这让他不由得红了红脸。

    “喂喂矮杉你脸红个什么劲啊?现在可不是让矮你陷入对老师的幻想里的时候啊!”

    高杉晋助瞬间脸黑,“说谁矮杉呢你这个混蛋天然卷?!”

    正当两人又要开始拌嘴的时候,三个暗卫打扮的男人突然到来。

    “您果然在这里,少爷。”

    高杉晋助转身看向他们,面色逐渐冷凝。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是警告过你们,不准来松下村塾的吗?”

    “少爷,高杉大人很生气,您还是随我等回去吧,否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不是我等想见到的。”

    高杉晋助低头冷冷一笑,“除了禁足和恐吓,那个人还会做出什么令人高看一眼的事吗?要回你们自己回吧,我是不会回去的。”

    护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狠心道:“少爷,您为什么总是执迷不悟?松下村塾难逃一劫,您跟他们牵扯太深只会连累到您,甚至还会连累到整个高杉家。而且,来之前高杉大人对我等下令,若您执意不回,那么高杉大人将会跟您断绝父子关系,您今后再也不能回去高杉家了!”

    高杉晋助瞳孔微缩,这道冷酷的命令回荡在寂静的松下村塾中。

    以往父亲也只是在自己受了家法后私底下用断绝父子关系来警告自己,没想到现在竟然会把对高杉家而言感到丢脸的事公之于众,父亲真的……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呵,早该如此了,你以为我还想当那个男人的儿子吗?”

    高杉晋助缓缓抬起头,绿色的瞳孔布满冷嘲和决然。

    “倘若今天你们在松下村塾动手,那么我也不会让你们、让那个男人好过的,我保证……”

    少年还未长成,尚且青涩的脸庞上此刻却是坚定决然的神色,所有人都知道,高杉晋助言出必行。

    不过,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吉田松阳把手放在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头上,轻轻揉了揉。

    “晋助,老师明白你的决心了,但断绝关系这种事情可不要轻易说出口哦。”吉田松阳对上少年愕然转过来的眼眸,眉眼弯弯,“快回家去吧,松下村塾不会出事的,大家也都会安然无恙。”

    “松阳老师……”

    “你不相信老师说的话吗?”

    高杉晋助着急摇头否认,“不!我当然相信您说的话,但是这关乎到村塾里的大家以及您自己的性命,我怎么能够坐视不管?”

    “我明白,晋助是个好孩子呢,不过请不用担心,出了事有老师顶着,小孩子就该无忧无虑地度过每一天才是。”

    最终高杉晋助还是被那三个暗卫带回去了。

    “你打算怎么做?”弦英秀树问道。

    “……”

    吉田松阳沉默地看向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松下村塾,神情淡淡的难以看出情绪变化。

    “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原本也没有想过能在这个地方停留太久。”

    吉田松阳开口,转头看向坂田银时和弦英秀树,嘴角微微上扬,“也是时候跟这里人作出道别了呢。”

    总归是不舍的吧……毕竟是由自己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私塾,课本、桌子、木刀等等东西也全部手工制作而成,承载着许许多多美好的记忆。

    “一定要离开吗?这可是花费了你很多心血建立起来的,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坂田银时崩溃地抓了抓头发,眉头紧锁。

    “银时,大家与我们不同,他们世代在这里生活,家人尚且在此定居,承受不起政府的排查,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收拾好东西,互相好好道个别了。”

    “纵使分开了又能如何?”吉田松阳抬头望向晴朗的天空,眉间舒展,“只要心还在,松下村塾便永远存活在大家心中,我们只要守护住最珍视的那个东西就可以了。”

    “所以,请不必忧伤……”

    夜晚,繁星点缀在夜幕之中,闪闪烁烁的宛若离别人眼角的泪珠。

    高杉晋助最终还是放心不下,选择只身阻拦前往松下村塾抓捕吉田松阳的差役,意料之中,桂小太郎也在其列。

    “桂,你怎么来了?”

    高杉晋助瞥向绑着马尾的男生,“别跟我说你也是来阻止那群走狗的,你那来之不易的特招生资格可是会飞走的哦。”

    “不用你操心,讲武馆的学习生活早就让我感到腻味了。”桂小太郎微微一叹,身体靠在墙上,“比起名门讲武馆首屈一指的神童称号,还是在松下村塾的假发跟让我感到自在和自由啊。”

    “哈,我也是这么想的。”

    高杉晋助高傲一笑,“那么,假发,要不要比比看?看看今晚谁坚持的时间更久?”

    “这话听着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啊,还有……不是假发,是桂!”

    “叽叽喳喳的,真是啰嗦死了。”

    两人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是坂田银时。

    “银时?不是叫你逃命了吗怎么还出现在这里?!松阳老师呢?”

    “你只是让松阳逃命吧,我干嘛跟着那家伙一起逃啊。”坂田银时走到两人中间,挖了挖鼻孔,“更何况,怎么可以让你们两个尽出风头,阿银我灰溜溜逃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连夜间翘课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了,你们也算是松阳门下优秀的学生了吧,所以,不如在走之前,打闹一场吧!”

    坂田银时露齿一笑,拔出木刀指向前方正在逼近的差役。

    身边的两位少年见状,眼眸逐渐明亮,也纷纷拔出了木刀。

    “呀咧呀咧,果真是私塾里最顽皮的三个学生,只是去送完其他学生回家而已就让他们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站在暗处看着这一幕的吉田松阳面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但是你看起来很开心。”

    吉田松阳一愣,侧过头对上夜兔如深夜般漆黑的眼眸,心中某一处竟跳了一下。

    在这样澄净的眼神下,他面上的神情逐渐柔和了下来,“是的,我很开心。能拥有三个如此优秀的学生,可以说是身为吉田松阳的我的荣幸啊……”

    “不过,再优秀的学生也是需要老父亲般的老师给他们擦屁股的。”

    弦英秀树眨了眨眼,看着吉田松阳现出身形阻止了三个调皮鬼与那些差役开打,并用自己出手难以窥得速度的恐怖实力吓跑了那些差役。

    吉田松阳的眼睛有一瞬间变得猩红,那片刻身上露出的气息非常深沉厚重,甚至令人毛骨悚然。弦英秀树不由得有些好奇,处处矛盾的吉田松阳……到底是什么人?

    虽然今晚的活动是很帅气啦,但坂田银时三人还是免不了被吉田松阳砸进地面的结局。

    “回去带上自己的东西,我们离开这里吧,接下来我们可以开展一下路上教学哦,想想还挺期待的。”

    吉田松阳视线瞥向之前自己与夜兔站着的角落,发现那里此刻已没有了对方的身影。

    他去哪了?

    吉田松阳眸色微闪,不明白夜兔为何不出现在他们面前,但他以为对方已经返回松下村塾了。

    其实弦英秀树跟上了那群差役,因为他心里有另外的打算。

    他悄无声息地跟在那群差役身后,不曾想,却听到了他们后面的谈话。

    “那个,那个就是吉田松阳吗?为什么给人的感觉这么恐怖!”

    “情报上说他不是个乡下武士?为什么我都看不到他出手,我们的刀就断了……”

    其中一位差役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吉田松阳是吧,胆敢愚弄我们,看来有必要申请人手先把那座私塾烧毁了,看他还嚣不嚣张得起来!”

    “烧毁……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谁!谁在那?”差役们一惊,纷纷转身。

    月光下,一道冗长漆黑的身影不知为何出现在他们身后,众人心中蓦然一颤,危险的警报器在大脑里不断拉响。

    “你是谁?不知道夜间不可随意走动吗?”一位显得年轻的差役壮起胆子问道。

    弦英秀树下颚微微扬起,在月光照射下完全展现出眸子里的凶光。

    “本不想取你们的性命的,但你们却想着烧毁松下村塾……既然如此,还是去死吧。”

    话语一落,还未看清男人出手的动作,差役们便感觉到自己的脖子瞬间喷出了血柱,他们愣愣地捂住脖子,最后印在他们眼球的,是男人俊美的面容上,那抹充满危险和冷酷的微笑。

    空荡的巷子里传出了一道道尸体砸在地面上的沉闷声。

    弦英秀树看了一眼手中从差役腰间夺来的断刀,便随意地往尸体堆里一扔。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去杀了那位下令肃清松下村塾的那位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