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这是乔九安之前顺手在许年光脑终端后台留下的小程序。
一旦许年的光脑被他人以暴力手段摘下，这条程序会第一时间将光脑主人的坐标传输给乔九安。
不只是许年，石磊、柔茵、灰砾，甚至是周林和陆九竹的光脑终端里也都有。
星际时代，没有光脑终端，即使是乔九安和周林这样的手段，也多少会寸步难行，所以乔九安当初在白沙星时就盯上了伯尼父亲的光脑，而在离开白沙星后，第一时间就从“店长”手里搞到了一个身份录入清白的光脑。
光脑被佩戴者主动摘下时并不会有异常，但这种识别了基因密码的东西一旦被暴力或是通过手段摘下，光脑终端一定会检测到异常——尤其是他们这些精神力数值很高的实验体。
乔九安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阴沉恐怖。
不仅仅是因为许年的意外，还因为那串熟悉到甚至都不用搜索定位的坐标数据。
恰好就在他腿边的白老虎抬起脑袋，用前爪将原本被乔九安顺毛顺得眯起眼的鬣狗一点点扒拉开，试图贴近乔九安。
灰砾撇了眼陆九竹。
陆九竹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了的手势。
她现在不多跟D叔亲近亲近撒撒娇，之后周叔打起孩子来都没人护着。
鬣狗慢吞吞站起身往旁边走，将地方给白老虎腾出来，四只爪子有两只都踩在白老虎的后虎爪上。
白老虎下意识龇牙，却半点没敢吭声，而是将沉甸甸暖烘烘的脑袋放在乔九安膝上，抬眼看乔九安的光屏。
灰砾摸了摸走到身边趴下的鬣狗，问乔九安：“怎么说？”
“豹子的光脑被强行摘了，摘下前的坐标在联邦首都星。”乔九安停顿十几秒，说出一个比起坐标更容易被理解的名称，“在翡翠湖附近。”
翡翠湖？
灰砾在联邦首都星生活了许多年，对那颗星球也算是熟悉，可饶是如此，他也回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片在首都星边缘地带，被联邦划做无人区的风景区？”
那地方灰砾之前还试图去过一次，一般而言，联邦军校的学生外出试炼没什么不能去的地方，但偏偏就是那块只有一大片湖泊的地方，灰砾只要一靠近就会被警告。
但奇怪的是，那块地方又不像是什么军事区域或者危险试验区，联邦只是禁止有人靠近，却并不阻止一些风景爱好者操控无人机进去拍照——首都星上那样自然野生的风景区很少，久而久之，那片地方被拍摄了不少照片影像，上传网络。
俯瞰的角度下，那片明明应该已经成为死水的湖泊却并没有海草苔藓丛生，而是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绿色，就像是镶嵌在地面上的一大块绿宝石。
所以，它被叫做翡翠湖。
“汪？”一边缩小存在感，一边却又竖着耳朵偷听的卷毛狗子下意识叫了一声。
况知舟在垫子里努力扒拉了好几下才站起来，顶着对白老虎的恐惧，四只狗爪打着摆靠近乔九安，仰头：“汪汪汪汪——！”
况知舟用力坐直身体，抬起两只前爪扒拉乔九安的胳膊。
乔九安顾不上理会况知舟，于是手舞足蹈的卷毛狗子就被白老虎一巴掌按在沙发里强制噤声。
任凭况知舟怎么努力挣扎，都没能撼动身上厚实有力的老虎爪子哪怕一点点。
陆九竹看了眼张嘴要叫的卷毛小狗，顺手团了个布团子塞进狗嘴里。
正在这时，顺着那条消息查到不少讯息的周林开口：“三个月前，有人向联邦匿名举报联邦第三军团潜伏着当年炸毁实验星球的同伙，并且提供了影像证据。”
“第三军团上层捂住消息，先是启动内部调查，之后设下圈套，以间谍罪抓捕原第三军团少校许年入狱。”
“但在长达一个月的审讯中，联邦上层用尽手段，都没能迫使许年认罪。”
“就在五天前，联邦上层注意到与许年有过来往的生物药剂学副教授季苍，但因为瑞纳利斯学院强硬态度，没能将季苍从学院带走。”
灰砾喃喃开口：“被抓住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但是光脑讯息却才传过来……这是明晃晃摆着的陷阱吧？”
乔九安抬眸，和同样看过来的周林四目相对。
只有他们知道，这个坐标对乔九安而言的重要性和特殊性。
那片湖泊中央曾经有一座人造小岛，是当年软禁乔闻语十几年之久的地方。
同样也是乔闻语连同小岛小楼一起沉眠的地方。
是乔九安知道一切真相后，一直不敢再去一次的地方。
当初他们入侵炸毁了大半的莱恩研究中心，虽然明面上有身份的几个人都做了瞳孔伪装和面罩，彼此之间也只代号称呼，但当时的确人多眼杂，实验星球遍布金属设施，被拍摄到影像并不奇怪。
联邦上层是怎么精准挖到许年身上的，目前不得而知，但从这条坐标来看，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并不是许年，而是乔九安。
正如灰砾之前说的，乔九安的身世隐瞒不了多久。
乔闻语当初只是一个照面就认出了乔九安，除了母子之间的感应，恐怕更多的，是源自乔九安同长辈太过相似的长相。
从前的乔九安作为实验体被困在研究中心，即使外出执行任务，也必须要低调行事保密身份，阴差阳错间反而将他藏在了联邦上层的眼皮下面。
但现在的乔九安重获自由，这些年虽然他并没有太过搞事，但一个人只要在活动就会留下痕迹，更别提乔九安还曾经毫不遮掩地用原本的样子参与了入侵实验星球的袭击。
乔昭野寂静于星河，乔闻语沉眠于湖泊，但事情却远远没有就此结束。
贪婪的欲望仍旧炽热。
当初他们能为了权势地位背叛乔昭野，为了得到研究成果冒险软禁乔闻语，现在他们也可以不择手段威胁乔九安。
这条坐标，几乎就是明晃晃告诉乔九安。
他们知道乔九安是谁，他们在等乔九安来。
如果一个许年不够格，那就再加上季苍，石磊、柔茵……甚至是乔九安带出白沙星的，只是萍水相逢的少年伯尼。
——要去吗？
灰砾捏着自己鬣狗精神体的耳朵，看到上面粘然的泥土，吐槽了一句：“门都没出，哪蹭来的脏东西？”
他环视房间一圈，目标明确地绑架了鼠脸沉沉的仓鼠D，团在手里给鬣狗擦耳朵。
乔九安：“……”
他幽幽转头盯着灰砾。
被灰砾握在手心的仓鼠D张开嘴巴，露出锋利的小米牙。
灰砾颇有些嘚瑟地翘起腿，卡着仓鼠D要气得咬人之前松开胖仓鼠，但还是没忍住，用手指戳着仓鼠D，头都不抬，意有所指地哼道：“我就说吧，用不用是一回事，手里没有刀怎么行？”
乔九安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又好像反驳不出来什么，抬手揉太阳穴，感觉自己在反叛军这条路上已经走远了。
——当然要去。
周林弯了下唇角：“你那边能出多少人，武器库怎么样？”
“你想要多少人？”灰砾之前囤了那么多，就等着这一刻，意气风发地扬眉，“至于武器库，我保证绝对够用。”
陆九竹的眼睛放光，高高举起手：“我也要去！”
她还从来没有和两位家长真正出手呢。
“汪汪汪——！！”
听到这里，况知舟用尽全身的力气再度叫出声，叫声万分凄厉。
这位武力弱鸡的大少爷甚至终于学会了怎么用精神力，从厚实的老虎爪子下面艰难抬起脑袋，伸出一只狗爪，用力勾住乔九安的胳膊，尖锐的指甲因为迫切的心态刺进乔九安的衣服，戳到了乔九安的皮肤。
乔九安这才发现，况知舟好像、应该、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他点开一道空白的光屏推到卷毛小狗的面前，同时拎开白老虎按着卷毛狗子的山竹爪，顺手捏了几下厚实粗糙的老虎爪垫。
啧，这样的手感暹罗猫就不会有。
果然，养猫还得是养大只的。
【翡翠岛那一片，是我家的！！！！】
卷毛小狗在光屏上飞快打字，噼里啪啦的，像是屁股后面有老虎撵着一样。
在场几人都是一愣。
乔九安的眼神更是匪夷所思：“你买那……不是，什么时候买的？”
那可是当初那些人用来秘密软禁乔闻语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是私人所有？
【联邦星球有哪里是不能买卖的吗？】
【区别只在于是有钱，还是非常有钱，还是有钱到没法拒绝而已】
卷毛狗子汪哼了一声，抬爪挥了挥，好好装了一波。
乔九安挑眉，比了一个一丢丢的手势。
况知舟立刻夹紧不自觉翘起的尾巴，老老实实打字解释。
【那片地方是我家老爷子买的，我们家其实在联邦首都星没什么需求，但毕竟是首都星，有钱能买的话买了也就买了。】
【会选择那个地方，据说是有人和老爷子做了交易。】
【老爷子用况家的身份出钱买下那片地方，那个人能保况家在伊尔塔星域成功立足，做生意不会再被星匪困扰。】
【当时伊尔塔星域很混乱，星匪出没猖獗，因为星域中的资源星球不算太多，几个总督都对那里不感兴趣，在伊尔塔星域做生意，几乎就是天天亏本又折损人手的买卖，所以老爷子也是拼了一把，同意了】
联邦首都星的地皮的确是贵，但也没有特别贵到哪里去，毕竟一个星球那么大，只是买一小块地方而已。
【后来买卖也是按照对方教的流程和说辞走的，说实话，那地方看着没什么特别，实际买的时候是真的费劲，被好多人盯着，花了不少钱打通关系呢】
但比起后来联邦军团忽然开始重视伊尔塔星域，况家也真的在伊尔塔星域站稳地位，甚至成立了商会，奠定了星际大商人的基础。
【不过对那片地方，那个神秘人也是有要求的：如果之后有人拿着凭证来见况家人，况家人必须要无条件将这片地方的所有权转让给拿着凭证的人】
【先说好啊，那位对我们况家是有恩的，这地方很重要，我们不可能就这么任由你们连炸带轰的……】
况知舟打字的狗爪有点虚浮，想起上一个被炸得惊天动地，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再听到过消息的实验星球，缩了缩狗脖子，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是，咱们商量一下呗？就，如果是要潜入啥的，能配合的我都能配合，能不打架不玩火吗……那地方不能炸，真不能炸……求你了！】
况知舟可怜巴巴地站在沙发上，两只前爪合在一起拼命朝着乔九安拜拜。
【我回去真的会被老爷子扒掉狗皮的！！！】
乔九安似有所觉，顿了好一阵，在况知舟还在疯狂打字试图劝说的时候，从精神力空间拿出一枚黑色的郁金香胸针。
“是这个吗？”乔九安问。
况知舟愣住。
“凭证，是这个吗？”乔九安再一次问。
况知舟圆溜溜的小狗眼定定盯着乔九安，卷毛狗子的狗爪在光屏上停悬了好一阵，也不知道短短时间都想了些什么，眼神闪烁过后，态度瞬间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好的，等会儿先把我的身体搞出来，然后用光脑把土地转让合同签了。】
【再然后，你说炸哪就炸哪，缺钱我有！】
【最后，别的不说，如果是想要不惊动任何势力进入联邦首都星，再没有比我这种到处交保护费的大商人更靠谱了！】
况知舟将前不久乔九安才和他说过的话用后腿踢到脑后，眼神兴奋地汪叫出声。
【老大！！】
这个老大他跟定了！！
第82章
乔九安不是没见过联邦币，之前雕哥赚来的三十五亿，他也照样眼睛一眨不眨地花。
但他是第一次见到，钱还能这么个用法。
如果是用雇佣兵的方法，在这种联邦首都星一定全面戒严的情况下，乔九安一定尽可能选择非法登陆——毕竟所有或伪装或假冒的身份，都有一定被拆穿的可能。
更别提联邦首都星除了限制外来武器的重力磁场外，还有一个眼睛无处不在的智能主脑。
但况知舟的行事和他们设想的截然不同。
他们是大摇大摆坐着星舰进入首都星境内的，甚至就连金雕白虎这种十分招摇的大型精神体，都放开来在星舰里磨爪子。
对，没错，星舰，很大只的那种。
但确实被挂在联邦军团名下的，出入不需要身份盘查的军用星舰。
“商会和商会之间那也是有区别的。”
况知舟有点不太习惯地动了动穿衣服的胳膊腿，看向旁边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卷毛小狗，眼神居然有几分羡慕。
“伊尔塔星域可是目前最大的交易中转星域，我们的商会每年收中介佣金都能赚一大笔，所以在打点关系上也就被薅得最狠。”
“当然了，我们既然有那么一些小心思，自然也会多多少少提前做些打算。”
“这艘星舰的手续什么的都是正规合法齐全的，办的时候明面上是用来运输交易商品，但实际上是走私一些来历不太干净的武器能量石。”
“联邦上层各怀鬼胎，几个总督之间彼此针对提防，这些东西不管我们是和谁做交易，上头的都是不想被查出来让其他势力抓了把柄的。”
“所以慢慢的，这艘挂在况家名下的星舰，就有了进出联邦一些星球的免查通行证。”
况知舟摸摸座椅扶手，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乔九安摸了摸鼻子：“你就没想过，这可是你况家的星舰，一旦出了事，你们家就被钉死在反叛军身份上了。”
暂且先不说他们究竟算不算是联邦反叛军，只要他们这次救了许年又顺利脱身，就是完完全全和联邦对着干了，联邦对外一定会给他们安一个反叛军星匪之类的名头，可不再是之前轻飘飘的通缉在逃雇佣兵了。
哦对，因为还在被通缉，易容怀表很有可能无法骗过联邦主脑，可怜的雕哥这次被剥夺了外出权，被按在星舰里远程指挥，抢到代替他和乔九安并肩作战的，毫无疑问是跃跃欲试的陆九竹。
“也差不多了，之前那个对我下手想把我骗到三不管星域弄死的商会副会长，暗地里投靠了一个星域总督，估计是不满足况家现在这样中立在几大势力之间的做派，想弄死我们父子，直接从我们手里摘桃子。”
“反叛不反叛的，也就这样了。老爷子找了一辈子的救世主，和他一条心的那些老朋友，几乎说是逃走，下一刻就能开着收拾了家当的星舰直接跑路。”
“做我们这行的，只要人在，留够启动资金的钱，到哪都能东山再起，继续赚新的钱。”
说完，况知舟迟疑了一下，远远看了眼正在和陆九竹嘱咐什么的周林，靠近乔九安，压低声音道：“说起来，我之前说那个地方不能炸，是有原因的。”
“当初我们买下那地方的时候，那个湖中心是有个小岛的。”
乔九安眼神微动。
况知舟没太注意，将沙发上睡着的卷毛狗子拽过来抱在怀里，自己撸自己。
“那时候本来上下都打点好了，但有一个大人物特别坚持不能交易，但又不给理由，我家老爷子按照那位图莉普夫人教的，咬死了说就喜欢那种湖心小岛的意境，哪怕买了不住，放着心里也舒服。”
“拉锯了好一阵子才买下，办手续都办了小半个月。”
“结果刚把地皮买下来没过一个月，我们都还没去看一眼那片地方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就被通知说那片湖泊的中心小岛沉下去了，我们要过来查看也不让来，地方彻底给封死了。”
“但老爷子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正想着实在不行还是过来看看，就收到了一封通讯。”
乔九安刚刚还在顺这其中的时间关系。
也就是说，是在他去到小楼之后，他的妈妈才想办法联系上了况家，大费周章买下了那片湖泊所在的地方。
听到况知舟说有通讯，乔九安立刻问：“通讯内容是什么？”
况知舟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在光脑上点了几下，找出一张明显是偷拍光屏的照片：“喏。”
『安安，湖泊下有东西，拿走了再点火』
『永远爱你的』
落款并没有写完，不知道是因为时间不够了，还是因为发送者温柔多思的犹豫。
乔九安愣愣看着这条通讯，抬起的手指不自觉抚摸上光屏。
这通讯一看就知道不是给他们况家的，所以这些年老爷子一直守着，结果没想到被况知舟翻出来偷拍了一张。
况知舟那会儿听到他们要弄大动静，生怕他们把这位夫人留给“安安”的东西给炸了，这才会反应那么剧烈的反对。
不过……即使看到乔九安拿出那个黑色郁金香胸针，况知舟也是真的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软软又可爱的“安安”，居然会是雇佣兵D。
“谢谢。”由衷的，乔九安为况知舟、也是为况家的守诺郑重道谢。
乔闻语如果只是想要留一些东西给乔九安，根本没必要拐着弯让况家买下那片地方。
将那片地方挂在况家名下，明摆着是要让乔九安在开始调查身世往事的时候顺着找到况家。
除却湖泊里沉下去的那座小岛，她真正想要留给乔九安的，是况家。
她担心她的安安将来会身陷险境，会没有足以保护自己的武器、钱财，所以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尽自己所能为她的安安筹谋了她所能想到、做到的一切。
况知舟嘿嘿笑着，手上大力揉搓着自己的精神体：“一家人，不说这个！”
“所以，一家人，能想办法送我去瑞纳利斯学院一趟么？”乔九安笑了下。
况知舟眨眨眼，立刻会意，但却并不赞同：“你想去找季苍副教授？估计不好办，虽然现在被学院保下，没有被带走拷问，但估计身边跟着的眼睛不少。”
“我知道，先不找他。”乔九安眯起眼睛，肩膀上的仓鼠D露出一抹仓鼠神秘微笑，“我只是去拿他应该会留给我的东西。”
***
瑞纳利斯学院·学生宿舍
红头发的雀斑青年从实验楼出来，拖着熬了几天没睡的疲惫身体蔫巴巴地往楼上走。
路上还遇到了好几个和他打招呼的同学，但在这所学术氛围很强的学院里，不论是多有天赋的天才，平常的状态都和他差不了太多。
所以大家都很能理解他的样子。
红发雀斑的青年慢慢吞吞地开门进来宿舍，刚关上门准备开灯，伸出去的手就被攥住手腕。
几乎是一瞬间，青年立刻清醒，眼睛里满是警惕敌意，手指已经伸进衣兜，握住了装有武器的空间钮。
“哟嚯，还真是长大了。”宿舍的灯被啪得一下打开，来人背靠在墙上，正笑吟吟地看过来，“都和我差不多高了，看来学院的营养不错嘛。”
“就是反应差了点，从空间钮里拿武器的时间，都够我打你好几轮了。”
灯光下，伸着爪子打开灯的卷毛仓鼠朝着青年跳过去，毛茸茸胖嘟嘟的仓鼠脸上浮现出我心甚慰的慈祥表情。
伯尼的眼睛猛然睁大，警戒与敌意顿时化作惊喜激动，朝着乔九安扑了过去。
“乔——！”
第83章
在被乔九安托付给季苍后，伯尼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当面见到过乔九安了。
不过他们之间并不陌生。
毕竟伯尼经常会在特意存放在文件夹里的成绩单上看到乔九安龙飞凤舞的签名，偶尔还有乔九安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带来的，属于隔离星域的白沙星的信。
乔九安逛星网——特别是联邦星网，就跟逛自己家的后花园似的——当初乔闻语在教他的时候没有丝毫保留，他能学多少，乔闻语就全部教给他，当然也包括了最开始联邦智能AI主脑还没诞生前的星网基础架构。
但如果给了伯尼能够对外联系的方式，那么就相当于给有心人留下了追查的证据，这种痕迹对乔九安来说无伤大雅，但对伯尼的安全却是一大威胁。
所以一直以来，他们都默契地保持这种随机单线的联系，并且长达六年都没有再见过面。
伯尼用力抱住乔九安，兴奋之余甚至想要抱着乔九安转一个圈——结果努力了好半天都没能将乔九安抱起来。
乔九安低头看了看自己压根没离开地面的鞋底，看看整个人脸上大写着又虚又菜熬夜全伤的伯尼，叹了口气。
伯尼的脸都快红成和头发一个色了，尴尬地松开乔九安，抬手将头发揉成了乱窝一团，心虚不已，视线飘忽，但还在努力辩解：“不是只有我这样啊……季老师其实也没有很健康……你应该明白的，我们搞研究的，身体都很弱鸡的嘛……”
乔九安听伯尼拿季苍做对比，眉毛高高扬起又落下，表情很是古怪。
伯尼见乔九安不信，提高声音道：“真的！虽然我不算是季老师手底下的学生，但是季老师前不久在实验室累晕过去三四次的消息我还是知道的！”
伯尼的天赋很好，但很明显的，他的天赋点开在机械设计制造上，和季苍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边。
乔九安之前将伯尼托付给季苍，本意也只是想借季苍的人脉把小孩儿送进学院里，没有让季苍一直帮忙照顾小孩的意思。
伯尼也的确争气，除了最开始适应的那一年，之后每一次年终考核都在年级前三，去年甚至是破格被本专业的教授录取，成了核心研究所的学生，也是因为这个，今年本该已经毕业的伯尼还能继续留在瑞纳利斯学院。
但是，乔九安听着伯尼的话，脑子里怎么都没办法将季苍和累晕过去这两个词画上等号。
要知道，能在兽笼里活下来，并且还能在那种天梯模式的实验体对战排名里占据名次，除却实验体本身经过训练和逼迫的战斗力，每个实验体都因为自己觉醒的精神体而拥有某些特有的加强。
比如乔九安的亲和力、假死和精神力空间；周林的精神力覆盖与洞察；柔茵的擅毒与柔韧……而季苍觉醒的精神体是灰狼，单体作战能力或许的确弱于其他猫科类猛兽，但灰狼有一个被广为人知的长处。
灰狼的耐力，非常非常强。
按照动物本能来说，灰狼能保持全力奔跑的速度长达数小时，也能持续追逐猎物奔跑很长的距离。
而会拥有这样的精神体，季苍本身自然也拥有极其可怕的耐心与耐力。
比起战斗打架，这样的特性使得他更喜欢也更擅长实验研究里，一遍又一遍枯燥的实验和每次只是改动一点点的数据推演。
这样的季苍，如果真的像伯尼所说短时间内累晕三四次，那只能证明他一定在短时间内做了非常超负荷的工作。
乔九安心中一定。
稳了。
他直接问伯尼：“你季老师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我？”
伯尼愣了一下。
其实是没有的。
十几天前，联邦上层忽然来了人开始贴身监视季苍，就连季苍的学生在那之后都没有再见过季苍——并且在三个月内和季苍有过联系的人，都被军团的人挨个谈话排查了个遍。
因为季苍很忙，伯尼跟着大佬学习，每天的任务也非常重，两人其实几乎很少有交流，伯尼看得出来季苍有隐藏他们之间关系的想法，所以也只是在校庆或者是季苍有重大研究成果，整个学院都在送花庆贺的时候，才会混在里面给季苍送礼物和花。
但季老师出事在前，乔又紧接着冒险来见他，这件事一定很重要。
伯尼拧着眉头努力在脑海中飞快搜寻所有有关季苍的记忆画面。
“啊，不，等等——”
伯尼眼睛一亮，转过身一头钻进寝室的衣柜里就开始往外扒拉着翻腾。
原本站在伯尼肩膀上的仓鼠D险些被伯尼甩进衣柜里，好险才及时反应过来，挂在衣柜的把手上荡了两下稳稳落在旁边的桌面上，好奇探头看向伯尼的衣柜。
怎么说呢。
在看到伯尼把自己搞成那副鬼样子之后，乔九安就不对伯尼衣食住行上的质量抱有什么太大的希望了。
这些专心搞研究的，一个个的过得比他这个到处窜的雇佣兵还糙。
完全是被雕哥一手操办衣食住行的乔九安毫不心虚地感叹。
完全没洗又或者是洗了还没烘干就被团成一团，皱成酸菜的衣服被伯尼从衣柜里丢出来，乱七八糟在地上堆了一堆。
乔九安嘴角一抽。
他甚至看到了一只可以贴墙站立的臭袜子。
要是伯尼跟在他身边……
乔九安思考了一下，心里知道自己被惯成什么样，脸上终于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幸好当初小竹子的这方面都是雕哥在教，不然乔九安真的很难想象现在的陆九竹会是怎样的一个潦草老虎。
还是找个时间和小竹子好好谈一下吧……养孩子真的好难。
养着养着好像就不对劲了。
开始的时候充满希望，过程也没有什么错，但是结果全错。
还是得谈谈心，如果小竹子真的觉得小时候的想法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她，现在这样随心更加舒服的话，他就去和雕哥再谈谈，条条大路通元帅，又不是非得要有贵族风范。
乔九安靠着墙，脑子里转着许多想法，而几乎把自己埋进衣柜里的伯尼终于找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看上去像是礼物包装盒，浅蓝色的金属材质，只够装首饰的那种，非常小。
“这是年初那会儿学院评选去年的优秀作品，我是第一名，当时本来要给我颁奖的是我导师，但是临上台没多久，导师忽然想到一个特别重要的设想把自己锁进了实验室，所以当时是那会儿名声大噪的副教授季老师给我颁的奖。”
“那会儿季老师给我戴奖牌的时候，特意说了声‘这个奖牌份量很重，好好收着它’，我当时其实觉得有点奇怪，但回来好好看过奖牌，没什么特殊的，也没有多想。”
伯尼用瞳孔解锁打开盒子，将里面的奖牌递给距离他更近的仓鼠D。
至于他本人，已经被刨出来的衣服资料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堵在衣柜里出不来了。
仓鼠D举着奖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端详了好一阵，然后想到一种可能，用精神力戳了下奖牌表面。
伴随着突兀响起的“咔嚓”声，奖牌背部弹出小机关，露出一条凹槽。
但是这条凹槽实在是太小了，小到连团起的纸条都放不下。
伯尼努力伸着脖子，看到这一幕时，眼睛里的期待瞬间熄灭：“不是这个吗？那我再找找……”
“不用，就是它。”
乔九安勾起唇角。
仓鼠D袖珍柔软的仓鼠爪伸进那个小凹槽里，顺着凹槽表面一点点摸过去，准确识别出里面刻着的，由长短不一间距不同线条组成的实验体密码，读出了季苍想要传递的信息。
果然，不论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季苍还是许年，他们之间也一定互相通过气，并且，留下了一个哪怕线索被他人拿走，但除了仓鼠D，再也没有人能够读取的密码。
“这个奖牌……”
“送你！”伯尼在乔九安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大声开口，“乔你都没有收藏过我的奖牌和奖杯！”
闻言，仓鼠D两只爪爪抱着造型独特，代表着荣誉的学院奖牌高高举起，乔九安毫不吝啬地比出大拇指，说出和六年前一样的赞美：“伯尼超棒的！”
已经从少年长成青年的伯尼，不论过去多少年，也仍旧会因为赞美而害羞。
星星点点的雀斑像是点缀在璞玉上的故事，活泼而灵动。
乔九安本来想揉两下伯尼的脑袋，但却被横在房间里的衣服裤子资料挡住脚步。
他想了想，心神微动。
仓鼠D将奖牌塞进精神力空间，从桌面上原地起跳，落在伯尼手里攥着的金属盒子表面，抬起仓鼠爪抵上伯尼的下巴，轻轻揉了揉。
伯尼大着胆子回摸了仓鼠D，眼睛越摸越亮。
乔九安笑着摇摇头，临走前嘱咐他：“别参与进学院最近发生的事，保护好自己。”
伯尼重重点头，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乔，我还能回去白沙星吗？”
乔九安深深看了伯尼一眼：“你想回去？”
“想。”伯尼深深呼吸，“特别想。”
他喜欢外面自由的环境和学院浩瀚如宇宙的知识，但也怀念自己的家乡，想念这么多年都没能再见的亲人。
“会有机会的。”乔九安想起白沙星的特殊，眸光闪动，“只是一旦回去，再要出来恐怕不会太容易，所以……如果你真的准备好了，我会来接你。”
……
两个小时后
乔九安从匿名保险柜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冷藏药剂箱。
打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管红色的药剂。
只是比起之前的那几份药剂，这份只有一管的精神力催化药剂却红得隐隐发紫，里面隐隐沉浮着银色的碎屑，如同星云毁灭前骤缩迸发出的绚丽。
第84章
【七点钟，避一下】
通讯耳麦里传出周林的声音，乔九安伸手捞了一把冲过头的白老虎，揪着老虎耳朵，险而又险地将差点闯进监视范围的陆九竹拽了回来。
陆九竹吐了吐舌头，朝着乔九安无声做了个鬼脸。
乔九安有些无奈地看着跃跃欲试兴奋过头的陆九竹。
从来到联邦首都星开始，陆九竹就一直是这样兴奋的状态——或许对小姑娘而言，这是第一次在教导自己的家长面前展现自己能力和实力，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的机会。
因为不确定许年现在的情况，就算真的想要借着这个机会震慑联邦上层，也要先想办法把许年偷出来再说。
既然许年的光脑最后给出的坐标是在翡翠湖，那么他们肯定是要来翡翠湖先探一探的。
原本这样的潜入，精神体是白虎的陆九竹并不算最合适，不论是默契还是战斗力，灰砾都是乔九安更好的搭档。
但乔九安有意想要带着陆九竹涨涨经验，最关键的是，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和陆九竹谈谈心。
小姑娘早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性格和小心思，不再适合从前那种坐在沙发上面对面的交谈方式——那样根本套不出什么真心话。
乔九安抬手摘掉耳麦，拎着陆九竹往旁边的阴影里躲了躲，伸手将陆九竹挂在耳朵上的通讯器也顺手给关了。
陆九竹瞪大眼睛：“还能这样……？周叔会生气吧？”
“哦，那就生气呗，反正他这会儿又不能跳出来训我。”乔九安耸肩，一副多大点事儿的样子，“只要最后结果ok就行，问题不大。”
“既然你更想跟着我的方法来，那我就带你玩一次。”
说着，乔九安从精神力空间里掏出一块陆九竹分外眼熟的金色怀表：“戴着，把伪装套好。”
陆九竹之后还要去考帝国军校，总不能顶着自己的脸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登上联邦通缉令。
“好勒！”陆九竹从前就眼馋大家长的这块神奇怀表，但一直没敢顺过来玩。
“你之前没有设置过，就在你的五官身形基础上略微调整……你这是做什么？”
乔九安看着直接变了个性别，把发色染黑，瞳色也往更深的颜色调整，不过虽然变了个性别，但却并不像是石磊那种肌肉男类型，而是更贴近乔九安青年的样子，肌肉匀称，气质却又有些相似周林的温和矜持。
“嘿嘿。”陆九竹眨眨眼，“这样其实更像我父亲的长相啦，感觉如果我不是个女孩子，应该就是差不多长这样。”
“还挺好看。”陆九竹打开光脑终端，给自己现在样子拍了一张留作纪念。
乔九安抓住重点，皱眉：“什么叫做，如果你不是个女孩子？”
陆九竹没吭声，而是拎着枪从树荫下闪出去，屈膝抬手，对准转过来的摄像头就是干脆利落的一枪。
比起周林那种真正有计划无纰漏，每个摄像头都避开，每个巡视者都不惊动的潜入，乔九安风格的行事就是很明显的，被摄像头发现了就打碎，被人发现了就拖进树林消音，只要动静小就完全ok。
乔九安也没逼问陆九竹，而是跟在她身后，偶尔在陆九竹漏掉什么的时候补一枪。
过了好一阵，陆九竹转头，低声道：“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
乔九安愣了好一阵。
“可是阿姐她也……”
当时他的确害怕教导不好一个女孩子，所以特意拜托了柔茵带了陆九竹一阵子，后来柔茵开始频繁和帝国贵族们接触，偶尔也会过来看看陆九竹。
陆九竹抿着唇，瞪向乔九安：“姨姨是亲人，但——”
顿了顿，陆九竹才轻轻说下去：“不是家人。”
乔九安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确想过很多次，是不是自己带歪了陆九竹，为什么小时候那么向往优雅从容大家长的陆九竹，却在长大后越来越偏向他。
可即使乔九安的情商再高，陆九竹看上去又多大大咧咧，但小姑娘始终有乔九安没有的，属于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
“淑女课程什么的，又不会比政治学和机甲驾驶难。”陆九竹撇嘴，第一次表现出对素来有些排斥的淑女贵族课的真实态度，“礼仪，鉴赏，插花，那些东西我学一遍就会了——但那有什么好的？”
这不是陆九竹的狡辩。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很不适应淑女课和一系列文化课，但大家长说的话她是听进去了的，所以一直在努力的学。
即使之后表现得像是完完全全的学习失败，但其实她什么都会。
只是……如果那样的话。
她，D叔，周叔。
就真的完全是三种类型的人，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家。
在家里，总要有延续有相似，才像是彼此关联的家人。
如果她真的成为一个贵族淑女，那她的身上，就好像完全失去了两位家长的影子，看不到分毫痕迹。
就像是这个他们共同维系生活了五年之久的家，瞬间分崩离析，溃散消失了一样。
他们之间没有血脉的羁绊，所以陆九竹下意识地去学习乔九安，想要让认识他们的人都能看出她和乔九安的联系，更像一些，再像一些。
也想用这种方法，留下即使对谁都温柔体贴，但实际眼睛里并没有真正沁入温度的周林。
就像是家里心思敏感又不安的孩子，试图用这样的联系来维持这个家。
如果说血脉相连，培育中心那个休眠到现在的胚胎才是陆九竹真正的亲人，但感情是非常奇妙微妙且无法提前预知的东西。
陆九竹仍旧很重视自己的双胞胎血亲，如果它能平安出生，将会是陆九竹倾尽所有去保护的亲人。
但现在，此时此刻，教导她，养育她，保护她，和她相处这么多年的周林和乔九安，才是陆九竹最在意的家人。
他们不是血脉带来的亲人，而是彼此选择的家人。
——至少，陆九竹从来都是这样认为的。
乔九安并不笨，相反，在情趣方面有多迟钝，他在感知他人情绪方面就有多敏锐。
他垂眸沉默着。
被放出去的白老虎在森林的掩饰下悄悄扫荡周围，很快就发现了森林靠近湖泊东面的异常。
陆九竹用手肘戳戳乔九安，扬起下巴指向一个方向，示意乔九安架枪看。
两人静静趴在略高一些的灌木丛后，身影与旁边的环境完美融合，即使交谈，气息也压得很轻很轻。
乔九安架枪开镜，远远的，透过遮挡的树木枝叶，看到了一架敞开着入口的军用飞船停在被霸道砍伐树木而临时辟出的空地上，飞船甲板的正中央，浑身是血的许年被吊挂在审讯架上，双手双脚都绑缚着特制的金属镣铐，双眼紧闭。
乔九安的目光特意在许年手腕脚腕的禁锢上停留了好一阵，眉心微动。
而在飞船的周围，至少围了三四圈身穿联邦军装的士兵，每一个都端着激光枪严阵以待。
显然，在许年的身上他们没能得到更想要的，所以许年最后的价值就在吸引乔九安出现上了。
陆九竹冷静道：“对面人太多了，我尽全力的话，能引开四成，但最内圈的守卫肯定不会轻易离开的。”
乔九安收枪起身，没再继续纠缠刚才的话题，而是干脆开口：“五分钟。”
“五分钟后，你随机开枪，配合精神体做出有许多人的错觉，扰乱他们的注意力就可以，不用在意击杀。”
陆九竹比了个了解的手势，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掩护乔九安靠近飞船。
透过瞄准镜看着乔九安越来越远的背影，陆九竹握着狙击枪的手指寸寸收紧，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
“……如果我真正长大了，成为一个合格的贵族，合格的军人，你们就会离开了吧……”
但这样的分神只是一瞬间，下一秒，陆九竹抬手打开刚才被乔九安关闭的通讯器，在心里默数倒计时，手指抵在了狙击枪的扳机上，时刻准备配合乔九安完成营救。
在乔九安的精神力刻意隐藏下，陆九竹半点都没注意到不远处，一小团金色的毛球慢了半拍，在听到那句关键的低声呢喃后才四爪飞快地跑路，隐没在天色将晚的森林里。
频道里很安静，但陆九竹却能捕捉到两道很轻的呼吸声。
这是她第一次和两位家长一起，或许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因为几个月后，她就要回去帝国，参加位于帝都星的第一军校入校测试了。
但作为雇佣兵的乔九安和周林，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要教导她，才会在那座别墅停留到现在的。
五分钟后。
“砰！”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清脆的枪响打破了森林虚假的寂静。
狙击枪的后坐力撞向陆九竹的肩膀，但她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专注，坚韧与执拗。
两枚子弹划破空气，擦着落叶，穿越遥远的距离正中飞船包围圈最外围的守卫眉心。
两枚子弹？
都是狙击枪？
陆九竹表情诧异地睁大眼睛：“D叔？！”
D叔没去飞船附近？！
这和之前安排的不一样！
另一个方向，躲藏在树木阴影后，找到一个完美隐蔽点的乔九安重新戴起通讯器，在守卫士兵短暂的混乱中瞄准下一个目标，手指再度扣住扳机，笑容带了些痞气：“你怎么这么好骗？你周叔就从来不信我说的计划。”
这句话一出，陆九竹真的听到通讯器里，来自金发大家长无奈但含着淡淡笑意的叹气声。
乔九安扣在冰冷枪身上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处因为用力微微泛着白，调整着呼吸和心跳，整个人仿佛与这架狙击枪融为一体。
“小竹子，先不管别的。”
“要不要和我比一场？”
“让我看看，我用五年教出的学生，都学到了我几分？”
第85章
刚才乔九安的确是关闭了陆九竹的通讯器才开口说话，但他自己的通讯器只是被摘下来搭在身前，频道并没有被关闭。
所以乔九安和陆九竹的对话，频道里一言不发的周林听得很清楚。
周林是个很难被打动的人。
乔九安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之前在兽笼里的时候，仓鼠D几乎是骑在金雕脑袋上作威作福，刨掉仓鼠D本身的实力出众，就说金雕这样的搭档，实验体中要说大家都没有想法，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金雕的能力更偏向指挥辅助，他这样的在实验体里才是难得的异类，在战斗方面完全适配所有的实验体，所以不是没有实验体想过勾搭金雕。
实验体里，哪怕是石磊那样的肌肉男，在刮掉胡子的时候，出去晃一圈也是能吸引不少目光的酷帅汉子，更别提其他性别不同类型不一的实验体们——这其中有不少，还是专门走魅惑刺杀路数完成任务的。
但不论是精神体金雕还是周林，眼睛里都只能看得见一只仓鼠D和一个乔九安。
最初实验体里总有不死心的，但周林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看着都是笑眯眯的，但下手又阴又狠，通常是被他针对警告过的实验体隔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这种细思极恐越想后背越是发凉，不知道暗地里还有多少招数的敲打，比起当面下死手打一架还狠。
然后还要被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人抢搭档的仓鼠D再劈头盖脸暴揍一顿。
于是后来大家都开始绕着这一对惹不起的搭档走。
其实乔九安有时候也挺好奇的，为什么当初在兽笼里，雕哥那么容易就接受了一只当时只会卖萌的胖仓鼠，之后也一直都坚定不移地注视着他，陪着他。
但他没问，因为心知肚明以雕哥的闷骚程度，这种问题注定得不到正面且直白的回答。
正因如此，乔九安其实也拿不准在周林心里，对小竹子真正的定位和想法。
他当然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小竹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喜欢，乔九安其实并没有那么一定要留在帝国的理由。
但雕哥呢？
是只当小姑娘是一件雕琢的作品，一个拿捏帝国权势的筹码，一份牵绊乔九安的柔软……还是，在不自觉倾注了心血后，当做家人看待的孩子。
家庭不会因为家人的四散各方而分崩离析，但前提是，他们的确视彼此为家人。
他们这个最开始因为交易和利益目的组建起来的家庭，表面上看，决定权好像在总是不被束缚的乔九安手里，但实际上，乔九安不论在哪里，都会牵挂家里的人，会总是想要打开光脑瞅一眼不在身边的白老虎又浪去了哪里，有没有伤到。
真正让陆九竹感到不安的，是将感情内敛到最深处，看似平静实则吝啬地不会表现出一分一毫的周林。
但周林一直都没有说话。
并且在陆九竹重新戴上通讯器后，表现得就像是从来没有听到之前那些话似的，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完美。
乔九安定了定心神，暂且先专注眼下的营救。
陆九竹的狙击技术是乔九安一手调教出来的，平日里也最是亲近乔九安，听到乔九安那样说，哪里还会想东想西，只卯足了一口气要赢乔九安一回，一枪接着一枪，不说十发十中，就算是不中眉心要害的，也不会完全落空。
两杆狙击枪，来自不同方向的狙击，联邦军团好歹是好武器好条件训练出来的士兵，短暂的骚乱后，飞船周围离开被开启了屏蔽场。
屏蔽场是目前最常用的一种防护手段，原理也很简单，就是共鸣震动，越是飞速移动、破坏性越大的武器，越是难以穿过屏蔽场，而与之相反的，缓慢轻微的移动却并不会被屏蔽场阻隔。
陆九竹和乔九安同时收了狙击枪。
屏蔽场一开，只要对方缩在里面不出来，外面就算是有再多的狙击枪也没什么用处，除非是一发激光炮连带地皮都给掀炸开。
陆九竹没动用空间钮，而是将狙击枪就地藏进灌木里，然后蜷缩身体悄无声息地滚出去老远，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换了另一处位置。
既然已经惊动了任务目标，那么动用空间钮时的能量波动肯定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这也是为什么，乔九安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却能自由存取武器的精神力空间，在战斗的时候会占据那么大的优势。
陆九竹的右手自腿边绑带刀鞘里摸出一把粒子刀握在手里，很小心没有碰触感应区。
高震动的粒子被激活震动时，刀刃会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在这样临近黄昏时分，逐渐变得昏暗幽静的森林里，再微弱的光芒都是危险的。
“唔，我八个，小竹子六个，险险胜利～”通讯器里属于乔九安的声音听起来语调很是轻松。
“我下次一定行！”陆九竹下意识顶了一句，想了想，说，“D叔，要不然我去——”
陆九竹话刚说到一半，眼皮忽然一跳，闭住了嘴巴。
透过精神体白虎的眼睛，她捕捉到一只正在慢慢吞吞且显得非常鬼鬼祟祟的卷毛仓鼠。
乔九安像是知道陆九竹发现了仓鼠D的动作：“别急，等会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暴力美学。”
陆九竹一愣。
要说美学，家里肯定是永远优雅矜持的大家长打起架来最漂亮，要说暴力，那肯定是打架就要帅气就要爽的乔九安来得刺激，但要说暴力美学……陆九竹不自觉皱了皱脸。
仓鼠D虽然一直在被说胖嘟嘟毛乎乎，但它到底就是一只仓鼠，再大也还是能在手心团起来的一坨，最多握着的时候，蓬松顺滑的卷毛从手指缝里溜出来。
在这种杂草丛生落叶遍布的森林里，就算是显眼的金色，但因为实在是太小又太贴合地面，很难被第一时间发现。
距离屏蔽场几十米远的地方，白虎不甘心地停下来，不敢再上前了。
在自然界里，除却雪山这种特殊环境，白化种的动物战斗力都很凶残，这和它们无法从环境中获得掩体有很大关系。
陆九竹的白虎在这样的森林里，虽然可以做到移动悄无声息，可颜色终究还是太容易暴露。
白虎静静趴伏在阴影里，目光跟着小小一团的仓鼠D移动，瞳孔缓缓收缩。
仓鼠D移动的真的很慢很慢。
毛乎乎的一团因为在地上蹭了太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之前油光水滑的毛团子已经变得灰扑扑，身体还裹了几片捡来的树叶子，仓鼠脑袋已经鼠鼠祟祟地探进了屏蔽场边缘。
没人注意到不起眼且没有任何威胁力的脏毛团子。
仓鼠D轻而易举地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眼皮底下混入屏蔽场，然后蛄蛹着蛄蛹着靠近飞船，拿着小扳手撬开飞船底部的能源管转换口，张嘴咬住，抬起后脚倒退着钻进还不到拳头大小的通道，用屁股蹭着硬生生挤进去的同时，还不忘顺手把转换口的盖子盖回去。
陆九竹：“……”
她之前就纳闷！
D叔那样的性格，以前是怎么做潜入任务的！
合着D叔负责在外面制造混乱吸引火力，潜入工作全是让精神体去做的。
想想也是，还有什么存在，能比鼠类更擅长无声潜入？
怪不得刚才的狙击引起对方全面警戒之后，D叔完全没有改变计划的意思，原来今天这场营救任务，真正的主角是那只金色的毛团子。
“D叔是要去黑了飞船程序，关掉屏蔽场吗？”陆九竹合理做出猜测。
乔九安趴在地上，丝毫不在意衣服沾染上灰尘，将下巴抵在枪身上：“嗐，不用那么麻烦。”
陆九竹没听懂，但是不管乔九安想做什么，最终肯定会出现在飞船甲板上，她只要盯着许年就行。
但是，出乎陆九竹意料的，从飞船下方偷摸潜入的仓鼠D并没有深入飞船，而是……
激光在飞船金属甲板上自下而上被穿透，然后无声地，缓慢地画出一个圆。
一只粉色的仓鼠爪先伸出来，顶着那块金属往上试探性地推了推，确定切割很完美后，仓鼠脑袋顶着那块被切割成圆形的金属甲板一点点探出来，一双小黑豆眼滴溜溜地环视四周。
……仓鼠D非但没去飞船内部黑程序，反而将出口洞开在了此时被吊在审讯架上人事不省的许年脚边上。
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发现周围来来回回巡逻的守卫都把注意力放在外部很有可能突然出现的袭击上，仓鼠D眯了眯眼，长长的胡须颤动，抬爪将那块被切下的金属甲板按回洞口，一个转身钻进了许年的裤腿。
只见那个几不可查的小鼓包一路沿着许年的腿往上飞快蹿升，眨眼的功夫就从许年的后领处探出仓鼠脑袋。
仓鼠D有些嫌弃地扒拉了一下自己染了血渍的脑壳，伸爪在许年颈部动脉的地方摸了摸。
陆九竹其实挺摸不着头脑的。
他们是来救人不是来打架的这的确没错，但是仓鼠D如果要这个时候放开许年手腕脚腕上的镣铐，不是会第一时间把注意力吸引过去吗？
后面他们要是还想靠近许年，难度可就太大了。
正当陆九竹纠结时，就见仓鼠D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药剂注射器抗在肩头，起跳用力，一个抬爪就将注射器怼到了一无所觉人事不省的许年颈部。
陆九竹猛地睁大眼睛。
深紫色的精神力催化药剂被瞬间注射进许年的颈部大动脉，因为药剂注射过快，许年的颈部甚至已经肿起了一个鼓包。
仓鼠D收起注射器，有些心虚地撇了眼那个鼓包，抬爪按了按，试图毁灭证据，但是鼓包里大概是有组织液什么的，按揉起来手感还挺有意思。
“吱！”
越搓越上头。
仓鼠D的两只爪都按上许年颈部的鼓包，打碟似的揉来揉去，是半点爱护照顾伤患的意思都没有。
“……再捣乱，给你仓鼠爪子咬了。”
嘶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些无语却又无奈，但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丝浅淡笑意的威胁。
仓鼠D身体一僵，狡辩似的连吱了好几声，用力拍了一下许年颈部爪感奇妙又迷鼠的小鼓包。
——谁捣乱了！
——这叫活血化瘀！就知道你们这些猫科不聪明！
“吱！”
仓鼠D收回搞事的爪爪背在身后，脚爪却不安分地在许年肩膀上磨蹭着划拉，用实验体密码一本正经地催促许年。
——快点，起来干活了！
双手被高高吊起，双脚也被镣铐绑缚着许年任由仓鼠D站在他的肩膀上，缓了一会儿，开口：“站稳。”
仓鼠D从精神力空间里掏出一个防风护目镜戴好，抬爪攥住许年的衣领。
下一秒，原本还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许年浑身肌肉紧绷，手肘手臂处突然青筋暴起，反手拽住锁链用力向外拉扯，用力间手腕几乎被勒出深深的印痕。
许年的挣扎的确引来了一些护卫的侧目，但他们都不在意。
自从许年被捕，只要这人醒着就会不断重复这种毫无意义的挣扎，但谁都知道，许年脚腕扣着的是带有麻醉针和电击禁锢的脚铐，手腕上的锁链更是特殊材料打造的，别说现在的他挣脱不掉，就算是全盛时期没有任何受伤的他也不可能拽得断。
伴随着一声怒吼，原本禁锢在许年手腕处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周围离得近的守卫先是一愣，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准备上前查看时，正正好直面目睹了阶下囚挣脱开锁链，单膝跪在飞船甲板上，一边沉着冷静地调整呼吸，一边伸手用力将脚铐像是捏木头一样用力捏成几截。
失去作用的脚铐被丢到一边，断裂处依稀可以看到泄露出的蓝色电流，仔细听还能听到滋滋的响声。
这些天里，为了消耗许年，同时也保证许年不会养回体力，这些电流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折磨许年，让许年即使在不被审讯的时候，身体都时刻保持紧绷，无法真正进行睡眠休息。
当初在被捕后就被上下搜身，许年所有的配饰甚至鞋子都被拿走检查，此时浑身上下只剩下被毫无尊严翻查了好几遍的贴身衣服。
光脚站在甲板上，许年抬手将仓鼠D随手塞到头顶蹲着，扯掉身上有些碍事的衬衫丢在脚边，垂眼活动手腕，对齐刷刷反转指向他的枪口没有半点忌惮害怕。
“老子忍了很久了。”
背心紧贴在伤痕遍布，血迹蜿蜒的上半身，许年缓缓抬眼看向昔日的同僚，眉骨断裂的地方血珠还在不断渗出，沿着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许年对上那一双双闪烁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突兀笑出声来。
“去他妈的联邦第三军。”
第86章
屏蔽场之前是为了防止有人营救许年，现在却成了许年的武器。
原本被清理出的空旷位置，在屏蔽场的笼罩下，就像是封闭的古罗马斗兽场，在一个接一个的士兵被许年重重砸在屏蔽场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关闭了飞船周围的屏蔽场。
“嘶。”
陆九竹一个翻滚躲开朝着她砸过来的士兵，瞥了眼护卫身上被锁链抽得皮开肉绽的血痕，不由咧了下嘴。
但奇怪的是，陆九竹明明看到这个士兵刚才明明动了下，但这人就是趴在这半点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陆九竹的目光逡巡在这人身体的伤口上。
“……别看了。”趴着不肯抬头的男人瓮声瓮气，“你们是来救他的吧？带他走吧，等下主力军过来就不好走了。”
陆九竹一愣：“你……”
话音未落，身边又被打过来一个，重重叠在刚才那人的身上，压出一声闷哼。
这个后来的才刚爬起来，看见之前这人的样子，眼珠一转，也就地找了个地方趴下了。
陆九竹看看他们，又看看飞船甲板上凭借着两根锁链就以一打群的许年，忽然懂了什么。
作为军团士兵，他们是要接受命令执行命令的，但是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是和许年曾经同吃同住，并肩作战前行过的战友？又有多少在知道许年的身份后，私心里并不觉得许年的所作所为真的有错？
可在许年实验体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能再是战友、朋友，只可能是两方对立的敌人。
陆九竹没再说话，拎着刚才藏进灌木从的狙击枪，朝着乔九安的方向快速移动。
她找到人时，乔九安双臂环胸靠在树干上，正远远看着许年发泄般地打群架。
仓鼠D稳稳坐在许年的脑袋上，偶尔握紧拳头对准冲过来的士兵就是一记仓鼠拳，然后被许年按下去，示意它安分点。
“D叔。”陆九竹叫了一声，然后也同样看向飞船的方向，“那就是许年叔叔？”
白虎倒是没有回来，而是在战场边缘继续埋伏，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乔九安歪了歪脑袋，低声回答：“还不算。”
“吼——！！”
沉闷有力，且充斥着威胁警告意味的怒吼声炸响在森林间，一只不算长尾，体长近两米的花豹出现在林间，张嘴露出锋利的獠牙。
深棕色的皮毛上遍布眼睛一样的斑点花纹，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力量，线条流畅且极具威慑力。
不论在平坦的丛林，还是茂密的森林，这种优雅且残忍的猫科动物，向来都是顶级的捕猎者。
和之前被精神力药剂催生出的精神体不同，花豹原本应该是黄色的眼珠此时是失去理智的红紫色，它动作敏捷地躲开射来的激光，肌肉瞬间紧绷，整只豹子如同一道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精神体最大的特点，就是即使它们是动物的形态，动物的本能，但它们的攻击却是带有精神体的震慑与冲击。
被花豹咬住的人，不仅仅有皮开肉绽的痛苦，同样还要承受大脑突兀涌现出的混乱绞痛。
一时间，原本只有许年血迹的飞船甲板被联邦士兵的鲜血染红，哀嚎惨叫声四起，唯有最开始被许年用锁链抽出战局并且没再回去的人幸免于难。
乔九安勾唇，低声道：“这才是许年。”
这才是实验体015，代号，花豹。
乔九安不是季苍，他不知道这份精神力催化药剂对比之前的会有什么副作用，但只是稍微想想看都能多少猜得到，分三次注射的药剂压缩成一管，并且还是那种看着就很毒的颜色，对被注射者的精神海刺激一定非常大。
但这管药剂会被送到乔九安手里，就意味着，这是许年的选择。
他当年从实验星球逃离，忍下仇恨进入联邦军团，本以为可以通过这条道路往上攀爬，最终握到可以改变他的命运，亦或者实验体命运的权力，却没想到联邦内部根本就是蛇鼠一窝，就连所谓的联邦军团，也不过是被联邦公民养着的总督私兵，何其可笑。
可他仍旧心存理想，只觉得如果可以，或许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战友，一起去改变，去创造……甚至因为舍不下这些年来的牵绊，得知季苍成功合成了针对他们情况的精神力催化药剂，却一直没有向季苍开口。
但现在——
『去他妈的联邦第三军』
许年的精神体能是花豹，他本人的性格自然就像是花豹那样的记仇、恶趣味、但却善于伪装，哪怕是当初在研究中心，许年也总是一副冷酷高傲但有礼貌的样子，几乎没有人听到实验体015骂脏话。
所以乔九安听到许年这么粗暴直接骂出声的时候，愣是没忍住呛咳了好一阵。
有飞船行驶靠近的声音远远呼啸着传来，陆九竹耳朵一动：“D叔，应该是联邦军团来人了。”
乔九安维持着双臂抱胸的姿势，手指轻点手肘，表情纠结。
按理来说他们不该在这逗留了，可……
乔九安看着打架打红了眼，一时半会儿根本清醒不过来的花豹，又看向精神力完全释放正在破坏飞船的许年，只觉得很是伤脑筋。
乔九安有意让仓鼠D跟着许年，努力在用精神力维持许年的理智，许年这会儿有多清醒不好说，但他的精神体花豹那是实打实的不清醒。
这时候谁靠近都得被咬一口。
【小竹，去和你许年叔叔打一架。】
通讯器里突然传来周林沉默已久的声音，语气平静。
陆九竹一愣。
乔九安倒是很快就明白周林的意思，正要替周林解释，就听见闷骚雕哥自己开口了：【你的精神体经历战斗太少，没有真正见过血，寻常的动物没法激发出白虎的凶性，这只疯豹子正适合你】
乔九安挑眉。
别看雕哥在他面前好像总是那个主动解释张嘴说在乎说感情的人，实际上，雕哥是个非常非常非常闷骚内敛的性格。
就比如石磊到现在都不知道，其实雕哥很早以前就接纳了他作为自己的伙伴，他尊重石磊隐瞒自己重要秘密的行为，非但没有追究，反而出手替石磊掩盖了不少踪迹线索。
可是现在，周林却主动开口向乔九安之外的人解释了。
乔九安的绿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脑海幻视一只别别扭扭的大金雕面对蹑手蹑脚的白老虎，两只都有些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却都又互相偷看彼此的画面。
他用手碰了碰身边还在愣神的陆九竹。
陆九竹一个激灵回神，昂首挺胸，兴奋大喊：“是！！”
“您放心，我这就去把豹子给您五花大绑抗回来！”
一直沉寂隐蔽的白虎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林间窜出，直直朝着满脸满爪子都是血的花豹扑了过去。
陆九竹也从高处骤然坠下，双腿绞杀住许年的脑袋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三角绞，试图暂时控制许年的疯劲儿，却被许年抬手握住膝盖，直接用力掀翻了出去。
嘶——好强。
陆九竹倒吸一口凉气。
和之前老师们对战打斗时候的感觉都不一样。
这才是实验体们真正的战斗力吗？
……
终于找到空隙的联邦士兵们松了口气，还能行动的托着伤兵，迅速退到远离花豹老虎翻腾打架的战场之外。
他们不敢上前，却也不能后退。
因为后退了就是逃兵，在后面的援军到来后，是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审判的。
——即使他们都知道，今天这场闹剧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任务。
乔九安也不理会他们，他抬手敲敲耳麦，笑问通讯器那头的雕哥：“喂？最最运筹帷幄的指挥雕哥，请问你有没有成功找到湖下那艘微缩舰船的入口方位呢～”
第87章
是的，这片曾经沉没了中央人造岛屿的湖泊，下面沉寂了一艘微缩舰船。
星际战争中的主要武器还是激光炮这种高能量光束、热能动能武器，以及磁轨、离子炮，这些武器的威力十分可观，但它们相同的特征也同时就是他们最大的缺点——高耗能。
不有损威力的体积重量都非常庞大，选择了微型袖珍便携特性的，威力甚至会成倍缩小。
现在的星际武器技术虽然能解决供能问题，但无一例外的，装载了各种能量护盾和大型武器的舰船几乎相当于一个移动基地，很难隐蔽行踪。
当然了，一般而言，飞艇战斗机这种大小的攻击很难对正儿八经的军用战列舰造成影响，所以在星际战争中，这种虽然灵活机动能力差，但攻击强悍，火力恐怖，耗能又远低于机甲的战列舰仍旧占据了主流。
微缩舰船其实算是比较尴尬的一类存在。
比起飞艇和战斗机这样的小型飞行器，微缩舰船即使加了微缩两个字，但舰船该有的它都有，体积放在那，怎么都小不到哪里去，但又因为尽可能压缩了体积，所以微缩舰船所能承载安装的武器十分有限。
可以说，微缩舰船就是一种很适合威慑，但要是真正打起架来，机动灵活性不如战斗机，攻击火力又不如战舰，属实非常尴尬——所以，不论是在帝国还是联邦，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微缩舰船的身影了。
但曾经软禁乔闻语的这片湖泊下面，就有这么一艘微缩舰船。
还是无法被扫描，无法被定位，只有握着黑色郁金香钥匙的乔九安靠近时才自动连接的那种。
很离谱。
别说况知舟在得知当初他爹买下的湖里藏着这么一个玩意后的瞠目结舌，就是胆大包天如灰砾，心思缜密如周林，再加上黑客技术无敌的乔九安，三个人一起琢磨，都觉得藏一艘这种东西在联邦首都星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藏在乔闻语住了十几年的湖心岛下面。
太离谱了。
【找到了，你的胸针信号可以链接舰船主程序】
在乔九安带着陆九竹谈心外加催生疯豹子的时候，周林其实距离这边并不远，没过来的原因就是他在仔细研究这艘沉没在湖水下的微缩舰船。
【不过……】周林的声音微微停顿，【这艘战舰的上一任主人并不是乔夫人。】
乔九安被许年和陆九竹那边的动静拉走了大半的注意力，听到周林这么说，还愣了下，慢半拍开口：“……什么？”
不远处，豹子老虎打得虎毛豹毛乱飞，许年面对锲而不舍、偷袭硬刚招数连绵不绝且甩都甩不掉的陆九竹，打着打着也打出了脾气，看那样子就知道是动了真格。
只不过就像是周林说的，陆九竹自从跟着他们学习，直到现在其实都没有真正被逼到绝路上，他们下不去那个手，却也不能把这个隐患留给未来陆九竹真正要面对的敌人，对陆九竹来说，许年这样的对手可遇不可求。
就当是一场迟来的，真正的结业考试了。
周林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明明是耳边的声音，听上去却遥远极了：【这艘战舰的上一任主人，是乔元帅。】
“你怎么知……”乔九安的聪明脑袋瓜终于开始运转，“你已经进去了？！”
想要知道舰船的上一任主人，就必须已经身处舰船主控室，并且已经成功接入了舰船主程序才行。
【嗯。】
乔九安瞳孔震惊：“不是，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过来就过来了，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潜入湖泊找到了舰船的登陆口？
周林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开口：【你们打架的动静不小】
乔九安沉默了好半晌，决定不去深究，毕竟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清楚就很伤自尊。
“你试试看，应该能认定舰船副控。”
乔九安的注意力又落回到不远处的战场上，眼角的余光还瞥了眼远处天际线已经隐隐能看到的飞船影子。
【唔，舰船所有权转移需要精神力认证，我想，乔夫人应该只设定了你的精神力。】
“我之前有把你的精神力信息备份进胸针程序里了，这俩应该是互通的。”乔九安说着，耳朵尖泛红，因为羞赧，语气显得有些凶巴巴的，“以后你就跟着我姓乔！快点去认证！”
通讯器那头的周林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伴随着舰船“驾驶权限认证成功”的提示声响起，周林忽然低笑了一声。
和平常的温和笑声不同，也与许多礼貌的、调侃的、甚至是情到浓时勾引诱人的笑声都不相同。
通讯器中传来的这一声低笑，带着浓浓的，乔九安哪怕揉红了整个耳朵都能听得出来的愉悦欢喜。
“办正事呢……笑这么勾人。”乔九安嘟囔，手指不自在地到处捏来捏去。
他不仅两只耳朵红了，连接着脸颊、就连后脖颈都红了一片，一路蔓延进衣领。
被许年一个过肩摔狠狠掼在地上的陆九竹实在是没忍住，一脸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挂在耳朵上质量和稳定性都很好的通讯器闪烁着信号顺畅的绿光。
所以说，两位卿卿我我起来就会忘崽的两位家长，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通讯频道里面还有一只还没成年，并且正在被胖揍的可怜白老虎？
她在这被——陆九竹再一次爬起来，试图偷袭，未果，被卸掉了右腿关节——打得惨兮兮——许年意识到什么，收手后退要说什么，却被再一次爬起来的陆九竹一拳打在了鼻梁中间——当家长的谈恋爱还忘记切频道！！！
这合理吗！！
许年抬手一抹就知道鼻梁肯定是被打断了，又看了眼被浑身是伤的白老虎张嘴狠狠咬住后腿用力甩头的花豹，低啧了一声，准备教教面前这只才出笼子不久的小老虎，什么叫做实验体。
花豹柔软的身体在空中一转，前爪在白虎脑袋上留下深深的几道血痕，龇起獠牙，凶悍无比地朝着白虎再度缠斗上去。
所谓实验体，就是无视痛苦，威胁，绝望，疯狂等等一系列负面影响，在实验体对战上，绝对不能以动物食物链来认定战斗力的，比起人类，更像是武器的怪物。
陆九竹只觉得浑身都在疼，她和几个教导格斗的老师对打那么多次，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但也打出了血性，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抬手用手背抹掉唇边溢出的鲜血，直接摘了通讯器往空间钮里一塞，脚尖一勾，踢起一根不知道哪个士兵留下的金属棍握在手里，抬着下巴，骄傲又张扬地示意许年拿起他丢到一边的锁链。
……
“联邦那边来人了，你和灰砾还有况知舟那边保持联系，”看着那边眼瞅着打过头的情况，乔九安嘶了一声，身形迅速朝着许年和陆九竹的战场跑掠过去，没忍住吐槽，“季苍的那管药剂到底什么说法，有点太毒了吧？”
怎么打了这么长时间，消耗了这么多的精神力，见了这么多的血，许年的豹子精神体还是一副凶性未褪，眼珠子通红的疯劲？
【不用太担心，来的是常驻联邦首都星的大总督汤凯，脾气不错，很好说话】周林慢悠悠道。
湖泊表面因为微缩舰船沉寂多年后的启动而震颤着荡开水波。
“能从你嘴里说出对方脾气不错，我怎么就觉着那么怪呢？”乔九安听着只觉得牙疼。
打死他都不相信，一个常驻联邦首都星，政权军权有一多半都握在手里的大总督会是一个脾气不错好说话的性格。
尤其这种话还是从雕哥嘴里说出来的。
这就更恐怖了。
乔九安强势插进已经打红了眼开始下死手的陆九竹和许年中间，先是将眼球充血的许年踹去一边，然后拽了陆九竹过来扒拉着检查。
陆九竹一棍子就朝着乔九安脑袋抡过来。
乔九安抬手将陆九竹手里的金属棍子掰成U形，注意到陆九竹眼睛里的红色，嘴角一抽，索性将金属棍子掰成了一个圈，从陆九竹的肩膀处圈住往下一套。
陆九竹：“？”
已经打上头，精神力消耗到极限失去理智的陆九竹动了动只能左右小幅度移动的小臂，原本挂着凶残表情的脸显露出迷茫。
“乖啊，在这等你周叔来接。”乔九安心疼地拍拍自家小姑娘的脑袋，然后险些被身后扑过来的母老虎咬住脑袋。
“哦……忘了还有只猫。”
仓鼠D握住白老虎的前爪脚趾，用力朝着旁边的树干抡过去，直到白老虎的脸上带着和陆九竹如出一辙的茫然惊恐晕过去，这才将白老虎放下，像是推雪球似的推到陆九竹身边，临走前还不忘鼠脸慈爱地摸了摸白虎的大脑袋瓜，并且顺手掀起虎嘴，将白老虎耷拉在外面的舌头塞回去，再盖上虎嘴，拍了两下。
然后，乔九安和仓鼠D齐齐转身，看向许年和花豹。
许年本来身上的伤就很严重，虽说因为精神力催化药剂被激发出了所有的潜能，可一旦消耗完，恐怕要在医疗舱里躺上那么十天半个月。
花豹的眼珠子仍旧是红色，但面对比白老虎小了几百倍的卷毛仓鼠，它却有种如临大敌的忌惮，在不远处慢慢徘徊着，细长的尾巴尖勾起，压低身体一点点调整姿势，观察进攻的时机。
乔九安转头看了眼已经悬停在不远处，正在冷冷观察这边的联邦军团，不想再浪费时间。
要知道，他们今天的目的可不只是许年。
乔九安在精神力空间里掏了掏，从角落里翻出一卷绳子。
这玩意的材质很特殊，捆绑束缚之后会一定程度上抑制精神力——乔九安实在是不想知道周林是从哪弄来的这种玩意儿，也不想再试一次某人的花样——但用在现在的许年身上倒是正正好。
许年似乎还有些理智，有些认出来乔九安，但在乔九安靠近后，还是顺从本能选择了攻击。
许年本来就受了不轻的伤，又和陆九竹打了一架，这个时候对上乔九安，结果都不用思考。
乔九安一边打一边给许年来了个五花大绑，绑到一半顺手打了个结，然后盯着那个结，脑袋里回想起周林教他打结时候喘息的声音和昳丽的面容，瞬间一个机灵，用力甩甩脑袋，将雕哥从脑袋里甩出去，然后三两下拆了已经打好的绳结，转而重重打了个死结。
仓鼠D绕着花豹转了一圈，见花豹直接高高爬上树枝，神情局促又警惕地盯着自己，抬起粉色的仓鼠爪抓了抓腮帮，从精神力空间里掏出激光剑唰得一下斩断树干，然后在花豹奋力跃起想要跳到旁边树梢时原地弹跳起步，伸爪一把攥住花豹的长尾巴。
“砰砰砰砰砰砰——”
在重物不断敲击地面的震动里，陆九竹咽了咽口水，原本迷瞪的眼睛瞬间清醒，挪动着身体努力和自己的精神体白虎紧贴在一起，不敢吱声。
一直居高临下冷冷观察的联邦军团终于选择降落，身穿联邦军服的士兵分列守卫，一个同样穿着联邦军装，肩章闪耀，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白发老人缓缓走出来。
仓鼠D拖着被彻底砸晕过去的花豹从乔九安身后路过，将完全失去战斗力的花豹放在鼻青脸肿五花大绑的许年身边。
许年并没有被打晕，他皱着眉，眼神逐渐清明。
他抬眼看向背对自己挡在前面的乔九安，调整方向，将左手小臂凑到旁边昏迷的花豹爪子边，用力按下去。
鲜血涌出带来的味道在现在这样一片血腥狼藉的环境中，并没有引来什么特殊的注意。
——干，这些年D到底是去学什么了？绑自己人用死结？！
——哪个混蛋教的？
许年咬牙吐槽，艰难地移动手腕。
忽然，他的小腿被踢了一下。
陆九竹凑过来，灰蓝色的眼睛看向他，朝着许年展示了一下自己虽然被金属圈绑着，但还算灵活的双手。
许年沉默几秒，转过身，示意陆九竹从他左手小臂的伤口里找点东西。
本来就是藏在皮下的小东西，陆九竹细细翻了一会儿就捻着那枚还没有三分之一小拇指甲盖大的东西，小心塞进许年手里。
许年给了陆九竹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直接了当地将那枚芯片捏了个粉碎。
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乔九安朝着军装老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汤大总督？久仰了哈。”
汤凯握着手杖圆润顶端的手指微微收紧。
星河流转一样的银色发丝，翡翠宝石一般深邃迷人的绿色眼眸，以及……和他曾经以为深埋在记忆中再也不会被翻出来面容相似了七成的五官。
真的是……一看就知道是乔家人的长相。
那个本应该已经死亡，被丢弃进海水中的孩子。
“我们终于见面了。”
“乔先生。”
***
与此同时，相当于被软禁在瑞纳利斯学院顶楼的季苍手臂瞬间一阵痉挛。
他不动声色地按住自己的小臂，抬手取下金属边的眼镜，拿了桌面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
蓦地，开门声响起，季苍收敛所有的表情，戴好眼镜，站起身，看向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的院长。
他的导师。
同样，也是当初接纳他，保护他，教导他，使得他摆脱曾经实验体016的迷茫困窘，成为如今联邦学术界天才新星季苍的引路人。
第88章
“老师。”
季苍垂眸弯腰，对着走进来的老人深深行礼。
这是他生命中，唯一一个定位在长辈的存在。
老人走进来，抬手握住季苍的胳膊，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有且无奈地轻拍了拍，示意季苍坐下。
“……你啊。”
季苍没坐，神态很尊敬，垂着眼帘不敢和导师对视，低声开口：“老师，抱歉。”
这一声道歉出口，即使季苍面对联邦军团一口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但院长立刻就明白过来，恐怕这个他为之得意了这些年的学生，的确是什么都做了，也什么都知道。
并且，不会回头。
院长当初在外出寻找材料的捡到浑身是伤眼神凶悍的季苍，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季苍的来历不一般，只是因为那双眼睛里有着他无法忽视的光芒，还有季苍说话时透出的对学习的渴望，才让院长生出恻隐救了他。
结果没想到，因为性格的投缘和季苍的天赋，这份缘分居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然后，到现在的濒临分道扬镳。
院长笑了下，无所谓摆摆手：“行啦，老师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的没见过，当初我还上战场杀过虫族呢，多大点事，坐下说。”
季苍这才坐下了，借着桌面的遮挡，右手在桌面下死死握住自己的左手小臂，尽可能止住因为刚才的痉挛还在微微颤抖的异样。
“汤总督的意思，是想要你手里关于精神体催化药剂的配方，并且，许诺如果你愿意配合联邦，你和许少校或许还有一起在联邦军团任职的未来，前途……”院长意味不明地笑笑，“大约是一片光明吧。”
“但我大约能想得到，如果你愿意信任联邦，就不会这么多年都一个人默默研究了。”
季苍一直没吭声。
院长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眼里闪烁着精光：“怎么做到的？我和其他几个老朋友私底下用了不少推演不少方法，但总归是差一点……听说你成功了，要不是我按着，他们大概已经杀上门了。”
季苍的眉间浮现出无奈，脸上倒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反倒满是无奈，温声细语地劝老人：“老师，我这边还有监听呢。”
“不管那些。”身为瑞纳利斯学院的院长，老人身后的关系网也不是那么好戳的，更何况对于他们这种有身份有背景的研究人，联邦逼得紧了就去帝国，是真的说不给联邦军方面子就不给，“快说说！现在有成品吗？临床表现怎么样？”
季苍明白，这些东西，不仅仅是作为他老师一直研究精神力相关的院长想知道，那些曾经教导过他的研究者们想知道，请动院长出山来见他的联邦军方更想知道。
但这些没什么不能说的，正相反，或许说出来之后更有意思。
季苍抬手推了下眼镜，语调冷静的回答：“已经改良过好几个版本了，目前临床的成功率还维持在百分之百，只是觉醒精神体的过程比较凶险，不建议曾经没有觉醒过精神体的人尝试。”
季苍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斯文，单薄，疲惫的，金属细边的眼镜衬着没有血色的脸，整个人更添了几分苍白，况且，他的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但其实自从被软禁在这里后，季苍就没有再进过实验室。
这身按理来说应该在离开实验室就脱下的白大褂，也就因为当时被软禁的太过突然，一直没有脱下。
“觉醒过……精神体的人？”院长微微一愣，但他到底是知道不少事情的，立刻反应过来，“当初你们在离开莱恩研究中心的时候，剥离了实验体？”
季苍点头。
院长沉思。
其实这很好理解，那个时候的情况这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实体化的精神体的确更能增添战斗力和精神力增幅。
但是——
院长抬眸，重新注视着面前的学生，眼神复杂。
莱恩研究中心的前身是联邦第三研究院，那曾经是无数学者梦寐以求的研究圣地，但院长和一些知情者却知道那里的猫腻和底细，拒绝进入莱恩研究中心参与研究，而是这么些年憋着一口气研究，想要做出成果，超过研究中心那种堆砌在无辜者性命上的行径。
他们有名望，有能力，声音看似很大，但在联邦军团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面前，有时候却又显得不值一提。
所以在听到莱恩研究中心动乱实验体逃离，后脚遇到季苍时，院长会心生恻隐救下季苍。
所以在听到实验星球被匪徒入侵袭击，研究中心几乎在大火中毁于一旦，诸多研究员丧命火海的消息后，院长只是沉默着叹息。
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季苍作为实验体，却也走在这条研究自己的道路上，并且不过短短几年，季苍在这条路上，就已经走出比他们远得多的距离。
或许在精神力与精神体这一条研究道路上，即使是当初莱恩研究中心的研究者，都没有这些无数次死里逃生亲身经历的实验体们来得透彻吧。
良久的沉默过后，院长开口：“联邦容不下你们。”
原本以为导师是来做说客的季苍微怔，倏地抬眸。
院长看着季苍的眼神有惊叹，有无奈，也有担忧：“帝国、混乱星域，或许会是他们的归处，但不会是你的。”
其他的实验体或许能隐姓埋名生活在帝国，生活在三不管星域，但作为研究者的季苍，如果想要在这条路上一直前进，不停的前进，就必须需要一个稳定安全、拥有各类昂贵娇贵的器材，不被其他琐事打扰的研究环境。
这些，贵族通过实验资金把持研究项目的帝国给不了，混乱星域更给不了。
这也是当初季苍会选择在地位特殊的瑞纳利斯学院留下来的根本原因。
可现在，季苍已经走在了悬崖的边缘，前面没有桥，后路也摇摇欲坠。
“你要怎么办呢？”院长深深叹息。
他带了这么多这么多的学生，见过无数的天才，但季苍却在其中算得上佼佼者。
“我也不知道。”
在被软禁后一直安静温吞，没有任何过激行为的季苍眼睫微动，他不再颤抖的右手在桌下缓缓握拳，胸前代表着瑞纳利斯学院教授荣誉的胸牌表面划过一丝流光。
“所以，我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或许会有的去处吧。”
季苍看向明亮的落地窗，从这里看出去，能看到学院的优美平和的环境和下方缩小成一个又一个小黑点移动着的老师学生们。
“也或许，是回家。”
***
联邦首都星另一边·翡翠湖边
乔九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身穿联邦军装的老人，心里开始对刚才说这人好说话的雕哥骂骂咧咧。
这老头儿说话拐弯抹角的，听着实在是让人拳头发痒。
想问什么也不直接问，想说什么也不直接说，就在这不停地兜圈子，烦得要死。
似乎像是听到了乔九安的腹诽，周林含笑的声音再度从通讯器里传出：【汤凯是个非常非常好面子且谨慎的性格】
乔九安挑眉。
【他这一生最自豪的，就是在任期间，本该是最容易受到袭击的联邦首都星一直都平安和乐，联邦公民生活安稳，所以，他做梦都想要再进一步，登上自从联邦建立以来就一直空悬着的联邦总统宝座。】
乔九安放下眉毛。
哦豁。
懂了。
“汤总督一定很感兴趣乔家的东西。”乔九安开口打断正在长篇大论的汤凯，表情似笑非笑，“要不然，我给汤总督看个大宝贝怎么样？”
乔九安抬起手，轻轻拍了拍。
专属于机械沉重喘息的轰鸣声响起，巨大的黑影在湖水下若隐若现，掀开波澜，不多时，一座庞然大物自乔九安身后的湖泊中缓缓露出。
锋锐的棱角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狰狞的光，乔九安抬手将被骤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脑后，侧身看向这艘曾经陪伴祖父乔昭野南征北战，最终沉寂湖水下的舰船，恍惚间，好像透过无法倒流的光阴，与时间长河中的祖父四目相对。
“我现在相信了，有些东西的确是流淌在血脉里的。”
乔九安转过身，再度看向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汤凯，灿烂笑开。
“你猜怎么着？”
“我一看见它，就有种想要掀翻了联邦的冲动。”
“年轻人不要太张扬了。”汤凯阴沉着脸，语气冰冷，“一艘微缩舰船而已，它既然会沉寂在这里，也能永远沉寂下去。”
“是吗？”
乔九安抬手，在精神力的控制下，密密麻麻数以千万计的武器骤然出现在半空中，严丝合缝地怼进极其配合露出装载口的舰船上，没能挤进去安装口的重炮轻枪有些委屈地排着队，将枪口炮口齐齐对准如临大敌的联邦军团。
没给汤凯继续开口的机会，乔九安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又是一拍手：“对了，汤总督应该知道的吧？”
汤凯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盛，眼皮一跳。
恰好就是这个时候，汤凯光脑的紧急通讯发出尖锐的响声。
乔九安笑眯眯地看着他。
汤凯没有动。
乔九安眨眼：“不看看吗？如果是光脑程序上的问题，我还是很擅长的。”
“比如，把一些不重要的讯息投放给联邦首都星的公民们——啊，首都星的公民，应该都是有总统票选权的吧？”
汤凯紧咬着牙关，脸上皱纹堆积的沟壑已然被怒火填满。
他点开了紧急通讯。
【大总督，首都星外围忽然出现大量配备有热能武器的舰船，正在和守卫军团对峙，请问是否开火？】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将汤凯逼到这样的程度了。
“大总督当然可以选择开火，反正就是这么些杂牌雇佣兵而已，当然没法和联邦军团对抗。”乔九安仍旧是一副散漫轻松的样子，耸耸肩，“不过大总督可一定要把我留在这。”
“不然，下次见面，大总督可就要叫我乔首领了。”
乔九安上扬的唇角勾勒出弧度，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眸明亮如璀璨星辰。
“我姓乔，可以是雇佣兵不值一提的乔，也能是反叛军的乔。”
“当然了，也可以是握着黑色郁金香旗帜的乔。”
黑色郁金香，是当初乔家在帝国拥有爵位时的家族象征。
是乔昭野，是乔闻语。
当然也能是乔九安。
“你在威胁我？”这位权势在握很多年的老人在胸膛剧烈起伏后已经快速冷静下来，冷然反问。
“当然不是。”乔九安一副你怎么能这样冤枉人的无辜表情，“我只是在和大总督谈条件，态度很友好了。”
“我只是想要一点点对联邦而言微不足道的东西。”
乔九安抬手比了一个真的只是一点点的手势，笑吟吟地说。
“而大总督，就能重新拥有一个安稳和平，无事发生的联邦首都星，说不定还能顺利在几年后的总统大选上顺利登位。”
“像是我这样贴心的性格，在实验体里可真的是少有喔，”乔九安抬手一挥，原本密密麻麻压下的漫天武器瞬间消失不见，明亮的阳光又投到这片林间空地上，“大总督真的不考虑考虑看看？”
如果只是来自混乱星域的舰船，亦或者是实验体闹腾，汤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他一直以来逃避，甚至是惧怕的，从来都是分明已经淹没在时间里的那个人。
乔家的存在，使得他们就像是一个可耻而卑鄙的偷盗者，怎样都抬不起头来。
漫长而寂静的沉默对峙后，汤凯脸上的愤怒忽然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他甚至是笑了，笑容和蔼，看着乔九安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许久不见却又不懂事的小辈。
“好吧，你想要什么？”
第89章
“第一，我要带走许年和季苍，以及大总督承诺，联邦不会追究和他们有过与实验体身份无关私交的朋友、老师、学生。”
乔九安的第一个要求并没有让汤凯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
事实上，汤凯再清楚不过，他不惜牺牲许年和季苍这两个天赋极好的下属，本来就是想要见一面乔九安。
然后，要么将乔九安永远留在这片本应该彻底埋葬乔家这个秘密的地方，要么，从乔九安手里交易出一些他更加感兴趣的东西。
刚才乔九安抬手的动作没有任何空间钮的能量波动，并且数量远超寻常空间钮所能容纳的极限，这种悄无声息藏匿大型武器的本事，远比那两个已经成为弃子的实验体来得更让汤凯感兴趣。
所以，乔九安的第一个要求，无疑是最简单，最无所谓的。
“可以。”汤凯答应得很痛快。
“第二，”乔九安抬起第二根手指，接着道，“我要带走这艘微缩舰船，首都星外围的战列舰也能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汤凯冷声重复，语气玩味，“如果我说，今天一定要留下一些什么呢？”
说实话，乔九安所有的要求加起来，在汤凯心中的天秤上都比不上乔九安一个人。
乔九安笑了：“汤总督，当初你……或者说，你们，应该没能从我母亲手中，得到联邦第三研究所真正关于精神力与精神体的研究资料吧？”
“那又如何？联邦有的是人才。”汤凯意有所指，“即使是那个季苍，不也选择去联邦学院学习才有了今天？”
论面不改色兵不血刃地往人心窝里捅刀子，十个乔九安绑在一起都不如一个周林。
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的平静嗓音，乔九安说话的时候，眼神没忍住露出几分唏嘘。
“负责研究中心的莱恩死了，第二任负责人也死了，研究资料虽然能恢复不少，但也需要大量的新的研究员和时间。”
“唔，也就五年，研究员死了两批，研究中心被炸了两次……我还真有点好奇，现在有多少研究员愿意供职莱恩研究中心？”
这两句话一出，别说汤凯看着乔九安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就连许年都没忍住神情诡异地看了眼乔九安。
这是口水吃多了，戳心窝子讲话的语气和口吻都学了七八成？
为了真正想要拿到手的东西，汤凯控制着自己的怒火，声音沉冷：“我对精神力研究没有兴趣。但是我现在站在这里，就代表了我认可这场交易能够继续，你的这两个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但是，我只对乔闻语交给你的，曾经属于乔昭野的筹码感兴趣。”
“可以啊。”乔九安一口答应，随即瘪了瘪嘴，“不过，那些东西虽说我拿着没什么用，但放在汤总督手里可就是天大的好处了。”
“这会让我觉得太吃亏了。”
汤凯活到这个年纪，见过的人，谈判过的利益早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哪里看不出乔九安的意思。
“你还有第三个条件？”
“那当然有了，如果谈了亏本的买卖，我回去恐怕是要被罚面壁思过的。”乔九安脸上露出几分羞赧，几分懊恼，长长叹了口气，“我的恋人奉行吃什么都行，绝对不吃亏，在计较家里的这些利益得失这方面我可不敢多说什么。”
恋人？
汤凯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瞬。
“哦，也就是几年前的事吧？”乔九安笑吟吟地转述通讯器那边传来的话，“汤总督还说欠他一顿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兑现呢？”
汤凯的反应很快，瞬间就想到了明面上抗下炸毁莱恩研究中心罪名的金雕。
联邦的确是在通缉金雕，但却也并没有那么必须一定要抓到金雕的意思。
毕竟金雕实在是和太多人做过交易，不干不净的秘密知道得不少。
汤凯的，汤凯对头的，谁又真正干净？
所以联邦上层其实没人真正希望金雕被抓捕，要么，他们相安无事，要么就一击必杀，让金雕在遥远的星域外永远闭上嘴。
汤凯几乎是被乔九安的话一步一步逼到了岔路口，明明乔九安手上的筹码并不算多，可就正正好卡着汤凯忌惮的点，挥舞着汤凯不愿意放弃的利益，一步又一步地抛出诱饵，逼得汤凯一点点后退。
这种感觉……
汤凯看着乔九安，从乔九安的眼睛里，看到了站在乔九安背后的，那个只见过一面的金发男人。
“说说看，你的第三个要求。”
“第三，”乔九安终于抬起第三根手指，语气坚决，“我要图拉星球。”
在之前他们制定计划的时候，只敲定了前两个要求，第三个要求周林的意思就任由乔九安去提，前两个能达成，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会有这第三个，完全是多争取一些利益。
但即使是周林也没想到，乔九安开口要的，居然是研究中心所在的那颗人造星球。
那颗被他整整炸过两回，现在完全就是个还没收拾完的烂摊子的星球。
“不可能！”汤凯立刻拒绝，就像是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大吗？”乔九安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一个人造星球而已，大小甚至比不上联邦首都星的四分之一。”
汤凯抿紧的唇角下压。
图拉星球的确只是一个坐标偏僻的人造星球，但要一个星球这种事，已经远超出个人拥有的界限。
所有的势力发展都是从一个固定的，完全在掌控内的星球起步，图拉星球虽然经历两次大规模的炮火摧毁，但到底曾经是乔昭野和乔闻语花费了半生心血打造出的人造星球。
这样的存在，即使被废弃在星河里成为废墟，也绝不可以被什么人私有。
尤其是，那个人还姓乔。
【喂！臭鸟，你不是心思最多么？帮忙说两句啊！】
灰砾就是率领舰船围在联邦首都星外围的指挥者，在汤凯出现后，他就接入了通讯器频道。
听着谈判陷入僵局，虽然不知道乔九安要那么一颗几乎被炸成废墟的星球做什么，但灰砾还是催促周林赶紧想办法。
【很难，星球归属权这种东西代表的含义很大，让联邦出面将一个星球赠与私人，就算汤凯是联邦总统也不好办。】周林皱眉，【汤凯就算今天许诺了，凭借他一个人也很难办得到】
联邦是圆桌会议制度，和帝国的政权有本质的区别，政权混乱代表着能说话的声音太多，个人受到的桎梏自然也多。
【真麻烦……老子在三不管星域占领那么多星球，联邦连个屁都没吱一声】灰砾没好气道。
说者无意，乔九安听着却是心思一动。
他看向汤凯，语气平静：“祖父和母亲留下的，除了你不感兴趣的精神力研究，剩下的最有价值的，莫过于机甲的中心能量转化匣。”
汤凯的瞳孔骤然紧缩，显然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
“这是祖父和母亲穷尽一生的心血，只剩下最后一步，这项研究就可以被嵌入机甲，完成能量吸收、转化、存储，最后成为源源不断支撑机甲进行大规模战斗的能源。”
乔九安从精神力空间里拿出一个成年人两个拳头并在一起大小的黑匣子，远远地，抬手抛给汤凯。
“这是我做出的半成品，你可以先找懂行的验验货。”
汤凯脸上的惊疑之色未褪，捏着能量转化匣沉吟十几秒，当着乔九安的面，真的将东西递给了身边的副官，眼神示意对方。
乔九安也不在乎汤凯的副官拿了东西离开。
技术封锁加密这种东西是研究者最基本的，那么一个半成品，拆了之后就无法再进行能量负荷试验，不拆就根本没办法研究构造，本来就是乔九安做出来当筹码用的。
“我需要一个星球落脚，毕竟我们这些做实验体的实在是太惨了，被联邦逼到这份上，宇宙之大却又无处可去。”
“帝国头疼能源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会不会愿意用一个适合我们落脚的星球来换呢？”
汤凯：“你好歹是——！”
乔九安截断汤凯没出口的空话，冷冷瞥向他：“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听着让人恶心。联邦可没抚养我长大，我也没那么大的归属感。”
“谁能给我想要的，我就把这样技术给谁。”
乔九安耸肩摊手，一副无所谓不在乎的姿态。
“实在不行，谁出钱我就卖给谁，卖个那么几家，多少也能凑出一个适宜我们居住的星球来，您说是不是？”
“帝国虽说规矩是多了点，但花点小钱买个小贵族的身份，买个星球也不算什么难事。”
汤凯铁青着脸，愣是在副官回来报告之前没有再被乔九安激出一句话。
军团战舰上就有检测能量负荷值的仪器，副官的回话让汤凯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青红一片，好不热闹。
他想要吗？
当然，甚至是势在必得。
这样的东西，不论是落在帝国手里，还是落在联邦其他势力手里，对汤凯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
但乔九安要的，汤凯也的确不愿意给。
他沉默许久，问乔九安：“为什么是图拉星球？”
或许汤凯更想问的，是图拉星球上是不是还有乔家父女留下的，他们没能掘地三尺找到的东西？
乔九安好笑地反问：“如果汤总督愿意给别的，任何一颗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不管坐标在哪，我都乐意接受。”
汤凯不说话了。
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并不算多，其中人造星球又占了小一半——但这些星球既然适宜人类居住，那一定是有联邦公民生存的。
转让这样的星球给私人所有，牵扯到星球资源、人口归属或是人口迁徙，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反倒是图拉星球这种本来就没有人类居住，还在两次炮火中被几斤炸毁成废土的边缘人造星，在研究中心彻底停摆，无法提供研究成果的现在，根本不会有人过多在意。
“之前我也说过了，我不是那种不好说话的人。”乔九安一点一点将话题靠到谈判最后，也是决定性的点上，“我理解汤总督的难处，也愿意做出一些退让。”
“什么意思？”汤凯嗅出一丝乔九安发出的讯号。
“比如，我愿意以星际匪徒也好，雇佣兵也罢，这样的和汤总督没有任何关系的名义，来‘非法’‘强行’占据一颗，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被联邦彻底丢弃进宇宙自生自灭的人造星球。”
***
联邦首都星·瑞纳利斯学院
季苍就这样坐在座位里，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向学院里来来去去忙碌的身影们。
他总是很忙碌，似乎从没有这样仔细注视这座学院的时间和机会。
联邦军□□来监视季苍的人仍旧在门外，而季苍的光脑讯息，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全方位的监控摄像头下。
季苍静静等待着。
从他再次见到乔九安，借着乔九安的精神力样本、之后更是拿到研究中心的数据重启精神体研究的那一天起，他就清楚，总有一天，他会离开学院。
瑞纳利斯学院很好，导师很好，学生们也很好。
可这里不是他的未来，也终究无法成为他的归处。
可是当初的精神体剥离一直是梗在季苍心头的一根刺，精神体再度催生更是季苍的执念。
更重要的是……
这么多年过去，季苍还是不明白，也想不通。
难道拥有这样的天赋，成为人类中极少数觉醒精神体的存在后，就注定成为不被接纳的异类？
必须要小心翼翼的藏匿起自己的不同，低着头，打断脊梁，才能混入阳光下微笑着生活？
“砰砰砰。”
叩门声响起，是来餐的士兵。
之前他只有几天一次的营养液，但自从院长来过之后，他的待遇明显好了许多。
偶尔甚至会有院长特意嘱咐让他吃了，好好补补身体的自然食物。
季苍礼貌点头道谢，顺手揭开餐盘上扣着的餐盘盖。
眼熟至极的卷毛仓鼠就这么大大咧咧坐在盘子里，背对着季苍的方向，伸着仓鼠腿，抱着一根烤香肠吃得正香，从后面看都能看到腮帮子鼓起两团看起来就很好捏的软包。
感觉到盖子被揭开，仓鼠D抱着烤肠转过身，对着季苍露出一个灿烂的仓鼠露齿笑。
“嗞——”
餐盘盖被猛地扣回餐盘，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刚走到门口的士兵立刻转身：“季先生？”
“没事。”季苍的表情平静，左手按在餐盘盖的顶端，“一时没拿稳。”
“好的，您请当心。”
士兵也没太多心，毕竟监视季苍实在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任务，而这位季苍副教授看着就很文弱的样子。
季苍缓缓握住餐盘盖的把手，再度揭开餐盘盖。
刚才还剩了半根的烤香肠已经完全被仓鼠D塞进腮帮里，这只卷毛团子完全没有压力或是紧张，一边努力嚼嚼嚼，一边用仓鼠爪攥着抬起餐刀，刀柄的方向朝着季苍，示意季苍帮它把肉排切一切。
仰着脖子的金色毛团子感觉浑身上下都在用力，好不容易把包在腮帮里的香肠咽下去，仓鼠D美美打了个烤香肠味儿的饱嗝，然后从精神力空间里抽出手帕。
动作讲究很是地先擦嘴巴胡须，然后是身上的小卷毛，最后擦自己沾了油的前爪。
季苍：“……”
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光芒的监控摄像头，季苍将餐盘盖放到一边，好脾气地接过仓鼠D递过来的餐刀，开始替坐在盘子里眼巴巴等着的仓鼠D切肉排。
第90章
季苍不仅切了，还特别有耐心地将肉排一点点切成适合仓鼠D的小块，堆在仓鼠D的面前码成了一座肉块小山。
仓鼠D一改之前抱着烤肠直接吃的埋汰样子，先是掏出一个通讯器塞进季苍手里，然后又给自己围上围兜，就是精神力空间里实在是没翻腾出适合仓鼠用的叉子，它索性摸出一把牙签差不多大的匕首握在爪子里，一块一块地叉切好的肉排吃。
季苍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一下。
然后抬手调整通讯器的位置戴好，接入频道。
【香肠和肉排怎么一样！真仓鼠就应该抱着香肠吃！】
乔九安据理力争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隐隐还能听见灰砾和一个年轻少女附和拱火的声音。
【就是就是！真仓、不对，真男人就要大口吃香肠！切什么切！】
【就是就是！一口塞进嘴里的香肠可好吃了！】
周林似乎很无奈的叹气，低低说了句什么。
乔九安的声音顿时从理直气壮变得心虚飘忽，讷讷了好一会儿，才嘟囔：【我戴上围兜了！浑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香喷喷的！你别想借题发挥……】
季苍笑弯起眼睛，很自然地加入对话：“没有哦，它的屁股没有擦干净。”
坐在盘子里用匕首叉肉排吃的仓鼠D一个向日葵甩头，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告黑状的季苍。
什么世道啊？！
老实人都学会告状了？！
【我这不是还在吃么！等会儿就擦等会儿就擦！】乔九安那边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声音，伴随着猫科动物嗷嗷嗷的声音。
许年无语的声音响起：【关我、什么事！你有本事去打雕啊！都把我打成胖头豹子了你还没过瘾？！】
【嘿嘿，顺手……这不是顺手嘛】乔九安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
【哎呀哎呀不和你们闹了，我要找善良大方踏实能干超级厉害超级聪明的灰狼狼说正事。】
乔九安这句话一出，季苍切肉排的动作瞬间一停顿。
抬手按住自己加速跳动的心脏，有种从这地方越狱算了的冲动。
想起上次乔九安给自己灌迷魂汤的结果，就是他累死累活整理研究中心庞大至极的研究数据到现在……
要不这正事，还是不听了吧……
仓鼠D的屁股在餐盘里蹭啊蹭，像是一滩没有骨头的圆嘟嘟糯米糍似得从盘子里流出来，凑到季苍的手边上，特别哥俩好地怼了怼季苍的手指。
季苍没反应，叉了一块原本切给仓鼠D的肉块送进自己嘴里。
仓鼠D于是暖烘烘的整只鼠都趴在了季苍手腕上，一双小黑豆眼巴巴地看着他。
【狼狼啊……】
季苍嘴角一抽：“好好说话。”
【好勒！】乔九安立刻改油腻腻的语气，【是这样，我抢了一颗人造星球】
季苍停顿了好一会儿，放下刀叉，垂着眼帘：“你用机甲能量匣技术换的？”
【差不多吧，毕竟咱们肯定是要有个地方落脚的。】乔九安大咧咧说着，完全没提和汤凯那个老东西打机锋时候的纠缠头疼，【但是吧，这个人造星球，它有那么一点点的问题】
季苍完全不意外。
汤凯能同意乔九安交易一颗人造星球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这颗星球恐怕不论是体积还是坐标位置，都很恶劣。
而且人造星球的自然资源都不太好……
季苍不由皱起眉，一边思考人造星球的优缺点，紧接着，乔九安的声音从通讯器再度传入耳朵。
【嗯……我要的，是图拉星球。】
图拉星球？
季苍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他猛地抬眼死死盯着趴在他手腕上的仓鼠D。
因为莱恩研究中心，不论是联邦还是实验体们，都更习惯称呼那个星球为实验星球，但一颗被写入星图的人造星球，当然会有名字。
它叫，图拉星球。
是莱恩研究中心所在的星球，是……他们历经磨难活下来，逃出去，又再度回去炸毁的星球。
季苍：“……”
他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交织横卷在一起，使得眸色变得越发幽暗。
乔九安没有再说话，季苍也沉默着。
仓鼠D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戳季苍的手背，抬脑袋偷看他。
所有实验体中，对研究中心最抵触的莫过于季苍。
当初的季苍为了能够学到更多，努力活下来，在研究中心里伪装成研究员友好的样子，讨好那些对实验体来说是刽子手的存在。
因为这样的行为，季苍在实验体中被视作走狗叛徒，在研究中心也一度是研究员们口中讨论的乐子。
“为什么？”季苍问乔九安。
仓鼠D观察着季苍的神情，见他的确是冷静下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如果只是适合实验体们生活的地方，的确任何一个星球都可以，条件再困难，对我们也不算多困难的事】
实验体们不仅擅长战斗，生体机能更适应各种各样的极端恶劣环境。
【但……你可是联邦最年轻的人体研究学副教授唉，我把你抢走了，总不能让你在光秃秃的草地上发呆晒太阳吧？】
季苍愣住。
乔九安说话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我之前就在想了，联邦容不下我们，帝国也没好到哪里去，都要藏头露尾像是异类一样，那什么样的地方最适合我们生活呢？】
【其实答案也挺简单的，哈哈哈】
【我总是说我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但其实回头看看，我们还是有来处的】
实验体们的前半生都被困在实验星球，那里对实验体们而言，的确充满了压迫、恐惧、绝望，但却也是实验体们所有回忆所在的地方。
【只不过现在，是我们手里拿着枪，所以，那颗星球，不再属于联邦，属于研究员，而是……】
【属于我们】
【虽然那里现在被我们炸得乱七八糟，但是我们熟悉那里每一寸的土地，那里还有联邦走在最前沿的实验器材，还有数以千万计的珍稀材料】
乔九安说到这，尴尬咳嗽了一声。
【就是……可能需要那么亿点点的时间修理调试一下下】
如果不是坏到修都不值得修，联邦也不可能丢弃在那。
【当初我们迫于无奈将实验体们全部放出去，但现在，我们可以对外放出消息】
【如果想要回来，这颗星球永远欢迎他们】
【我们可以一起重新修建这片栖息地】
【在这里，我们拥有枪炮，拥有权利，拥有对外震慑的筹码。我们可以做自己擅长的，想做的事情，精神体可以自由在阳光下晒太阳，没有异类，只有同伴】
【到那个时候，重新建立的研究中心会成为更好引导我们掌握精神力的灯塔，这颗星球也不再是什么实验星球】
【它叫图拉】
【是，我们的星球】
从此之后，再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将我们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