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不过十七八岁,可身子骨已然风烛残年,即便有一等天灵根的资质,在修仙这条路上也难以长久,只怕会英年早逝。净染,你确定要收他为徒吗?收开门弟子马虎不得,此人绝非最佳人选。”
林净染未答话,只盯着昏睡在床上的陈洗。
他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人,可方才看见陈洗的第一眼,他的心好似漏了一拍,甚至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诱惑他去靠近。
而且,心不痛了。
除了掌门,无人知晓大名鼎鼎的青玉仙尊有心疾,时常会心绞痛。
这是从他出生起便有的毛病,这么多年寻遍各界皆无医治之法,纵使他修得了不老不死之身,心疾还是会犯。
不过不管多疼,他早已能做到面不改色、云淡风轻,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今日一早也犯了病,但当靠近陈洗的那一刻,他的心居然不痛了。
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竟然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熟悉感,还治好了他多年不愈的病。
可是为何?
他自幼在灵丰门长大,不曾被下蛊,更未与人结契,为何陈洗的出现能让心疾不药而愈?
他想知道缘由。
正好在这四十八个新弟子中,他也只对此人有好感。
何不将人留在身边?
林净染收回目光,眼神坚定。
“他是最佳人选。”
*
陈洗又做了那个梦。
七年前受伤后,他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日光、莲池和石拱桥。
他不明白这象征什么,或许是在预告死亡。
梦里他艰难地穿过无尽黑夜,找到了那个莲池。
天朗气清,日光洒在池塘里,给莲叶莲花镀上了一层金。
池塘里,其它莲花都开得正艳,唯独一朵还是含苞待放的状态。
而他,在水下。
正游向那好似永远也不会开的莲,最后他猛地跳出水面,朝那朵莲飞去……
陈洗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犹如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入目是陌生的陈设,空气中还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药香,应该在类似医馆的地方。
他现在浑身上下皆不利索,虚弱地手都抬不起来。
“醒了?”清冷却悦耳的声音响起。
陈洗循声望去,不由得眼前一亮——
青玉仙尊正站在床边,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身姿玉立、挺拔如松柏,如墨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用玉冠半束起。
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优越的长相反而给他增添了疏离感,就好似盛放的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青玉……仙尊?”
陈洗呢喃出声,愣了几秒,随即移开眼,心跳是有加速,但不像初见那般难受了。
“这里是问医堂,长老说你身子亏损严重,今日参加试炼又久站,才会如此。”
陈洗记得自己好像吐了仙尊一身血,带着歉意看过去:“仙尊,实在抱歉……”
“无碍。”
林净染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拉过陈洗的手诊脉,随后双指平放到手腕上。
青玉仙尊指尖微凉,肌肤相触的那一刻,陈洗心中莫名一颤。
接着,一股充沛的灵力沿着他的手腕经络一下子游走全身。
仙尊在帮他。
陈洗愣愣地看着,他发现仙尊高挺的鼻梁右侧有一点淡淡的小痣,犹如点缀在莲花上的露珠,动人心弦,一时竟看痴了。
“油尽灯枯。”
林净染沉声道。
“啊?”陈洗回过神,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你的身子积病已久,无力回天,为何会如此?”
陈洗明白过来,原来青玉仙尊借传输灵力试探了他的经脉,解释道:“几年前我受了重伤,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便成了这幅鬼样子,不过也算幸运,能苟活至今。”
听说如此惋惜之事,林净染的神色岿然不动,依旧是一惯的云淡风轻。
过会儿才道:“方才吐血是好事,疏通了些许经脉。”
“福祸相依,”陈洗点了点头,心想再被这样查下去怕是会露馅,他推脱道:“仙尊,我感觉好多了,莫再为我损耗灵力。拜师大会还在继续吗?弟子还未认师尊,现在过去可来得及?”
“我便是你的师尊。”
“啊?”
陈洗懵了,他本想随便拜个无能师尊,既不用担心被识破身份,又好应付。
没想到居然到了青玉仙尊门下,日日在如此厉害的人物身边,得多小心才能不露馅……
陈洗小声呢喃:“不是说,师尊和徒弟双向选择吗?”
林净染抬眼与他对视:“你不愿?”
“不是不是不是。”
陈洗连连否认,青玉仙尊的眼神太过凌冽,仿佛只要说“不愿”,下一秒就会被冻死。
况且谁不想拜鼎鼎大名的青玉仙尊为师,他若说不愿,只怕会遭人怀疑。
但陈洗不理解,初次见面,他便往人家白衣上吐了血,换做旁人定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想不到青玉仙尊口味独特,居然还愿意收他为徒。
于是他问:“可……仙尊为何愿收我为徒?”
林净染答:“有缘。”
缘分之说太过虚无缥缈,见仙尊不愿透露,陈洗也不好追问,但又恼对方不说,便有些阴阳怪气道:“没想到青玉仙尊会相信缘分。”
“是师尊。”林净染纠正。
“师尊,”已成定局,陈洗乖巧改口,又问,“接下来,弟子该如何?”
“按照惯例,下午是入门集会,但你有伤在身,不去也可。”
“我去。”陈洗答。
他来灵丰门除了找神器,更多地是想玩,顺便领略领略修仙界的风土人情。
他已在床上躺了七年,好不容易出了魔域,还要因为这伤再躺着休息,岂不成换个地方养伤,那来灵丰门的意义何在?
在问医堂休整用膳后,林净染直接带陈洗去参加入门集会。
此等集会一般由长老主持,旨在让新入门的弟子了解门派,有规劝训导之意。
青玉仙尊自是不必出现,送到门口后,陈洗便独自进去。
大堂中,主持的长老还未到,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气氛十分热闹。
陈洗尚未有交友的念头,便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刚坐稳,就听见了刺耳的谈论声——
“哎哎,他就是那个吐血的人吧,长得确实不错,但这副鬼样子怕也活不了多久,真不知道青玉仙尊怎么想的!”
陈洗心说:我也想知道……
“那当然是他会来事了,看起来弱不禁风,实则心机深沉,故意晕倒在青玉仙尊怀里,还吐血,多好的一出戏啊!我在旁边看他晕倒前特意朝仙尊走了几步,真把我恶心坏了!”
这番话恶意太大,陈洗循声望去,有四五个弟子聚在一起聊天,方才的话来自一个十三四岁长相俊朗的少年。
少年也正看向陈洗,二人视线交汇,他丝毫没有背后说人闲话被抓包的羞愧,反而朝陈洗挑了挑眉。
如此挑衅,活了这些年陈洗还没遇到过,毕竟魔域所有人对他敬重爱护。
换做以往,不敬者早就被扔出去了,但如今身在灵丰门,还是先不惹是生非了。
陈洗收回目光,不再理会。
“唉,青玉仙尊好不容易收徒,我们是错过了,不知我弟弟还有没有机会。”
少年的声音又起:“有啊,不过你要告诉你弟弟,要想拜师成功,必须学会一件事。”
“什么事?”
少年拔高音量:“会晕呗,还要角度完美地晕倒在青玉仙尊怀里,要是会吐血就更好了,这样便能激发仙尊的恻隐之心。只不过这法子能不用还是不用,毕竟太过下作!”
话越说越过分,还故意放大声音让他听见,陈洗再也忍不住,起身朝那边走去。
那几个人见陈洗过来都自觉噤声,少年看着陈洗,还是一副挑衅的模样。
陈洗冷笑:“下作?这种词,只适用在背后诋毁人的小人身上吧。”
少年砰地一声站起来,质问:“你说谁呢?!”
“谁应说谁,”陈洗好整以暇地看着,“有些人活着真是可怜,比不上别人,便想着去将别人名声搞臭,借此来满足自己乌黑的心肠——”
话未说完,少年猛地扑过来要拽住他的衣襟,陈洗退后几步,直接一脚把人踹开。
“你说谁心黑?!你他妈的别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少年被同行人扶住,怒气冲冲地问,还没稳住身形,便朝陈洗挥拳。
陈洗刚想躲,突然有个人挡在他身前,抓住了少年的手。
来人呵呵一笑:“都是同门,不要伤了和气嘛。”
络腮胡小眯眼,正是司徒曜。
少年冷哼一声,抽回了手。
“这边为何聚在一起?发生何事?”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弟子纷纷问好:“方长老好。”
方长老走上来,瞥了一眼陈洗,问那少年:“扬礼,怎么了?”
扬礼低头:“没、没事……”
事情起因在他,他自然不敢说。
方长老也不追问,他环顾四周,朗声道:“各位小友落座吧,今年的入门集会由我主持。”
司徒曜坐到陈洗旁边问:“怎么了?怎么还打人?”
“拜师的事,”陈洗顿了顿,“方才谢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司徒曜拍了拍陈洗的肩,朝那少年看了一眼,“你知道刚才跟你打架的那个人是谁吗?”
陈洗摇头。
司徒曜也不卖关子,直说:“他姓方,叫方扬礼,是方长老的侄子。”
陈洗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方长老只问方扬礼发生了何事。
司徒曜又说:“原本方长老是想让方扬礼拜青玉仙尊为师的,没想到拜师大会上,仙尊直接抱着你跑了,他心里难免不好受。”
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陈洗莫名:“什么叫直接抱着我跑了……”
“就是直接抱着你跑了呀!还是横抱!”司徒曜起劲了,“当时把所有人都看傻了!足足过了一刻钟,拜师大会才继续的。”
居然还是横抱,陈洗不由得去想象那画面,心中竟生起几分好奇,他连忙晃头,将莫名其妙的想法扔出去,扯开话题:“你怎么知道他是方长老的侄子?”
“中午在俗物堂用膳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聊,”司徒曜问,“话说你那吐血真的吓到我了,还以为你下午不会来参加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那边的两位小友有何高见,何不与大家一同分享?”方长老厉声道。
二人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看向他们,原来集会已经开始了。
虽然二人谈话声很轻,但还是被方长老注意到了。
司徒曜干笑打圆场:“没事没事。”
方长老盯着陈洗:“某些人勿要以为自己天资高,便能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修仙不仅靠天资,还需努力刻苦。只会使些小聪明、耍些小手段的人,也难修得正道。”
话里话外,明嘲暗讽,陈洗听得是明明白白。
台下众人也都听明白了,议论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