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从谢寒石的住处离开之后, 宋芒沿着一条僻静的小道，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
谢寒石与他非亲非故，意外晕倒在人面前, 谢寒石没有将他扔在那里不管, 而是将他带来家里，还给他请来了医生，已经麻烦了人家太多, 宋芒既然醒了, 自然不能再继续叨扰。
而且……他现在也需要一个人静静，将脑中纷乱的思绪理出一个头绪来。
不过尽管宋芒很想保持思绪的清醒，但他的身体状况却比想象中的更加糟一些。
身上热度一直未退, 宋芒勉力支撑, 也只是堪堪攒出些许走路的力气。
冷风顺着宋芒微敞的领口灌进来, 也只稍微缓解了几分燥热，让他脑中昏昏沉沉的胀意不那么难捱。
不知道下一波发情热会什么时候到来，宋芒捏着手中私人医生给他的阻隔剂, 慢慢地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抬手用阻隔剂将自己喷了满身，然后将后颈处的抑制贴撕下，重新换上一片新的。
信息素的味道被彻底隔绝。
做完这些, 宋芒脚步有些踉跄, 用手肘撑住旁边的墙壁倚靠上去，微闭着眼缓了一会儿。
细密的汗珠坠在额角与长睫上, 宋芒背靠着墙壁, 伸手擦过眼睫。
得去买一些抑制剂。
宋芒这样想道。
周围的环境很陌生, 宋芒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在力气恢复了一些之后, 宋芒沿着眼前的小道继续往前走，不远处有一条大路，隐约能听见车辆鸣笛声，那里或许有路标。
如宋芒所想，走了一会儿后他眼前便是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是一个商圈，临街有不少商铺，人流也逐渐多了起来。
宋芒拉起身上的毛衣，用领口将自己的半张脸都遮住，连同脖颈一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尖和一双眼睛。
不远处有一家便利店，宋芒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便利店顾客不多，店员小姐听见门口风铃响动的声音，抬头惯例性地温声询问。
然后她的目光轻微顿了一下。
来的这位客人穿着纯白色的高领毛衣，身量纤细，露出的半张脸眉目如画，微挑的桃花眼中似盛着一汪水，琥珀色的眼珠在店内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剔透。
长相很是出挑。
店员小姐唇边的笑意更真切温柔起来。
在店员小姐的热情询问下，宋芒轻声朝人道：“请问抑制剂在哪边？”
“需要抑制剂吗？在这边，我带您过去吧。”
店员小姐边走在前方指引着人往摆放抑制剂的货架走去，边在心里想，这位客人的声音也很好听，虽然此刻透着些许沙哑，但温温柔柔的，听起来很舒服。
“多谢。”
抑制剂有两个分区，左边的是alpha专用的，右边的则是omega专用的，店员小姐下意识带着人往右边的货架走去。
但客人看了一会儿后，脚步却迈向了左边。
不同于右边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包装，左边alpha抑制剂专区显得格外简洁低调一些，包装都是简约的黑白灰。
抑制剂也分为几个不同的档次，价格越贵相应的效用就越强。
宋芒拿了一盒价格最高的，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问旁边的店员小姐：“请问，这一款抑制剂对分化期有用吗？”
店员小姐还沉浸在这位客人居然是个alpha的震惊中，听到问话，没有多加思考，出于惯性地开口回答：“这是我们店里效果最好的一款alpha抑制剂，处于易感期时，两天一支一般就足够了。”
说完标准性的推销话术后，意识到客人问的是分化期，她思考了片刻，然后补充道：“分化期的话，因为会反复经历发热，抑制剂的效果可能没有那么突出，只有频繁地使用才能见效。”
“不过不建议一天多次使用抑制剂，可能会有副作用哦。”
见人听完后直接又多拿了一盒抑制剂，店员小姐眨了眨眼，猜测这位客人可能没有把她最后说的副作用那一句听进去。
最后为人结完账看着人离去时，店员小姐目光透着些许担忧，轻微叹了口气。
叹完气后，想到刚才结账时无意间看到的客人露出的整张脸，她目光变得迟疑起来，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店员小姐的提醒是完全正确的，抑制剂可以压制发情期，但是要适可而止，太过频繁地注射抑制剂不仅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而且如果形成依赖的话，可能会产生免疫，以后再贵的抑制剂都无法缓解发情期了。
这也是私人医生只给了宋芒信息素阻隔剂而没有给他抑制剂的原因。
宋芒已经被谢寒石没轻没重地接连注射了两支抑制剂，再注射的话就太过频繁了。
但私人医生的好意和店员小姐的提醒都没有起到作用，宋芒走出便利店后，便拆开了抑制剂的包装盒，给自己毫不犹豫地扎上了一针。
因为他隐隐感觉，颈后暂时蛰伏的腺体隐隐又开始有发烫的迹象，可能很快又会让他陷入下一波头昏脑热的发情热，那样的话他可能无法靠自己保持清醒。
注射完一支抑制剂后，颈后那股隐隐发烫的感觉一点点褪去，宋芒无声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确分化成了alpha。
怔然发了片刻呆后，宋芒垂下眼睫，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愣愣地思考着接下来去哪里。
谢承之那里……他暂时不知道怎样跟人面对面相处，暂时还不想回去；之前租的房子，应谢承之的要求也已经跟房东说了退租，或许都已经重新租了出去；周爷爷……
宋芒潜意识里，是想要回到周爷爷身边的。
回到能无条件包容着他的人身边。
他现在强撑着保持清醒与镇定，但是浑身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乏力让他感到很累、很疲惫，想要找一个安静的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地方，停下来把自己蜷成一团，好好地睡一觉。
……醒来之后再考虑之后的事情。
可这个念头出现了一瞬，又被宋芒自己否定了。
他现在的样子……可能看起来不会太好。
去周爷爷那里的话，老人家一定会担心他，徒惹人为他担忧。
那……
还是先找一家酒店吧。
既不会打扰到任何人，也可以一个人在酒店熬过这一段分化期。
等熬过去了，他再去找谢承之。
那时候，再好好跟人商量解除婚约的事情。
宋芒为自己安排好了接下来几天的住处，逃避般地没有主动联系人，只独自拦了一辆车，打车让司机将他送到附近的酒店。
到酒店之后，宋芒开了一间有封闭系统的房间，进浴室将自己从头到脚冲洗了很久，然后裹着白色的浴巾走出浴室，将自己就这样窝进了雪白的棉被之中。
在这里，远离了人群独处，宋芒才掀开了颈后的抑制贴，任由腺体那一处的皮肤裸露出来。
鼻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花香。
像夏天沐浴着阳光被剥开晒过的橘子皮，微苦过后爆发出浓郁的甜橙香。
是橙花的味道。
宋芒眼中突然浮现出迷茫的神色。
为什么只有味道……
宋芒只能闻出信息素的味道，可除此之外，他无法从这种浅层的味道里分辨出信息素的属性……
没有听他人提起过的，分化之后一嗅到信息素就能明确地识别出A或O的那种感觉。
宋芒感觉，他身上的味道就像是一种单纯的气味，和喷了香水之后的状态别无二致，区别只是身上这股味道是从颈后散发出来的，不是外加上去的香水味。
宋芒缓慢地伸手碰了碰颈后的腺体。
……是因为他刚分化么？
还是那种识别信息素属性的能力，只是针对他人，并不能分辨出自己的信息素属性？
第 32 章
在接连三针抑制剂的作用下, 宋芒颈后的腺体如今还算安静地蛰伏着，只微微发着烫，触碰到时比手指的温度略高一些。
躺在混合着淡淡橙花香的被窝里, 宋芒的意识昏昏沉沉, 显然强撑到极限，如今疲倦感一涌而上，脑中的疑惑不过持续一会儿便没有精力再去思考, 宋芒眨眼的频率缓慢下降, 很快就沉入了又一次浑浑噩噩的昏睡之中。
不过他这次没能睡多久就醒了。
浑身泛起的酥麻的酸痛感让宋芒从昏沉中苏醒，水雾又重重覆上他的双眸，他不自觉将身子紧紧蜷缩起来, 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 在被窝下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宋芒一会儿觉得身上烫的厉害, 仿佛陷入了又一次高热中，无意识地挣动着想要从棉被和浴巾的包裹中剥离；一会儿又觉得冷的发抖，好像被厚厚的积雪冻在了床上, 浑身颤抖着想把自己往里埋得更深。
在这样矛盾又难捱的痛楚中，宋芒重新睁开了眼，冷汗夹杂着生理性的泪珠一起从他脸颊上滑落，滴在被单上, 晕出了一小片灰冷的深色湿痕。
……分化期竟然这么难熬么。
宋芒眼神迷离, 眼尾也染上了淡淡的红痕。
疼痛与冷热交替的感触让宋芒辗转许久也无法再次入睡。
在迷蒙中，身上裹着的浴巾早已从肩部往外滑落, 宋芒赤裸着紧贴着棉被, 辗转反侧间, 他白皙的皮肤上也被磨出了斑斑的细长红痕。
……不知过了多久，这波异常难熬的感觉才逐渐褪去, 宋芒浑身像被扔进水里后又捞出来，整个人都湿透了，身上黏黏腻腻的，一身冷汗。
汗水打湿了他浓密的长睫，眼尾的红也越发的深，沾着不知是汗是泪的湿意，一眨眼就会沿着脸颊滚落下一颗豆大的水珠。
那种冷热交替、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褪去后，宋芒撑着手肘坐起了身，愣愣地靠着床头喘着气。
床头装着手机的毛衣外套正连续不断地震动着，喘着气的宋芒视线移到上面，想到什么，将汗津津的手臂探了出来，摸索着伸进毛衣外套一侧的口袋中。
……他忘记了跟周潇潇报一声平安。
摸到手机时，方才连续不断的震动声恰好停歇，看见通讯录里的好多条未接来电，宋芒缓慢地伸手划拉着屏幕，看到意料之外的来电人时，他眼中逐渐露出迷茫中带着惊讶的眼神。
除了周潇潇，谢承之也给他拨了好多通电话。
谢承之的手机号，还是那天通过谢承之的微信好友请求后两人互相留的电话。
他们之前还没有电话联系过。
今天出门前，宋芒记得自己给谢承之说过要出去参加公司会议，当时谢承之还让他有事随时联系。
突然给他打这么多电话。
……是潇潇姐没有找到他所以联系了谢先生吗？
宋芒被水沾湿的眼睫轻颤了颤。
点开同周潇潇的聊天框，宋芒抬起手指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串文字。
他没有多说，只是告诉周潇潇自己没事，现在在一家酒店，其他具体的细节等他晚点解释。
他刚艰难地敲完字点击了发送，不过两秒的时间，对面就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宋芒抿着唇，偏过头去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发了好几次热，宋芒的喉咙可能有点发炎，他俯身咳得满面通红，好久都没能停下来，咳到最后，喉间隐约传来来淡淡的血腥气。
最后止住咳的时候，手中的电话依然还在锲而不舍地打来，宋芒攥着手机顿了片刻，不忍周潇潇如此担心，还是接起了电话，并且事先清了清嗓子，以确保待会儿出声时声音不会太奇怪。
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宋芒微微张开了唇，准备先将自己的身体情况隐瞒下来，不让人担心。
想好的说辞即将脱口而出，宋芒刚发出了一个音节，“潇”字都还没彻底说出声来，对面人的声音率先透过听筒传到宋芒耳朵里，然后宋芒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隔着听筒，对面人的声音显得比平时要更加冷硬，好似绷着的弦，压抑着什么即将一触即发的东西。
“你在哪里？”
简短的四个字听得宋芒瞳孔剧烈收缩，霎时整个人都跟着这一字一顿的字音狠狠抖了抖。
……怎么会是谢承之。
宋芒准备好的说辞忽然就不能说出口，下意识的，宋芒只低声喃喃道：
“谢先生？”
“……怎么是你，潇潇姐呢？”
慌张之下，宋芒忘记了掩饰声音中的不对劲，轻微的嘶哑与浓重的疲意透过他的声音传达到对面，暴露了他目前不大好的事实。
宋芒听见那边沉默了许久，一道明显的吸气声隐隐约约传来，紧接着，不知道是不是宋芒的错觉，谢承之再次开口时，声调听起来竟也带着微微的颤意。
“很不舒服，对吗？”
谢承之这么低叹着朝宋芒问道。
宋芒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感受着身上不知道哪个地方传来的密密麻麻的酸痛感，他哑然片刻，最后只垂下眼睫很轻地道：“没有。”
谢承之这样问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知道了他已经分化的事情？
那……也知道了他分化成了一个alpha吗？
这个念头刚出现一瞬，又被宋芒很快否定。
谢承之他……应该是知道了他意外分化的事情，但还不知道他如今分化成了一个alpha这件事……
不然的话，他怎么还会用这种跟平常一样，不，甚至比平时更多了一分在意与怜惜的语调，再这样跟他说话，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呢？
宋芒脱力般靠向身后，怔愣过后听着对方再次问他在哪里。
……宋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或者说，他不想告诉对方。
如果告诉了谢承之，对方一定会来找他，可他现在脑袋晕晕乎乎的，根本无法理性地思考清楚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也没有做好这么快跟谢承之面对面交谈的准备。
他现在还是好累，本能地想要一个人待着，什么都不想。
“谢先生，我……在一家酒店，这几天我想一个人在这边处理一些事情，先不回家了，可以吗？”
宋芒说话语速很慢，压着喉间的疼痛，很小声地跟对方商量。
他说完后，听筒里一片寂静。
沉默了半晌后，谢承之沉沉的语调才再次响起。
“分化期会很难受，你分化得晚，这个过程只会比一般人更加难熬，你说要一个人待着，你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
“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你，好吗？”
……谢承之果然知道了他已经分化的事情。
宋芒被谢承之带着去医院检查的那天，医生对着两人叮嘱了很久，特意强调了宋芒分化的时间节点比较晚，分化期可能比常人更加漫长和难捱。
才第一天，宋芒就已经体会到了这句难捱的含义，三支抑制剂都缓解不了多少，发热发冷的症状不知道还会不会卷土重来，谢承之说的没错，这样的状况下，宋芒的确无法照顾自己。
这些天，宋芒待在新房里，谢承之给他买了好多分化期需要的东西，李叔还有家里的阿姨也都得了谢承之的吩咐，对他百般照顾，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到来的分化期做好了一切准备。
宋芒能感受到，谢承之对他分化期的重视，他自己也在谢承之的态度下渐渐对分化期不再有忐忑不安，慢慢地平静，甚至开始期待起来。
期待分化之后，按照联姻计划和谢承之完婚，之后等谢承之再来易感期时，可以让他好受一些。
这也本就是两人如今联姻的原因。
而现在，分化的结果打了宋芒一个措手不及。
和谢承之相处以来的点滴也让宋芒感到一阵茫然无措与无力来。
谢承之现在，甚至都还在问着他，问他一个人没有人照顾该怎么办。
这样的出于善意的关切让宋芒深深垂下了脖颈。
眼中的湿意陡然浓重起来。
“谢先生，我……”
宋芒开口，声音却凝滞着带上一丝哽咽，话未能完全说完，话语中的哭音就让宋芒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愣愣地抬手擦拭了一下眼睛，手指顿时湿了一片。
他……哭了？
宋芒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愣着时，泪水已然淌了满脸，沿着下颌，滴落到了握着手机的手背上。
不受宋芒主观意识控制的眼泪就这样安静而源源不断地往下流着，宋芒原本清润的桃花眼此刻也红的像只兔子，如果叫旁人看见，都会觉得他哭的伤心而委屈。
可宋芒并没有想哭，他被自己突然的眼泪惊到，短暂的愣神之后便用手背不断去擦拭眼睛，企图让这毫无征兆的泪水停下。
不过就像流泪时不受宋芒主观控制，想要止住眼泪，似乎也不是宋芒可以自主控制的，擦拭了半天，眼泪却像连绵不绝的雨幕，越下越多。
宋芒只好不去管它，尽力压制住声音里的哭腔，努力平静地朝着听筒继续道：“谢先生，我能照顾好自己。”
尽管宋芒已经极尽努力，想让自己的话显得可信，但是话音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掩饰住的低哑哭腔轻易便出卖了他，他隐含哽咽的话语落到谢承之耳中，这句话瞬间便显得毫无可信度。
哭的这样脆弱又无助，叫人如何相信，他会照顾好自己？
脑中汹涌着的不顾一切抓到人强硬地带回家好好关起来养着的念头冲入胸间，谢承之深邃狭长的眸子黑的深不见底。
想要找到宋芒身处的地方，他有无数种手段。
哪怕是一帧一帧地沿着可能的路线把监控调遍，谢承之也能找到宋芒，不由分说地将人带走。
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甚至，找到谢寒石这里，也是谢承之已经调取过了部分监控后的结果。
就在刚才，谢承之也依然这么打算着，甚至已经让手下人开始联系全京市的酒店，排查入住人员的名单……
可是现在，谢承之犹豫了。
长大之后的宋芒看似脆弱，却其实很坚强，重逢以来，谢承之就没有见过宋芒的眼泪。
见面第一天，被宋朝阳那样送到他这里，身上被下了药都没有哭过，被他掐住脖子摁在地板上，摔得那样疼，也没有哭过。
可现在，宋芒哭了。
宋芒现在不想见到他。
不想他去找他。
哭的这样可怜，如果他执意找到人，会哭的更伤心吗？
谢承之压下戾气四溢的眉，尽量放轻语调，勉强退步，只道：“别怕，我不去。”
“你的经纪人也很担心你，我把电话给她，你跟她讲你在哪里，让她去照顾你。”
“好吗？”
第 33 章
最后宋芒松口, 告诉了周潇潇自己的位置，挂断电话后，宋芒垂着头在床头怔了片刻, 然后忍着身上密密麻麻的酸痛, 起身掀开棉被，重新披上浴巾往浴室走去。
刚下床时，宋芒步子不太稳, 腿间发软, 险些跌倒，幸而扶住了旁边的墙壁才堪堪站稳。
他用手扶着墙壁缓慢挪动着步子，撑着昏沉无力的身体走到浴室后, 他呼吸间已经带上了微微的喘意。
按开头顶的花洒, 宋芒将身上黏腻的汗水连同脸上未干的泪水一起尽数冲去, 直到最后实在有些站不稳，他才关了花洒，套上酒店提前准备的一套浴袍, 再慢腾腾地挪回了床上。
宋芒重新将抑制贴贴回了腺体上。
去浴室之前，他给前台打了电话，让人换掉了床上被汗水浸湿的被褥，同时将套房内的循环系统打开, 散去了那股浓郁的橙花香。
此刻, 房间里充斥着酒店自带的淡淡香薰味，再闻不到一点信息素的味道。
宋芒倚靠着床头, 无声垂下眼睫。
虽然周潇潇是beta, 不会受到信息素的干扰, 但是味道过浓的话，她也是会觉得刺鼻的。
而且, 宋芒此刻还无法很好的收放自己的信息素，还是戴上抑制贴比较得体。
等待周潇潇过来的时间，宋芒强撑着精神，没有让自己陷入昏睡。
手中无意识捏着胸口的平安扣，宋芒眼中一直覆着难散的雾气，像蒙了一层水汽，仿佛一眨眼便又会淌下泪珠一般。
衬着他此刻绯红的脸颊与苍白的嘴唇，显得十分可怜。
周潇潇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宋芒垂着头孤零零坐在床头的模样。
看得她本就绷着的心霎时一紧。
“乖乖，可把我急死了！”
周潇潇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进门便把东西都扔在地上，走到试图起身迎她的宋芒身边，把人一把按回床上，用被子给小心裹好了。
之前在酒宴上，她看着宋芒离开去洗手间，本来是在二楼原地等人，但中途碰到了以前手底下带过的另一个艺人，她跟人聊了一会儿。
聊到一半的时候，周围嘈杂的人声突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周潇潇抬头，发现周围众人的视线都朝一个方向投去，她顺着看去，然后就看见了穿着一身纯黑色西装的谢承之正站在人群中间，被他们公司的高层领导们包围着。
谢承之垂首同那些人寒暄了没几句，很快他身边穿着保镖制服的人就为他拨开人群，同时他的目光在大厅内各处扫过，像是在找人。
周潇潇立时意识到他可能是来接宋芒的。
但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宋芒却依旧没有从洗手间回来。
周潇潇当即便跟身旁的人告辞，快步走到了谢承之那边。
之后，便是发现宋芒失踪，三楼洗手间地上有水渍和一管alpha抑制剂。
空气里残留着部分弥留的很浅的信息素气味。
虽然闻不出具体是什么信息素味道，但那很明显是两道不同的信息素味道掺杂在一起。
周潇潇那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根据当时的情景，宋芒很可能是在洗手间意外分化了，而且，还跟一个处于易感期的alpha撞上了！
周潇潇疯狂地给宋芒的手机打电话，但是没有任何回音。
在她身旁，谢承之眼中仿佛结起了寒冰，本就肃沉的气质霎时变得更加阴沉，看得人心悸。
之后谢承之雷厉风行地叫来了酒店的负责人，命人调取了宋芒进入酒店三楼之后的所有监控录像，迅速地找到了宋芒出现的所有影像，然后发现宋芒被谢寒石带走。
监控里，谢寒石将宋芒背出了洗手间，然后上楼开房，同时在不久前又带着人离开了酒店。
监控画面的最后，是在酒店后门的走廊上，疑似昏迷的宋芒被谢寒石抱着往外走，最终坐上一辆车扬长而去。
看到最后的时候，周潇潇明显感觉到监控室内的气氛陡然凝滞下来，谢承之面无表情地让人把监控画面放大，确认谢寒石的身份后，他冰冷的语调里掺着渗人的一声轻笑，边跟手下人吩咐了一句话，谢承之边大步离开监控室。
周潇潇心中心急如焚，同时又被谢承之渗人的模样惊到没敢出声，坐上人的车，一起赶去了……谢寒石家里。
也是这时候，周潇潇才知道谢承之和谢寒石居然是亲戚关系，听到谢寒石的一声“小叔”的时候，周潇潇捂着嘴差点惊掉了下巴。
而震惊的显然不只是她，谢寒石也是一副没搞清状态的模样，在谢承之冰冷又危险的注视下，谢寒石迅速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听到两人应该没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周潇潇大大松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而谢承之目光依然渗人，让人带路的时候，那声音简直能吓哭小朋友，周潇潇看见谢寒石腿肚子都在打颤。
再之后，他们赶到了晴园，却发现宋芒自己提前离开了。
当时谢寒石吓得脸色都白了……
从得知宋芒在酒宴上失踪开始，谢承之一直沉着脸，冷硬锋利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里似带着坚冰似的刀，让人不敢近身。
周潇潇担心宋芒之余，也不禁有些惊讶。
和她原本以为的不同，谢承之这样的表现，看起来似乎比她想象得要更在意宋芒一些。
之后宋芒发来的信息出现在聊天框里，周潇潇立马激动地站起身，这动静引来不知道正在跟谁打电话的谢承之的视线，听见是宋芒的消息时，周潇潇的手机被谢承之拿走，周潇潇眼睁睁看着谢承之用她的手机给宋芒拨去了电话。
谢承之拿着手机走到了一边，电话终于被宋芒接起的时候，周潇潇虽然听不见谢承之具体说了什么，但她明显感受到谢承之身上的坚冰融化了些许，似乎在那一刻，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将这些经过简单说给宋芒听了，周潇潇抬眼不甚赞同地看向床上瞧着虚弱至极的人，伸手给人整理了一下额发后，她温声对人道：“以后可不能这样找不见人，我的魂都要给你吓没了。”
终究无法对着此刻还难受着人说什么重话，一向急性子的周潇潇放柔声调，看出宋芒强撑着精神不济的状态，她扶着人喝了一口水，然后将房内的灯都熄灭，轻声哄道：“累了就睡吧，我陪着你呢，没事的，好好睡吧。”
宋芒陷在柔软的被窝里，耳边是周潇潇时不时轻声劝他休息的话语，他脑子里始终绷着的一根弦逐渐放松，很快，在熟悉的人身旁，他身上的疼痛不那么明显，人也慢慢地被困意裹挟，再次睡了过去。
在宋芒沉入昏睡之后，周潇潇按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然后起身开门让等在外面的医生进来。
拉开门之后，静悄悄的走廊里，除了门外静候着的谢承之带来的私人医生，谢承之本人也在。
走廊的尽头处，谢承之面向窗户，背对着周潇潇这边站着，他高大的身形立得笔直，指间夹着一支香烟，淡淡的烟雾顺着半开的窗户往外飘散。
不知怎么的，周潇潇觉得从这背影中看出了一丝落寞。
周潇潇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的念头甩走，然后收回视线领着私人医生进门，带着人来到了沉沉睡去的宋芒床边。
宋芒现在高热褪去，但仍然处于低热状态，脸颊透着烧红的绯色，嘴唇又因脱水而透着干涩的苍白，沉睡时眉头也轻轻锁着，显然睡得不大安稳。
医生给宋芒配了一瓶有舒缓镇痛效果的药水，又给他额头上贴了退热贴，给人挂上点滴后检查了一下人的状态，然后他便退了出去。
周潇潇跟着人出去，听着医生说宋芒此时身体虚，给他注射镇定药物可以让人减轻疼痛，不至于频繁被惊醒，等人休息好后醒来需要补充营养，他稍后会告知酒店准备合适的营养餐。
周潇潇点头应下，私人医生跟她低声说完后便向谢承之的方向走去，去跟谢承之交代宋芒的情况了。
苏子皓不是第一次给宋芒看病，上次看见宋芒的时候，还是宋芒被人注射不明药物导致提前开始分化，但是没能分化成功的时候。
这次来看宋芒，倒是已经分化成功了。
把跟周潇潇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给谢承之，苏子皓看着谢承之站在凉飕飕风口的身影，唏嘘道：“他不是你的omega吗？怎么分化期你还让人难受成这样？”
因为宋芒提前贴上了抑制贴，房间内也没有信息素的气味，苏子皓根据上一次的印象，理所当然地认为宋芒是谢承之的omega。
omega分化的时候只要得到标记和安抚，便无需用任何药物，谢承之一个血气方刚的alpha，这种时候怎么还装起了正人君子，叫他来给人退热了。
苏子皓蓬勃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谢承之冷冷地刮了他一眼，他被刮得一个激灵，立马就讪讪闭嘴，远离浑身放着冷气的人，下楼去找酒店的人安排营养餐的事了。
反正谢承之这种阴晴不定的豪门阔佬的心思，他是难懂的。
指不定就是他脾气太差，惹恼了老婆，人家不让他近身呢……
苏子皓离开后，谢承之摁灭了指间的烟。
他将视线投往宋芒所在的那扇房门，沉眸凝望许久后，他压着眉，抬步踏过走廊的暗红地毯，一步步朝那边走近，然后在周潇潇准备关上房门的时候，他单手止住了人的动作，做了个让人回避的手势，便举步走了进去。
第 34 章
房门合上后, 室内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床头的一盏小灯泛着盈盈的暖光，照亮了床边的一小块区域。
宋芒双眸轻阖着, 呼吸清浅, 静静躺在大床的正中央。
他的一只手露在被窝外面，手背上扎着针，微凉的药水通过输液管浸入宋芒的皮肤, 药水里有镇定的成分, 让宋芒此刻的眉头舒展了些许，看起来不那么紧绷着。
谢承之走到床边，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床上无知无觉沉睡着的人, 他用沉沉的目光描摹过宋芒的眉眼, 看到人苍白干裂的唇瓣时, 他压低了眉，到一旁倒了一杯水。
昏昏沉沉间，宋芒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环绕在自己身旁, 紧接着，他的身子被人轻轻托起，耳边一道低低的声音朝他说着什么，好像是在让他张嘴。
……为什么要张嘴？
宋芒意识昏沉着, 眼皮沉得挣不开, 只能在心里迷迷糊糊地疑惑着。
过了一会儿，扶他起来的人又将他放下。
但那股熟悉的气息却没有离开, 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和肩颈, 从他身后环绕着将他包裹了起来。
身后的气息带着微凉的感觉, 低热中的宋芒忍不住往后靠了靠，离那股气息更近了些。
微凉的气息将宋芒紧紧包裹着, 很好地舒缓了宋芒体内的燥意，他的意识逐步陷入更深的沉眠，渐渐的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在酒店的头三天，宋芒一直在反复不断地陷入发情热。
除了第一天，他冒失地用了三支抑制剂，之后的几天他买的抑制剂都被无情地没收了起来，周潇潇说有医生来给宋芒看过，不让他再用抑制剂，只给他挂着不知道什么药水。
可能是挂的药水起了作用，宋芒每次昏昏沉沉陷入无意识的昏睡中时，起初会感到难耐的燥意，但每每醒来后，倒是觉得身上清清爽爽的，腺体也没有发烫，能维持一段时间的清醒。
三天之后，宋芒不再整天频繁的发热，只在夜间睡觉时会有一点昏沉的不适，不过也没有大碍了。
周潇潇说有请医生来给宋芒看过，但是宋芒之前几天一直处于精神不大清醒的状态，对医生来过的事情没有印象，只有手背上细小的针孔让他知道的确是有人给他打过了针。
这几天一直是周潇潇照顾着宋芒，宋芒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也只看见过周潇潇一个人。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的那股熟悉的气息，大概就是周潇潇吧。
宋芒看着正坐在床边给他削水果的周潇潇，由衷地微笑着朝人道：
“谢谢你，潇潇姐。”
“这些天辛苦你照顾我。”
宋芒话音落下，周潇潇削水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然后很快又恢复若无其事的模样，点头应下了宋芒这句认真的感谢：
“你可是我的宝贝摇钱树，我不照顾你照顾谁去？”
说完后，周潇潇将削好的水果递给宋芒，看着人听话地捧着水果咬下一口后，她语重心长地朝人念叨起已经憋了好几天的话：
“小芒，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潇潇姐，你这三番五次的找不着人，我迟早被你吓出心脏病来。”
先是之前去宋家之后第二天就找不见人，再是这次在酒宴上突然的失踪，周潇潇是真被宋芒结结实实吓到了两次。
宋芒这孩子啥都好，就是遇事总爱自己扛，报喜不报忧。
这次的事，一开始宋芒是失去意识无法联络到人，但是后来醒来之后，他也没有联系任何人，而是就这么自己找了个酒店，要不是谢承之……
那宋芒指不定怎么编个理由把周潇潇忽悠过去，然后就一个人搁这儿硬捱着自生自灭了。
“我知道了潇潇姐，以后不会了。”
宋芒被周潇潇教育了一句，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应得倒是很快。
周潇潇刮了人鼻头一下，长叹了一口气。
宋芒保证的话都说了不知道多少次。
宋芒咬着手中的苹果，见周潇潇不再“兴师问罪”了，于是开口朝人问起：“潇潇姐，我的抑制贴是你帮我摘掉的吗？”
宋芒记得，在周潇潇来之前，他在后颈上妥帖地贴好了抑制贴，但后面醒来的时候，后颈上的抑制贴不知被谁取下了。
宋芒担心自己无意识中释放太过信息素，让人感到不适，于是又找出了一枚抑制贴重新贴好了，但再醒来的时候，抑制贴又不见了踪影。
后来宋芒也忘了这回事，今天精神好些了，他才想起问周潇潇。
周潇潇听见宋芒的提问，先是有些疑惑地呢喃了一声：“没有啊，我没碰过你后颈。”
宋芒闻言正要再问时，却听周潇潇加大了声调，想起来什么似的重新道：“啊对，是我给你取下来的，反正我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怕你贴着抑制贴不舒服，我就给你取下来了。”
周潇潇前后不同的回答让宋芒微微有些疑惑，他不确定地反问道：“这样吗？”
被追问的周潇潇朝宋芒坚定地点了点头，“嗯嗯。”
宋芒眨眨眼，轻声回应：“好吧。”
除了给他输液的医生，宋芒身边也只有周潇潇在了，所以抑制贴的事情，应该就是周潇潇取下的。
宋芒听到了周潇潇的回答，便也不疑有他，提起了其他的话题。
“潇潇姐。”
话锋一转，宋芒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停顿了有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那天你给我讲过的你和……谢先生找到我的经过，可以再跟我讲一遍么？”
分化期的那一天，宋芒的意识是最模糊的，精疲力尽的他等到了周潇潇之后，脑子就已经陷入了半昏沉的状态，他能听到周潇潇在他耳边讲的话，但一觉醒来，内容基本都不记得了。
他隐约记得周潇潇对他说了谢先生找他的事情，但不大记得具体经过了。
“好啊，我跟你讲。”
周潇潇给宋芒换了一下额头上的退热贴，看着人乖乖在被窝里躺好了，才回忆着对着人把那天的经过详细地又复述了一遍。
讲到后面她跟着谢承之一起去了谢寒石家里时，周潇潇依然难掩震惊，八卦的心蠢蠢欲动，语气都激动了起来。
“我一直知道谢寒石在公司有后台，但没想到是这么硬的后台！”
“他居然是谢承之的亲侄子！”
宋芒听到这里，也惊讶地微微睁大了双眸。
……谢寒石他，居然是跟谢先生认识的么，也没有听谢先生提起过。
宋芒还在讶异中，余光里突然瞟到周潇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宋芒轻轻眨了眨眼，无声询问：“怎么了？”
周潇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一拍桌子，大声地喊道：“小芒！你有没有意识到！”
宋芒疑惑歪头：“什么？”
周潇潇语气激动：“谢寒石现在也是你侄子了！”
宋芒瞪大了双眼，一双浅色的眼瞳狠狠颤动了几下，然后他的脸颊倏地泛起了微红。
宋芒有些结巴地否认：“我跟谢先生只是订婚，还不作数的……”
说到这里，宋芒想到了此刻还未解决的事情，眸中的光又暗淡下来。
同谢承之解除婚约的事情，他要尽快回去跟宋朝言言明了。
周潇潇本来还在为“公司的顶流太子爷竟是他家小芒的侄子”这个新发现而激动着，这会儿看见宋芒突然淡下去的神色，意识到什么，脸上的八卦之色也收了起来。
床铺边缘微微凹陷下去，周潇潇坐了上去，低头看着宋芒还未恢复的苍白脸色，轻轻问道：“小芒，你跟谢家主，相处得不开心吗？”
自从宋芒和谢承之订婚之后，周潇潇对谢承之的态度就一直在发生着转变。
刚开始的时候，对着年长宋芒近十岁、且在外名声不大好的谢承之，周潇潇是一百个看不顺眼，像谢承之这样的人，无论是阅历还是手段，都不是他家心性单纯的宋芒能比的，跟这样的人联姻，是福是祸都难说。
但是后来，从跟宋芒的聊天中，不难看出宋芒对谢承之的印象不错，一直跟她强调谢承之待他很好，跟传言不一样，是个很温和的人，周潇潇于是也将信将疑地放下了对谢承之的些许偏见。
再到这次看到谢承之面对宋芒时的紧张与在意，那眼中的神色不似作伪，看得周潇潇开始觉得，谢承之对宋芒，可能不只是单纯的联姻对象这么简单。
如果是这样，如果谢承之真的会待宋芒好，那周潇潇想，宋芒孤苦伶仃一个人，以后能有个庇护他的地方，也是她喜闻乐见的。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宋芒也愿意。
看着宋芒提到和谢承之的订婚之后陡然落寞下去的神色，周潇潇心里一紧，不由进一步放轻了语调，对着人问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想到宋芒这次意外分化之后对谢承之避而不见的态度，周潇潇越想越心悸，脑子里已经开始想着是不是宋芒跟她夸谢承之的那些话都是违心的，谢承之实际上就是跟外界传闻一样暴戾不堪？
不过宋芒没有让她继续想歪下去，听到她的后一句问话后，宋芒立马摇了摇头，抿着唇对周潇潇道：“没有，谢先生一直对我很好。”
“他……一直很尊重我的意愿。”
宋芒在被窝里垂着眼，手指攥着身上的被褥，眼睫轻颤了两下。
……谢先生的确一直很尊重他。
就连这次，他毫无理由地避之不见，谢先生也没有强迫他，说不会过来，就真的如言没有不顾他的意愿来找他。
周潇潇听宋芒这样说，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语气依旧很轻，继续朝人问道：“那和他的婚事，你现在还愿意吗？”
刚才宋芒脸上神色的转变那样明显，周潇潇不可能看错，提到跟谢承之的婚事的时候，宋芒的表情和最初的淡然以及后来的害羞都不同。
果然，在周潇潇问出这个问题半晌之后，宋芒微微抬起了眼，眼中带着几分笃定，轻声开口道：
“我跟谢先生……”
“我们不合适。”
说出这句话之后，宋芒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半张脸埋进厚重的被褥之中。
“潇潇姐，我想再睡一会儿。”
周潇潇回过神来，见宋芒脸上又显出倦色，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轻声应了一声，给人把身上的被子盖好，熄灭了室内的灯，悄声离开了房间。
关上房门后，周潇潇的视线移到紧挨着的另一扇房门上，盯着这扇紧闭着的房门看了一会儿，周潇潇在心里嘀咕着：
她到底该不该告诉宋芒，那位跟他“不合适”的谢先生，就在跟他一墙之隔的地方。
……还天天偷摸着去把他的抑制贴给撕了。
第 35 章
几天之后, 宋芒的身体渐渐恢复，彻底度过了分化期，在离开酒店的前一天晚上, 宋芒联系了宋朝言, 道自己第二天会回去一趟，有事跟他相商。
在酒店收拾行李的时候，周潇潇喊来了纪沫, 两人一起把宋芒这些天用的东西、换洗的衣物都一一打包装好, 最后塞了满满两个行李箱。
宋芒本来起身想要帮忙，结果周潇潇和纪沫都不让他插手，把他按在了一边的沙发上, 让他老实待着别添乱。
“嗓子都还哑着, 你就乖乖坐着吧。”
“是啊小芒哥, 收拾这些东西也不费劲儿，你就听潇潇姐的吧。”
两人一唱一和的，宋芒就没有了插手的余地, 被按在沙发上当吉祥物的时候，他看起来也的确是身体还没好全的样子，时不时的还会偏头咳嗽一两声。
这些日子京市又下了几场雨，秋意越发浓, 天气也越发冷了。
走出酒店大堂的时候, 迎面一阵寒风吹来，宋芒忍不住掩唇又轻咳了几声。
纪沫很快拿来一件长风衣外套上前给宋芒裹住, 边给宋芒拢着衣领边小声关切地道：“小芒哥, 快进车里吧, 风太大了。”
宋芒点了点头，跟着人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顾念着宋芒刚从分化期中缓过来, 纪沫开车，周潇潇坐在了副驾驶，把后排宽敞的座位留给了宋芒，方便他能侧卧在上面，在车上再躺会儿。
这次分化期，宋芒过得很难捱，就像生了一场大病，头疼脑热了好些天，现在终于脱离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有些病症却还迟迟没有好全，瞧着不大精神。
车开了一会儿之后，后排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宋芒侧躺在上面，果然没撑多久就睡着了。
周潇潇朝后座望了一眼，见人裹好了身上的风衣睡熟了，才压低声音跟旁边的纪沫开口道：“先开到我那儿去，把东西放好了让他休息一会儿，之后再送他去宋家。”
纪沫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也压低了声音，有些疑惑地问周潇潇：“潇潇姐，小芒哥要去你那儿住么？”
周潇潇摇了摇头，解释道：“小芒只说今天要回他养父那儿一趟，其他的没说，他现在精神不大好，我那儿近一些，让他先过去休息会儿。”
纪沫闻言恍然，不再多问。
周潇潇坐在副驾驶上，心底却无声叹了口气。
跟纪沫说的话只是原因之一，主要是周潇潇看出宋芒似乎不想回谢家，所以便自作主张先带人回自己的地方再说。
眼角余光看到从酒店出来后便一直跟在后面的低调轿车在一个路口拐弯离去后，周潇潇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是不跟着了？
确认后面的那辆车不再跟着之后，周潇潇松了口气。
在酒店的这些天，谢承之一直住在宋芒隔壁的房间，宋芒在镇定药物的作用下熟睡的时候，谢承之就会进去看看宋芒，再在宋芒要醒来的时候提前离开，回到另一边的房间。
宋芒昏昏沉沉的时间很长，所以，在宋芒身边照顾他时间最多的，其实是谢承之。
不过宋芒自己不知道罢了。
这些天除了看顾宋芒，谢承之俨然把办公地点换成了酒店，每天偶尔从那边房门口经过的时候，透过有时半掩着的房门，周潇潇都能看到谢承之的秘书正站在一边给他汇报什么。
而谢承之这样做，却不让宋芒知道，无非也是知道宋芒现在不想见到他。
……也算是遵守了对宋芒保证的承诺，不跟他见面。
这会儿宋芒离开了酒店，周潇潇以为谢承之会一直跟着，但那辆车刚才掉了头，倒是没有真的跟到她家里去。
这位谢家主的心思，周潇潇也猜不透，更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一个不愿意见对方，一个偷摸着见又不敢让人知道。
活像是闹别扭的小情侣似的。
周潇潇想到这里，立马在脑子里打住，闹别扭什么的，放在宋芒身上还行，毕竟还是个小年轻，但这个词放到谢承之身上就很不搭了。
虽然在宋芒面前谢承之的确算是温和，但在其他人面前可就跟温和搭不上边了，每次接触到谢承之的眼神，周潇潇都不自觉一个哆嗦，气势太过吓人了。
“嗡。”
周潇潇在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宋芒跟谢承之之间怪异的气氛的时候，被她搁在腿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她解锁了屏幕，看到信息发送人的时候，禁不住手一抖。
刚还在心里编排人，这会儿就收到了人发来的消息。
信息是谢承之发来的，内容很简短，说他临时有会议，让她把宋芒送到地方后给他报个平安。
……看来谢承之也是知道宋芒现在还不打算回谢家了。
刚才不跟着了也不是不想跟，而是临时有事。
周潇潇打了个“好”字发过去，收起手机时她看了一眼后边睡得正熟的人，愁眉不展地操心着，看谢承之这架势，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跟她家小芒“不合适”呢……
周潇潇这边为宋芒的事儿操着心，那边宋芒醒来后倒是一直没提过谢承之的名字，在周潇潇家里三人一起吃了顿饭后，宋芒休息了没一会儿便出发往宋家去了。
因为提前约过时间，这会儿宋朝言就在家等着宋芒。
宋芒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宋朝言跟宋夫人一同站在客厅一侧的书桌旁，一左一右立在中间坐着的宋嘉成身旁，弯腰正给人辅导着作业。
“少爷回来了。”
管家看见走进门来的宋芒，弯腰朝他招呼，这声音让书桌旁的三人回过头来，最先动作的是坐着的宋嘉成。
看到宋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宋嘉成眼睛一亮，立马就从板凳上跳了下来，小跑着往宋芒这边扑了过来。
“哥哥！”
“你回来啦！”
虽然在宋嘉成还小的时候宋芒就搬走不怎么回来了，但是宋嘉成却一直都很亲近宋芒，每次见到宋芒时他都非常的高兴，蹦跳着要往宋芒身上扑。
被宋嘉成抱住手臂的宋芒身子有些僵硬，缓了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摸宋嘉成头顶的发丝，轻声“嗯”了一声。
以往每次宋嘉成这样扒着宋芒的时候，宋夫人都会找理由把宋嘉成带走，不希望两人太过亲密。
但这次宋夫人却意外地没有制止，任由宋嘉成紧紧挨在宋芒身边，跟在他身后亲亲热热地走了一路。
被宋嘉成热乎乎的小手攥着，宋芒一时有些不适应，直到走到了书房前，宋朝言让人将宋嘉成带去继续写作业，手上的陌生触感才消失，让宋芒心底的不自在散了些许。
“来小芒，快坐下，你说有事跟我商量，坐下慢慢说。”
宋朝言挂着斯文和蔼的笑，给宋芒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在宋芒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垂眸看着被推到面前的茶盏，宋芒眼里的眸光暗了些，将视线从冒着热气的茶水上移开，没有碰。
“父亲，我这次来，是想要跟您商量同谢氏解除婚约的事情。”
宋芒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而听到宋芒这句话的宋朝言脸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一时间没有出声回应宋芒这句话。
宋芒也没有等他回应，继续说了下去。
“我来是想要先知会您这件事，关于您跟谢氏的对赌协议我具体不清楚，但现在联姻一事是不可行了，我今天稍晚些便会跟谢先生商定解除婚约的事宜，之后的事情，您可以早做其他打算。”
宋芒说话时语气平静，嗓子发炎还未好全，声音显得有些沙哑。
对面的宋朝言自是没有注意到宋芒此刻微哑的嗓音与虚弱的脸色，只对宋芒说的话提出了质问：“婚都订完了，你现在又使什么性子？”
宋芒同谢承之的订婚宴上，京市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参加了，两人的婚事早已在圈子里公开，是板上钉钉的了，宋芒的性格他自认为清楚，既然之前都忍下答应了，怎么现在又突然反悔……
面对宋朝言沉着脸色的质问，宋芒神色平静，直视着对方道：
“我分化了。”
“是alpha。”
“什么！？”
听到宋芒回答的宋朝言直接从桌后站起了身，跨步走到了宋芒跟前，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疑。
“怎么可能？”
宋芒腕上一痛，宋朝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之大几乎将宋芒的皮肤掐红。
宋芒被宋朝言抓着走出了书房，一路来到另一间宋朝言专门用来办公做实验的工作室。
宋朝言在实验台上堆满的瓶瓶罐罐中翻找了一通，找到信息素检测纸后，他用针管在宋芒手指上扎了一针，然后将血滴在检测纸上。
约莫几分钟后，检测结果出来，如宋芒所言，显示性征为alpha。
检测纸是最简便的分辨性征的方法，准确度较高，但宋朝言看着检测结果，嘴里却喃喃着“这不可能”。
“我明明给你做过基因检测，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死心的宋朝言又换了一个法子，在宋芒手臂上抽了一管血，然后启动了信息素检测仪，盯着机器出结果。
宋氏的主业是制药，其中也包含不少信息素相关的项目，宋朝言在家里常备着与分化、信息素相关的各种仪器。
此时他给宋芒用的这台检测仪，和医院的分化检测仪一样，准确率是百分之百的。
当看到仪器吐出一张纸质报告单，单子上显示着和方才的检测纸一样的结果时，宋朝言的眼皮重重沉了下去，这才肯相信宋芒说的话。
宋芒站在一边默然看着宋朝言瞬间颓然下去的神色，垂眸将方才取血时被撩起的衣袖放下抚平，然后对着人毫无波澜地道：“我分化成了alpha，不能如你所愿完成联姻了。”
见宋朝言闭目不语，一直沉默地站着，宋芒以为他接受了现实。
提前告知他的义务尽到，宋芒脚步微转，感受着指尖与手臂上被扎过一针后传来的刺痛感，神色淡淡地转身欲走。
但在他即将跨出门前，一直沉默着的宋朝言却出声拦住了他。
“你不能告诉谢承之。”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宋朝言已经从震惊中醒过神，看着宋芒想要离开的背影，他语调恢复镇定，开口这么说了一句。
宋朝言话音落下，宋芒回眸，蹙眉反问：“什么意思？”
直直对上宋芒隐含不解的眼神，宋朝言重复道：
“你分化成alpha的事情，不能告诉谢承之。”
“我要你瞒下这件事，跟他尽快成婚。”
第 36 章
宋朝言话音落下, 宋芒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
意识到宋朝言话中的意思后，宋芒一时只觉得荒谬，顶着宋朝言沉沉看着他的目光, 他微抬眼看进宋朝言眼底, 直截了当地开口拒绝：“不可能。”
宋芒有料想过无数种宋朝言可能的反应，却独独没有想到他竟会提出如此荒唐的做法。
瞒下谢承之，跟他尽快成婚？
这样的事, 宋朝言难道觉得是可以隐瞒过去的吗？
宋芒的拒绝没有让宋朝言动摇, 他直直看着宋芒，继续道：“不需要瞒太久，等到你们成婚之后, 最多再等半年, 只要这半年不让谢承之发现就行。”
“半年之后, 你想如何做都依你，父亲不会再干涉你。”
“小芒，答应父亲这个请求, 好吗？”
说到最后，念出宋芒名字的时候，宋朝言的语气陡然变得跟很久之前对待宋芒时一样，放低姿态、极尽温柔, 跟那个把宋芒从福利院领回家的高大身影久违的重叠起来。
宋芒手指攥得发紧, 唇色苍白，垂眼移开视线避开了那道灼灼的目光, 轻声依然道：“我不会这么做。”
见宋芒态度仍未松动, 宋朝言深深叹了一口气, 语调里掺上几缕沧桑：“小芒，当时你才那么小, 刚到家的时候怕生，一开始都是我跟你母亲抱着你哄你睡的，还记得吗？”
“你打小身体不好，常常生病得去医院，每次我都推了工作抱你去打针，从进医院到抽针回家，我都抱着你不放下来，怕你害怕。”
“还有你母亲，每天送你上下学，你小学开学第一天的时候，她不舍得，站在外面直到看不见你了才离开。”
“……”
“我们把你从六岁养到成人，也没有求过你什么，就这一件事，你答应父亲，算是父亲求你，行不行？”
宋朝言一长番话说得一字一顿，字字掷地有声，敲在宋芒耳旁，让他不可控制地又回到多年以前，那一段还算幸福的时光。
宋朝言的话虽然有夸大煽情的成分，但也不算妄言。
至少在被领养的最初几年，宋朝言和宋夫人的确用心待他，像外人传言的一样，视他为亲子，给了他一段……记忆里美好的童年。
虽然他们的爱意很轻易的给予，又很快很轻易的抽离。
但在宋芒一无所有、记忆一片空白的小时候，宋朝言和宋夫人曾经真切地给过宋芒来自父母的美好的爱意。
宋芒小时候甚至一度以为这份爱不会收回，直到现实将他看清自己的份量，让他明白，在这个家里，自己终究还是成了那个多余。
他始终是一个浮萍一般的孤儿。
又怎么能奢求长久的偏爱呢。
但宋芒得到过的温暖太少了，哪怕这么多年过去，养父母与他早已疏远形同陌路，但他却始终记得从前的那些过往，即便已经褪色，那也是他心底深处一片柔软的地方。
这也是面对宋朝言时，宋芒无法做到全然冷漠的原因。
宋芒的手心被他自己掐得泛白，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面颊越发显得苍白虚弱了。
见宋芒神色间果然有了动摇，宋朝言拉开门，朝外边探头探脑心思一看就没放在作业本上的宋嘉成招呼了一声：
“嘉嘉，作业晚上再写，陪你哥哥玩一会儿。”
“好耶！”
宋嘉成一听可以跟哥哥一起玩，眼睛立马亮了起来，跑过来熟练又亲热地拉住宋芒的手臂，仰头看着宋芒，兴奋地喊他“哥哥”。
“哥哥！我最近买了一个好大的积木城堡，还没有拼完，哥哥陪我拼好不好？”
宋嘉成年纪小，撒娇撒得自然，朝着喜欢的哥哥语气放得越发软，眼睛一闪一闪的，显然非常期待宋芒答应。
宋芒还未从方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手便被宋嘉成亲热地握住，拉着他往楼上卧室的方向走去。
“我……”
被宋嘉成这样拉着，宋芒眼中显出些许茫然，开口想要拒绝，却被宋朝言拦下了话头，推着他的后背往前走。
沉默地盘腿坐在堆满彩色积木的毛绒地毯上面，宋芒垂着眼睫，手上被塞了两块橙色的积木，宋嘉成手舞足蹈地在他耳边欢快地说着话，宋朝言就站在一边看宋嘉成拉着宋芒一起动手拼积木。
宋嘉成在这里，宋芒也没有再同宋朝言继续刚才的话题，在宋嘉成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手问他是不是不开心不想拼积木的时候，他抿唇颤了颤眼睫，扯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摇头道：“没有。”
宋夫人中途上来给他们送水果，站在宋芒身后时，她轻轻摸了摸宋芒的额发，温柔地让宋芒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说让阿姨做了他最爱吃的几道菜。
宋芒面对他们态度的突兀转变，心下恍惚，半是自嘲地掩唇轻咳了下，然后便不再做声了。
饭桌上，同样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宋朝言也只字不提同谢家的事情，只一下子凹出了慈爱关切的父亲模样，仿佛宋芒一直在他身边，不曾有过冷落疏远一般。
宋夫人……也是一样。
几人各怀心思，只有宋芒旁边的宋嘉成是真切地开心着，吃饭时也时不时看一眼安静捏着筷子的宋芒，小大人一样地让宋芒多吃点。
“哥哥，你今天能留在家里住吗？”
宋嘉成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在又一次瞄宋芒的时候，他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憋了一天的问题。
“我想跟你一起睡！”
听到宋嘉成的话后，宋芒停下了筷子，抬眸欲回答，不过未等到他开口，宋朝言先替他回答了。
“你哥哥现在结婚了，要回他自己家里，可不能跟你一起睡。”
宋芒沉默未语。
宋嘉成一脸伤心地生起了闷气。
一顿饭食之无味的临近尾声，宋芒突然觉得很累，仿佛比前几天分化时还要累。
他只动了眼前几盘清淡的菜，几乎没吃几口。
“老爷。”
突然，管家快步走进了餐厅，朝宋朝言喊了一声，然后附身在宋朝言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宋芒低着头未曾关注，他神色淡淡，只垂眸看着眼前的餐盘，将宋嘉成夹给他的一块糖酥球慢慢含进了口中。
糖酥球外层裹着厚厚的一层糖粉，刚抿一口，甜腻的口感便充斥了整个口腔，宋芒不禁轻皱了皱眉。
在宋芒垂眸吃着糖酥球的时候，对面传来座椅拉开的响动，宋朝言从餐桌上起身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功夫又回到了餐厅。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高挺的身影。
看清宋朝言身后的人后，宋夫人也跟着站起了身，一边的宋嘉成抬头看去，脸上也露出好奇的神色。
只有垂着头隐隐走着神的宋芒还未注意到来人，依旧端坐在椅子上。
直到肩头被一只宽大的手轻掌住，身边的位置上坐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宋芒才后知后觉地偏头看去。
——然后跟正沉眸看着他的人撞上了视线。
化了一半的糖酥球还含在嘴里，宋芒的一侧脸颊微微鼓起，愣愣地看着几天未见的人，含糊地开口：“……谢先生？”
“嗯。”
谢承之凝眸看着宋芒，目光被宋芒侧脸鼓起的弧度引去，他的视线扫过那处柔软微凸的脸颊，然后落到宋芒唇边。
“吃好了吗？”
谢承之语气淡淡，手上动作无比自然，拇指勾过宋芒弧度上翘的唇角，擦掉上面不知何时沾上的一小点橙黄色糖粉。
“来接你回家。”
第 37 章
被人抚过唇角, 宋芒怔愣着未曾闪躲，待谢承之话音落下，他迎着对方沉沉的目光, 抿着唇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片刻后, 宋芒感觉到肩上的那只手往下移，落到了桌面下，将他此刻微凉的手包裹了起来。
宋芒轻挣了一下, 没有挣开。
两人无声对视的时候, 宋朝言打破了沉默，他挂着一贯的笑容，朝谢承之说道：“正好谢先生过来, 难得聚在一起, 不如坐下来把正式的婚期定下来吧。”
宋朝言开口后, 宋芒攥在膝上的手指一紧，转头欲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但宋朝言没有给宋芒插话的机会, 很快就朝着望过来的谢承之继续道：
“我们小芒刚分化完，他自小就检测出omega基因，这次分化也很顺利，成婚的事情, 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谢先生，您看……？”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 宋朝言一直留意着谢承之的反应, 但直到说完后, 他也没能从谢承之脸上看出特别的情绪。
谢承之眸色沉沉，无甚表情的一张脸对着宋朝言, 让人辨不出喜怒。
而旁边的宋芒听着宋朝言的话，抿紧的唇泛白，脑中一时浮现出饭前宋朝言和宋夫人拉他到一边，两人用恳求不安的目光看着他说的那些话——
“小芒，看在我们养你一场的份上，这个忙你一定得帮。”
“宋氏现在危机四伏，全靠着跟谢氏的联姻才得以喘息，要是联姻不成的话，我们宋氏真的就走投无路了。”
“就算你不念养育之恩，那嘉嘉呢……你弟弟一向最喜欢你，他还这么小，你忍心让他失去安稳的童年么？”
两人对着他说这些时，眼中沉痛悲怆不似作伪，宋夫人甚至眼中含泪，一向淡然的眸子里盈着罕见的脆弱的水光。
宋芒的心好似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他苍白的唇微微张开，最后无声地任由宋夫人将他揽着抱进怀中。
久违的来自母亲的怀抱却不如宋芒记忆里的那样温暖，淡的像随时会消散的烟雾，也没有丝毫温度。
在宋芒沉默着妥协的时候，他被引着坐在温馨的饭桌前，淡淡地看着养父母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心底的一角却冰的骇人。
宋芒知道，在他默许般应下这卑劣的恳求的时候，他心里深藏着的那一抹属于宋家的温暖童年时光，彻底黯淡下去，悄无声息地坍塌在了今天。
宋芒恍惚之间，谢承之三两句同宋朝言议定了婚期，然后他牵过宋芒的手，将人带着告辞，走出了宋家。
即将上车的时候，宋嘉成迈着短腿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他小脸红红的，直奔宋芒而来，跑到宋芒身边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玩意儿，塞到了宋芒手心里。
“哥哥，这是我自己做的小猫玩偶，送给你。”
宋芒的思绪回拢，低头看着手心里的手工小猫，轻轻攥了攥，然后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宋嘉成轻声道：“谢谢。”
宋嘉成矜持地笑了笑，还想跟宋芒说些什么，小手正准备往宋芒衣摆处扒拉，但他扒拉了个空，宋芒身边的那个高大的身影不动神色地揽着宋芒偏过身子，漆黑如墨的眼神看得宋嘉成缩了缩脖子。
宋嘉成没有抓到宋芒的衣摆，宋夫人这时走了过来，将他牵住，让他跟哥哥道别。
宋嘉成不情不愿地退后，看着哥哥跟着旁边那人一起上车，黑色轿车缓缓驶离，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内。
宋芒垂眸安静坐在车内，小猫玩偶被他放进了口袋，察觉到身旁人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视线，宋芒掩在袖中的手指无措地交缠着，薄唇紧抿。
自从分化那天之后，宋芒便没有见过谢承之。
在酒店的这些天，他一边捱着难耐的分化期，一边在脑海里不断思考着之后同谢承之见面的时候，他该如何告诉谢承之分化的结果，具体要如何商谈解除婚约的事宜。
可此刻真见到了人，一切却又横生枝节，他要向谢承之隐瞒下一切，维持半年的婚姻关系。
宋芒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又能瞒得住谢承之多久。
等谢承之知道真相的时候，他会怎么对待自己……？
宋芒没有想过今天就跟谢承之见面，特别是应下了宋朝言的要求之后。
他还需要时间思考如何面对谢承之。
可宋朝言在事关联姻的事情上总是显得迫不及待，之前下药将他送到谢家的时候未曾给过宋芒时间，这次要宋芒伪装成omega欺骗谢承之，同样也没有给宋芒适应的时间。
宋芒几乎可以肯定，谢承之是被宋朝言叫来的。
毕竟这些天里，宋芒表示过暂时不想见面的意愿后，谢承之尊重他，一直没有破坏约定来见他。
所以，大概就是宋朝言担心他反悔，害怕夜长梦多，于是便迫不及待地跟谢承之敲定了婚期，让这一切尘埃落定。
“在想什么？”
一片静谧的车厢内，谢承之端坐在一旁，凝眸将宋芒的眉眼深深描过，半晌后，出声朝人问道。
宋芒眼睫轻轻一抖，微微摇头。
真的……要瞒下去吗？
宋芒神色恹恹，交缠的手指被他自己攥得泛白。
谢承之一如既往地绅士温和，对宋芒这些天的避而不见，他没有在此刻追问，只是轻轻揉了揉宋芒的发顶，然后将宋芒不安的手笼到自己手心，用微烫的体温裹着，让宋芒的手不再那么冰凉。
宋芒沉默片刻，而后轻轻地对着身旁的人开口，语音带着病后的孱弱。
“谢先生，你真的……要跟我成婚吗？”
谢承之眸中一顿，望着垂着脑袋不愿意看他的宋芒，肯定地道：“是。”
宋芒的头垂得更深，他动了动被谢承之裹住的手指，小声地喃喃着继续道：
“如果谢先生想结婚的话，选择有很多，其实……不必是我。”
车内的氛围顿时凝固。
宋芒盯着谢承之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宽大手掌。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谢承之给他捂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宋芒咬了咬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谢承之怎样回答，只自顾自地又道：
“我分化的晚，分化后的信息素味道不好闻，而且我的腺体之前有过损伤，或许在易感期时也帮不上你太多，可能没办法缓解你的信息素紊乱症状。”
宋芒胡编着一些话，想着谢承之还不知道他分化的具体情况，于是编的时候没什么负担，只竭力强调着自己信息素的缺陷。
“这样的话，谢先生，你也还是选择跟我成婚吗？”
宋芒是个alpha，无法被标记，也无法安抚另外一个alpha。
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宋朝言要宋芒隐瞒自己的alpha身份，可就算信息素气味能够在某些药剂的作用下进行伪装，但也无法让宋芒像真正的omega一样，能够去安抚易感期的alpha。
宋芒要依宋朝言所言跟谢承之完婚，瞒下自己的真实性别，那么谢承之易感期的时候，他起不到任何作用，谢承之总会觉得不对。
用信息素缺陷的理由提前告诉谢承之这一点，因为这个而让谢承之起念头取消婚约的话，也不算违背了宋朝言要他隐瞒alpha身份的要求……
宋芒说完话，脑袋垂得更低，后颈的肌肤随之露出一小片，在车厢内幽暗的光线下，白的晃眼。
谢承之眯着眼听完宋芒的话，倾身过去。
宋芒的下巴被人勾住抬起，视线被迫与谢承之交汇，琥珀色的眼瞳透着不安，眼睫毛颤个不停。
谢承之的目光过于深邃，宋芒看着他俯身靠近自己，忍不住向另一边退去，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抵上了微凉的车窗边沿。
谢承之将人抵着圈在身下，在宋芒别开头做出推拒的动作之前，他缓慢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宋芒越发无措。
谢承之没有像宋芒所希望的那样回答宋芒最后的提问，反而朝宋芒反问道：
“味道不好闻么……”
“让我闻闻？”
第 38 章
因为谢承之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宋芒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着推拒的话，手指抵住身前人靠近的胸膛, 抓皱了那一片原本工整服帖的衣料。
头顶的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宋芒被人就着这样的姿势揽入怀中，然后听见沉缓的声音在咫尺处响起：
“宋芒，不要害怕我。”
宋芒在人怀中僵直了片刻。
……不要害怕他。
宋芒没有害怕, 或者说, 那并不是害怕，只是……有些愧疚，还有一丝难过。
他不想欺骗谢承之。
可他没能坚定地拒绝养父母的请求, 还是要选择隐瞒真相。
谢承之对他的温声细语, 此刻越发让宋芒难以面对。
“谢先生, 我没有害怕。”
宋芒闷闷的声音自谢承之怀里传出。
“我只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我考虑得很清楚，你应该知道。”
谢承之语气笃定，从容不迫。
宋芒沉默片刻。
在分化之前, 宋芒的确已经对与谢承之成婚的事情有了实感，甚至有所期待。
谢承之一次又一次的行动与言语都让宋芒一点点安定下来，一点点接受两人关系的转变，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迷茫。
但是现在……
宋芒轻轻抓住了谢承之的一片衣角, 闭了闭眼。
“好。”
宋芒闷在人怀里, 这样回应了一声。
半年。
最多半年。
宋芒给这段婚姻划定了期限，在那之前, 他会如养父母所愿留在谢家, 向谢承之暂时隐瞒自己的真实性别。
半年之后, 无论养父母是否有其他异议，他都会跟谢承之离婚。
听到宋芒的回应之后, 谢承之微垂下眸，安抚般揉了揉宋芒的头发，然后将人放开。
两人的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因为宋芒提出不想大办，所以只邀请了关系亲近的少数亲朋，没有像订婚宴那时那么热闹。
婚礼当天，宋芒也见到了谢家主家及旁支的所有亲戚。
他穿着纯白色的西服，被谢承之揽着一一见过他的长辈们，四周都是祝贺恭喜的吉祥话语，身旁的谢承之举着酒杯，替宋芒挡下了他需要敬的那一份酒，时不时询问他是否需要休息。
分化之后的这一个月，宋芒被谢承之接回家待了几天之后便又去了新戏的剧组，这次剧组的拍摄地点在外省，宋芒收拾了行李住进了剧组安排的酒店，期间便一直没有回到京市，只跟谢承之线上联系，直到婚礼前两天，他才请假回来，再次跟谢承之见面。
期间谢承之提过探班，宋芒支支吾吾地找了理由推拒，谢承之没有逼他，依他的意思不去找他，只叮嘱他注意休息，有事随时联系。
宋芒悄悄抬头看着身侧揽着自己的人。
谢承之的侧脸线条一如既往的冷硬，但是嘴角若有似无勾起的弧度淡化了他面部的凛冽，让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了不少，就像旁边亲朋们调侃时说的那样，“春风满面”。
宋芒看得出来，谢承之很高兴。
“小叔。”
“……小婶婶。”
略显耳熟的声音拉回了宋芒走神的思绪，他循着声音望去，然后看见了一张眼熟的面孔。
是谢寒石。
之前分化时匆匆见过一面之后，宋芒本想当面再跟谢寒石表示感谢，但是后来忙着其他事情，一直没有这个机会，直到今天两人才在婚礼上再次碰面。
宋芒看着对方，本想回应，却被那一声“小婶婶”一噎，一时哑然，不知道如何称呼。
谢寒石照旧穿着一身黑衣，他此刻看向宋芒的眼神有些复杂，在打过招呼之后，他对着宋芒张了张嘴，似乎是还有话要说，但是眼神又觑着旁边的谢承之，一直没有开口。
“挤眉弄眼的干什么。”
“有话就说。”
谢寒石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谢承之的眼睛，谢承之拧着眉，不轻不重地开口这样道。
一听到谢承之开口，谢寒石整个人就不可抑制地一抖。
因为他意外撞见宋芒分化还把人堂而皇之地拐跑……不是，带走后，他爹在家里狠狠教训了他一通不说，没几天之后，他就真的被他爹打包送进了谢氏总部，在谢承之眼皮子底下开始了被管教的暗无天日的生活。
他小叔是真狠，妥妥工作狂一个，每天就跟住在了公司似的，完全不回家的，这可苦了想浑水摸鱼的他。
而且他觉得他小叔有老婆之后脾气也完全没有收敛，整日拉着脸，怪吓人的。
也就是这两天，可能是要举办婚礼了，谢承之的脸色才正常了起来，跟在公司没日没夜折磨人的时候判若两人。
但他还是不敢多在谢承之面前造次，吭声都不敢。他有话想单独问宋芒，但谢承之一直看着人，他只能眼神暗示，甚至不敢开口明说。
好在宋芒应该是反应过来了谢寒石的意思，在谢承之话音落下后不久，他便跟谢承之说想自己透会气，让谢承之先去其他宾客那边招待。
“你……”
见谢承之离开了，谢寒石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单独对着宋芒，他有些叫不出“小婶婶”这个称呼。
说起来，宋芒还没有他大……
“去那边吧，人少。”
憋了半天，谢寒石直接省略了称呼，只清清嗓子又恢复了平时的声调，说完后率先迈步朝一边的角落处走去。
宋芒跟着谢寒石往前走，两人最后停在了远离人群的一处空草坪上，巨大的常青树枝叶茂密，很好的将两人的身影遮挡起来。
停下步子后，谢寒石转身面对着宋芒，心里憋着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埋头整理着话头，思考着怎么问显得不那么突兀。
而宋芒没有看出谢寒石的纠结，他站在人跟前，唇边挂着浅浅的笑，先开口道：
“上次我分化的时候多谢你，还麻烦你帮我找了医生，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谢，抱歉。”
宋芒语气诚恳，是真的感到抱歉。
那天谢寒石本身自己就处于易感期，却又意外碰上了他这么个突发的麻烦，不仅没有将他扔在洗手间不管，反而还带到家里找医生照料，宋芒自觉给人增添了不必要的困扰，欠人一句抱歉。
宋芒话音落下后，谢寒石似乎没想到他会特意说这个，冷酷耍帅的表情都凝固了一刹，随后他扬着下巴摆摆手：
“没什么，反正你也是我小……婶婶。”
虽然当时他还不知道，只觉得被碰了个惊天大瓷。
说完后，谢寒石纠结一番，靠着树干看着面前的宋芒，他压低了声音，说出了自己把宋芒单独叫过来想要问的话：
“你……”
虽然决定开口，但是问出声的时候，谢寒石还是卡了壳。
宋芒疑惑地歪头，“嗯？”
谢寒石咬咬牙，顶着宋芒疑惑的目光，最后终于直接问了出来：
“你的信息素，能给我闻闻吗？”
“……”
宋芒惊讶地睁圆了眼，并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寒石发觉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站直了身子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想闻闻你的信息素，确认一下我那天是不是闻错了！”
怕宋芒误会他，谢寒石说得又急又快，脸上都罕见的爆出了一抹可疑的红晕。
然而宋芒似乎还是被他的这个要求吓到，又往后退了一步。
谢寒石：“……”
他真的不是变态。
谢寒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冒昧，索性也不勉强了，只深深看了宋芒一眼，然后难得严肃地道：
“婚礼请柬上你的性别是omega，和我那天闻到的不一样。”
“宋芒，你知道如果小叔发现了的话，后果是什么吗？”
第 39 章
谢寒石记的很清楚, 那天宋芒身上散发出的信息素味道，分明是属于alpha的，他还不至于弄错这一点。
谢寒石还询问了私人医生, 对方的答复也和他所想的一样。
可婚礼请柬上宋芒的性别却显示为omega, 谢寒石一度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宋芒明明分化成了alpha，为什么对外却说自己是omega？
谢寒石琢磨了很久，在谢氏总部受谢承之磋磨的时候, 也曾犹豫过是否要主动向他小叔询问一番。
不过最后他没有这样做, 反而跟私人医生交代不要把那天宋芒分化的细节告诉其他人，暂时隐下了心中的疑问，选择找机会直接问宋芒本人。
同时谢寒石心里也隐隐对此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今天好不容易见到宋芒本人, 他心情复杂地想要跟人当面问个清楚。
至于刚才说要再闻下宋芒的信息素重新辨别, 也是谢寒石心中还心存侥幸，想着或许是他记错了，或许是私人医生弄错了, 宋芒就是分化成了omega。
……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就是了。
而面前的宋芒，在听完他的话之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中果然出现了一丝慌乱，本就白皙的脸颊转瞬间越发苍白起来。
这让谢寒石眸子一沉, 心想果然还是有问题。
谢寒石向外扫视了一眼, 确认其他人离得较远，无法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后, 他朝宋芒的方向走近一些, 然后语气有些烦躁地冲人压低声音道：
“你在这种事情上骗我小叔, 你以为真的能瞒过去吗？”
谢承之作为谢氏如今的掌权人，见过的阴谋诡计多了去了, 宋芒撒的这个谎，被揭穿不过迟早的事情，到时候谢承之发怒，宋芒难道以为能被轻飘飘揭过么？到时候他该如何自处？
谢寒石眉眼间戾气丛生，本就不算亲和的面容显得越发凶了。
面对谢寒石的质问，宋芒眼睫轻颤，垂头避开人看过来的目光，面对谢寒石此刻似有怒意的面容，宋芒在最初的惊诧过后，心中慢慢淡然下来。
谢寒石是谢家的人，得知谢承之被他欺骗，心有怒意是再正常不过的。
宋芒抿着唇，在谢寒石质问的语调下，轻声道：
“我没想过瞒太久。”
宋芒当然知道，谢承之迟早会发现自己的欺骗，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听了宋芒这一句简短的回答，谢寒石一口气噎在心里，继续追问道：“那你这么做图什么？就为了跟我小叔结个婚？”
还是注定不得善终的婚。
宋芒沉默不语，没有跟谢寒石解释太多。
而宋芒不说话，谢寒石就觉得他是默认了。
谢寒石面色一滞，拧着眉“嗤”了一声。
因为打小不怎么着家，又一心扑在娱乐圈，谢寒石对京市商圈的事情了解不算多，平时都是跟几个喜欢八卦的狐朋好友打听些事情。
对宋家和谢家之间的弯弯绕绕，谢寒石并不清楚，而且对外两家都说两人是情投意合，谢寒石也就没有往商业利益上面去多琢磨。
此刻见宋芒如此，他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原本就有的猜测，看向宋芒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你就这么喜欢我小叔么？”
因为谢承之是alpha，宋芒原本心心念念分化成omega好跟谢承之喜结连理，婚都订了，只差最后一步。
结果造化弄人，宋芒分化成了alpha，两个A注定没有结果，但宋芒放不下谢承之，于是宁愿冒着日后被发现的风险也要伪装成omega，先跟谢承之把婚结了，能多瞒一天是一天，哪怕不能长相守，宋芒也觉得知足。
多么合情合理的走向。
宋芒听到谢寒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似是想要反驳，但又无从解释。
宋芒这副表情落在谢寒石眼底，却让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样慌乱又哑口无言的模样，显然就是被他看破之后无言以对、无可辩驳了。
“你可真是胆子大。”
不知者无畏，宋芒敢骗谢承之，怕是根本没想过被发现之后的下场。
他家小叔那个人，可是睚眦必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宋芒这又呆又笨的样子，到时候怕是凶多吉少。
谢寒石忍不住狠狠叹了一口气。
“你要骗人，也不知道做的周全些么？你也没失忆，分化那天我跟我请的私人医生都在场，哦还有我的助理，我们都是知道你真是性别的人，你也不怕我们直接戳穿你？”
这么多天也没见主动联系过他们，试探一下打点打点什么的，就这么把他们放置在一边，他们随便一个跟谢承之透个风，他这婚还能结成？
你要说他不知道他和谢承之的关系，那今天碰到了，他也像是完全没想起来这茬似的，只知道说什么谢谢抱歉，好像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身份可能被拆穿一样，还得靠他来提醒。
可真行。
谢寒石的一番话砸到耳旁，宋芒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他顿了半晌，随后不大确定地问道：
“你不打算告诉他么？”
“他”指的自然是谢承之。
关于谢寒石的“提醒”，宋芒之前的确没有想过。
在离开宋家跟谢承之走之后，为了避开谢承之，他很快接了一部新戏，之后便一直没有回京市，他刻意逃避着关于谢承之的一切，也没有细想过谢寒石说的那些被戳穿的可能。
或者说，宋芒潜意识里，甚至期待着被戳穿的那一刻。
宋芒的本意，是不愿欺骗谢承之的。
他顺应养父母的意愿，在他们对谢承之说自己是omega，顺势一起商讨婚期的时候，宋芒沉默着没有反驳，默认了这一切，这便是宋芒能做到的极限了。
若是有其他人知道了什么要去告诉谢承之真相，宋芒是没想过主动阻止的。
他静静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若是宋朝言知道宋芒这样的想法，或许会暴跳如雷，说他不顾及应下的承诺，没有尽心隐瞒谢承之。
宋芒也知道自己行为的矛盾之处。
既然已经答应伪装omega跟谢承之成婚，便应该避免一切被人拆穿的可能性，而不是这样消极怠工。
或者要么当时就坚定地拒绝，心狠一些不去想宋家的那些往事，跟谢承之坦白一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卡在中间，既骗了人，又盼着人把谎言识破。
而现在有了谢寒石这个纰漏，宋芒惊诧过后心绪也没有太过起伏，只是想着，今天还没有去领结婚证，在这个时候悔婚，也算是个不错的时点。
宋芒甚至想到了一会儿面对谢承之的怒火，他会把欺瞒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希望谢承之能对宋氏网开一面，给宋氏其他的挽回机会……
但谢寒石确认了自己的欺瞒，却没有当即翻脸去找谢承之，反而对着他说了……这样一番类似“提醒”的话，宋芒露出不解的神情，一双自然上挑的桃花眼望进谢寒石眼底，接着喃喃道：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谢寒石脸色一黑，他好心提醒宋芒，宋芒居然问他为什么？
是觉得他多管闲事？
“我想说就说了，别管为什么。”
“还有我为什么要跟小叔说啊，他自己的桃花债，自己解决去。要是连你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那是他有毛病。”
趁着谢承之听不到，谢寒石过了一把数落小叔的嘴瘾。
说实话，刚才确认宋芒真的是胆大包天骗了他小叔的时候，谢寒石是有想过直接告知他小叔真相的。
但是……
今天是宋芒跟谢承之的婚礼，谢家、宋家、以及京市其他权贵，许多人物都在场，若是此刻他去跟谢承之说了，谢承之不管不顾发起火的话，场面会很恐怖，宋芒也会……很惨。
既然都把这件事遮遮掩掩了一个月没上报，谢寒石想，要不就别掺和了，宋芒既然喜欢他小叔到这个程度，说不定两人相处时间久了，多培养培养感情，到时候谢承之说不定就舍不得了，宋芒也就能不遭罪……
就当是还易感期那天宋芒递来的那两片抑制贴的情了。
谢寒石在心里说服了自己，脸上表情随之一松，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他拍了拍宋芒的肩，恢复平时冷酷的声调，开口道：“我这边你就不用担心了，以后多点心眼，骗人就要有骗人的样子，凡事多留个心眼，别翻车太快。”
“要是有什么困难，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帮帮你。”
谢寒石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下巴高高昂起，同时眼睛盯着面前人的脸，等着人露出高兴感激的表情。
不过宋芒还没如他所想做出迷茫之外的表情来，谢寒石就嗖的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不远处，一道如有实质的死亡视线刚才就落在他搭着宋芒肩膀的那只手上，感觉他要是再晚撒手一步，手就有隔空被打断的风险了。
“小叔……”
走路都没声音的，明明之前还在那边被一群人围着，怎么一眨眼人就快要站到眼前了。
还好他察觉得快，应该没被听到什么。
谢寒石出声喊了这么一声，宋芒心里一紧，转身后就见谢承之朝这边走来，几息之后停在了他身侧。
“……谢先生。”
宋芒怔怔开口。
站在树下，宋芒衣衫上落了一片细叶，谢承之伸手将其抚去，然后将宋芒微凉的指尖拢进掌心。
轻声“嗯”了一声后，谢承之不动声色地扫过宋芒肩颈处的衣衫，随后他微含审视的目光打量在一边大气不敢喘的谢寒石身上，直把人看得下一秒就要夺步而逃的时候才慢慢收回视线，对着宋芒温声道：
“你们聊了什么？”
聊得这么久。
……还让人把手往身上搭。
第 40 章
“没聊什么！小叔新婚快乐！”
“我爸有事叫我, 我先走了！”
一到谢承之跟前，谢寒石就寒毛直竖，赶紧找了个借口, 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谢寒石一走, 树下就只剩下宋芒跟谢承之两个人。
宋芒的手被谢承之握着，感受着自谢承之身上传来的暖意，他眨了眨眼睛, 看着人迈步走到他身前, 垂下眸子看向他。
谢承之黑眸深邃，眸光沉沉，被盯久了, 宋芒开始感到不自在, 他轻轻动了动手, 将手指抽了出来。
“谢先生，我的手已经暖和了。”
“谢谢。”
抽回手后，宋芒垂落的指节轻贴着裤缝, 顺势低下头去，避开了谢承之灼灼的目光。
见宋芒如此，谢承之未曾多言，只是像平常一样揉了揉宋芒的头顶。
日暮时分, 婚礼走向尾声, 宋芒同谢承之一起送宾客们离开，等彻底散场结束时, 天上零星坠着几颗星星, 夜色已浓。
回家的车上, 谢承之闭眼靠着靠背，眉宇间有淡淡的倦意。
一片静谧的车厢内, 宋芒身上披着谢承之上车时给他盖的薄毯，侧首坐在谢承之身侧，安静地看着对方。
谢承之今天喝了不少酒，应付宾客的事情大多由他包揽，基本没有空闲，现在难得在车上小憩，宋芒为了避免吵到他，连眨眼的频率都放得很慢，呼吸也控制得很轻，生怕打扰到他。
也只有在谢承之闭着眼的时候，宋芒才会这样注视着他，静静地看着人的侧脸。
一别月余，回来的两天也忙着熟悉婚礼流程，确认仪式的细节，晚上累得倒头就睡，清醒着跟谢承之独处的日子，倒是几乎没有。
就算有，宋芒心里也始终绷着一根弦，连坦然的对视都让他难以招架，总是若有若无地可以避开。
对自己这段时间有意的回避，谢承之他……
大概也或多或少有所察觉吧。
不过谢承之没有表现出来。
宋芒自然也不会主动说些什么。
在淡淡的木质香薰气味的笼罩下，宋芒渐渐放松下来，侧倚着靠背，就这么盯着谢承之浅眠中的侧脸发起了呆。
之前一直没有这样认真地打量过谢承之，此刻宋芒看着人冷硬的侧脸线条，目光沿着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移，落到直挺的鼻梁上，再继续上移，扫过微深的眼窝，停留在他紧闭的双眼上。
闭着眼睛的谢承之看起来稍微没有那么的强势。
他睁着眼时，宋芒每次对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都会下意识绷紧神经，就像潜意识感知到危险的本能反应，哪怕那双眼睛的主人对他再温和，眼神却总是透着难以掩饰的凌厉。
在宋芒安静地发着呆的时候，谢承之的眉毛突然皱了起来，眼皮也轻微动了动，就像是要醒来一般。
宋芒心脏一颤。
不过等了一会儿，谢承之并没有睁开眼睛。
车内开着暖气，但是为了透气，窗户留了一道小缝。
刚才一阵风灌了进来，冷风吹过发梢，宋芒柔软的发丝散了一缕垂在肩侧。
宋芒看了眼车窗边的小缝，抿唇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动了动身子，小心地往谢承之那边靠了靠，然后将身上的毛毯取了下来，动作很慢地往谢承之身上披。
动作间，宋芒屏住呼吸，尽量没有发出声音，毛毯的边沿已经盖到了谢承之西装的另一侧，宋芒的手臂缓缓下落，准备最后帮谢承之压实毛毯的边缘。
就是这时，原本端坐着的谢承之突然有了动作。
宋芒还未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就被人拉着往下，一个不稳，他跌坐在了谢承之身上，腰间也不知何时被一双大手牢牢掌住，还不等他惊呼出声，便掌着他的腰身将他提了起来，稳稳坐在了谢承之腿上！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宋芒瞪大眼睛有所反应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毛毯重新裹着依偎在了谢承之怀里。
身上毛毯将宋芒裹得密不透风，身下谢承之微烫的体温牢牢笼罩着宋芒，红晕一点点爬上宋芒的耳根，宋芒手足无措，蜷着身子一时僵在了人腿上。
宋芒眼睫乱颤，双手不知怎么放，不安地搅在一起。
因为这个姿势，两人胸膛相抵，谢承之一下一下极沉极重的心跳声鼓噪在宋芒耳畔，让宋芒的耳朵彻底红成了两瓣草莓。
“谢先生！”
“……你放我下去。”
宋芒不知如何是好，抬头去找谢承之的眼睛，咬着唇想让谢承之不要这样抱他。
回应宋芒的是谢承之进一步收紧的双臂，禁锢着宋芒，让毛毯和体温一同将宋芒裹得更为严实，也更加……贴近谢承之。
宋芒的侧脸甚至能直接感受到谢承之刀削般的下颌，以及近在咫尺的属于谢承之的吐息。
宋芒这下越发不敢轻易动作，热息烫红了他的脸，他感觉到谢承之伸出一只手臂，将他揽着肩颈拉进，按着他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给他调整成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
“毛毯只有一条，夫人将就一下。”
谢承之语气如常，完全不像手足无措的宋芒，他打理好了怀中的人，然后也没有丝毫要放人下去的意思，在宋芒羞得满脸通红的时候，他从容不迫地说完这么一句，然后就又闭上眼睛继续小憩了起来。
宋芒睁大了眼睛，不死心地艰难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戳了戳这人力气过大的手臂。
谢承之毫无反应，似乎是真的就这样抱着他睡着了。
宋芒：“……”
挣也挣不开，戳也戳不动，宋芒颇有些气闷地就这么窝在人怀里，懊恼地揉了揉滚烫的脸颊，然后认命把自己地摊成一团，抿着唇将下巴缩进毛毯里，委委屈屈地老实不动了。
谢承之是淡定地睡着了，宋芒却浑身不自在。
特意疏远逃避了一个月，宋芒本来已经快要忘掉这种被人紧紧拥抱的温度，重新适应了冬天周身的冰凉，可谢承之这么不由分说地给他一裹，又让他记起分化之前那些夜晚的相拥而眠……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谢承之到底知不知道啊。
改掉是很麻烦的……
宋芒难过地蜷缩着，在暖烘烘的温度下，一边在心里小声控诉着谢承之，一边眼皮开始控制不住地打架，很快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剧组订的酒店环境虽然还行，但是天气越来越冷，宋芒畏寒，晚上总是睡不好的，现在乍然依偎进熟悉的热度里，宋芒便止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了。
迷迷糊糊间，宋芒很快放弃抵抗，身体自发寻了个最合适的角度，脑袋轻轻一点，就这么陷入了梦乡。
熟睡之前，宋芒心底一个模糊的念头晃悠悠地响起，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谢先生为什么一直这么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