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0号(这章开始夕正式出场)

    那是舒莫所见过的, 最完美的污染物。

    经过一层又一层的检测,一道道被封死的大门在所长的带领下依次展开,越往深处行走, 舒莫就越能感受到一股从肌肤上传来的, 一根根细针往皮肤深处扎入的细微刺痛感。

    每走一步,空气就仿佛变得更加寒冷,湿黏。但这又仿佛只是男人的错觉, 舒莫望向一旁的所长,却只能看见对方精致的下巴, 穿着白大褂的他看上去更有一种类似于机器般的冰冷感, 硬要说就是缺少了一点人味。

    所长今天换了一双手套,男人的手上戴着一双湛蓝色的手套,看上去颜色极其鲜艳,和他的发色一致, 不知道为什么,舒莫突然想起来希似乎也戴着手套,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后, 下一秒, 前方的大门开启,他们已经走过了几个区域, 来到了真正的大门前。

    之前的每一道大门都需要四级权限, 到了这里, 就需要所长亲自审批后允许通行。因为在这里收容的, 是整个研究所, 甚至可能是整个二层最危险的污染物。

    “在这里收容的都是五级污染物。”所长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 周边冰冷的墙面反射出他的身影,男人行走时的脚步犹如闲庭信步般不紧不慢, 舒莫跟在他的身边,每走过一个区域,都仿佛踏入了不同的地方,在转角的一瞬间,类似于童谣般,少年们围在一起用清脆悦耳的歌声吟唱而出的美妙旋律组成了一首辉煌的圣歌,它们在一起高声歌颂着一位伟大存在的到来;

    舒莫的眼睑也会有一瞬间突然变得沉重,视线变得模糊且泛起细密的光点,鼻尖涌上一股清晰好闻的汽水味后,就是身体轻飘飘的,宛如灵魂即将上升般的错觉;

    再之后,他们踩着在地板上摊开的皎洁月光走过,那片月光宛如一轮银月真的降临在了这个小小的收容室内,经过那扇大门时,舒莫甚至还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渗入骨髓的寒意。

    等再走了几步,舒莫就感觉自己的发丝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很薄的霜,所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见舒莫似乎在咬着牙轻微地打着哆嗦,面无表情的男人向前行走了两步,突然说道:“伸手。”

    舒莫抱着肩,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所长就突然停下了脚步,下一秒,舒莫的右手伸出,被所长握住,蓝发男人仿佛只是在做着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般指尖在他的手腕上轻点了几下,他低着头,一缕长发就顺着高挺的鼻梁落到了所长的唇上:

    “真是脆弱。”

    “既然觉得冷,那就直接说出来。”

    所长抽回手,接着转身重新走着,舒莫身体一暖,月光再也无法影响他了。

    “这么脆弱的你,到底是怎么做到面对污染物的?”所长头也不回地说:“接下去你就要去面对0号了,舒莫,你可别让我失望。”

    舒莫收回手,所长的话听上去很直接,但是却好像没有那么讨厌:“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到?”

    “那看来你很有信心。”

    跟在他们身后的猎人听见他们的话,男人轻咳了一声,接着举起手表示:“报告所长,我也觉得冷。”

    所长:“哦。”

    猎人一肚子的话憋在心里,最后只能尴尬一笑。

    五级污染物哪怕是被关押在收容室内,也仍然影响周围区域的环境,甚至于,它们不需要移动,只需要出现在一座城市内,就可以在几天内间接导致那座城市毁灭。

    它们就是移动的天灾,这里的每一个收容室都被分隔开来,宛如一个精心构造的迷宫,每隔一段时间,收容室的格局就会被系统洗牌打乱,只有五级管理员知晓收容室的变化,若是没有他们的指引,误入这片区域的下场就是在迷宫一次又一次的重组中失去方向,彻底迷失在其中。

    每一个污染物都有自己的习性和默契般,只在自己所处的那片区域释放出气息宣告主权,牢牢霸占住自己的领域,并尝试侵犯其他区域。但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当舒莫和所长来到一个收容室前的时候,舒莫的身体骤然一轻。

    他发现,无论是耳边圣歌团们清脆的吟唱;又或是月光的轻鸣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都统统消失了,这片区域仿佛真空环境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感和异常,墙壁上没有斑驳的痕迹,空气中也没有血腥味。

    正常,太正常了,正常到好像所有污染物都在一瞬间远离了这片区域一般,对此避之不及。在一群穷凶极恶的五级污染物内突然出现一块格外安静的区域意味着什么?

    舒莫想到这里,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肃性,看着所长那平静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后,突然听见身后的猎人在不断地打颤。

    舒莫回过头,就看见这位名叫卡尔的男人苦着脸勉强露出的笑容,他今天早上憋的那泡尿要扛不住了,每一次跟随所长来到这里时,卡尔除了感觉自己的小命不保以外,也总有一种自己的尊严和名声被按在地板上摩擦的错觉,岌岌可危。

    “你们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卡尔作为一个赫赫有名的黑猎人,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他现在很想直接开溜,那种往前走一步就会人头落地的危机感实在太过强烈,然而所长仍然面无表情,而舒莫……舒莫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感觉非常的不对劲。”

    话音刚落,舒莫就突然察觉到了一股注视感,就像是他的到来吸引了某个恐怖怪物的注意力,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就那样穿过了层层屏障,穿过了阻碍他的一切东西,就那样在这片区域内巡视了一圈后,最终锁定在了黑发青年的身上。

    然后,舒莫感觉耳边一软,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用手指很轻地擦过了他耳后的一抹发,对着男人呢喃:“到这里来。”

    舒莫突然打了个冷战,卡尔看到之后愣了一下,接着说:“woc,我就知道这地方不对劲,这里果然很邪门。”

    “0号就在前面。”所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前方的房间内,舒莫的耳朵一软,蓝发男人让他过去,舒莫却没有及时回应,所长抬眼望去,就看见黑发青年沉默了足有几秒后,才好像反应过来一样哆嗦着收回手,接着一言不发地努力加快速度走向房间,他从所长面前走过的时候,因为视角原因,所以所长便清晰地看见了他藏在黑发下微红的耳朵。

    青年的皮肤很白,所以那块红色就近乎在他身上晕染开,显得格外醒目。所长的红眸缓慢地眨动着,眼神在某一刻变得极具侵略性,但在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

    舒莫捏了捏发痒的耳朵,走进房间,将注意力投向下方的收容室时,男人一瞬间失神了。

    在占据了整面墙壁的落地窗前,舒莫向前走了两步,将下方的整个收容室完全映入眼帘,接着,他的呼吸变得缓慢、停滞,心跳近乎停摆,青年一双漂亮的绿眸睁大,他的身影贴在窗户上,绿眸将下方的怪物映入眼中,接着,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般将舒莫整个人点燃。

    他身后的卡尔低着头,看了收容室一样后就移开视线,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会咬着他一样,望见舒莫的反应,卡尔说道:“很震惊吧。”

    “0号,就是眼前的这个怪物。”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算再重复看它多少次,我也都无法克制自己对它的恐惧,这是多么恐……”

    “——这是多么完美的存在。”

    舒莫贴在窗前,在那一瞬间,他甚至遗忘了身后的所长、遗忘了其他的所有东西,他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方的怪物,整个人仿佛被其死死地吸引,呼吸终于变得急促起来:“它、它是我见过……最不可思议……污染物……”

    舒莫说着,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的眼眸都慢慢变得湿润起来,整个人都精神都仿佛沉迷在莫名的欢喜之中,那种鲜明至极的喜悦无法掩饰,卡尔愣住了,他掏了掏耳朵,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然后,他就听见自己身边的所长似乎也被舒莫感染了一样,发出了一声低笑。

    “既然你这么喜欢,”所长说:“那么我这就送你下去。”

    卡尔茫然地看着所长,又茫然地看向舒莫,然后,他就看见贴在窗户上的黑发青年慢慢转过脸,勾着唇说道:“好啊。”

    眼前的两个人看上去实在太过诡异。

    卡尔默默后退了两步,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舒莫的心里已经完全被一股莫名的激动占据,他可以确定,下方的怪物是他有史以来、甚至于这辈子、这座高塔里从未出现过的污染物。

    而他现在要去接触对方。

    舒莫想到这里,手上的动作就更急切了起来。所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挑起自己的一缕长发在指尖打着圈,望着舒莫的样子,突然开口:“说不定下去之后,你就会死哦。”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吗?”所长玩弄着自己的头发,说:“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要迫不及待去见自己的心上人似的。”

    “?”

    面对舒莫不解的眼神,所长说:“难道不是吗?”

    “可是,这重要吗?”舒莫的动作没有停下,他将那件纯黑色的防护服穿好,特制的材料勾勒出男人精干的身体线条,舒莫将自己略长的头发扎起来,露出一张帅气的脸:“我本来就是要来这里做这件事的。”

    舒莫拿起手边的资料,就看见了0号到目前为止所记录的一切数据:

    【以下数据仅五级管理人可查阅:

    代号:0号;

    饲养者:待定;

    饲养周期:53天;

    实验次数:125次;

    实验记录如下:

    1期,派遣猎人H53前往收容室尝试与其接触,实验失败,H53已死亡;

    2期,派遣4号特异能力持有者及五级实验员前往收容室尝试与其接触,饲养实验已失败;4号能力已由实验员回收;

    ……

    52期:审批已通过,将派遣红猎人·赫敏前往收容室尝试与其接触,并给予其武装特权,红猎人·赫敏申请Y-58-UI剥离之皮使用权限,审批通过;

    Y-58-UI剥离之皮已保存其面部特征,红猎人携带武器进入收容所,并尝试攻击0号,红猎人的所有攻击全部命中0号,但在几秒后,红猎人突然倒在地上,身上出现大量血迹,他所造成的所有攻击,最终都出现在了他自己身上;

    红猎人·赫敏通过Y-58-UI剥离之皮转生,成为了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存活下来的实验样本,然而,它却仿佛迷失了心智,述说自己已经死亡,并要将自己的一切献给0号,它向实验员们述说自己在短暂的死亡后来到了一个完美的天国,它在天国内获得了新生,它不愿归还Y-58-UI剥离之皮,并开始攻击实验所内的其他实验员;其他猎人在此次实验后将其捕获并收容,但在此过程中,Y-58-UI剥离之皮也嵌合在了它的身上,至此,实验员申请将红猎人与Y-58-UI剥离之皮收容后,给予其新编号。

    申请已通过。

    82期:越来越多的猎人表现出与红猎人相同的特征,但它们最终却选择与从前的红猎人融为一体,那个收容室内的怪物越来越庞大,它们声称自己前往了一个完美的天国,并在那里获得洗礼,0号的实验迟迟没有进展,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无法知晓它的来历、它的目的。

    125期:实验失败,3号突破收容,并在前往0号收容室的路上被七罪·贪婪击杀,它声称自己在朝拜伟大的主人,并高声呐喊对方的名字,终于,我们知晓了0号的名讳:

    夕。】

    舒莫缓缓将手中的资料合上,他面前的所长转过身,为他打开了收容室的通道:

    “希望你不会成为下一个3号。”所长轻声说。

    舒莫静静地望着他,片刻后,男人转过身,甚至于没有丝毫犹豫地走进那个通道,他的身影被缓缓合拢的大门吞噬,舒莫在通道内行走着,走得越近,他就越感觉有股温暖、平和的气息缭绕在他的身边,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那感觉温暖地仿佛一个午后的小憩,阳光就那样落在他的身上,然而就在这种温暖到达一种程度的时候,舒莫终于一脚踏进了收容室内,那一瞬间,所有的光芒、温暖、阳光,都被一股难以形容的黑暗所吞噬,他仿佛站在深渊前方,整个世界都在转瞬间颠倒,只留下纯粹的黑暗。

    舒莫站在收容室内,这宽阔的、偌大的房间里,只收容着一个庞然大物。

    站在满地的血色血带前,舒莫抬起脸,孤身一人承受着那股吞噬心智的黑暗,锁链抽动时发出的沉重声响在屋内回响,舒莫的耳边一沉,身体骤然一僵,还未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就感觉自己身后像是贴上了什么东西。

    一个虚无缥缈的、浑身漆黑,看不清面容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舒莫眼前一黑,就像是有个人站在他身边,低下头,伸出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

    “你来了。”

    第026章 漂亮又恐怖的庞然大物

    “第138期实验开始, Y-210号员工已进入收容室,‘观测者’已记录其外貌特征,实验数据正常录入中。”

    所长站在屋内, 一览无余地观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他身旁的几个实验员围在一起书写着数据,而隔壁的小房间内,一个饲养员轻声说着什么, 她伸出手,将一张照片塞进了面前的小木格内, 黑暗潮湿的环境下, 一只形销骨立的手缓缓伸出,接过那张照片,用浑浊的眼睛凝视了一会后,片刻后, 舒莫的脸就在一张人皮纸上缓缓成型。

    “0号第一次对实验员的接触有了反应。”一旁的实验员睁大眼睛惊喜道,也不怪他失态, 如此之久的实验终于有了进展, 所有人都有种精神一振的感觉,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所长却开口道:“吵死了。”

    他的眼神并未停留在0号身上, 而是一直凝固在下方的舒莫身上, 像是要将对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丝情绪都完全汲取, 那双单眸中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 实验员骤然闭上了嘴, 他莫名感觉现在的所长看上去很不好惹。

    一只白皙的手带着让人肌肤发寒的凉意, 盖在了舒莫的脸上。那只手从虚空中伸出,看不见末端。只有那宛如玉石一般的轻轻点在舒莫的眼睛上, 舒莫愣了一瞬,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那清晰的触感,分明就像是……六根手指。

    那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了,这只手甚至大到仅仅用手掌就可以握住舒莫的头一般,然后就那样轻轻地将对比它来说显得那样羸弱的人类脑袋拔下来,上方的研究员看见这一幕,心都凉了,他们甚至以为舒莫很快就要从画纸上重新爬出来,没想到下方的青年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你想让我……看什么?”

    若有若无的轻笑声从舒莫身后传出,然而舒莫并未从对方身上察觉到恶意,反而是那股凉意从后颈缓缓渗出来,接着一点点地扩散开来,那一口气吹得舒莫的脊骨完全僵了,因为舒莫甚至有种自己在被含住一般,被人压在指尖下方,然后轻佻又仔细地作弄着。

    舒莫的视野被盖住,然而他却仍然可以“看见”,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所看见的世界在外人眼中是什么模样,但舒莫努力睁大眼睛,绿色的瞳孔收缩着,竭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东西:然后他就望到了,看清了变得焕然一新的世界。

    整个收容室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天国,在舒莫的脚边,一朵又一朵的瑰丽花朵缓缓展开,每一朵花株都绽放出了宛如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的奇异花苞;他的耳边,模糊不清的细语声消失了,耳边传来了空灵又柔和的吟唱声,抚平了舒莫心中所有的紧张、畏惧,他感觉十分舒适,看着眼前的花海,甚至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舒莫忍不住勾起了唇,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得多么安详。连最后一丝恐惧都缓缓消散,他伸出手触碰到了自己眼睛上的那双手,突然发现那是一双柔软且温暖的手。

    “天国。”舒莫的前方,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他抬头望去,就看见了那包裹覆盖的层层羽翼,有一道亲切的声音正从其中传出,呼唤着他:“也是我为你准备的家。”

    “舒莫,过来。”那道声音继续说道:“我一直在等着你。”

    黑发青年站在原地沉默一瞬,突然抬起脚朝着前方的怪物走去,整个收容室内都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红色丝带,血从0号的身上缓缓流淌而出,共同积累成了这一片鲜艳的地毯。之前的所有实验员都在接触到这些血迹的一瞬间被其吞噬,然而在其他人的注视下,舒莫却仿佛完全不在乎地面上无处不在的危险,毫无戒心和防备的从其身上跨过。

    满地的血色丝带涌动而来,收拢在了一起,接着又缓缓分开,给舒莫让开了一条笔直的道路,道路的尽头,0号正低垂着翅膀等待着舒莫的到来,仿佛一个等候对方开启的,精心准备的礼物。在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舒莫坚定不移地朝着0号走了过去,然后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接着走向了那片代表着死亡的血海,还没等他们判断舒莫是不是在自己寻死,实验员们就看见黑发青年脸上带着如梦似幻的笑容,突然低下身,在血海里伸出手翻动着,下一秒,男人从血海里抬起身子,抱出了一束美轮美奂的花朵。

    “这里好安静啊。”舒莫听见风吹过花海时的声音,他抱着手中的花朵,只感觉前所未有的宁静。但他到底还没有忘记自己究竟来做什么,男人朝着0号走了过去,他迈过一层又一层的台阶,慢慢地靠近了面前的怪物。像是唯恐惊醒一个美梦,舒莫最后终于站到了它的面前,他突然感觉耳朵里有些痒,像是耳边突然有模糊的尖叫声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让人感觉安宁的风声取代。

    舒莫望着面前的0号,心里突然生出一个疑惑:“我这是在做梦吗?”

    不知为何,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因为0号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污染物有本质上的区别,又或者说,0号根本就不应该和那些污染物所比较,它们是迥异的、截然不同的。

    如果说其他污染物的出现是源自于外界的污染;又或者是由身体内部产生的畸变,那么0号则和它们完全不同,这是舒莫在真正站在0号面前时,清晰感受到的认知。他的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水,以往在其他污染物面前的镇定以及那种冥冥中的自信似乎都在微妙的动摇,但是舒莫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伸向它的手,就宛如明知道触碰的是潘多拉魔盒,却仍然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冲动。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正在呼唤他的怪物,实在是——太过美丽了。

    “我一直在等你。”前方如同梦幻般的庞然大物正轻声呼唤着他,舒莫眨了眨眼,终于伸出手,触碰到了近在咫尺的羽翼,黑发青年的脸白皙到近乎透明,眼瞳不知是因为激动又或者恐惧,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亮色。他伸出手在眼前的羽翼上划过时,男人能够清晰感受到面前生物的触感,对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悬挂在空中,包容着他的所有动作。

    舒莫的手指按在漂亮的羽毛上,感受下掌心柔软的触感,他甚至有些茫然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梦,然后在下一秒,这些羽翼便缓缓张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个浑身灰白、拥有一头纸一般的长发的身影在舒莫面前从羽翼的遮盖下现身,仿佛放置在珍宝上的阻隔被彻底掀开,出现在舒莫面前的,就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完美存在。

    它发出一声轻叹,接着在舒莫面前缓缓伸展身体,无数惨白的骨手就从下方钻出,接着拱卫在中心的0号身边,一根锁链贯穿了它的胸膛,并将它的身体锁住,它抬起脸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接着低下头凝视着面前的黑发青年,0号的体型是那样高,以至于舒莫站在它的面前,需要仰起脸,才能看见它的面容。

    然后舒莫就看见了一张空洞的脸。

    这看上去圣洁、狰狞、又美丽到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怪物脸上戴着一张纯白的陶瓷面具,无数细小的骨手漂浮在面具的边缘,伸出手紧紧握住那张面具,舒莫抬起脸的时候,这个怪物就仿佛在低下身和其对视一般,在收容室内,无数圣歌的包围中,0号抬起手,它宛如骨瓷般的手指伸出,接着亲昵地点了点舒莫的鼻尖。

    而在那张面具上方,一道虚幻的影像浮现,舒莫睁大眼睛,就从其中看见了……他自己的脸。

    正是他现在脸上,带着惊愕、兴奋,与些许恐惧混杂在一起的,鲜明的表情。

    0号说:“我一直在看着你。”

    它伸出手,将舒莫的脸挑起来,手指缓缓勾起舒莫的下巴端详着,舒莫能感受到那股凝视着他,舔舐着他,仿佛要在下一秒将他一口吞下咀嚼,化为血肉吞噬般的视线,但最后,0号却只是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然后轻声低笑起来。

    “你一直在……你一直在看着我?”

    一股又一股几乎凝聚成实质的恐惧和压迫感如同粘稠的沥青般涌出,接着由上而下地慢慢流淌而下,将舒莫的五脏六腑、包括鼻腔和喉咙都彻底淹没、堵塞。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几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明明身体能够感受到舌头和嘴唇的存在,但他就是无法抬起舌头,更无法说出一句连贯的话。就连刚刚的那句话,似乎都是从他的胸膛里扎出来的,他的舌头、嘴唇、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仿佛在那一瞬间有了自己的思想,并且被面前的怪物所震慑。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他就是无法把视线从0号身上移开,哪怕死亡的威胁就在眼前,舒莫却无法移开视线。

    他听见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歇斯底里,近乎疯狂的尖叫声,却是在远处贯穿着这一切的实验员发了疯地嘶吼起来,拥有一头灰蓝色长发的所长仍然平静地矗立在落地镜前,津津有味地观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脸上的表情投入到近乎失神,而在他的身边,目睹了0号出现的研究员们却发起了疯,他们的眼睛里流出类似于黑泥般的痕迹,口中也大量呕吐出淤泥,正跪在地上不停地说着胡言乱语。

    卡尔怔怔地看着面前突然嘶吼着开始绝望地呐喊出声的实验员,发自内心地感到庆幸:因为他刚刚因为恐惧,并没有去看……去看见下方的那个东西。

    那个,占据了整个收容室的、将自身在房间内展开,正肆无忌惮侵占周围一切的漆黑怪物。

    耳边的圣歌压下了惊惧绝望的尖叫声,那张白瓷般的面具近在咫尺,光是一只手掌,就大得可以覆盖住舒莫整张脸的怪物望着他,冰冷的触感凝固在脸上,舒莫的心脏剧烈抖动着,几乎要收缩成一团石头接着再从他的喉咙里蹦出来,0号伸出手,很慢很慢地握住他的头颅,说来荒谬,0号的声音听上去,居然异常悦耳、神圣。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呢?舒莫。”0号的手指轻轻拂过舒莫的脖子,宛如蜘蛛用爪足钳制着自己的猎物,每一次手指的划过都给人一种下一秒会被利器开天辟地的感觉:“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唤醒我。”

    “你不来找我,却去接触其他的东西,是觉得它们比我更好吗?”

    0号这么说着,它面具前的镜像缓缓变化,一只只骨手撑起它的衣摆,将它托得更高,0号将镜像推得更近了一些,于是舒莫就看见了:在收容室内,正趴伏在巨茧上吃着饲料的……人蛾。

    人蛾的翅膀时不时地抖动着,上面的一张张人脸偶尔眨眼,偶尔在笑。凯文打开收容室的大门,这次他没有忘记定时投喂,男人刚刚准备走近自己饲养的污染物,下一秒,人蛾脸上的人脸突然一张张地苏醒过来,它们齐齐地发出奇异的嘶吼声,仿佛大难临头,却又找不到危险的来源。

    “我的祖宗,你这又是怎么了。”

    一层层的粉尘从人蛾身上坠落下来,在整个收容室内蔓延,它的每一张人脸上,都同时浮现了极度惊惧的表情,凯文默默后退一步,接着毫不犹豫地选择跑出收容室: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你不来找我,让我很不高兴。”0号轻声说,舒莫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接着,他就看见一根巨大的手指从天而降,当着凯文的面,像按住一只小虫子般,将人蛾当场捏爆。

    凯文被残渣扑了满身,他的脸上满是茫然和疑惑,单纯的像个刚走出校园的孩子。

    “别再去接触其他人,可以吗?”

    0号缓缓收回手指,它低下身,在舒莫耳边用悦耳的嗓音温和地说道,舒莫感到自己的整个人都宛如冰冻一般僵直了,他知道自己应该畏惧,又或是感觉反感,因为这莫名的独占欲,然而当那只手触碰到他时,舒莫再怎么隐忍,最后也控制不住自己,侧过脸在它的掌心蹭了蹭。

    第027章 神。

    似乎是感受到了舒莫的顺从和回应, 0号将漂浮在它前方的影像缓缓收回,接着再次翻转后,其中就再次出现了舒莫的身影:仅有他一人的, 倒映着他表情的身影。

    像是欢喜到了极致, 0号甚至忍不住低下身,像是抱起了一个心仪至极的珍贵宝物般将舒莫抱在怀中蹭了蹭。它的一举一动之间都透出了对于舒莫的亲昵和心爱,那毫不掩饰且完全无法作伪的快乐从它的每一个细节中传出, 然而被它抱在怀里的舒莫却感觉双脚离了地,只能被死死地禁锢在它的怀里, 周边的空间骤然缩小、狭隘的方寸之地将他死死囚住, 动弹不得。

    他的脚无法触碰到地面,支撑身体的唯一支点只有对方和他接触的部分,这实在是太过亲密,舒莫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耳边传来一声极其鲜明的轻笑,舒莫努力地挣扎了一下, 就听见面前的怪物又轻又凉的说了一句:“别乱动。”

    舒莫顿时感觉自己的呼吸近乎要凝滞了, 他终于不再动弹, 黑发青年竭力伸直小腿,面部显得更加苍白, 他透过0号的肩膀, 看见漂浮在它后方的镜像, 那里正显示着他此时的模样,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舒莫脑中浮现, 舒莫说:

    “你一直都在注视着外界的一切?”

    0号抱着他, 在收容室内缓缓行走起来,这个囚困它的场所现在反而更像是对方用来小憩的住所, 而周围监视着它的实验员包括院长都仿佛是守卫它的骑士,而他们完全不知道0号由始至终都目睹着他们的所作所为。

    “我察觉到你来了,所以忍不住想要看看你。”

    0号一边行走着,一边有无数骨手撑起它衣袍长长的下摆,舒莫无法挣脱,现在反而好像已经认命了一样被对方拥抱在怀里,接着记录着它的一切行为。

    “你是怎么察觉到我来的?”

    舒莫像是感到好奇一般轻声询问着,他说话时的语气是下意识地温声细语,然而他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听见了难以言喻的呓语,他的视线稍稍抬起,就看见了那垂落在了对方身后,触及地板的惨白羽翼,0号身后的翅膀让它显得更加圣洁,然而舒莫却察觉到了某种窥视感,下一秒,那漂亮到宛如艺术品般的羽翼下方翻出了一只又一只的眼睛,每一只眼球中都透出了强烈的狂热以及近乎疯狂的喜爱,它们就那样专注地、目不转睛地凝视舒莫,不愿意放过他的每一丝表情,一条条半透明的蠕动从下方伸出,蠢蠢欲动地颤动起来,舒莫的手指一颤,近乎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无法行动,某种恐惧让他的思维都开始凝滞、接着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压缩,最终化为一颗颗精致的珠宝被它们心满意足地收入怀里收藏。

    “我感受到了你的气息。”0号看上去极其温和,它察觉到了舒莫的僵硬后,就伸出手,将他的视线硬生生扯开,舒莫眼中已经溢出了纯白色的光芒,他和0号对视一眼后,怪物就伸出手指,又点了点他:“小心一点。”

    它说:“别总是尝试和我对视,你这么看着我,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想把你收藏起来。”

    它听上去像是在开玩笑一般,却走了几步,在花海中轻点了几下,一个又一个精致的雕像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收容室内,一只只骨手托起一个巨大的王座,0号走了上去,接着在王座上坐了下来。

    舒莫终于重新站在了地上,看着0号坐在王座上,被一群脸上带着幸福笑容,双手合十祷告的雕像包围,像是在接受他们的朝拜,舒莫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额头上爆出冷汗,但他以一直以来的冷静压下了差点扭曲的表情,0号似乎感到非常满意,它长得那么高大,舒莫站在他的身边,甚至还能听见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圣歌。

    “你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唐突的,舒莫听见身旁的怪物这么说,他没有转过头去看对方,而是望着下方数量变得越来越多、围绕在王座周围向他们朝拜的雕像,说道:“是我的错觉吗,这下面的每一个雕像,看上去都像是一个四级污染物。”

    这一定是他的错觉,舒莫一动也不敢动,他突然感觉自己现在是进入了一个污染物的巢穴,里面遇到的哪怕是看上去最平平无奇的雕像似乎也可以轻易地毁灭一座城市,而坐在他身边的这位看上去更危险地令人发憷,他甚至开始疑惑起来:像0号这样的存在,到底是怎么被实验所收容的?

    那道锁链牢牢地贯穿了男人的胸膛,血带一刻不停地从其中流淌而出,接着再蔓延进去下方的花海,收容室外,实验员们又哭又笑,有些甚至已经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挖了出来,卡尔甚至不敢去看下方的场景一眼,他的耳孔里缓缓流出血液,是因为男人刚刚把自己的耳膜捅穿,才避免了被耳边传来的声音污染;但他也快撑不住了,卡尔抬起手撕碎了身边的一个同事,然而下一秒,他woc了一声,就看见对方被撕成两半的身体缓缓蠕动着重新贴合在一起,对他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后消失不见。

    接着,花海中再次多出了一具雕像,卡尔心里非常绝望,他转过脸,刚想询问所长接下去应该封锁区域还是呼唤猎人,接着就看见了对方脸上兴奋的表情。

    “……”

    完了,卡尔心想,在一众或是倒在地上,或是开始发疯的实验员中,站在那里脸上露出笑容的所长看上去甚至更像一个疯子,卡尔退后了两步,职业道德让他将武器谨慎地对准了所长,哪怕他知道对方一巴掌就可以把自己拍死。

    “0号是无法离开收容室的。”所长看上去完全不在乎周围的一片狼藉,他原本冷漠的表情迸裂开来,像是掀下了一层皮囊,露出了下方病态又扭曲的一面,拥有一头灰蓝色长发的男人轻慢地掏出一柄嵌满宝石的烟枪,他抽了一口烟,梦幻般的紫雾就缓缓凝聚,在其中满溢着似真似假的美梦,所长朝着玻璃吹了一口气,雾一般的水汽就在上方凝结,接着所长轻轻擦拭,卡尔就惊愕地发现:擦拭出的那一片区域所露出的画面中,一群群天使般的人们正在天国中行走,他们的脸上带着幸福温暖的笑容,刚刚被卡尔撕碎的同事赫然正在其中,他们或唱或跳,共同喜悦地捧起满地的珠宝,但在雾气之外的区域,则是深渊的倒影,狞恶地让人想要作呕。

    似乎是察觉到了卡尔的注视,那位同事抬起脸望向他,接着向他挥了挥手,那一瞬间,哪怕明知道那是什么,卡尔也控制不住地向前走了一步,直到所长的一声冷哼传来,他才如梦初醒,接着浑身颤抖地转身逃开。

    “去处理周围的污染物。”

    所长冷漠地命令道,他重新看向眼前的画面,细细地观察记录着,接着将其直接擦拭。天国的幻象无法诱惑他,所长的面前清晰地映着0号的真实模样,但令人意外的是,站在它面前的舒莫看上去……却并没有被它影响,既没有沉沦于眼前的天国,也没有因为0号的外貌感到恐惧。

    “果然,”所长发出一声喟叹,他伸手抚摸着手中的烟枪,深吸了一口气,红眸中酝酿的情绪不知是遗憾还是满足:“你是最棒的。”

    0号拍了拍自己的身侧,接着向他伸出了手,那白瓷一般的手就悬在舒莫的面前,带着一种淡淡的引诱,然而男人却缓缓退后了一步,只需向前一步,他就可以坐在0号的身边,和它一起接受朝拜,舒莫环顾四周,却说道:“为什么……是我?”

    0号说:“因为只有你,是我的同类。”

    “……同类?”

    舒莫又退后一步,皱眉道:“不,我不是污染物,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似乎是感觉这样强硬的拒绝会引起对方的不满,舒莫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可能认错人了。”

    “你要拒绝我?”

    0号的手仍然悬在舒莫的面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舒莫感觉到了一股极其恐怖的危险感,他不想惹怒面前的怪物:“抱歉。”

    “但我觉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片阴影就落了下来,却是面前的0号缓缓站起,随着它的起身,收容室内的所有声音一瞬间被按灭,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死寂,0号就那样站在那里,面具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为什么要拒绝我?”

    0号轻轻地说:“是因为我让你不满意吗?”

    它转过头,在四周环顾一圈,一面面镜子就亮了起来,从其中浮现而出的,就是在实验所里或是认真工作、或是在休息、或是在来回奔跑的实验员和猎人:“是因为这些蝼蚁吗?”

    它的手指在镜面上一一点过,想起刚刚惨死的人蛾,舒莫就快速回答道:“不是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拒绝我?”

    “是因为我送给你的礼物你不满意吗?”0号看向下方的花海和雕像,在那一瞬间,怪物像是终于找到了源头一般喟叹道:“但这也不是我的问题啊……”

    “我还没有建立起一个完美的天国。”0号轻声说道:“在我毁灭一切之前,你就来了。”

    “你来了,我感到很欣喜,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你我做了什么。”它抬起手,周围就再次响起圣歌,被包围在圣歌中心,望着这一切的舒莫说道:“你想要毁灭一切?”

    0号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周围的圣歌就又淡了下去:“我会毁灭高塔,毁灭这里的一切。”

    它就像是在炫耀一般,对着舒莫说:“那位居住在上层的‘神’,实际上一直在欺骗着你们,舒莫,你们都被骗了。”

    “但我会杀了他,这样你就不会受到伤害。”

    0号一字一句地称述,这并不是在宣告着什么,而更像是单纯地说明一件事:它一定会毁灭高塔。

    “洪水淹没了一切,如果没有高塔,那么我们都会死的。”舒莫顿住了,他盯着0号,突然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成为新神?”

    他想起之前档案内的3号,看着王座下方的一切,既感觉不可思议,又有一种诡异的合情合理感:一个被困在收容室内的恐怖污染物,想要成为新神。

    而它看上去又如此恐怖。

    “你想要取代高塔的神,然后让所有人信仰你吗?”

    “之前的几任实验员,也好像都成为了你的信徒。”

    舒莫这么想着,0号却否决了他的话:“信仰是很有趣的东西。”

    0号站在舒莫的面前,指着下方的雕像说:“它们曾经是一群虫子,然后看见了我,于是它们恐惧、尖叫,因为目睹了我而绝望崩溃,在崩溃后又对我产生狂热的信仰。”

    “曾经有个虫子来到我的面前,自愿奉上了它的信仰,想要朝拜我、并说我是它的神。”

    “但它们信仰我,”0号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只要被信仰就会成为神的话,那么只要有一个人狂热的、疯狂的信仰你,那么你就可以成为他唯一的神。”

    这漂亮的庞然大物缓缓移动起来,每走一步,舒莫就能听见一只只骨手撑起它衣摆的声音,下方的雕像似乎发生了什么混乱,接着一个又一个地倒在地上碎裂开来,又重新聚拢,0号在舒莫身边转了一圈,最后说道:

    “他们信仰我,跟我无关。”

    “我想毁灭你们,也跟你们无关。”

    它的手轻轻搭在舒莫的肩膀上,在这样的情况下,舒莫终于意识到了它话中的含义:0号想要毁灭一切并不是出于什么目的,它只是单纯地渴望毁灭,并以此为乐。

    想到这里,舒莫就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身后缓缓渗入,接着再被他的呼吸吸收,在五脏六腑里缓缓弥漫开来,0号低下身,细细地抚摸过他的脸,宛如在对待喜爱的珍宝,似有似无的耳语传来:“舒莫,你想要我的天国吗?”

    “留在这里吧,”0号说:“等我毁灭一切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坐在王座上,一起俯视这一切,一起享受永恒。”

    它的声音里仿佛蕴含了无上的诱惑,似乎完美的天国就在眼前,舒莫察觉到自己的喉咙轻声咽动了一下,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轻声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帮我解开这条锁链。”0号巨大的头颅压在舒莫的肩膀上,很轻地蹭动了一下,它纯白长发倾泻而下,很软:“只有你能帮我解开它。”

    0号缓缓伸出手,抓住舒莫的手,接着将其按在了自己胸膛中心的锁链上,令人惊讶的是,那条锁链上居然传来了清晰的、剧烈的心跳声,仿佛锁链的尽头禁锢着某个人的心脏,只有其疯狂跳动的时候,才会带来如此清晰且有节律的震动:“解开它。”

    0号的声音缓缓从耳膜中灌入,却失去了那股柔和,反而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命令,它握着舒莫的手,轻声笑起来:“让我们一起留在天国。”

    舒莫微微低下头,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你对你之前的饲养员,也是这么说的吗?”

    “……什么?”

    站在玻璃前的所长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吹出了一口幽暗的、带着点点星光半的紫烟,那团紫色的雾气就那样缓缓下沉,穿过那层防护罩,接着径直地落到了下方的舒莫身上。

    花海中的雕像不动了,一双双眼睛骤然睁开,接着一齐盯住了包围着舒莫的雾气,带着憎恶一般凝视着这个突兀的外来者,0号感到自己握住舒莫的手在微微发烫,它的头颅抬起,侧过脸,就看见了自己的手仿佛被烧灼了一般,从接触舒莫的皮肤地方冒出的白烟。

    白色的纹路从黑发青年的身上延伸出来,0号看不见舒莫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说:“这里有很多的污染物,它们都很痛苦。”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舒莫说:“但看见它们受苦,是我不能容忍的。”

    “放开我。”舒莫说道,0号凝视着他,下一秒,似乎是因为舒莫的话,下方花海里的雕像一个个地沉默起来,它们望着王座前的0号,在没有收到命令的情况下,突然一个又一个地站起身,朝着自己的主人前去,用手拽起0号的长袍,即使下一秒就被突然出现的骨手击碎,也顽固地用牙齿咬住身边的骨手。

    天国的仆从突然开始反抗起这里的主人,0号却并不觉得惊讶,它的掌心发热,手中爆发出的温度越来越强烈,几乎宛如要将它从内部净化,剧烈的痛苦传来,舒莫睁大眼睛,却发现身体一沉,却是0号将他抱了起来,抱得更紧,更加用力,用力道恨不得将舒莫揉进身体里一般。

    “哈哈哈。”0号紧紧抱住怀中的人,一个又一个雕像被骨手击碎,它的身体近乎要被涌入的白光撕碎一般,却语气愉悦,将人死死缠住:“你来到了我的身边,你就属于我。”

    “别想从我身边离开。”0号说:“你是我的,是我的。”

    观看这场戏剧的实验员都已经变成了雕像,就连卡尔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只有一只绯红色的眼睛望着下方的闹剧。0号磨了磨牙,将脸上摇摇欲坠的面具重新戴上,它刚准备再说些什么,舒莫却说:“你应该没有办法离开收容室吧。”

    0号的动作骤然一顿,周围的雾气越来越多,将舒莫牢牢包裹起来,在0号怀里骤然一空之前,舒莫转过脸,露出一双已经涌出白光的眼睛,他望着身后的人,最后说道:“我们下次还会再见面的,夕。”

    “还有一件事,”舒莫对着它眨了眨眼:“你的角……很好看。”

    0号——夕的动作一顿,他怀里的人消失了,下一秒,怪物脸上的面具终于掉了下来,他却并没有在意这件小事,而是缓缓伸出手指,接着在自己的头颅上抚摸了一下:然后他就摸到了在他的额头两侧向上延伸而出的,清晰的、沉重的角。

    一直存在于那里,却不会出现在天国主人额头上的角。

    “你一直都看见了……?”

    夕转过脸,看见了镜中自己的倒影:一个一头黑发的、恐怖又狰狞的怪物。

    舒莫感觉正在下坠——好吧这也是所长之前就告诉过他的事,如果事情超出预期,并且他的表现还算让人满意的情况下,所长就会出手将他暂时转移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是下次他还是要重新回到0号的房间并且再次接触对方,想到这里,舒莫突然心中一片悲凉,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不是很喜欢太过神经病的污染物,又或者说,不是很喜欢太不听话的坏孩子。

    然后舒莫就继续下坠着,他不断地向下坠落、坠落,天杀的他到底还要在空中自由转体到什么时候,就在舒莫认为自己还要往下坠落的时候,他的身体终于像是穿越过了什么屏障一般,犹如空中掉下的一颗炮弹,落到了一个……满是镜子的房间里。

    ……?

    镜子,除了一面面矗立在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的镜子以外,就只有地面上犹如祭祀般的奇异纹路,以及一根根嵌在墙壁和镜子上,倒挂在天花板上,向下滴落着蜡油的漆黑蜡烛。

    ……?

    @所长。

    这里还是研究所吗?

    他这是被所长扔到了什么地方。

    舒莫满脸茫然,下一秒,他望向了自己前方的镜子,在其中听见了来自他人的呼唤和求助声: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

    “那就请让他来宽恕我的痛苦、我的原罪。”

    满怀着痛苦,仿佛奄奄一息垂死挣扎般的祈求声传来,舒莫的眼睛睁大,没有褪去的白色光芒在他眼中凝聚,甚至来不及思考,以至于没有任何迟疑,当听见祈求声的一瞬间,舒莫就下意识地伸出手——然后他便从镜子里穿梭了过去。

    在一个封闭的、满是镜子的房间里,一个一头紫发的身影正跪在地上,痛苦地祷告着,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蜡烛燃烧着黑焰,一滴滴蜡油坠落下来,滴在他的身侧。

    下一秒,跪地祷告的男人抬起脸,就看见在那空无一人、连他自己都映不出来的镜子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先是一双漂亮的绿眸、再然后是一头末端发白的黑发,最后,镜中勾勒出了一个英俊男人的轮廓,一张苍白帅气的脸缓缓浮现,紫发男人抬起脸,一双绿眸痴痴地望着镜中的身影,他向前爬动了几步,对着镜子里的人伸出手,每一丝肌肉的弧度每一个颤抖中,都透出了一股强烈的渴求。

    “求你……”

    在他缓缓睁大的眼中,舒莫望着他,他从镜中走出,伸出手握住男人的手掌,接着向对方靠近了几步后,舒莫站在那里望着跪在他身前的人,声音空洞、呆板:

    “你感觉很痛苦吗……?”

    男人怔怔地点头,舒莫对他勾出一个温柔的笑,接着,黑发青年朝着他靠近过来,将额头朝着他靠近,舒莫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近乎透明,他眼中的白色变得越加清晰,紫发男人一双绿眸渴望地看着他,舒莫咬紧牙,近乎本能地吸收走了对方身上的所有痛苦,接着两眼一瞪,双腿一直,就那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紫发男人的手抱住了即将到底的青年,他缓缓站起身体,一头长发顺着肩膀落下,紫发下的脸古典、漂亮。

    “贪婪大人——”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一个男人不等回应,径直打开门走了进来:“您看见了镜中的神了吗?”

    男人走了进来,然后他愣住了。

    在原本应该只有贪婪一个人的屋内,紫发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闯入的陌生人,贪婪紧紧地抱着昏迷的舒莫,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甚至不舍得从舒莫身上移开。

    “嗯,”贪婪低下头,握紧了舒莫的手,叹息道:“我找到了我的神。”

    男人: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第028章 所长救我!

    宽敞的卧室内, 一个长得很美的女人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打点着自己的面容,她拿出盒子里的东西, 将其举起观察, 在灯光的照耀下,那只漂亮的眼珠反射出如同珍珠般柔和又纯净的亮光,在边缘处荡出一丝梦幻般的七彩, 仿佛将阳光揉碎在了那只白色的眼睛里。

    女人勾起唇,满意地笑了笑, 接着, 她将面部靠近镜子,手指微微转动,女人再次移开眼,就看见她的右眼已经填充上了刚刚的那只眼睛, 一股纯粹的力量从中流淌而出,让她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真不错……”

    她正想再仔细欣赏自己的样子, 大门却被轻轻敲响, 在得到她的允许后, 女人的信使手中端着一面镜子走了进来:“阿卡纳大人找您。”

    “阿卡纳?”听到这个名字,女人暂且收起了自己脸上的不满, 她将镜子摆放在桌面上, 轻轻按下按钮, 前方就出现了一张格外漂亮的脸, 一头金发, 身穿一身神父长袍的男人气质温和, 仿佛慈悲的教士,生命工厂的卫兵从他的身后走过, 望着他身边的环境,女人冷哼了一声,她皱起眉,说道:“让那些肮脏的东西离我远点。”

    “很抱歉打扰您,贝拉大人。”听到他的话,阿卡纳露出歉意的表情,他向前走了几步,身体转入一个拐角,身边总算没有刺耳的尖叫声了:“但新一份的药材已经产出,我刚刚询问过生命工厂的负责人,他告诉我,新一份的份额已经被预定,我听闻过一个消息,您似乎对药材很感兴趣,并在很久之前预定了一份份额……”

    阿卡纳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舒缓、和顺,言语中却透出了微妙的试探,贝拉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你从他手里拿到了名单?”

    “我们只是在经过调查后,猜测到您或许会对药材有兴趣。”阿卡纳仍然笑着,在贝拉不置可否的眼神中,他终于说出了目的:“我很需要那份药材,贝拉大人,我在此请求您……”

    “我拒绝。”女人微微抬起精致的下巴笑了起来,阿卡纳的脸上有一瞬间露出些许愠怒的表情,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想起面前人的身份,他只能微微苦笑一声,然后继续说道:“是我唐突了。”

    女人呵呵地笑了起来,似乎感觉非常有趣。她并不畏惧阿卡纳,毕竟她的孩子可是……

    但阿卡纳微微皱起眉,露出微妙愁苦的表情看上去却有股异样的悦目,贝拉眨了眨眼:“你看上去很需要那份药材呢。”

    阿卡纳说道:“是的,我亲爱的弟弟,生病了。”他张开嘴,露出有些尖的牙齿,像一个温和的哥哥般苦恼:“我需要那份药。”

    “我或许不能帮你,但我可以告诉你还有谁有份额。”贝拉想起了他弟弟是谁后,突然来了一丝兴致,阿卡纳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就听见贝拉接着说:

    “研究所的所长,似乎也预定了一份份额。”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点在自己的右眼上,感受着那只眼睛内带来的热度,有些头晕眼花,她不能戴着这只眼睛太久,如果想要持续不断地使用这股力量,甚至于可能导致她在那个过程中被焚烧成一团灰烬,女人的脑中传来些许的刺痛感,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模糊,只能听见阿卡纳先是一喜,然后很快又露出无奈的神色。

    “……怎么了?”

    阿卡纳说道:“只可惜,我可能无法从所长那里获得份额了。”

    阿卡纳解释道:“因为亵神者,就藏在他的研究所内,而我将会派人去清理他。”

    说到这里,男人抬起手,露出七诫的标识,他的身份显而易见,闯入所长的研究所去清理亵神者,注定会得罪对方,阿卡纳不可能从所长那里求药,女人对此失去兴趣,她的头越来越痛了,但她仍然想要坚持下去,想要掌握那颗眼睛。

    她望着阿卡纳说:“我也知道那个传闻,亵神者……出现在了上层?”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产生了很微妙的变化,她看着面前的人,询问道:“你要去清理他。”

    阿卡纳点了点头,贝拉的眼珠转动了一圈,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要是发现了亵神者的消息,七诫的人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然后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死对方吧。”

    “哪怕庇护他的人是位日柱。”

    贝拉轻笑着,看着阿卡纳点了点头,似乎突然感到满意:“所以亵神者的身份是个祸患。”

    阿卡纳望着她,询问道:“您想说些什么?”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女人说:“毕竟这种东西已经很少出现过了,你可以告诉我他的消息吗?”

    阿卡纳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眼眸缓缓变深,神色变得危险起来,看着他的表情,贝拉继续说道:“如果你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或许我可以把我的份额转让给你。”

    份额……

    这一句话击中了他的心脏,阿卡纳又重新露出笑意,仿佛眼中的敌意从未出现过:“其实这个消息已经有很多人知晓,但容我冒昧,您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存在感兴趣呢?”

    阿卡纳说着,将一幅画像递到了镜子前,借着灯光,贝拉看清了那张脸,接着,她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眼神变得尖锐而凝重,接着是不可置信,仿佛在那一瞬间望见了某种不应该出现的东西,但下一秒,女人又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怎么可能……

    她的眼睛骤然一痛,仿佛那只眼睛在望到那副画像的一瞬间被其刺激到了一般,挣扎要从她的身体内爬出去,接着伸出触须去触碰那张画、不顾一切地去靠近对方,哪怕那只是一幅画像,那种深入骨髓的狂热以及近乎病态的独占欲让女人的脑中一阵翻江倒海地刺痛,她捂着脸倒在桌子前,尖叫道:“拿走,把它拿走!”

    阿卡纳透过镜子,看见贝拉近乎手忙脚乱地把那只眼睛重新挖了出来,放进了盒子里。她喘着粗气,望着面前的人说道:“你要杀了他?不,不会是同一个人,你快点杀了他。”

    “贝拉大人……?”

    阿卡纳还想说些什么,女人却已经重新恢复了冷静,她擦干自己脸上的血,对着镜子看了一会,仿佛要抹去刚刚的狼狈似的,又重新露出了笑:“我会把药材给你。”

    “但我的要求是,如果你的人杀了那位亵神者,就把他的尸体带给我。”

    这真是个奇怪的要求,阿卡纳应该拒绝,但女人说道:“你还想救你的弟弟,对吗?”

    他愚蠢且顽劣的弟弟总会给他带来这样的麻烦,阿卡纳心里无奈地想:他的弟弟如果离开他的庇护,恐怕下一秒就会活不下去吧。

    所以他才需要好好管教对方。

    “我答应您,贝拉大人。”

    贝拉遮住脸,勾起唇笑了起来。她的眼中传来刺痛感,女人刚想关闭镜像,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阿卡纳。”

    “关于希会成为下一任新神的传言,你感觉如何?”

    面对她的询问,这位七诫之一,拥有一头金发的神父沉默地回望她,良久,男人宛如褪去了某种人皮,脸上明明在笑,眼中的神色却骤然变得冷漠起来:

    “——谣言罢了。”

    他的身影从镜中消失,贝拉按下面前的镜子,拿起一旁的盒子,即使现在,她也仍然感受到从盒中传来的撞击声,她的手指抚过盒子,从指尖划过的地方,露出了一轮皎洁的月亮,高塔月柱的标识。

    …………

    舒莫有点搞不太清楚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刚刚似乎还在夕的收容室内——然后他被所长转移到了这个地方,是这样吗?

    黑发青年的表情变得茫然起来,他的脸色变得更加白皙了,那是一种病态的、身体近乎透明的白,脆弱到用手指轻轻触碰都会在下一秒破碎开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无力感和难以言喻的刺痛从身体内部传出,但舒莫却看上去有些习惯了。

    毕竟他腿伤复发的时候,他就总会感觉浑身无力——而他的腿伤又经常复发,每一次舒莫回过神的时候,他就会感觉整个腿部仿佛灌了铅一般地沉重,且传来持续不断的剧烈痛楚。

    就像是现在这样,舒莫近乎无法行走,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身体明明虚弱到了这种程度,心里却生出一种微妙的满足感,就好像他刚刚覆行了某种职责和本能,即使他的身体正在受苦,但他仍然为此感到欣喜。

    但他仍然很疑惑,非常疑惑,当然这不是因为他的旧伤复发而疑惑,而是因为:面前的这家伙到底是谁?

    以及,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把他放下来。

    舒莫长得很高,却仍然没有面前的紫发男人高挑,对方长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带着古典气质的美感,硬要说的话就像是从壁画上扣下来的美人似得,纤瘦、高挑、一头深到发黑的紫发如丝绸般流淌开来,绿眸清澈纯净,每每望过去时,都如同一汪水般微微荡漾着,漂亮地近乎魔魅。

    这是一张只要触及,就会不舍得移开眼睛的脸,即使他长得那么高,男人身上也总有一种水晶般的气质:易碎、漂亮,可以当做收藏品般装入玻璃柜里观赏,却在触碰的一瞬间就有可能化为满地残渣。

    这种气质让人心痒痒的,理智都仿佛被其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呵护感,哪怕他看上去那么高、那么危险;哪怕他手上拿着武器;哪怕他当着舒莫的面一巴掌拍碎了一个3级污染物的……脑袋……

    “放我下来。”

    舒莫已经不知道自己第几次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他就看见了面前的男人——他好像叫贪婪,对他露出了一个格外干净的笑容,舒莫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种纯粹到令人心头微微一跳的笑容了,接着,舒莫就听见对方用同样重复的话对他说:

    “不放。”男人旁若无人地把舒莫抱在怀里,这是舒莫第一次被人抱着,还是以这样公主抱的姿势,他的腿只能在空中晃动,右腿上掀起狰狞恐怖的纹路,即使浑身无力,但舒莫仍然很讨厌这样宛如布娃娃般被人肆意摆弄的感觉,他很想要挣扎,却在那一瞬间遭到了面前人毫不留情的镇压,然后他听见贪婪说:

    “贪婪要保护你。”紫发男人的手臂微微收紧,他的笑容如此纯净、语气如此真挚、眼神如此干净纯粹,却宛如一个顽固且不知变通的孩童一般,固执地说:“贪婪会照顾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舒莫快要抓狂了,他恨不得抓着对方的衣服领子吼道:“我不认识你!”

    “因为你是贪婪的神。”紫发男人煞有其事地说着,在他们身旁,一路跟着贪婪想要劝阻却始终拦不下他的男人露出了一幅扭曲的表情,他的眼神那样震惊,从看见贪婪的房间里多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并且贪婪还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他要找的神后,他的表情就一直扭曲到了现在,舒莫偶尔望见,都感觉对方像是恨不得上来把他从贪婪的怀里拽出来,再在手里旋转三百圈后扔出十万八千里远。

    男人就差大喊一声:“这是个别有用心的冒牌货,拿下他!”

    然而他的痛苦无人理解,贪婪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眼神痴痴地看着怀里的舒莫,同时又宛如一个守卫宝物的巨龙一般不许任何人靠近,哪怕宝物本人并不想要他那么做。

    男人——也就是贪婪的同事,西诺绝望了,他要怎么告诉其他人,他不仅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甚至还可能把这件事搞砸了?

    舒莫也绝望了,他已经被贪婪抱在怀里在实验所里走了一圈,在一路上遭受到了其他所有人的注视礼,那些看见贪婪走过来的实验员或猎人的第一反应是向他求助,然后他们看见了贪婪怀里的舒莫,然后实验员眉头一皱,大受震撼,最后他们甚至直接忘记了求助的事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贪婪离开,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看见了什么?

    在所有人里,唯一快乐的人只有紧紧抱着舒莫不放的贪婪,他像是从心底里感到满足一般,发出了一声喟叹。贪婪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着舒莫,手臂越发用力,舒莫的身体里会时不时传来一股被禁锢般的窒息感,他不喜欢这种感觉,黑发青年艰难地抬起脸,和男人的眼神对视,终于有些被激怒了:

    “放开我!”

    舒莫的表情冷了下来,对着贪婪怒吼道,然后,他就看见面前的人低下头,用一双绿眸望着他,接着,舒莫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贪婪的脸慢慢地……慢慢地红了起来。

    舒莫:……?

    “您是我的神,而神,需要信徒的侍奉。”贪婪说:“您可以命令我,请让我侍奉您。”

    舒莫,舒莫在犹豫了几秒后决定先应下这个莫名的身份,因为他真的感觉对方好像要一直一直地抱着他,那股执拗到恐怖的强烈念头甚至昭然若揭,没有丝毫掩饰:

    “那我命令你放开我。”

    舒莫瞪着他,贪婪好像感觉十分满足似得,然后笑着拒绝了他的话:“不行,我要侍奉您。”

    贪婪的眼神划过舒莫的腿,接着说道:“您的身体不便行动,所以,请让我照顾您。”

    舒莫整个人快炸裂了,他又转而说道:“我不是什么神,你放我下来,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您不愿意承认您的身份,恕我无法您的命令。”

    贪婪转而说道,这种强盗般的逻辑,让舒莫差点气到发抖,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而身旁的西诺也急到忍不住想要开口,局势一片混乱的时候,救舒莫于水火中的一道天籁之音传来。

    一头灰蓝色长发的所长站在了不远处,他的手中仍然拿着那管烟枪,所长的唇很薄,从嘴里吐出一个氤氲的紫雾,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脸上冰冷的神色淡了一些,眼中反而出现了些许的笑意。

    “舒莫,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微微勾起唇,眼神直接忽略身旁的西诺,在贪婪身上略微停顿后,就凝聚到了舒莫的身上,接着,舒莫感觉所长的眼神慢慢变得炙热起来,像是恨不得将他整个人解剖研究一般:“你做得很好。”

    白大褂上染血的所长敲了敲手中的烟枪,忽略了其他所有人,对着舒莫说道:“到我这里来,我要给你一些奖励。”

    那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贪婪缓缓抬起脸,终于望向了面前的所长;而被他抱在怀里的舒莫感觉禁锢自己的手臂一瞬间用力到好像要将他死死勒住一般,而所长的话则更让他无语,要不是局势不对,他都想对着人来一句:你觉得他现在,像是可以自己下来的样子吗?

    犹豫了几秒后,舒莫做出了抉择,他转过脸,对着所长的方向说道:“所长救我——”

    第029章 我会努力成为一条更好的狗

    舒莫的这句话一出, 让在场的几个人表情都有了微妙的变化。所长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仿佛有些上挑,看上去却不像是在笑, 倒显得有些犀利。

    而贪婪则仍然是一幅一心一意只看着舒莫的样子, 好像整个世界只有舒莫这么一个会喘息的活物一样,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毫无存在感。

    “你在搞什么把戏?”所长说道,舒莫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对话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回过头,突然心中一悚, 一种被纯粹的肉食者所凝视、被其牢牢钳制的压迫感从心底里传来, 让舒莫的后背开始发凉起来,他对上一双发亮的漂亮眼睛,却发现这个看上去气质如水晶版易碎的漂亮男人正专注地凝视着他,接着一字一句地说:“贪婪只是想要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更何况我压根不认识你是谁。”

    舒莫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他总觉得面前的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 就算他的话听上去再怎么谦卑低顺, 但是舒莫已经意识到了, 实际上面前的人在根本上就视其他所有东西为无物,看上去脆弱可怜, 但是实际上强势到令人发指, 这样和对方接触下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舒莫甚至不知道对方会做什么, 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摆出这副态度。

    “可是……你救了贪婪。”贪婪的声音低低的, 他微微颦起眉, 嗓音如歌般悦耳,他看上去甚至显得有些委屈起来, 那副神色落在其他人眼里,就仿佛引起了什么共鸣一般,让人的心头一缩的同时,一股混乱的、难以言喻的冲动在心中鼓胀起来,顺着血液流淌进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在向人低声述说着某种冲动,只想要独占心仪的所有东西,将面前所视的一切掠夺的,令大脑发热的本能。

    那是一种在所有人里内心最深处的本能,将所有东西占为己有的本能:只要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牢牢抓在手里;但却仍然感到不满足,不停地索取更多,不断疯狂地掠夺一切,直到把所有喜欢的东西全部握在手中。

    舒莫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看着贪婪低下头,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接着轻声呢喃起来:“所以贪婪要保护你——所以你属于我。”

    “而贪婪也属于你。”面前的男人理所当然地说道:“为什么我要放手呢?”

    “让我侍奉你吧,贪婪会给你献上一切。”

    如此理所当然,又逻辑自洽,却又极其扭曲的话落在舒莫的耳中,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有史以来第一次遇到这么让人头痛的人,更让人无语的是: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遇到对方的,这其中仿佛出现了一部分的空白,让舒莫完全记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舒莫苦恼的时候,一股淡淡的紫雾飘散而来,显得那样无声无息,却直接包裹住了贪婪怀里的黑发青年,下一秒,舒莫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却是他眼前的视线一转,骤然出现在了所长的身侧。男人踉跄了一下,腿部传来的剧痛突然清晰起来,舒莫脸色一白,几乎就要倒在地上,被身旁的所长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他不知道自己的右腿为什么又开始发作起来,但这不妨碍他对着所长道谢。

    看着对方冷淡的表情,舒莫心里却没有再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冷漠了,所长其实……人还不错。

    “谢谢。”舒莫刚说完这两个字,心中却突然一惊,男人抬起头,就看见怀里骤然一空的贪婪缓缓抬起脸,一张漂亮的脸上已经失去了笑容,他的一头紫发突然无风自起一般在背后扬起,整个人的状态和神色,都仿佛犹如失去了某种最珍贵宝物一般,脸上的表情悲恸到令人心头一颤,眼中的神色却又让人畏惧,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暴怒引向疯狂,再从疯狂变得歇斯底里。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舒莫完全茫然了,他被那股视线牢牢锁定,连脊背都缓缓僵硬起来,下一秒就要被其捕食撕碎般的颤栗感让他的身体发颤。舒莫的面前出现一只手,却是所长伸手挡在了他的面前,阻隔了那道视线。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惹到的他,”所长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舒莫闻到一股很柔和的气味,却不像是烟味,让人沉醉其中,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口干舌燥,接着大脑发热:“但是这家伙一直都是条疯狗,脑子还不太正常。”

    所长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勾起唇笑道:“如果刺激到他会发生很有趣的事,你想看看吗?”

    不用所长说明,舒莫就已经看见,面前的贪婪似乎已经被刺激到了一种程度,他的眼神终于从舒莫身上撕下来,接着转到了面前的所长身上,漂亮到令人惊叹的绿眸内中只有一股纯粹的疑惑:

    “为什么要抢走贪婪的东西?”男人一字一句地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长抽了口烟,说道:“蠢货。”

    舒莫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这件事是因他而起,但现在又仿佛与他无关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对峙着,贪婪的眼睛在他和所长身上转了两圈,身旁的西诺苦苦劝说紫发男人,却被对方直接无视,两个人之间缓缓升起一股针锋相对的尖锐气场,害怕被波及的西诺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就看见舒莫沉默了一瞬后,接着压下了所长的手,从他的背影中走出。

    看见他的举动,原本已经摆出战斗姿势的贪婪眼睛一亮,所长眼神晦暗地看着他,舒莫就那样站在他的面前,脸色苍白无力,站都有些站不稳的黑发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

    “第一,我不认识你。”

    “第二,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第三,你的行为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舒莫按着自己的头,露出有些歉意的笑容:“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是我很讨厌这样的行为……”

    贪婪的眼神随着他的话缓缓黯淡下来,他身上那股几欲撕碎一切般的疯狂随着舒莫的几句话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心疼的心碎感。

    “贪婪想要保护你,想要侍奉你。”紫发男人向前一步,他仍然危险到令人发憷。不可否认的是舒莫确实挺畏惧对方,因为贪婪看上去就是那种、嗯,可以用一根手指把他碾死的类型。刚刚被男人抱在怀里时,舒莫甚至有种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的绝望,并且他确定现在贪婪袭击他他也无法反抗。

    “我不需要这些。”舒莫说道。

    “不,你需要。”男人突然勾起唇笑了起来,他笑得如此纯粹,纯粹到无法分辨他的话是恶意,还是犹如孩童一般的纯粹:“你是亵神者。”

    他偏了偏头,一缕紫发落在他的薄唇上,盖住了他上挑的嘴角,贪婪指着舒莫的腿,开心地笑道:“你的腿是坏的,你无法行走。”

    舒莫的表情慢慢沉了下去,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在众人的面前,贪婪笑着说:“你太过脆弱,就连最普通的攻击都可以导致你死去。”

    贪婪的手抬起,在空中勾勒起来:“你看,你那么羸弱,那么脆弱。”在他的指尖,一个很小的Q版舒莫被勾出,小小的舒莫一瘸一拐地艰难行走着,下一秒却被突然出现的危险攻击,但在那之前,一只白皙的手将它死死握在手中,挡下了外界的攻击。

    “所以你需要我的保护。”贪婪缓缓张开手,掌心里捧着的舒莫像被捧起的珍贵宝物,又像是被困在他掌心里的玩物。舒莫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贪婪发亮的表情,在他殷切的眼神下,舒莫说道:

    “你就是这么想的?”

    舒莫的语气近乎温柔起来,贪婪被他的声音勾得忍不住点了点头,然后舒莫就笑着继续说道:“够了。”

    男人脸上的表情一僵,他漂亮的脸又拢起一层哀伤,因为舒莫继续说道:“走开。”

    “可是,可是没有我的保护,你会死的。”贪婪忍不住上前一步,他的表情又慢慢变得扭曲起来:“我会保护你啊,我会守在你的身边,你不需要行走也不需要做任何事,我会代替你行走,你只需要待在我的怀里,把我当做你的腿……”

    “呵——”舒莫甚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望向贪婪的表情有些变了:“我不需要。”

    他似乎在强行压抑自己心里的怒火,舒莫望着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用一双绿眸凝视着他,接着在他面前缓缓半跪下来的贪婪,只觉得如此荒谬。

    “我会保护你。”贪婪毫不犹豫地在黑发青年的身前跪下,虔诚地仿佛信徒在朝着信仰的神朝拜,他对着舒莫缓缓伸出手,眼里只能映出他的脸,以至于连周围围观的人,都开始觉得他说得很对:舒莫本身就如此脆弱的情况下,却有一个七罪甚至愿意跪在他面前要追随他,那可是贪婪,这是多么大的好运——

    “啪”地一声,舒莫拍开他的手,贪婪望着自己被推开的手,又抬起脸看向舒莫的脸,黑发青年脸上的表情不是厌恶、也不是抵触,而是一种很复杂的、让人不解的神色。

    “我说够了。”

    贪婪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在一旁看到现在的所长忍不住笑了一声,贪婪转过脸,就看见对方轻慢地吐出一口雾气,望着他们的表情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取笑:“真有趣。”

    所长轻声说:“没想到有些人,连当狗都当不好。”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舒莫心里余怒未消,但听到所长的话后也忍不住吐槽一句:也不至于说贪婪是狗吧。

    他对对方的心情很复杂,舒莫有一瞬间是想要指责,甚至于恨不得给他一拳。但是看着贪婪的样子他又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是无用功的,因为面前人的想法就是如此的纯粹:纯粹到谴责对方是没有意义的,就像是面对作恶的孩童去和对方辩解扯碎一个蜻蜓的翅膀到底意味着什么。

    贪婪就是给他这种感觉,所长说得对,这家伙的脑子好像……确实有点毛病。然而这不代表舒莫不会生气,他看着贪婪掌心里的Q版小舒莫,更想说一句woc了,无法形容贪婪的行为给舒莫带来的是一种什么感觉:仿佛如果他真的单独面对对方,就会被其毫不犹豫地直接吞噬,将他牢牢抱在怀里,接着真的跟他说的一样,舒莫再也不用行走了,因为贪婪会代替他行走。

    ……有点可怕。

    舒莫缓缓退后一步,不去面对贪婪心碎的表情,男人低垂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低低啜泣一般,然而他的神色中却仍然只有一股纯粹的贪婪。

    “为什么……”

    舒莫耳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哭声,他的眼中划过一抹白光,听见他人的祈求声后,几乎控制不住地要上前去安抚贪婪,抚摸对方半跪在他面前低垂的头颅。

    “是因为我……不是条合格的狗吗?”

    然而下一秒对方的话却让舒莫从梦中惊醒,贪婪此时抬起脸,他的眼睛里哪里有眼泪,其中满溢着的,只有纯粹的、近乎本能的渴望:

    “是因为我做得不好吗?”

    心脏一抽,一种被某种极其恐怖的、令人畏惧的东西死死缠绕的窒息感传来,贪婪痴痴地看着他,下一秒,紫发男人站了起来,他长得那么高,以至于舒莫在他的面前,都只能被他投下的阴影所覆盖。

    “我会做好的。”贪婪勾起唇,甜甜地说:“我知道的,我会做得更好。”

    “我会努力变成一条更好的狗。”

    舒莫低下头,甚至不敢直视那双眼睛,他的心脏狂跳,刚刚心里涌出的怜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畏惧,这家伙……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贪婪凝望着他,接着失魂落魄又满怀决心地走了,要去努力学习成为一条更好的狗。西诺看了舒莫一眼,又看了贪婪一眼,可能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西诺沉默了一瞬后,他对舒莫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然后他追着贪婪离开。

    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寂,所长捂住脸,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舒莫呆在了原地,他的神色看上去甚至有些无助,良久,蓝发男人又抽了口烟:“散了吧。”

    “舒莫,你跟我来。”

    舒莫一瘸一拐地跟在所长身后,对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所长长得比他高,走得也比他快,但是舒莫却总能感觉自己在跟对方并肩走着,不会落下对方的节奏。

    他不知道所长要带他去哪里,两个人走进了一个偌大的实验室内,其中还在工作的几个实验员抬起脸,就被自家的所长赶了出去,走进房间后,所长看着还显得有些萎靡(被贪婪吓到不敢说话)的舒莫,说:

    “怎么了。”

    所长上下打量着他,转过身走到门边:“你还在苦恼贪婪的事?”

    “那家伙是七罪之一,听上去很强吧,但是在他们转换成七罪的过程中,这些人所要收到的折磨和痛苦,是普通猎人无法想象的绝望。”

    所长轻描淡写地说着应该属于高层辛秘的事,舒莫知晓转换为普通猎人的过程有多么残酷,但那已经让人望而生畏了,而成为七罪所付出的代价更是难以想象的惨烈。

    “贪婪他……?”

    还不等舒莫说些什么,所长就继续说道:“所以贪婪就是个纯粹的蠢货。”

    舒莫的话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憋得慌,所长继续语出惊人:“但是嘛,虽然他是个蠢货,能力却确实出众,你要是想把他当狗养,也可以让他保护你。”

    所长微微转过脸,露出一只殷红如罂粟般的红眸:“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养狗,你可要小心一点,贪婪这种东西,你稍有不慎,就会咬你一口。”

    一旦舒莫在和对方相处的过程中做错一步,就有可能被对方迫不及待地撕碎了吞下,舒莫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话刚说完,所长就转过身,接着当着他的面,按下了大门前的按钮。防护罩缓缓升起,将这个研究室缓缓锁死,没有所长的命令,任何人都无法闯入这里。

    男人又抽了口烟,接着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舒莫茫然地望着他的表情,然而他再怎么看,却都只能看到一股捕获到猎物一般的戏谑神色,不,可能还是那种看着无法逃脱猎物的戏谑。

    “所长……?”

    舒莫这才意识到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男人忍不住缓缓退后一步,就听见面前的人说:“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孤男寡男。

    共处一室。

    舒莫靠在桌子上,看着一步一步向着他逼近的所长,勉强站直身体,他真的很想说一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030章 O—09—IO—真理的代价

    舒莫知道,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性以及一些难以言喻的偏好,之前作为工作原因让他接触到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污染物则在这一点上会显得更加极端,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甚至于当他接触到贪婪时, 对方身上那股极端的魔魅感也不会让他觉得不正常。

    他对于这些一直都保持着一种接近宽容的、包容的心态,但他却实在无法接受那种恨不得将他绑上实验台,又或是一辈子锁在怀里的眼神, 此时所长的视线就沉甸甸地,那一只殷红色的眼睛就那样深深地望着他, 犹如实质一般往他的身体内部钻, 舒莫甚至有种自己正在被其解剖的错觉,他摸了摸自己手上冒出的鸡皮疙瘩,在这样的气氛下说了一句:“所长,你要干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舒莫突然有种错觉,那就是自己的一切正在被对方映在眼底。所长抽着手中的烟枪, 那梦幻般的紫雾在空中缓缓扩散, 形成一片近似星空般的雾气, 烟管上嵌着的珠宝闪烁着,吸引着他人的注视, 也隐隐勾起所有人内心的微妙欲/望。所长的外表看上去冰冷至极, 眼神和行为中又透出一股很浅的慵懒感, 矛盾又和谐。

    他望着人轻笑起来:“我说了, 我不是要奖励你吗?”

    “0号苏醒了过来, 实验终于有了进展, 我收获了很多数据。”所长的薄唇微微勾起:“这都是因为你。”

    他长得本就漂亮,现在仅仅只是轻笑起来, 就艳丽得过了头,仿佛要拉扯着人直接溺死在那抹笑里。舒莫的心却显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一团紫雾在这时升起,接着朝着他蔓延而来,就那样轻飘飘地落在了舒莫的身上,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无法动弹了。

    “所长?!”舒莫感受着身旁的雾气,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他看着面前的人朝他缓缓靠近,身上缭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从的鼻腔涌入,最终再扩散到四肢五骸之中,接着将人牢牢困住。

    “我在想,”所长细细地观察着他:“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舒莫偏过头,不去和他对视:“你这个问题有些冒犯……”

    黑发绿眸的英俊青年被捆死在方寸之间不得动弹,身体被牢牢锁死,如蛇一般的雾气将他一圈圈缠绕,所长站在他的面前,突然掏出了之前的那个单面镜放在眼前观察他,宛如在透过镜面将他剖解、分析。

    “你觉得污染物的本质是什么?”男人看着他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红眸的颜色变得更深了:“又或者说,你觉得污染物和人有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看似普通,却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危险感,舒莫不去看他,低垂着头,又将视线移向一边:“我不喜欢这样。”他轻声说着,却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所长微微低下身看着他,那视线强烈到仿佛恨不得将他吞噬:“你真的不懂吗?”

    “在下层和污染物相处了那么久的清洁工,到了上层却轻易地和高等级的污染物接触,接着又遇到了七罪之一的贪婪。”所长慢条斯理地说着,舒莫感觉面前人的侵略性过重了一些,他的下巴被迫抬起,感受着对方的强硬,舒莫闭上眼睛又睁开,反而低叹了一声,不再躲避,而是抬起脸和人对视着。

    然后,他就撞上了一只兴趣斐然的眼眸,令人心惊的是,所长那只空荡荡的眼眶内部现在宛如一片虚无雾气一般,五颜六色又斑驳肮脏的色彩在那只眼眸深处凝聚,接着缓缓从眼眶里溢出,颤颤巍巍地流淌下来,在那张精致的脸上划过一条痕迹。

    所长却在这时仍然在笑,他完好无损的眼中尽是对舒莫的好奇,这幅捕获住猎物的模样配上他脸上溢出的液体,就更给人一种强烈的诡谲感,舒莫抬起脸和那只眼睛对视着,不出所料的看见那只眼睛里被血色包裹住的自己。

    “所长是想说……我像是一个污染物吗?”舒莫轻声说着,他这样低下声说话的时候,就总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像是被面前的男人温声哄着:“可你现在的样子,看上去不才更像是怪物吗?”

    这样极具攻击性的话被舒莫用一种温温柔柔的声音说出,反而有股极其真挚的味,所长的眼神微微眯起,他的手指捏住青年的下巴,对方的皮肤是病态的白皙,宛如稍微用手一捏就有可能在指尖被揉碎一般,脖子更是可以被他一手握住,只要稍微用力就会被轻易扼死。但是就是这样的人却在面对0号时都表现地淡然自若,那股姿态并不是伪装出来的,所长甚至感觉,舒莫的姿态看上去对自己充满畏惧,但是实际上,他完全不怕自己。

    哪怕是所长现在这副样子,他也并不畏惧,顶多就是有些……无奈。

    指尖蠢蠢欲动地颤动着,所长有点分不清自己是更想将面前的人推上手术台解剖一点,还是更想打破面前人的这副模样,让他露出另外一幅痛苦的神色。男人其实从舒莫进入实验所的那一刻就已经注意到了对方,好像他的身上有着一股吸引人的东西似得,硬要说的话,舒莫看上去就是适合站在污染物面前,用手抚摸着怪物头颅轻笑的人。

    希往他的实验所里送了一个天生的饲养员。

    再也没有人比舒莫更适合做这件事了,所长想,这感觉不算坏。

    “我很好奇,”男人回过神来,继续说道:“你的血、你的身体、你的灵魂,是什么构造。”

    所长退后一步,打开身旁仪器的开关,污染物的一些资料就出现在了墙壁上,一封又一封被系统锁定为高度危险的档案在舒莫的面前展开,所长并没有避开他,或者说男人就是想要让舒莫看见,以此观察他的反应。

    然后舒莫就直接上钩了,他的眼神一瞬间落到了那些资料上,接着就再也无法移开视线,那副专注的表情和现在的所长如此相似,只不过舒莫是在观看着污染物的档案,而所长……则在看着他。

    “实验所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收容并解析污染物的一切,并尝试寻找它们究竟为何而诞生。”

    “我们在这个过程中了解到,在‘大洪水’来临之前的几个时代,污染物就已经存在,它们在那之前被称为危险物、厄运物、失落者、异常。”

    “无论是在哪个时期,这些东西出现的成因和所造成的灾难,都是那个时代的人急需解决的问题。”所长继续说着,舒莫看着屏幕上出现的一张张画像,而所长则凝视着他,在看见舒莫望着那些骇人听闻的图片后脸上那平静的表情时,所长就更觉得有趣起来:“我们终于了解到,不是所有污染物都会给人类带来危害,又或者说,它们本身的目的就不是为了伤害他人。”

    听到这里,舒莫像是终于回过神一般,他仍然被紫雾牢牢禁锢着,眼神从屏幕上移开,所长的这番话在他人眼里简直就是荒谬,污染物的所有行为都不在说明着它们的危险,而所长却说:他们并不是为了伤害他人而诞生的。

    “因为那只是它们的行为,而非它们本质上的目的。”

    舒莫下意识地接上男人的话,他突然想起0号所说的:我毁灭你们,和你们无关。

    就像是这句话引起了某种共鸣一般,舒莫只觉得眼前有一阵风传来,所长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接着低下身望着他,从他右眼中流淌而下的液体一点点地凝聚在下巴上,接着朝下滴落,融化了下方的地板。难以想象那是何等剧毒。舒莫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牢牢钳制着,连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都没有,他在所长面前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男人动了两下后就累了,他的头转了半圈,就看见对方脸上的表情:“对,就是这样。”

    “我们研究污染物的主要目的,就是应该去解析它们、理解它们,然后控制它们。”

    所长喃喃自语着。

    “污染物的好坏,并不是在于它们是否会伤害他人,而是在于它们是否可以被我使用。”

    舒莫没有接话,他发现自己和所长在观念上有很大的分歧,所长看上去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反而,他将这当做某种默认,向前走近了一步,靠得舒莫更近了。

    “舒莫,你真的很有趣。”所长轻声说道:“你看上去真的很适合被关在实验室里研究。”

    “我想知道,你是做到让那些怪物,甘心被你驱使的。”

    “我会给你最好的待遇,亲自观察你,养着你。”所长说,他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不会像对待其他污染物一样对待你,我允许你每天都有自由活动的时间。”

    “我是来当饲养员的,不是来当实验品的。”舒莫避开他的眼神,因为他怀疑自己再刺激到面前的人,对方是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把他当做实验品解剖,然后舒莫就获得了一件崭新衣服,一个新编号,每日三餐专人喂养,24小时被所长监视……

    “而且我是人类。”舒莫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身份,并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所长微微眯起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上去像是要手动让舒莫被自愿进入实验室,但不知为何,男人最终暂时放弃了那个念头:

    “你的能力,也确实应该有发展的方向。”

    所长想到0号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舒莫是唯一可以接触它的人,最终只能忍痛暂时放手,但还是有些可惜呢……所长望着面前的黑发青年,不知为何心头微微跳动起来,仿佛单独将舒莫养起来对他来说同样有诱惑力。

    望着他的眼神,舒莫再次生出一股强烈的恶寒感,他百分百确定对方脑子里没在想着什么好东西。

    舒莫做到了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真有趣。

    所长想着,突然伸出手,握住了舒莫的肩膀,像是想要更近地、更近距离地观察对方,然而黑发青年已经无法忍受他的行为了,那股冰冷得仿佛机器般的触感传来,舒莫皱起眉,他说:“别靠近我。”

    有着一头灰蓝长发的男人这才如梦似幻地停下自己的动作,所长微微颦起眉,脸上似乎还戴着一种侵略性的笑,他高挺的鼻梁悬在舒莫不过一掌之处,是一个再靠近一些就会直接入侵对方领域的位置。

    所长宛如惊醒一般,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想要去嗅闻面前人身上的味道,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抓住了舒莫,男人站直身体,缓缓退后一步,他的手如一张玉做的蜘蛛一般将擒住的猎物松开,却在舒莫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痕迹,所长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怀念手里的触感,还是在思考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奇怪。

    所长想,他刚刚好像有些失控,男人伸出手帕擦拭着自己的眼眶,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冷淡下去,像是从一个被莫名刺激到有些狂乱的野兽重新变回了那个精致冷漠的人,他看着自己手帕上溢出的大片污浊,所长面无表情将那张白净脸庞上的毒素擦拭干净的样子莫名有种淡淡的惊悚感。

    良久后,舒莫和他对视着,然而男人却首先移开了视线,他像是一瞬间冷静了下来,所长打了个响指,缠绕着舒莫不放的紫雾就缓缓散去。

    房间内陷入一片沉寂,片刻后,就在舒莫以为所长还会说些什么的时候,男人却突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了一句:

    “抱歉。”

    舒莫眨了眨眼睛,看着所长仰起脸,用手按压着自己空荡荡的那只眼眶:“我好像有点失控了。”

    “真奇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所长像是感觉问题出在自身身上,舒莫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无从说起,最后只能移开眼睛说了一句:“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舒莫默默地擦了擦额边的冷汗,被所长那么对待他是有些生气的,但是望见男人这副样子后,舒莫沉默了。气氛突然就变得和顺起来,所长的指尖沾染上了污浊的液体,他用唇舌吮吸,尝到了一股苦涩的滋味,那是欲望沉淀而成的污秽。

    “嗯,我叫你来这里,确实是想给你一些奖励。”所长品尝着那股苦涩,接着转过脸,平静地说道:“当然刚刚我说的话,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不知为何,所长现在这副平静的样子,却比刚刚失控的他看上去更危险到令人发憷,舒莫摇了摇头,所长也没有勉强,接着说:

    “我们合作吧,舒莫。”

    男人的双手合拢,十指相对:“我会给你你想要的,而你则提供给我污染物的数据,你在我的实验所内,可以随意地接触任何污染物。”

    男人用商量的语气说道,但舒莫不知道为什么明白自己不能拒绝,而他也不想拒绝:“……合作?”

    舒莫说:“我不是在给你打工吗?”

    所长说:“我对于有能力的人,通常都会更多一份优待——合作者,是我给你的诚意。”

    男人的声音里带上一点淡淡的蛊惑,一股甜到发苦的气味从他的身上传来,舒莫的脑子晃了晃,不自觉地抬起脸,想要追随那股香气,内心的冲动也被勾动:

    “我可以接触任何污染物?”

    “我会给你权限。”所长说,难怪他会让其他人离开,因为他要和舒莫成为一种更隐秘的、更坚固的关系,所长伸出手,舒莫看着男人的蓝色手套,像是被小点心勾动的仓鼠一般,控制不住地放了上去。

    “……可以。”舒莫感觉所长盯着他看了一会,接着那只手握紧,手上传来一股揉碎他般的感觉,舒莫有点痛了,但他没有挣扎:“你想要我做什么?”

    “首先,我得给你做个检查”所长说道:“别担心,只是一个很小的身体检查,我会清楚你体内的污染,并记录你身体的数据。”

    所长终于舍得松开手,舒莫的手腕上都留下了红痕,他们一起走向了隔壁的实验巢,那是一个中空胶囊般的机器,所有员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里面进行身体检查,以防止他们体内的污染值超标,变成更加恐怖的怪物。

    猎人受检查的次数最多,而清洁工也要进行检测,但设备并没有这么细致,面前的机器更是精细到了让舒莫有些踌躇的程度,所长站在操作台前,让他脱了衣服走进去:“我会在这个过程中顺便安抚你的身体和精神。”这是所长的特殊能力,其他人从未被他如此对待过。

    “可以……不脱衣服吗?”所长抬起脸看着他,他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再说一句话,然而那股视线却让舒莫感到自己在无理取闹,但之前的检查不是这样的。

    “你可以穿衬衫和内裤。”所长的语气听上去很公式化,舒莫不再犹豫,他快速地脱下衣服走了进去,只穿着衬衫的他感觉空气都有些凉,直到走进了机器内部后,他才看见了里面印刻在地板和玻璃上的花纹,那像是炼金术的纹路。

    入口在他的身前缓缓关闭,舒莫刚走进去,就被伸出的生物机械抓住了手脚,他不得不被抬起脸,脚尖勉强够到地板,是比悬空更加难受的姿势,这些生物机械的构造是类似于半流体的银白触须,舒莫只感觉自己的手脚都被其包裹、解析,无情且细致,舒莫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一切都在被其观测,而他却犹如小白鼠般无法反抗。

    这就是他最恐惧的事,舒莫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的视线落到所长的身上,眼神宛如在对着男人求助,所长观察着这一幕,眼神只给他一股同样冷酷至极的感觉。

    “不要紧张。”男人的声音透过仪器传来,接着缓缓灌入舒莫的耳中,安抚他的身体:“很快就好。”

    他按下另外一个按钮,一股紫雾就缓缓溢出,接着将舒莫完全包裹,他的眼瞳扩大了几分,紧绷的手脚和精神先是抵触,然后又慢慢松开,舒莫又被抬起几分,感觉自己高悬在空中,身体毫无支撑,却没有之前那种恐惧的感觉,有的只有平静,连精神都在雾气的安抚下变得平静。

    像是所有疲惫感都缓缓消散了,脑中只剩下纯粹的平和,他甚至觉得安定起来,宛如回到了初生时蜷缩在羊水中的感觉,所长抽着烟,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被银白触须完全包裹住的青年,看着对方缓缓闭上眼安详到犹如沉睡般的模样,突然偏了偏头,那只绯红色的单眸缓缓眨动。

    他看向仪器上传来的数据,微微眯起眼睛:“这么没有防备心吗?”

    还是说,他知道自己不会轻易被人解读呢?

    从机器传来的数据中,所长清晰地看见了那行数据:

    污染值:0%

    这说明什么?

    说明眼前的黑发青年,真的就是一个纯粹的人类。

    他甚至没有任何畸化和异变的可能,所长知道,现在高塔内的所有人类,本质上体内都携带了少量的污染,这是无法避免的,就连所长自己身体内的污染值都高到骇人,时时刻刻都徘徊在即将畸化的边缘,然而舒莫身体内的污染值却不是偏低,而是0。

    “……有趣。”所长又抽了口烟,再次轻笑起来:“你果然很有趣啊,舒莫。”

    男人安静地酣睡着,沉浸在安详的、甜美的梦境之中。

    实验室外,刚刚经历过一场小混乱的记录员无聊地转着手中的笔,他是O-09-IO-真理的代价的记录员,这原本是件好差事,因为O-09-IO并不会像其他污染物般要么有着要命的机制,一旦违反就是死亡;要么有着自我意识又仇视人类,时刻想着毁灭一切。

    记录员只需要定时观察O-09-IO的状态即可,但O-09-IO却并不是会一直给出预言或警示的,多数情况下,它甚至真的宛如一块石板一般对世间的所有人或物不感兴趣。记录员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连和自己石头剪刀布都赢了十几场了。

    恰好在这时,一员实验员偷偷地跑了出来,对着记录员挥着手,他转过脸,导致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滚了出去,男人慌张地去捡,却一头撞在了壁画上,这一幕被上方的监控如实记录,一般情况下这会让记录员被警告并引来猎人,但一场罕见的骤风几天前降临到了几万里外的牧场中,让那一片草场上的人都被迫连夜修缮房屋并为此得上流感;这流感间接导致了一位又一位的居民被感染,其中就包括了休假结束回到实验所的构筑师。

    几天前,一个小小的意外导致系统的监控系统出了问题,他们当然很快就修复了这个小问题,但构筑师在修理过程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没有喝药,因为男人认为这只是很小的感冒,但他在修理过程中手一抖,却导致了那条连接的电路不稳,以至于在刚刚的过程中,记录员的行为并没有被及时收录。

    而这个小意外在下一秒恢复了正常,观看监控的员工恰好忙着和同事聊着最新的八卦,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这个小事。记录员惴惴不安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被警告,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捡起笔重新走了出去,他的同事走了过来,放下手里的文件对他说:“你想不想听一听最新的八卦。”

    两个人就那样聊起来,交谈到一半时,同事因为收到传呼而不得不暂时离开,他走得仓促,更是随意地拿起一支笔就走,顺手牵羊乃人之常情。

    就是这样一件件很小的小事,一场发生在万里外的骤风所带来的流感所导致的一个小小的喷嚏,让实验所内的O-09-IO-真理的代价,突破收容。

    舒莫穿好衣服,缓缓走出了房间,他感觉自己的头变得轻了很多,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感在他的身体内流动起来,舒莫感觉自己精神一振,那种灵魂上的污垢被雾气裹挟着一同带走的感觉,让他甚至感觉脚步都变得轻盈了起来,他病态苍白的脸上都多了些血色。

    舒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刚刚那样安静且空白地睡觉了,仿佛对他来说,拥有一场安静的睡眠是一种惊喜,为什么他会一直不能好好睡觉呢?是因为一直在梦里听见其他人的祈求声?奇怪……

    舒莫揉了揉眉心,决定不去深思。不得不说所长让他睡了个好觉,如果他之后想要睡个好觉能不能再去找对方,但是所长已经帮了他很多。舒莫一边想着,就看见一个实验员朝着他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和笔。

    “舒莫,忘记交给你了,这是你的记录本和笔。”

    舒莫伸手接过,这个本子意外的厚实,材质也很特殊。实验所的东西都和外界有着微妙的区别,舒莫伸手翻了翻,拿起一旁的笔准备在本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尊敬的圣者,您好,我是O-09-IO-真理的代价。

    很荣幸能在此与您相遇,我已等候您许久,并在十几年前就预言到了这一幕的到来,但请原谅我没有在那时去迎接您,时间和空间,世上所有的一切共同组成了他人的命运,也使得命运的洪流不得忤逆。我遇见您,是一种必然,而必然也是命运洪流中无法更改的节点,但这一个节点却需要我用十几年的等待才得以实现。

    我辅佐过暴君登上王位;也陪伴在曾经的大帝身边,看着他将世间的一切洗牌;命运并非一成不变,然而我的使命却是让所有应该发生的事发生,请允许我跟随您,并完成您的职责,这是我的使命,而您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让我为您预言……】

    舒莫,舒莫不是两个字吗?为什么会变成这么多字,他一定是看错了吧,呵呵。

    黑发青年一瞬间将手中的书本合拢,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中的笔,第一反应是将它留在了桌子上,然后直接起身离开,O-09-IO-真理的代价,多么赫赫有名的污染物,一代又一代时代的主宰者在它的辅佐上登上王座后又离场,简直就是流水的帝王,铁打的O-09-IO。

    舒莫绝不想和它沾染上任何关系,他匆匆地走着,却差点一头撞到面前的凯文,男人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也有些茫然,毕竟自己饲养的怪物在他面前突然暴毙还是很考验人的心态的。

    舒莫向他道了个歉,凯文却魂不守舍一样地抬起头,看见是他后,眼睛一亮:

    “舒莫!”凯文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

    “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天哪,你居然真的接触到了0号,而且还活了下来!”

    看得出来面前的人是在真心实意地祝福他但是为什么听起来怪怪的.jpg

    凯文笑着敲了一下他的肩膀,舒莫退后一步,手里的书差点掉到地上翻开,想到那上面写着什么,舒莫赶紧拿起书本不让人看见这要命的东西,然而当他看见上面突然出现的内容时,男人却沉默了。

    “你真是太厉害了。”凯文说:“天哪,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你能成功,那可是0号。”

    面对着他的热情,舒莫捧着手里的书本,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微妙的沉默。

    “好吧。”见到他的样子,凯文揉了揉头发,终于说出了他这一次的目的:“其实是这样的,我们组最近组织了一场宴会,在听说了你的事后,他们想要邀请你去参加宴会,顺便当做你的迎新晚会。”

    他对着人挤眉弄眼:“你要不要来参加?很多同事都想认识你呢,舒莫。”

    凯文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的真诚,然而舒莫的眼神却没有看向他,而是一直望着自己手中的书本,因为那上面赫然多出了一行新增加的话:

    【预言:星柱·12,即将崩塌;星坠已至,在星坠后的荒野中,将诞生全新的污染物族群,那将是摧毁星柱的元凶。

    警示:危险将至,我在此提醒您一点:

    ——不要相信绿头发的人说的话。】

    舒莫看着这几段话,他缓缓抬起脸,终于望向了面前的凯文。

    而男人摸着头,他对着舒莫腼腆地笑起来,舒莫的视线落在他的头上,而面前的男人……刚刚好有一头格外繁茂的、柔顺的绿发。

    “舒莫,来参加晚会吧!”凯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