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池水,洒了一片春光,犹如深色柔软的宝石,折射出沉敛的光芒,隔了一层薄薄的月纱。
“同学们,我们今天上课讲新课文,请大家打开新标语第二十课。”
放学铃声响起,程飞一手把抄完的物理作业扔给了前方的组长,“好了我写完了。”
“温黎,我们出去吃饭吧。”
桌上放置着练习册,上面的字迹凌厉清晰,钢笔放置在一旁,题已经早早解完了。
温黎在座位上坐着,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已经离开了,没剩下多少人,他静静地等着,眼角扫到角落里的某道身影。
“你先去吧。”他开口。
“行,下午前两节课我不来了,如果老钟来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程飞拿了校服外套,眨眼间出了教室。
没有过来。
温黎垂眼看着练习册,他起身离开教室,经过后排的窗户时,稍稍侧眸。
阳光穿透窗户落在少年身上,低垂的发丝遮住了眉眼,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皮肤白的发光,正在座位上低头吃东西。
吃东西的动作很慢。
把自己藏起来了。
不愿意讲的话,不应该勉强他。
“温黎!你来的正好!麻烦你跟江颂说一声,今天是他值日,负责清理实验室。”乐明月隔着老远看到了人,凑到了温黎身边。
今天有物理课,上课需要做动力装置实验,实验室通常在放学之后整理。
“又麻烦你了。”班里只有温黎和江颂说过几句话,乐明月说,“我一会还要去办公室,实在是不好意思啦。”
“……没事。”温黎说,“把实验室的钥匙给我吧。”
午休间的太阳把操场晒透,温黎穿过一排梧桐树,实验室挨着乐器室,里面放着一架钢琴,乐符声从门缝间冒出来。
回教室时刚好接近上课时间,走廊上碰到了乐明月。
江颂回来时正好撞见这么一幕。
“已经用完了吗……那钥匙我还回去了,真是麻烦你了,温黎。”
眼角扫到少年的下颌线,往上是一双深褐色的眼,倒映出深刻的褶影,在他抬眸间看向他。
只在他身上悄然停留一瞬,随即移开。
“……不用谢。”温柔低沉的嗓音。
下意识地低头,发丝遮蔽了视线,他从温黎身边经过,如同一道树影轻轻晃过,轻的没有任何存在感。
讨厌。这样没用的自己。
“江颂,今天是你值日,不要忘了去打扫实验室。”黄毛回到了教室,刚从外面回来,热的他扯了扯衣领。
身旁的少年不言不语,黄毛又瞅了两眼,有些纠结,把自己买回来的牛奶掰了一瓶推过去。
“心情不好啊……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给你这个,你不要不高兴了。”黄毛把牛奶朝江颂那边推了推。
江颂没有动作,眼睫垂着,笔尖在练习册上点了一个深色的点,眼珠笼罩着题册上的题,在空白处写出了正确答案。
眼角扫到黄毛在看他,他目不转睛,浓密的眼睫遮住眼底情绪,指尖稍稍动了动,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
“……你不要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也没有很想让你接受我的好意。”黄毛憋了半天,尴尬地补了一句。
这么自言自语半天,虽说前桌早已习惯,此时听见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两个。
“喂,看个屁啊!”黄毛顿时瞪了过去。
桌子晃动的声音、同学之间的拌嘴,细微的动静全部化成嗡鸣声落在耳边,阳光将整座教室分割成两半,其余同学是一整个整体。
他是整体之外的一。
灰暗、阴影,落寞充斥着他,通过他身体的缝隙朝他铺天盖地涌来,躯体化成一座沉重的壳,令他隔绝周围的一切,躲避在阴暗潮湿之中。
直到目光轻轻地掠过前排,落在那人身上。
驱散了缝隙之中的阴影。
……要再重新找兼职吗。
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手掌上的颜料还没有洗干净,五彩斑斓的堆积,像是一团团的淤青。
印满他掌侧。
“铃——”放学铃声响起,他拖起沉重的身体,灰暗的身影经过热闹的教室,耳边自觉隔绝的人群音色。
只在路过那人时,耳侧稍稍清明,自动地勾勒对方的眉眼。
“温黎,你放学急着走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讲两道题?”
“………可以。”
沿着固定的路线下楼,靠墙走到梧桐树林,夕阳在天际浮动,路过乐器室,依稀能够看见里面的钢琴。
他的目光轻轻在钢琴上停留。
最后一抹光辉落在实验室前,他推开了门,原本平静的眼珠在打开之后稍稍顿住。
上课时乱掉的实验室。
阳光穿透进来,桌椅摆放的整整齐齐,实验设施全部恢复原位,空气中遗留很淡的消毒水气息。
实验室里有听见音乐就会停留的海螺姑娘吗?
江颂盯着看了好一会,他踏进实验室,手掌碰到摆放整齐的烧杯,桌上的污渍也已经被擦干净了。
实验室的钥匙。
脑海里晃出温黎那张脸,走廊上撞见了温黎还实验室的钥匙。
……会是他吗。
心口莫名一滞,难以描述的情绪充斥在心间,消毒水的气息不再难闻,他转身离开实验室。
脚步快了些许,沿着原路返回,树影沙沙地晃动,指尖不自在地攥在一起。
上楼时心脏跳的格外快,有些喘不过气,脑海里嗡嗡作响,黑色的眼珠情绪浮动。
踏入长廊之上,教室里安安静静……已经走了吗。
耳边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气息纷乱,心情复又平静下来,直到一角蓝白校服出现,温黎关上门,转身时看见了他。
“……江颂?”温黎稍有些意外。
眼睫不自觉地垂落下来,嗓间因为难以喘息而干涩疼痛,千言万语难以描述,化成一片酸涩的情绪上泛,鼻腔里堵着难以呼吸。
他眨眨眼,忍不住咬住嘴唇,舌尖传来疼痛,抬眼眼睛陷入一片模糊之中。
“……抱歉,似乎擅自做了多余的事。”温黎稍稍顿住,低头看他,手掌在半空中停住。
“………你在哭吗。”
温黎的低语落在他耳边,从耳侧传来,想见的人近在眼前,他忍不住抓住了温黎的衣角。
扯住了温黎的袖子,“啪嗒”一声,那一块洁白上沾上了他的眼泪,他眨眨眼,想把眼泪压下去,苍白的指尖拽紧人,脑袋蹭到面前人的校服。
不要这样。
眼角一片温热,书上写,眼泪是人类懦弱的象征,在死后会被上帝称重。
这样很丢脸。
脸颊蹭到温黎的校服,眼泪蹭了上去,沾染一片温热。面前的少年气息温柔,站在原地没有动,手掌轻轻地拍了拍他。
哽塞的言语落在嗓间,温黎不讲话,他只是和对方待在一起,因过分贪恋这份温柔,莫名感到安心。
那些灰暗的情绪一并随之倾泻而出。
“对……对不起。”他低低地讲出来,嗓音断断续续,抬起湿润的眼眶,眼中洗涤出一触即碎的清明。
“……没关系。”温黎低低地看他,“江颂,有什么烦恼吗……可不可以告诉我。”
“不要再哭了。”
温黎掌侧碰到他脸颊,沾到湿润的眼睫,他下意识地闭眼,睁眼看人时,撞入温黎眼底,如散满的繁星。
“……”犹豫片刻,温黎指腹碰到他眼皮,嗓音很轻,“如果能帮到你……我会很高兴。”
“……可以告诉我吗。”
晚风轻轻地吹过,为他擦干了眼泪,留下了一片轻盈的温柔。
他跟在温黎身后下楼,指尖碰到温黎的衣袖,温黎走的并不快,眼角触及他之后稍顿,从自己口袋里拿出来了什么东西。
“上次给江颂同学买的巧克力,一直没有机会给。”
指尖稍触即分,他掌心多了两块兔子形状的巧克力。
他低头看了好一会,放进自己口袋里,明明还没有尝,为什么嘴巴里好像已经有了甜味儿。
温黎是天使,是会悄悄替他打扫实验室的田螺姑娘,还是会变巧克力的魔法师。
“我……只是……想……跟你讲……不想。吵架。”他小声讲出来,沉默地拽着温黎的袖子。
“……我知道了,江颂,不要哭。”温黎轻轻地说,“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么不给你薪资本身并不合理……江颂觉得呢?”
温黎眼底压着一片未知的情绪。
江颂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点脑袋,眼角闪烁着泪花,一瞬不眨地盯着人看眼里湿漉一片。
“……你没有错。”温黎伸手轻轻遮住了身旁少年的双眼。
稍触即分。
怎么会有人欺负他。
“一会你在外面等我就好了,我只是替你讲出来,不会跟他吵架。”温黎嗓音平静。
“………”讲不出来拒绝的话。
他跟在温黎身后,来到了与温黎格格不入的油化厂厂房。漆黑昏暗潮湿的地表,身旁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停了下来。
与他齐平看进他眼底,深褐色的眼眸深邃分明。
“你在这里等我……不用等很久,数五百个数之后,我就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