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卡盯着正前方变异污染物的尸.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东西残缺一半的黑色羽翅在一瞬间微微扇动。
卷起了一缕风。
他蜷着双腿,屁.股不受控地往后挪了一截,然后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仿佛那股腥腻勾住了最幽深的、对巨物的恐惧。
浑浊的火光闪烁,天牛污染物的断肢正在燃烧。那些细小的绒毛经过烧灼变得坚硬,像尚未生成的触手。
葛三跛着左脚,眼神深暗,也不再看向污染物的尸.体。
而闻奚则背对着怪物尸.体,三两脚把火踩灭了,然后笑眯眯地接过葛三热好的时蔬碎肉罐头。
借着照明灯,他吸了吸鼻子,刚要凑近香喷喷的罐头,却听见科斯卡喉咙的闷音。他回过头:“怎么?”
科斯卡坐立不安,惶恐地憋出几个字:“你……没洗、洗手。”
正在罐头里搅动的细长食指顿了一下,绿色的黏液顺着滑落进糊状的菜肉,搅作一团。
闻奚抽出手指,把罐头递给葛三。
“能吃吗?”闻奚认真地问。
葛三勉强点头:“能、能吃的。”
闻奚不太相信他:“那你先试试。”
葛三看着罐头周围的绿色黏液,又看了看混入罐头表面的那几滴。正犹豫时,罐头直接被塞进了手里。
葛三把罐头举到嘴边,遮住口型,朝一旁的科斯卡递去一个眼神。
科斯卡却装作没看见。
他对葛三的信任已经不复存在了——要不是碍着分到一组的份儿上,谁知道下次遇到危险自己会不会头一个遭殃。
窸窣之中,闻奚疑惑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了?害怕?”
葛三手一顿,情不自禁地把罐头给科斯卡。后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只是现在一听闻奚的声音就手脚都不受控地发抖。
“刚、刚刚……”科斯卡要出口的问题被葛三一个眼神制止了。
谁也不知道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会不会是……
闻奚说:“原来你是个结巴。”
科斯卡:“……”
闻奚轻轻一瞥:“想知道b型天牛怎么死的?”
科斯卡疯狂点头,葛三眼神一沉。
闻奚站起身,走到科斯卡面前,摊开手。
科斯卡颤颤地把罐头还给他。
闻奚的食指蘸了一点肉沫,背过身去,语气轻快:“这个蠢货是个瞎子,非要跑过来自己撞上钟乳石,当然就死掉了呀。”
那些贯穿怪物的石尖在忽明忽暗的光源下显出嶙峋的外壁。在沉默的暗穴中,闻奚发出不可思议的轻笑:“不然,难道是我杀的吗?”
他的语气懒散无辜,却让葛三觉得背后发冷。
科斯卡则大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哈哈哈哈哈。我差点都忘了,天牛本来就没有视觉。真让你小子好运气碰上了!”
爽快的笑声回荡在石壁间,闻奚扯扯嘴角,想了起来:“你们不是还有同伴吗,他人呢?”
“啊……对对,大部队离挺远,审判官让我们在这儿等着,”科斯卡如获救星,却突然五官一拧,音如哭腔,“这这这都好一会儿了……审判官他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葛三沉默不语,眉头皱紧。
科斯卡指着闻奚哭:“要是活着的话,他怎么不来救你啊!你不是他的小情人吗?!”
闻奚:“?”
实在听不懂在说什么。
闻奚耸耸肩:“这不重要。”
“那,”科斯卡一个大块头抽了抽气,哽了几秒,满怀希冀地问,“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仿佛闻奚说“知道”的话,他立刻原地投诚。
闻奚很坦诚:“我不知道。”
毕竟他连怎么进来的都一无所知。
科斯卡眼睛都红了,嘀咕道:“那你说什么说。”
闻奚没有搭理,侧身面朝着变异天牛尸.体的方向。
手指探进右耳,碰到了耳机的光滑外壳。
敲一下是开启通话。
和来这儿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敲两下则是调出存储的录音。
“……滋”
电流声钻出,隐隐似乎有人说话,但持续卡顿,被嗡鸣淹没,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听不全。
或许是因为撞击碰坏了。
该死,得尽快修好才行。
闻奚问:“最近的修理站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
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滴答。
一滴透明的水珠落在时蔬罐头上。
烤焦的气味顿时升起。
那不是水珠。而是滚烫的口水。
来自闻奚身后不知何时大张的暗红口器。
柔软的触管瞬间变长,从内壁涌出,瞬间缠住了他。
脖子、手腕、腰……苍白细瘦的脚踝被深红的触管死死缠绕。
一对鞭状触角更是加重了束缚。
将他生生往口器的方向拖拽。
很疼,几乎说不出话。
几米外的科斯卡吓懵了,手颤着快速拔出枪。
“咻”地一声,击中了天牛变异体的眼睛。
嘶鸣声骤然响起,如同死亡来临前最后的狂暴。
并未死透的天牛污染物硬生生将自己从钟乳石拔了下来。血肉模糊的声音触目惊心。
与此同时,光线逐渐收拢。
科斯卡的瞳孔扩张。
只见天牛的翅鞘打开,下翅大张,露出可怖的突刺。
闻奚被它的触角卷成一团,像一片薄纸挂在口器边,随着巨翅扇动而上升。
但这里的空间太狭小了,它无法完全飞起来。
唯一的通道在科斯卡和葛三的方向。
葛三动作迅速地拿出一枚微缩炸药,塞进触发器。
“喂你干什么?!他还活着!”科斯卡奋力疾呼。
然而科斯卡没有理会,径直朝天牛污染物的口器射去。
这一枪很准。
直接进入了口器内壁。
刺眼的白光亮起一瞬,照彻崎岖的洞穴。
随即耳畔是轰然炸开的声音。
b型天牛的躯体随之向后仰倒,连带着它的猎物一起,砸碎暗湖表面的薄冰,落入无底深渊之中。
……
太冷了。
这是闻奚唯一的感受。
湖水从耳鼻钻入身躯,刺骨得很。
而他被天牛的尸.体拖拽着,头下脚上,正在不断下沉。
之前烤火的时候,闻奚就发现这里的水滴有一股咸腥味。
是海水。
证明这处岩洞邻海。
暗湖所在的位置极有可能是海底断崖,因此形成深渊。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那么——
黑暗的深湖逐渐有了光线。
有一群水母附着在崖壁上。冰蓝色的光温柔浅淡。
很近。
受到惊扰的水母飘散开来。
闻奚却刚好抓住了它们停留的位置——有一根粗壮的铁竿横插着崖壁。
臂力一紧,带着他从松散的口器软体中梭了出来。
但还有一根触角死死地缠住他的左脚。
仿佛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想得挺美。
闻奚朝那巨大的黑色尸.体勾起嘴角。随即借助铁竿弯曲身体,挪着左脚划圈。
一,二,三——
直到污染物的躯体沉在下方十余米处,触角随之绕紧了铁竿。
闻奚顺势从岩壁上摸到一块锋利的石头,朝自己脚边的那一段触角砸去。
也许是割破了手,但在水中毫无知觉。
一缕殷红散下,慢慢落入了天牛的口器。
污染物仅剩的眼球猛地睁开。
……竟然还没死透。
就在天牛污染物猛地上浮时,那跟铁竿产生了一丝松动。
那竖立的崖壁竟也隆隆作响,大有断裂之势。
闻奚朝上抓住铁竿,后脚一蹬,擦着缝隙避开了砸下的石块。此时,铁竿也已被他完全从崖壁拔出。
然而抬头时,整面断崖黑压压地倒下——
不,这不是断崖。
在粗糙不平的黑色表面,浮出了数只眼睛。
冰蓝的水母停在那些白色的眼珠之上,分不清是白斑还是水母的裙带边缘。
这是一头巨鲸。
它或许出生于汪洋的某一朵浪花,不知远航多久,被一支铁竿困在了这里。
也成为了某种污染物。
水灌入耳朵的时候,闻奚隐约听见了一种穿透感极强的低鸣。
那个巨大的黑影浮过他的眼前,留下令人震撼的一幕——
它仿佛没有看见闻奚,而是径直向前,一口吞掉了那只受伤的b型天牛。
-
与此同时,暗湖边。
湖面下的轰然巨响震得整个洞穴都在颤动。
科斯卡好不容易等到坍塌结束,避开了碎石,科斯卡呆呆地望着暗湖,嘴唇苍白:“难不成就这么走了?”
“你愿意呆着也行,反正我得走。”葛三的视线在地面搜索了一圈,确保没有任何遗漏的东西。
一点晶莹的折射光引他往暗湖边走了两步。
是一枚红色的小圆暗扣,看着像是污染时代前生产的水晶,值几个钱。
应该是审判官带回来的那人落下的。
这下总应该死透了吧。
葛三背对着科斯卡,悄悄将圆片抓进手心。
就在葛三离开暗湖边不到五米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叫住了他们。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
科斯卡扭过头,只见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出现在湖边。
水鬼或者美人鱼,大抵只是一念之间。
科斯卡这一天受到了太多惊吓,根本叫不出声,只能咿咿呀呀地指着。
闻奚的手背撑着下巴,悠哉地眯起眼睛:“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离这儿最近的修理站在哪儿?”
细长的手指顺势去碰右耳,但耳机却已经不在那儿了。
奇怪,丢了?
科斯卡反应极快,立刻指着葛三:“他他他捡了你的东西!”
葛三侧过身,却瞬间感到一股冰凉的气息从脚底钻来。
不,不对劲。
好像有什么窸窣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钻来钻去。
潮湿,恐惧,无法摆脱……
他真是受够了!
他必须要赶紧、马上离开这里!
耳机从松动的掌心滚落,葛三却已经来不及顾及了。
突如其来的警惕让他当即撇下两人,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黑暗。
闻奚跳上岸,捡回了自己的耳机。指腹滑过冰凉的红色圆片,擦拭干净,然后放回右耳。
他看了科斯卡一眼:“你的绳子拿出来。”
科斯卡抱着激光枪,单手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长筒,交给闻奚时才想起来问:“为什么?”
闻奚笑眯眯地打开筒盒:“你以为他为什么跑,还没听见呐?”
是风声。
还有,窸窣,窸窣。
和那只b型天牛出现时一样的声音。
但更多,更重。
层层叠叠的沙哑嘶鸣,仿佛成百上千只团在一起,组成了近似低沉的人声。
紧接着,是葛三短促的惨叫,和一阵血肉模糊的声音。
科斯卡整个人都崩溃了。双足如灌铅,惊恐地看着葛三消失的方向。他不敢想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闻奚提醒他:“抓紧绳子咯。”
在触角探出黑暗的那一刻,二人双脚离地,飞速向上。
自动爬绳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平台。站在这个高度,才能看清他们之前所在的地方。
两座高大的岩壁形成了漏斗状,在窄口下方的钟乳石洞穴已被鱼贯而出的天牛污染物覆盖。
“别看了,”闻奚拽了一把科斯卡的衣领,让他不至于掉下去,“那些东西会飞。”
科斯卡已经要吓晕了:“那那那那——”
“污染物识别到你的气味后,就会一直跟来,直到猎杀。”闻奚朝石壁深处望去。
平台的边缘贴着石壁,在暗光中露出一条小径。其实根本不算是“路”,宽度不过一个成年男性掌根到指尖的距离。
顺着小径往上攀爬二十余米的地方有一个洞口,至少巨型天牛追不进去。
科斯卡欲哭无泪:“还有别的选择吗?”
闻奚似乎被他逗乐了,扯开嘴角,微微一笑。
科斯卡呆了几秒才回过神,见闻奚毫无犹豫地踩上了那条窄径,只得强行给自己壮胆。
心理准备尚未完全做足,脚下一声清脆,踢到了东西。
科斯卡一低头,便见一地的骸骨——甚至都说不上是什么东西的骨头,反正血肉全都被剔干净了。
偶有断成几截的,也不知是被什么咬碎的。
“快点。”闻奚懒懒催促。
科斯卡压低崩溃的声音:“它们要追来了吗?你等会儿提醒我一声,我现在腿软。”
闻奚说:“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情。”
科斯卡声音发干:“……什么?”
闻奚说:“我既不是你爹,也不是你爷爷,你的死活和我无关。”
科斯卡后背一冷。
这人看上去一副笑脸,怎么说出口的话这么吓人。
闻奚说:“你走后面,等会儿它们追来了就先吃掉你。这么大块,能拖个十秒也足够了。”
科斯卡眼睛又红了,双膝打颤,不知道几天没洗的卷发也跟着晃动:“……哥,只要能出去,你想当我爹、我爷、或者我祖宗都可以。”
闻奚实在不稀罕当他亲戚,于是问:“有吃的吗,给我丢个罐头。”
科斯卡宕机的大脑嗡了一会儿,颤声回答:“我的罐头都给三哥了……”
闻奚:“……”
他一口都还没吃上呢。
科斯卡:“等我们上去找到大部队就有吃的了……啊啊啊啊啊啊!!!”
翅膀从窄口处游过。
十几只眼睛停留在二人下方。
细长的触角攀着岩壁,仿佛逗弄一般,跟在科斯卡的脚后。
那些挤成一团的竖线眼睛旁,是一朵一朵张开的口器,散发着浓郁的腥臭,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科斯卡忍住狂哭的冲动,屏住呼吸,朝闻奚的方向挪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危险的地方才更安全。
然而鞋尖踢到了细碎的石子儿,在惊惧发作的瞬间,整个人往后摔去。
“嗖”地一声,一条绳子缠在了科斯卡的腰上。
闻奚将自动攀爬爪往上方的洞口扔去,顺便踹了科斯卡一脚,让绳子带着这大块头上去。
这一举动却明显惹怒了意图玩耍的触角。
群聚的天牛变异体终于从窄口处找到了跻身向上的方式。
沙沙,沙沙。
翅膀和嘶鸣一并朝闻奚扑去。
狠狠撞上了岩壁。
原本站着人的地方已空无一物。
闻奚抓住上方抛下的绳索,在半空中荡了两个来回,在天牛污染物狂扑而来时终于踩上了洞口边缘。
该死,体力远远没有恢复。金属敲击般的耳鸣一阵一阵地涌来。
或许是年月久远,他踩中的那一处全是松散的泥沙。
肉眼根本看不出来。
只有风经过耳边的声音在提醒他,他即将从这里摔下去。
……真是倒霉。
就在绳索离开视线的那一刻,窄洞方向来的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指,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将他回拉。
同时,甩出的短刃准确无误地斩断了缠上来的触角。
这动作快得惊人。
再回神时,闻奚已经站在洞内了。
一块巨石被科斯卡迅速推去,将天牛群牢牢挡在了外面。
闻奚甩了甩湿透的头发,活动着被拽得生疼的手腕,在暖黄的光线下看见了刚才拉了他一把的人。
那人站在明暗之间,看着非常年轻。
一双黑眸清清冷冷的。很静,很平淡。
好像一眼就能望穿旁人在想什么。
此时,闻奚的好奇占据了上风。
这人瞧着跟块冰雕似的,怎么能做到刚才那么快的。
……而且他的脸看上去和雪一样冷。
真的有那么冷吗?想试试。
闻奚盯着他看了半天,决定主动拍拍他的脸,以示友好。
“喂,你是什么老款ai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