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凌晨五点钟, 路汐换了一身淡绿色的长裙就快速出门,惊觉外面温度降了五六度,却在看到前方街道停驶的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后,她转念又打消了折回去添衣念头, 踩着细高跟走了过去。
上车后。
一直坐在副驾驶等待的周境川转过头, 天生冷脸, 看起来跟电话里不近人情的行事作风如出一辙, 具备着特助该有的态度, 很像是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
路汐分出一丝神想,真是巧,被命运冥冥之中就注定了似的, 在法国时容伽礼身边随行的是那位性格和善好相与的黎秘书, 衬得她行事也顺利几分。
而遇到不好相与的周秘书时, 不知为何,隐约有种她要举步艰难的不好讯号。
车厢里一时的寂静,路汐纤瘦的后背贴着背枕,手指不自觉攥了起来, 又过半响,她轻声试图搭话:“你家容总有没有交代热搜上的事要怎么处理?”
凭心而论, 毕竟位高权重的阶层地位都摆在那里, 容伽礼这样的人,可以是容氏家族的掌权人,也可以是他顶级圈子内人人都想攀附、以及窥见真实面目的容二公子。
但是定然不能在网上跟一个女明星牵扯进什么桃色绯闻里, 平白无故让人拿去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而周境川只对容伽礼惟命是从,一向是无差别对待任何人, 倒也没刻意针对路汐的意思:“我这里有两个版本处理方式,路小姐想听哪个?”
路汐话停了瞬, 既要搭话,便不能当个小哑巴:“先听按照惯例出了这种情况,周秘书会如何秉公办理?”
周境川:“这很简单,先将颂宜旗下所有人都全面封杀,哪怕只是你身边的一个生活小助理也难逃追责,再找上漫星娱乐的当家老板和歌手大赛的背后资本清算一笔,无论卷入这场热搜事件的各路人士扮演着什么角色,在我这,一切以容总主义至上。”
这跟株连九族没有区别。
只是不见血,却要人命。
路汐冒犯到容伽礼在先,无法反驳出任何话。
她自嘲地垂下眼,这次真当个小哑巴了,没在出言问第二个版本。
周境川却问:“路小姐不想知道?”
车窗外闪过浓郁的绿意,司机已经行驶上菩南山,路汐不施粉黛的脸蛋隐在半暗光线里,微侧过去看向副驾,那抬起的眼皮透着很清晰的淡红。
“我猜到了。”
她轻声说,随之落下一句正是周境川心中深藏的话:“看容总心情。”
*
半小时后。
抵达目的地,路汐慢吞吞地下车,再次经过这栋别墅入口的弧形白墙时,不由地想到了容伽礼,也是这般高级神圣,且洁白到不容玷污。
她没办法完美控制自己此刻的情绪,微微恍神地跟着周境川来到清冷又宽敞的会客厅。
容伽礼的身影未出现。
路汐就这么被周境川安置在了会客厅里,随着四下再无半点细微响声,世界像是陡然静了下来,她彻夜未眠,这会儿身体深陷在昂贵而又柔软的沙发不到片刻,浓浓地困倦也涌了上来。
路汐眼睛很慢眨了下,明知不该这样睡去,却潜意识里说服了自己就闭眼一秒钟,很快睫毛犹如下坠的蝶翅,阖上就没有继续睁开。
几乎同时。
容伽礼披着睡袍从悬浮玻璃楼梯下来,前方极宽敞的空间一览无余,见到路汐纤瘦的背影坐在沙发上,重逢后难得一见她私下不穿白,那抹淡绿衣裙在她身上极其惹眼,像是幽林雨中的一片山荷叶,安静沿膝垂落着。
容伽礼眼神平静,也很直接端详了半秒,却见路汐丝毫没察觉身后有人,便迈着长腿走了过去。
地板铺着的地毯收尽脚步声,他气定神闲走到沙发左侧,还未开口,忽然间,看到路汐前秒还端正,身体却像是被空气中的温度变化给融成一滩软水般,下秒倒向了他。
人失去清醒意识时,身体是完全放松柔软的状态。
容伽礼长指骨节分明,眼疾手快地扶稳路汐肩膀,未让这张女明星的颜面跟着一块贴地,他低首,没有什么表情地注视着她。
此刻熟睡的路汐,似乎和少女时期的模样没什么不同。
清晰露着完整的一张脸,无声被散乱的黑色长发衬得白到没有丝毫瑕疵,睫毛始终安静垂着,肌肤透着几近易碎的精致感。
她浴在月光般的柔光下,像他提笔细细描画出来的。
也像血色梦中的某一帧。
…
…
路汐是被肩膀过高的体温给烫醒的,犹如是跌入朦胧的一场梦,还身处于浅眠前的会客厅里,眼前却凭空多了个容伽礼,她下意识将呼吸放轻了轻,漫上泪意的视线很慢地从他修长指节到腕骨,又沿着往上,近距离地凝视着他极其俊美的脸庞轮廓。
看起来是这么不真实。
路汐心里清楚是梦才会不真实,却还是就着这个姿势倾身靠近了过去,那精致的鼻尖像是若即若离地般触了下容伽礼的性感喉结,竟是有温度的,又开始像只对人类放松戒备的小猫一样,去轻嗅他气息。
彼此间鼻息亲密交错,下一秒就能接吻的错觉。
毫无征兆地,容伽礼修长的手指滑到她乌黑发间,指腹摩挲过白嫩的颈后,稍一用力,路汐瞬间跟着敏感得颤抖了下,唇齿微微张着,露出一点儿舌尖,还未来及反应……
容伽礼的影子就顷刻间覆盖过来,落下的吻既热又湿,强势到了连细微呼吸都要吞食干净。
路汐觉得好烫,越来越烫,想要闪躲。
可容伽礼却单膝抵在了沙发边缘更近半寸,男性的躯体重量将真皮质地的柔软沙发压出一片很深的痕迹,随着吻逐渐激烈,他咬她,舌尖的触感从发麻到了刺痛程度,被过度用力地厮磨着。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这样接吻,容伽礼给予她的吻和眼神一样能摄人魂魄。
路汐逃不开被他热息所笼罩出来的天地,也选择放弃脑子里的理智,信以为真这是做了场湿热黏腻的梦,又觉得晕眩,像是要向下坠,两手抓住他睡袍的绸质衣带。
会客厅外的玻璃门被开了瞬,随后不知怎么,陡地停了,一阵脚步声在两秒后响起,是从近逐渐地走远。
室内的闷热空气重新趋于安静。
路汐觉得梦里的时间应该是静止的,也算不清缠吻了多久,直到被从落地窗折射的微弱日光晃到了双眼,清透的瞳孔清晰倒映出了容伽礼近在咫尺的脸。
她不知为何还不醒来,直愣愣了会,身子微蜷着往沙发躺了起来。
似觉不够,这样还是能看到容伽礼,又极小幅度地将自己翻了个面,脸埋在靠枕里,后背的肩胛骨在若隐若现的单薄衣料显露得过于精致诱人。
心想着,在梦里重新睡一觉,就能回到现实了。
容伽礼身形岿然不动,真丝睡袍却早已被她手指扯得半敞,松垮地披着,从肩到身前腰腹的漂亮肌肉尽是在光下暴露得彻底。
唯有面容维持了本该有的冷静自持-
随着清晨的日光洒满了沙发,路汐也被拂了满身,她眼睫静垂不动,心里却在疯狂盘算如何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自然地苏醒过来跟容伽礼打招呼,又能再跟他谈完宜林岛租借地之事后,得花多少时间才可以顺理成章离开菩南山。
再也不想踏足了。
半天没想好应付的对策,指尖却暴露了波动的情绪,不经意间在一尘不染的沙发面上压出了很浅印子。
好在容伽礼慈悲心肠没有揭破她拙劣的伪装伎俩,任由路汐微微压抑着呼吸声,他转身去倒了杯冷水喝,待重新折返时,路汐已经坐了起来,裙摆下的纤细脚踝轻轻贴着沙发沿,端着的是客人姿态。
“抱歉,我刚才睡了一会。”
她看上去挺放松的,舌尖发出的轻音将话说得很巧妙,随即,轻笑着说,“容总亲自召我过来谈租借地的事真叫人受宠若惊……我有失态的地方话千万别怪罪。”
容伽礼的目光始终落在路汐身上,一言未发,成年之间弯弯绕绕的客道话倒是让她说了个尽。
但是路汐无论姿态装得多好,恨不得当场撇清干净关系,却殊不知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只因她凌乱着长发抬头时,过分精致的脸蛋微微发红,唇也是肿破皮的,泛着些水光。
顶着这一副模样。
自欺欺人地想装清清白白的客人姿态,倒是新奇。
半响后,容伽礼长指握着玻璃杯,喝了口水。
随着他漫不经心的举动,路汐微垂的眼眸视线不留痕迹地跟了过来,看到那性感喉结滑动了两下,仿若触目惊心似的连带身子略僵,转瞬就移到了他身后玻璃门上,谈不上逾矩。
倒是容伽礼喝完水,薄唇轻扯道:“道歉就够了么,不继续说下去?”
路汐怔了下,随即触及到容伽礼眼神时,慢半拍地领悟到了什么意思。
从重逢开始,在宜林岛阴差阳错入住了他的顶楼套房起,间接性害他输掉的白皇后象棋、跑到法国献殷勤送出蓝色手机以及现在的热搜事件,似乎她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去冒犯容伽礼。
光是口头上的道歉,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容伽礼已经不止一次暗喻她虚伪,毫无诚意了。
路汐字字解读完了他话里的深意,脸上的笑容很淡,不知为何明媚的阳光都已经如数洒在她身上了,却还是觉得冷,指尖下意识握住细瘦的腕间,面上装得真切:“周秘书跟我说的原话是,你愿意跟我谈租借权的事了,我想肯定是有条件的。”
不论旧情,自然就得论条件。
路汐心里这般的想,而容伽礼此刻表情平静:“往下说。”
“我是想借岛。”路汐话声柔到仿若都能将雪山融化,希望能说服眼前这个位高权重却迟迟不肯松口的男人:“容总如果能大发慈悲借出的话,我可以白纸黑字的承诺……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
容伽礼像个面无表情的资本家,没有情绪地注视着路汐那双眼。
叫人心底越发没底气。
路汐手头上的筹码所剩无几,甚至可以说已经没有比主动退出容伽礼世界边缘更有诚意的了。
容伽礼仍然看着她,语气很平常:“赧渊那部电影,对你这么重要?”
路汐下意识去抿破了却不自知的舌尖,觉得疼: “是。”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在说话,显得会客厅的气氛有些诡异。
好在周境川适时地出现,进来时似乎未料到容总和另一位的脸色是这般的,眼神中略有疑惑,不过他很快就掩去,到底不是多舌之人,只是将两份合约协议递给了端坐在沙发不动的路汐。
路汐拿在手上,很显然是提前就已经拟好的。
她先看第一份宜林岛的租借权合约,再看另一份时,才恍然先前的赔罪思路错得有多离谱。
舌尖触感是慢了半天才回来的,疼得说不出话,光看着容伽礼。
容伽礼淡淡问她:“白纸黑字承诺退出我视线倒是决定的快,如今为难到路小姐了么?”
路汐呼吸不畅快,“赧渊找你借岛时,这合约就拟好了,是吗?”
容伽礼倒是很坦荡,“生气了?”
路汐不是泥捏的活菩萨性格,从一开局就落在了容伽礼为她织的网里,如今他气定神闲的收了网,还得感恩戴德一番。何况特别是先前几番静候他回音的那段时间,她都快赶上夜不能寐地反复琢磨他心思了,睁眼闭眼都是想着他。
平复下那股挠心挠肺的情绪波动后,路汐再开口,声音变得很轻说:“宜林岛的租借合约没问题,但是你专门给我拟定的这份,有问题。”
容伽礼此刻像极了善解人意的谈判家,纵容她:“愿听其详。”
路汐指出:“既是签合约就该明码标价的谈好,容总怎么回事,我要签了,你日后才在这份合约上补充上我拿到宜林岛租借权应允下的条件,那我且不是任由你宰割了?”
容伽礼语调温和地问:“我何时宰割过你?”
路汐心知肚明容伽礼的人品家世样貌一向都是完美契合身为天之骄子的顶级配置,又手握权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高高在上的,别说亲自去为难了,连给人一个眼神都算上恩赐施舍了。
但是这纸合约,暂时谈不上宰割,却是真真切切的为难她了。
容伽礼提醒:“何况路小姐,规则是由玩规则的人定的。”
在谈判桌上,他倒是冷血到半点利都不让,路汐心想,手指微微僵硬攥着合约,人是陷在柔软沙发里,彻底沉默了下来。
…
周境川又重新折回会客厅,毕恭毕敬地递了将手机递过来:“谢大公子的来电。”
容伽礼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径直走向玻璃门外的观景区域。
谢忱岸先开口:“赧渊求见不到你,找我这里来,容二,你准备将宜林岛租借权压到什么时候?”
也不怪他问。
赧渊那部电影的投资方是谢氏家族,而身为圈内多年好兄弟,谢忱岸日理万机之中亲自来电,算是跟他商议的。
容伽礼语调听起来模拟两可:“快了。”
“哦?”谢忱岸偏冷的嗓音透着调侃意味:“冒昧一问,那位抛弃过你的前女友是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容伽礼从容地反问:“我有说这?”
谢忱岸在电话里懒散的笑了声,这自幼相熟的顶尖核心圈内谁还不了解容二公子的性情,看似披着圣人的洁白皮相,骨髓里却透着野心和咄咄逼人的掌控欲,倘若顺他的意行事话,他倒是能平易近人到不会真正伤害到你分毫。
要是敢忤逆。
他换一种方式来解决话,后面就由不得你后悔求饶了。
容伽礼这一问,倒显得不打自招了。
默了几秒,身为新婚人士的谢忱岸难得好心传授些心得:“当年你将她一直捂着,谁也不肯透露半分,想必缺失记忆前是爱得情真意切,如今时隔七年重逢,她要是不愿回头,肯定是有苦衷,何必去为难人?”
容伽礼淡定说:“毕竟我喜欢强人所难。”
位高权重者,谁不喜欢?
谢忱岸问:“她要执意不回头呢。”
容伽礼抬眼朝向前方会客厅,隔着透明干净的一面玻璃,看清路汐上半身浸在光里都是僵着的,双手捧着两份合约,柔和的眉眼透着几分犹豫不决,以及那被吻到至今还肿的唇也下意识抿着。
半响后,他回答了谢忱岸的问题,嗓音压得轻:“她最好愿意。”
第 15 章
容伽礼手伸过来,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了协议,平淡的语调对她说:“吃了早餐,叫周境川送你回去。”
路汐狠狠心都把这份堪比卖身契给签了,还有什么不能听之任之的。
等容伽礼披着睡袍转身上楼, 她有意慢半步, 才从宽大柔软的沙发下来, 餐厅就设在隔壁, 璀璨的阳光晃眼, 来到时,管家已经将早餐端到了餐桌上。
许是临时接到路汐留下用早餐的消息,管家上前询问:“路小姐有忌口的食物, 或是喜欢的菜式吗?”
路汐口腹之欲不重, 轻声说:“都可以。”
“您别客气。”管家态度很随和, 笑着说:“菩南山上养了一群全国各地聘请来的厨师,是用来给容总和五小姐换着口味做饭的,您要有什么想吃的,他们不会感到为难。”
管家的话, 倒没有让路汐感到微微讶异,只因在宜林岛跟容伽礼相处的那两年里, 她是知道这人的胃口有多挑剔难搞, 乃至现在都能倒背如流关于他的忌口清单。
不好拂去这位笑容和善的管家好意,她垂手坐在餐桌旁,想了想说:“一碗薄荷粥, 加少点冰糖。”
管家记下,随着身影的离去。
华丽宽敞的餐厅暂时归于安静, 十多分钟,俞池先从楼梯下来, 闲在家缘故,不用顾及他顶流歌手形象,身上穿着件简单的黑色T恤运动裤,修长身高优势尽显,又很随性懒散。
看到菩南山来了客,又是昨晚热搜上的罪魁祸首。
俞池轻嗤笑了声,径直地走过去,选了个离她最远的座位,将椅子往外一提,坐了下来吃早餐。
路汐想礼貌打招呼的话吞回了唇齿间,没作声。
好在气氛没尴尬太久,容圣心也出现了,比起前者,后者看到她的热情反应称得上是天壤之别,提起裙摆一路飞奔过来:“汐汐,我不是在做梦吧?”
话声未落,还真伸手去摸她的脸,有温度。
路汐对上容圣心那双天生会笑的月牙眼,有点低落的情绪顷刻间就从身体抽离了出来,也笑了起来:“不是梦。”
容圣心往她身边坐:“你来是为了热搜的事?”
路汐想了想,“也算。”
容圣心正要安抚她什么,眼尾余光忽然瞥到容伽礼也现身了,他已经穿戴齐整,一袭剪裁精良的墨色西装,料子微微带光泽,领上还缀着枚绿宝石胸针,衬得清冷凌厉的侧脸很是奢贵。
大抵是今天的保密行程里有什么重要场合,才这般的正式。
至少路汐没忍不住去看他时,是这样想。
随着容伽礼来到餐厅桌前落座,恰好是在路汐正对面。
只要稍微抬眼,就能将男人的身影尽收视线内,她始终微垂着睫毛,管家将薄荷粥端上来后,便安安静静地品尝。
而容家这三位,自小礼仪课就学得很完美,饭桌上没有乱发出声音的规矩。
过了会,路汐慢慢搅动着粥的热气,舀起一小勺刚送入口中,还没细嚼慢咽,细手腕却微微僵了下,倏地抬头看向了对面。
容伽礼敛着眉目,像是今日的菜式都不符合他胃口,几乎没怎么动筷,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黑咖啡,好似刚才桌底下碰到她高跟鞋尖的,不是他一样。
可俞池坐的地方离她十万八千里,吃完就姿态懒散地刷手机。
就更不可能是这位了。
路汐清瘦的脊背不自觉地坐直,细微的僵硬反应,叫旁边也没怎么正儿八经吃早餐的容圣心敏感地察觉到,稍微靠近过来,自以为小声地安抚道:“汐汐,你就当在自己家吃一餐普普通通的早饭好啦,别有心理压力。”
“嗯。”
她回以微笑,不留痕迹地将浅绿色裙下的高跟鞋尖往后退。
容圣心这次没察觉到,又续上先前的话题说:“热搜那事你也不用特意过来解释,找我澄清就好了呀。”
如今一夜过去,路汐在微博热度依旧很高,不少媒体营销号为了博她身上的流量,都争先恐后的想扒出那栋别墅主人和她是什么关系的蛛丝马迹来。
倘若容圣心不提,她回头也要花大价钱让颂宜公关去删。
而容圣心很有自我奉献精神地将微博账号暴露给了路汐,打开手机说:“你跟我哥要传绯闻确实是一场灾难,跟我就不一样啦,菩南山住着又不止一位姓容的。”
她来认领这栋别墅的主人身份,是具有说服力。
毕竟平时也没少活跃在微博上,偶尔会晒些名媛千金的生活日常,有点儿粉丝,也拍过一些菩南山别墅的角落,自然是能顶得住吃瓜群众的质疑。
不过很快,路汐就知道所谓的有点儿粉丝是什么意思了。
容圣心的微博简直就是俞池的大型死忠黑粉现场。
每天都要发一条微博骂他唱歌难听。
自然也能找到志同道合的黑粉互相抱团关注。
“汐汐,你怎么了?”
容圣心编辑好澄清小作文,月牙眼却看到路汐沉默地微低着头,轮廓精致的脸蛋被光影和几缕碎发衬着,白净柔和中又透着怀有心事的样子。
路汐:“我记得演唱会那次,你承认自己在追星。”
容圣心:“对呀。”
路汐:“有点意外,没想到是这样追法。”
容圣心却误解了她弦外之音,“我追星的每天都感到好幸福。”
路汐指微博:“看出来了。”
容圣心弯起的眉眼带笑,没想到自己表现得有这般好,像是被路汐只言片语的话鼓励到般,悬在屏幕上的指尖将编得天花乱坠的小作文发了出去。
“澄清好了,你跟我哥哥都不用被这莫须有的绯闻追着造谣……”
邀功的话没说完。
两声清晰的指节敲击声响起,透着压迫感。
路汐和容圣心同时默契地循声看过去,只见容伽礼端着事不关己的姿态,薄唇溢出的语调却半点温度都没有:“好好吃饭。”
也不知训哪位。
旁边俞池继续玩手机,反正肯定不是他。
*
用过早餐,路汐也不便久留。
她拿着那份宜林岛租借权的合约告辞,走到别墅门外时,容圣心踩着细高跟追了出来,双手还递来了个精致的纸袋,被微风吹过,空气中散发着股焦糖味的香。
“这是我专门叮嘱厨师做的可露丽,一定要收下。”
路汐手指细细,在阳光下有点儿透明的粉色,半响后接过纸袋:“谢谢。”
容圣心不经意间提起:“我不爱这口甜点,分不清可露丽的哪种口味最好吃,就让厨师做了和上次你给我买的味道差不多的。”
路汐一愣:“那容伽礼为什么深夜亲自下山去买?”
她以为是容圣心发烧,点名要吃这个。
“谁知道呢,可能是听我说车抛锚在半道上,不放心去看看吧。”见车来了,容圣心跟她告别:“我知道你要去宜林岛拍戏了,等电影杀青……我们再约菩南山。”
路汐点点头,随即转身往前走,没让副驾的周境川久等。
待那抹在阳光下更显白皙的浅绿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容圣心才回到别墅内,眨着轻盈的睫毛,自认为一清早醒来就能跟路汐共用早餐,又送了她可露丽,收获是最大的那个。
所以又幸福了。
以至于看身姿慵懒躺在沙发上的双胞胎哥哥俞池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又对坐在另一处沙发的容伽礼发起提问:“哥,你什么时候再去宜林岛住一段时间呀?”
容伽礼虽平时私下行踪是绝对保密,但是容家的人很清楚他时常往返这座海岛,特别是蝴蝶破茧的春季时分,他都会动身前去小住,而千千万万个海岛,为何就宜林岛入了他眼?
至今在容家都是未解之谜。
谁也窥探不了容伽礼的内心世界。
容圣心也探不出,只记得那时自己还在国外念书,没进允许是不能回来,是后来听人口头上转述了七年前的许些事情。
容伽礼当时是重伤昏迷之下,被大伯容九旒亲自赴身去宜林岛接回来的。
后来长达一年的治疗里,他虽被抢救回了条命,却也伴随着𝔀.𝓵诸多痛苦的后遗症,一天里可能就两三个小时是意识清醒的状态,也导致了他突然就销声匿迹了一般。而在容九旒爱子心切的命令下,那座岛被抹去了一切存在痕迹,身边的人都保持着应有的沉默,容家老宅也开始闭门谢客,拒绝外界的探访。
久而久之,容伽礼这个名字,都成了顶级豪门圈内一道禁忌的存在。
毕竟当年的光景。
又有谁敢不知死活去挑衅还是容家之主的容九旒权威?
容圣心也不敢。
她只是觉得容伽礼能在本身缺失了两年的记忆之下,冥冥之中却找到了被遗忘的宜林岛,那这座岛就像艾里克森医生所言一样,肯定对他至关重要,多去岛上居住搞不好能有助于他恢复视觉障碍。
客厅那的气氛静默半响。
容伽礼没有将近期行程透露一星半点儿给求知旺盛的容圣心,此刻外面秘书进来提示已经备好车,他慢条斯理地起身,长指整理着衣袖口缓步离开。
容圣心在他这讨不到话,一扭头猛地发现俞池冷白流畅的手臂撑在沙发手扶上,跟看好戏似的,便板起脸蛋问,“笑什么?”
俞池却恭喜她,语调阴阳怪气地说:“你要有嫂子了。”
容圣心十分震惊:“哪个女孩子眼瞎了看上你?”
…
…
路汐这边下了菩南山,就将宜林岛租借权的合约送给了赧渊。
《不渡》的开机拍摄卡在这太久,赧渊除了拿不到租借权外,实际上早就筹备好了一切事宜,三天后,就将整个剧组的大小演员都打包到了这座岛上。
准确来说,是打包到了房租便宜的民宿里。
安荷天真地以为能住上次浮山湾酒店,哪怕待遇不是顶楼海景房,起码也有个正儿八经的整洁套房,提着行李箱来了后才发现,这普通到游客都不会来住的偏僻地方,就是剧组安置的房了,而且连路汐这个女主角都被一视同仁了。
“幸好风意哥没跟来,不然得破口大骂我们导演不做人。”
网上的媒体记者爆料都是假的吗?
不是说赧渊攀上了神秘资本,怎么把剧组经费花得抠抠搜搜的啊。
安荷小声地吐槽着。
反观路汐眉眼平静,对这种住宿环境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怨言,她坐在二楼的窗边看外面深夜海岛的一小片浓绿风景,半响后,侧身对安荷说:“你也奔波劳碌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安荷想说其实还好,毕竟路汐习惯了自己整理行李,转念想到她还习惯安静独处,就没继续打扰。
随着绿色木质的房门被细心地关上。
路汐起身去睡觉前,倒了杯冰水慢慢喝完,这两三日来她破了的舌尖时常隐隐发作,特别是夜深无人时,一丝丝的痛楚就越发显得清晰,只能用添了薄荷叶的凉水,如含冰似的止痛。
等躺下后,海岛的原住民都歇息得早,也衬得四周很静。
路汐回到出生长大的地方,闭上眼就很快浅眠,许是过程中觉得热,没会儿便迷迷糊糊地在被裹着严实的被子里翻了个身,将棉质睡衣给脱了,无意间露出了一下片裸着的蝴蝶骨后背。
而她含着舌尖疼意入睡,不可避免地做了场意识混乱的梦。
一开始是梦见菩南山的会客厅里,容伽礼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指握着她肩膀,吻得深同时,还在小幅度来回的隔着薄如蝉翼的衣料揉着,重的时候吻得烈,轻的时候又像是安抚她快在崩溃边缘的情绪。
路汐跟他吻着吻着,又跌入了下一场梦境里。
是回到了七年之前的那个夏季,她在沈容昔的小别墅里学完新练习的芭蕾舞,一下课,就心心念念地往容伽礼居住的那栋僻静欧式奢华别墅走。
路汐已经认清自己没有学钢琴这方面的天赋,却不是个轻易放弃之人。
她既学了那首不知名的曲子,哪怕弹奏得难听,也该将它学会来。
路汐眼前一晃,不知怎么地就置身于别墅的二楼书房前。
她下秒,动作极轻地就推开了眼前的门。
书房内黑丝绸质地的窗帘紧闭,落地灯的光却明晃晃亮着,容伽礼整个人松松懒懒地坐在一面墙的黑色书柜前,解了三颗扣子的白衬衫露着锁骨,而往下,是那双弹奏钢琴的手。
路汐从未夸过他教自己弹钢琴时,五指冷白而修长特别性感。
而此刻,容伽礼缠着她前不久遗落下的芭蕾舞鞋丝带,正覆着那充满生命力的山脉之处。
路汐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注视着他,忘了要转身跑出去。
下秒,容伽礼微阖着的眼抬起,带着攻击性,直直地锁住了她。
路汐没躲。
他神色冷淡得丝毫不像是正在投入的样子,却从未停下过。
直到海边的夕阳快落山,别墅里外静到仿佛听不到任何声响。
那白色的芭蕾舞鞋丝带被弄脏,他当着她的面,直白扔在了一尘不染的宽大书桌上。
路汐蓦地惊醒过来,乌黑发丝黏在纤细脖间,下意识用手紧紧捂着心跳不止的胸口,指尖触及到了汗意。
这不单单是梦见了容伽礼。
还有耳边,听到了窗户外面传来的一阵难听的钢琴曲声。
路汐漆黑的瞳孔惊了瞬,有点恍惚地想:
难道赧渊真为了节约电影拍摄的经费。
阴差阳错……租到了鬼屋?
这三更半夜的。
到底是哪只鬼在弹?
第 16 章
窗户外的钢琴声传进耳朵, 路汐捡起睡衣穿上,心想难道又是一场梦?随着动作极轻地下了床,也没犹豫就循着扰人的声音走出了房门。
民宿的院子不大,夜深时就衬得有些冷清, 只留了悬挂在露天楼梯的小灯泡照明。
路汐往下走, 很快那种骇然琴声越发清晰, 是在一楼的幽暗茶室里传来的, 她步声顿在门外, 犹记得白天时安荷说过这里闲置着一架蒙尘的小钢琴,夜风卷过,后背莫名地显得凉丝丝的。
随着屏息, 伸出白细的手将阻碍住视线的木门推开。
下秒, 她懵了懵, 看到了一个极年轻的女人坐在墙边的钢琴前,穿着条鎏金色的吊带裙,到脚踝的长度,裙摆像是月波粼粼浮在高跟鞋尖上, 光是画面的唯美意境是有的,就是纤指在琴键上粗暴弹奏出的曲调, 完全就不是那回事了。
路汐大概过了四五秒才反应过来, 不是撞鬼了。
许是也听到背后有动静,对方倏然侧过身,不等她正欲开口, 就先眼眸亮亮地问:“啊,你是女一号?”
路汐点头, 跟对暗号似的:“我是。”
“我也是!!!”
场面静了瞬。
路汐迅速地从脑海中寻了一遍演员资料表的记忆,柔声问:“贺南枝?”
“我不是……我是夏郁翡。”她起身离开琴凳, 那张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也彻底露了出来,按理说是天生适合走冷美人路线的,性子却看着很自然熟,“可能导演还没通知我顶替了原定女主之一进组的事吧。”
《不渡》是双女主角。
先前演员资料表里,路汐简单的过了眼,却是知道赧渊能有资金精心筹备这部电影,背后靠的资本是谢家,而他钦定的另一位女主角贺南枝的神秘背景,也正是来自泗城第一豪门谢家。
只是开机前换了人,倒是让路汐有些匪夷所思。
很快夏郁翡没心没肺般地说了:“我是被缺了八辈子德的狗仔偷拍到和炮友相约酒店的床照,让经纪人临时塞进这剧组避难的,唔,四舍五入下也算是带资进组了,因为这电影是贺南枝那位青梅竹马的老公投资的,我又是贺南枝这世界上第一好的亲亲闺蜜。”
路汐很快理清了这层关系,半响后,点了点头。
夏郁翡往她这儿走,裙摆跟着一起晃动,出言安抚她:“不过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就算是关系户,闺蜜的老公是最大的投资人,也不会甩大牌要求导演给自己加戏的。”
路汐一时不知如何接这话,慢悠悠又点了下头。
夏郁翡明明圈内咖位比她低,却摆出了这种路汐流量女明星的气势,“对了,我们导演保密工作真的好到位,至今我都不知道你演的角色。”
为表示诚意,她先说:“我演的角色叫逢乐,是个学芭蕾舞的少女。”
路汐像是在对着墙边的小钢琴恍惚,夏郁翡走到身边了都没多大反应,直到问出话,她才微微抬起脸,莫名的被窗外月光衬得许些透白,半响才很轻很轻地说:
“江微。”
夏郁翡:“还珠格格里那个紫薇格格的薇?”
“微笑的微。”路汐垂下了睫毛,显然不想谈论角色,于是用问题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在这里弹奏这个?”
“剧本上的逢乐角色设定是弹奏了一手好钢琴曲……不瞒你说,我上礼仪课时为了弄出个附庸风雅的水平也认真学过的,今晚失眠下楼刚好看到有台钢琴就上手试了下音,才一会儿就手酸指痛的,看来是被我荒废了。”
夏郁翡话顿了瞬,似乎也意识到弹奏得很难听,唇抿了几秒,又默默地挽尊一样的补充了句:
“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弹琴的。”
路汐自身的钢琴水平也远远不够附庸风雅的程度,不好评价她的。
只是唯恐夏郁翡为了角色继续彻夜苦练,言辞委婉地说了句:“没到真正开拍前,你也不用太信剧本上的设定。”
夏郁翡眨眨眼,透出一丝茫然。
不过等第二天赧渊召集剧组的演员开会时,她就知道路汐话里意思了。
《不渡》的剧组没有围读,赧渊会随着每天拍摄的剧情进度跟演员们私下沟通,手头上的剧本内容更是保密到一天一换,摄像机没开机录制前,压根就不知道剧本已经被改编过几次。
而且赧渊还跟演员们签署了一张禁止透露电影剧情的保密协议。
甚至连一两秒戏份的小群演都没放过。
不仅于此。
赧渊前秒把保密协议收下,下秒就把全剧组演员的手机也给没收了。
像夏郁翡这种一天不看网上任何赞美她美貌的女明星,离了手机就跟强行被戒瘾似的,拿着剧组分配的老人机找到了化妆间里的路汐。
反复地跟她确认一件事:“我们其实是不是被经纪人丢这岛上参加变形记的综艺节目了?”
路汐也被分配了老人机,只能接收剧组平时开工的短信通知,不能上网和登陆任何社交软件。
她坐在椅子上微微侧身,画了淡妆的脸从表情到语气,都很平静:“很抱歉不是。”
这时,恰好两人的老人机都进来了一条群发短信。
提示音怪响的。
正是赧渊发来的。
他列出了不少要遵守的剧组规矩。
夏郁翡迅速地翻看完,照着念了出来:“要真心爱护宜林岛的生态环境,看到海滩上有垃圾瓶子要捡走带回民宿,可找导演申请一笔奖励现金,看到栖于路边花丛中的蝴蝶不许惊扰……”
她边念边心想,完了。
还不如去参加变形记。
幸好那条笨蛋小鱼没来!!!
路汐抿唇没出声,听着夏郁翡咬字清晰地念完了足足有一两分钟,化妆间重新陷入了沉默,就连化妆师和小助理都心知这些规矩对被众星捧月惯了的明星而言,简直是在活生生受刑。
下一秒。
夏郁翡半低着头,停了很长时间才又重新找回声音:“幸好啊!”
路汐看着她冷艳的侧颜,怕她是被经纪人强行塞进剧组的,一时适应不了赧渊这些规矩而深受打击,伸出白皙的手轻握着旁边椅子,用了一丝力气将椅背转了过去,说:“坐下慢慢说。”
夏郁翡抬头看向始终不去抵抗导演权威的路汐,长叹了口气:“幸好导演没心理变态到要全剧组去海边捡垃圾兑换一日三餐的食物。”
路汐怔了下,未料到夏郁翡的脑回路竟是如此……
*
开机仪式结束后。
赧渊早就忙得不见踪影,在他这没什么大小咖位,剧组演员们都是一视同仁对待,只是让助理过来告知了下路汐和夏郁翡两人,为了更好融入角色,彼此淡如水的关系需尽快地熟起来。
等卸完妆,路汐先主动到了换衣间找夏郁翡:“我带你熟悉一下宜林岛环境吧。”
夏郁翡正有此意。
外面的天空漫着晚霞,两人沿着僻静的窄街走,时不时会偶遇到一些拍照的路人,路汐柔软的手指轻握着夏郁翡冰凉的腕间,将她往另一处人稀少的路线带。
见对这个海岛地理结构很了解的样子,夏郁翡性子向来直率地夸赞道:“网上粉丝都说你拍戏敬业,我没想到你敬业到连这座岛的路线都提前做了功课。”
想想都感到无比羞愧。
路汐自降咖位来演,还比她这个带资进组的关系户敬业。
夏郁翡一不小心将真实想法透露了出来,路汐轻轻笑道:“我是在这座岛长大的。”
夏郁翡眨眨眼,从这话里品出了点儿意思,毕竟全网都知道路汐拍这电影是为了纪念,而纪念什么就无从得知了,她性格上数不清的优点之一就是懂得尊重人隐私。
所以没继续将话聊下去。
走了大概十来分钟,路汐带她到了窄街犄角旮旯的一间老牌饭店解决晚餐。
都是女孩子,又都是女明星,吃的自然不多。
路汐饮食清淡是舌尖的伤还没好,吃不了辣。
夏郁翡饮食清淡是为了保持上镜的完美身材,以及,身为走到哪儿都要靠这副美貌去艳压全场的女明星那脆弱无比的自尊心是受不了半点被网友评头论足她胖了一斤这种事。
等餐间,夏郁翡小声地八卦:“听说明天要封岛了。”
赧渊拿到海岛租借权,为了拍摄内容绝对保密,是要封岛。
路汐指尖拆一次性筷子的动作顿了秒,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上次冒着台风天来这里时,司机曾说过‘时常有大人物的会议地点定在这里。’现在看来指的便是容伽礼那圈子的人了。
封岛后。
意味着她跟外界会彻底断了联系,包括容伽礼。
想到这,路汐脑袋里空了下,又忘记舌尖带伤,抿了抿,疼意惹得她眉头微蹙。
夏郁翡关切问她:“怎么了?”
路汐摇了摇头:“没事。”
闲聊不到片刻功夫,老牌饭店的厨师上菜很快,陆陆续续都上齐了。
夏郁翡许是接连遭受挫折,光是点酒,就点了不少,而她没让路汐陪喝,习惯性地跟身边女性朋友点了一杯牛奶,以至于她嘴里的米饭都是就着一口冰酒下去的,菜吃得极少到了轮到路汐问:“我们会不会吃不完。”
“吃不完……”夏郁翡对着一桌没怎么动筷的菜品,机智地提议:“可以打包回去给导演。”
赧渊精打细算的形象算是深入人心了。
路汐是想劝她少喝点儿,而夏郁翡开始跟她炫耀自己千杯不醉的酒量,一顿饭下来,连家里满墙酒柜收藏了哪些名酒都透露的清清楚楚。
夏郁翡又说:“这下我们关系掺了酒的,不算淡如水了吧。”
路汐虽然喝的是牛奶,却附和说:“不算,这顿我请你。”
她抬起纤细手腕,招呼着服务生过来买单。
而下秒,夏郁翡就亲眼目睹着路汐从衣裙口袋里掏出了一部银白色的老人机。
习惯了出门在外扫二维码结账。
直到这会儿,两人才恍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路汐仍旧维持着握着老人机手势,藏在乌黑发间的耳朵近乎红到了充血,仿佛跟喝了假酒似的。
这局面,足以尴尬到能让在场两位女明星颜面扫地的程度。
夏郁翡伸手下意识摸遍身上,也没搜出一张现金来,“这岛的民风怎么样?”
半响后。
她弱声问。
“挺淳朴的。”路汐看到服务生拿着小票过来了,话是藏了一半,另一半是这间老牌饭店的味道虽好,可老板也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正当她想对策时,眼眸的余光无意间扫到了街上。
仿佛是看到了救世主。
不可能出现在这座海岛,甚至还孤身一人随意出来散步的容伽礼此刻就在十步远的距离,他平静的眉目低垂,像是也看到坐在店内的她,又神色寡淡的,什么都没有入眼。
路汐舌尖上的咬伤隐隐作痛起来,无不提醒着她,容伽礼的身影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梦。
对面的夏郁翡见她半响没把话说完,好奇地循着视线看过去。
“你认识?”
路汐没否认。
夏郁翡又问:“你不会想把他抵押在这吧?”
路汐转过头,表情很震惊她怎么会有这种胆大的想法:“你知道他是谁吗?”
夏郁翡比宜林岛民风还淳朴的摇摇头,又说:“我不认识,但是他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是足够抵押一顿饭钱。
等着她们回去拿赎金。
路汐心想容伽礼确实不轻易能被认出来,毕竟他这七年从未出现过在任何一张报纸新闻上,沉默了几秒,她心底已有了思量,对夏郁翡轻声说:
“你出门左拐一直走,十分钟的步程到一颗歪头榕树下再给赧渊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夏郁翡到没喝醉要导演来接回民宿的地步,不过猜测到她可能是碰到岛上原住民要叙旧,有熟人在的话,也不怕没钱付账,便不打扰:“好。”
话音落地。
起身踩着细高跟往外走,临了,还对斜倚在对面店铺雕花门框的容伽礼友善地笑了笑。
等将夏郁翡支走后,路汐这边先跟服务生说了声抱歉,暂时不结账。
随后,才慢慢走过去:“容总,好久不见。”
比起她还在假模假样的客套,容伽礼视线低低落在她唇上,停了瞬,语调带着玩味笑意:“半周而已,对你这么久了么?”
路汐这次没跟他口头上非得较个输赢,抿掉了唇边淡淡的牛奶说:“今天是良辰吉日,遇到了便是缘分……容总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第 17 章
“怎么尽地主之谊?”容伽礼问。
路汐两手空空, 趁着饭店服务生没有留意过来,指向身后还没被撤掉菜品的小桌子,商量着问:“你能不能帮我把账结了,我再跟你详谈?”
容伽礼视线循着她指尖绕了半圈, 最终落在她那张脸上。
路汐早就卸了妆的, 白净的脸蛋却落着一抹粉似的, 显然是囊中羞愧, 又偏偏要故作镇定。
空气仿佛静止。
容伽礼也没说会不会结账, 这样一来倒是让路汐理解成是自己诚意不够,哪有尽地主之谊是这样的态度,她唇微张, 正想说点什么挽救下尴尬局面时。
下秒。
他面色平淡地将手机递了过来, 没换掉手机壳, 还是那个粉嫩猫猫头。
请人吃饭要靠容伽礼买单,光是这点就已经让路汐今晚暂时抛弃了自尊心这东西,她接过,抬起眼睫看了下他, 才慢吞吞地转身去结账。
容伽礼的手机没有设密码,社交软件也一目了然。
她已经抛弃了自尊心, 就不能再抛弃羞耻心, 所以屏息点开微信后,为表尊重隐私,没有去窥探什么, 只不过也始料未及他的聊天界面比她此刻的脸还干净。
唯一的联系人孤零零地躺在上面:夜空花园。
路汐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脑子就跟卡壳了似的, 却恍然地意识到她与容伽礼之间终于真正的续上羁绊了,再也不似七年前, 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往前跑了。
“一共两百三十元。”
半响,服务生将小票递了过来。
…
路汐结完账折回来后,将手机还给了容伽礼:“花了你两百三十元,回头拿现金还你。”
唯恐被视为骗吃又骗财的,她抬眼,表情很真诚地澄清一下:“我手机被剧组给没收了,身上没带钱才这样的,你住宜林岛哪里?浮山湾酒店吗?”
容伽礼语气意味不明地说:“路小姐准备送我回去?”
毕竟哪怕抛开先前租借海岛时签下的不平等合约,他如今身份也同等于自己的债主了,虽然只是欠了两百三十元,路汐犹豫了秒,又点头:“尽地主之谊。”
容伽礼没再说什么,转身往街道外漫不经心地走时,路汐逐步跟了上来。
随着暗淡的夜幕降临,这座岛的林荫路上灯光也一盏盏亮起,照着人影,风吹来时,好似什么浮躁情绪都被拂平静了,她却不知该怎么开场白才好。
故地重游,好似多走几步,四下都是两人隐秘不为人知的过去。
路汐垂着睫毛,不敢看容伽礼会是什么表情,或许对他而言,这段被前女友狠心抛弃的过去经历根本不值得拿出来回忆。想到这,她心底克制住了不愿再往下幻想,远远看着前方,也头一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
裙下的高跟鞋停了下。
忽然发现这不是去往浮山湾酒店的路线,懵了懵,身处的环境太过熟悉,使得她直直盯住了看似近在咫尺却隔着很远的独栋欧式别墅。
“你住这里吗?”路汐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僵硬地问。
比起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满身破绽,容伽礼话却很简单:“回来拿一件旧物。”
是什么旧物值得容伽礼屈尊亲自来拿?
路汐差点就问出口,又觉得过于不合时宜,而此刻想逃避已经来不及,只能跟着他,往别墅走去。
这条路忽然又变得很短,短到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别墅门口。
容伽礼的手掌多了一枚钥匙。
是半扇形状的蝴蝶浮雕铜制钥匙,颜色像是两人出生的暮秋时节。
路汐知道这枚钥匙,当年原是一对的,可以拼凑成整只完整的蝴蝶,她指尖微缩着,冰一样的冷,下意识地侧过头,恰好撞入了容伽礼的眼神里。
他看着她,幽深瞳孔倒映着她的脸:“你那枚呢?”
容伽礼问出这个问题时,路汐就知道她怕是又要冒犯到他了,字字都是颤悠悠的说:“扔了。”
当年相爱得情投意合,满怀着少女的甜蜜收下钥匙的画面似乎恍如昨日,一分道扬镳就将定情信物扔得干净,怎么论,路汐自知都是心虚那个,可她又无法做出真正解释,只能认下,也庆幸夜色模糊了她的谎言。
气氛沉静数秒后,容伽礼语调很平静说:“路小姐翻脸无情的做派让人甘拜下风。”
“不会了。”路汐呼吸极轻地避开他眼神,终止了这场对话:“欠你的两百三十元我会还的。”
“……”
*
随着别墅那道锁了已久的大门被开启。
路汐和容伽礼前后走进去的那瞬间,她仿佛是回到七年前那个似曾相识的秋天,室内满是珍稀而又艺术品般的家具物件,都归于原位置静等真正主人的来访,灯突然亮起时,眼前一晃,下秒清晰地看到了悬挂在壁炉台上方的那幅海岛风景油画。
路汐盯着发怔间。
容伽礼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嗓音在耳边响起:“还记得这幅画吗?”
路汐怎么会不记得,漆黑眼眸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眨了眨后说:“它是你母亲生前的最后一幅遗作,画中的女人背影是我母亲。”
十六岁那年,路汐的母亲身患癌症晚期,最终逝世。
同一年立春,宜林岛被台风登陆,而容伽礼同样经历丧母,携这幅油画,于这天,来到了这座蝴蝶自然保护区域的海岛……
路汐不愿再回想。
容伽礼伸出手扯过一条黑色的厚重椅子坐在壁炉台前,偏偏要问:“我们是怎么相识的?”
路汐睫毛轻颤了下,却不动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她感到茫然为何要这样问,短暂地沉默下,反问道:“在跟你回来拿旧物,有关系吗?”
容伽礼始终情绪比她平静,语速很漫不经心:“跟我拿旧物有没有关系,似乎由我说了算。”
路汐轻轻抿了唇:“可你看着像是审犯人。”
“审犯人的话。”容伽礼重复她透着明显指控的话,笑了笑:“从古至今是要严刑逼供的,路小姐。”
路汐觉得严刑逼供这四个字光听着就能让人呼吸不畅,于是想了想,静静地听任由自己抽离情绪,试图回忆往昔道:“放暑假的时候,我每天都到沈容昔退休后所住的别墅学芭蕾,一次无意间经过这里,发现了你挂在客厅的这幅画。”
“画里有我日思夜想的母亲身影……我很好奇是怎么入画的,就三番两次跑来打扰你静养。”
说到这。
路汐不得不承认一点,是她先不地道,主动招惹了容伽礼。
容伽礼仿佛一个称职的旁听者,不似她说起时磕磕巴巴的,“分手时你说了什么?”
路汐低垂的眼眸有点恍惚,仿佛与当年那个夜晚的画面重叠了,她看不见身影,脑海中却清晰地响起当年自己说得每个字:“接近你是为了这幅画,我发现爱的是自幼青梅竹马相伴长大的邻居赧渊。”
随着尾音落地,她心道不该如此的。
早知就不该尽地主之谊陪他回来取旧物,将他送回浮山湾酒店该多好,至少不用把当年的画面演一遍,良久,见容伽礼迟迟问出声,便自顾自地想认错说:“当年是我年纪小,不懂事……”
这话,并没有半分安慰到天之骄子的容伽礼,他翻起情债:“后悔吗?”
空气凝固了秒,路汐原本还在左右闪躲他的眼神,忽然就跟清醒过来似的,不再陷入曾经的回忆里,只是裙下穿着高跟鞋站着累,往后退了小几步,腰肢抵着不至于摇摇欲坠,笑容很苍白:“我后悔不起。”
容伽礼仿若只是临时起意问的,见她要装出一副年少没见过世面,如今才知道前男友位高权重也不敢高攀的样子,便失了继续聊这个的闲心。
于是,见她之前所言与他恢复的记忆相差无几,又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路汐微颤的视线又飘向过来:“什么?”
容伽礼凝视着路汐,灯光将她盈盈可握的腰肢勾勒得很细,也更单薄:“我在你所站位置,对你做过什么?”
路汐被他眼神锁得只能轻呼吸去控制住自己波动的情绪,怕稍微一不谨慎就将脆弱暴露得彻底,起先是没琢磨明白的,直到几秒后,才惊觉自己站在那架纯黑的古董级钢琴前。
她下意识站直了腰,却为时已晚了。
腰肢刚刚离了半寸,容伽礼已经离了椅子逼近,完美修长的身形透着难言的压迫感,让路汐动弹不得,仿若顷刻间被压着,被来自他的温度浸入了肌肤和骨髓里。
没有任何阻碍,容伽礼的视线从她颈侧,落到了钢琴上。
而他那只冷白完美到像是不沾凡尘的手,此刻抬起,整洁的衣袖与她垂在身侧的细胳膊摩擦而过,举止不紧不慢地将封尘已久的琴盖掀开。
就这般面对面站着,路汐唇肉紧咬着,单薄的身体被容伽礼圈在钢琴之间,又好似什么都没触碰到。
听着他弹奏了起来。
比起她初学这首曲子时,只能死记硬背音符的弹法,却毫无技巧可言。
而未相见的七年岁月里,容伽礼的琴声却与当年那般仍然是有种悦耳的神圣感,一下又一下,像是伴着她胸口的心跳,直到高潮部分结束,他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未移开,目光像是描摹她微微透红的侧脸,又沿着移到那颤着湿了一片的眼尾地方,压低声地问:
“比如我教你弹了多少遍这曲……嗯?花园夜空?”
第 18 章
路汐纤细的腰重新抵回了纯黑钢琴前, 近在咫尺的距离,被迫着她面对容伽礼,甚至清晰地看到了他低垂来的眼眸,睫毛很长, 瞳孔也很漆黑, 又许是被幽暗灯光给浸透得泛着几乎难辨的一点蓝色调。
一整晚, 路汐绷着身躯和神经, 被他眼神直视得喘不过气。
她倏然想到容伽礼无法看到蓝色, 心脏空了一瞬,下意识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很轻捂住了这双眼。
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 让路汐更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重逢之后, 脑海中是清醒的状态下主动接触到了属于他的温度。
容伽礼没有躲闪, 两人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像在拥抱,又好像不是。
路汐却不再畏寒了,只是连呼吸都在颤,唇齿死死咬着, 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跟他倾诉,又无从说起。
容伽礼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细微变化, 低声问:“为什么要抖?”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触碰到她一寸, 却在开口时,那股热息洒在她唇角处,是滚烫的, 像极了菩南山上那个意乱情迷间发生的吻。
路汐沉默的时间很短暂,声音放得很轻:“因为怕你。”
“怕我什么?”
没得到回应, 容伽礼却感觉到捂着他眼睛的柔软指尖更加无法自抑的颤抖,他换个方式问:“我曾经伤害过你么?”
话音未落。
路汐手指就蓦然失力地松开了。
门外有人敲门。
是周境川人未现身, 却总带着例行公事的语调传来:“容总,老爷子那边病得厉害,急召您回去。”
路汐被惊醒过来似的,下意识地背过身,单薄的背就像一张易碎的白纸,却拼命地维护体面,等换了个呼吸,再次轻声说话时的姿态已经透出了恰到好处的疏离感:“你自己拿旧物吧,我该回去了。”
她唯恐眼里有泪,垂着睫毛不敢再去看容伽礼。
走得很急,甚至对门口的周境川视若无睹,只想逃离这栋充满回忆的别墅。
当快接近铁艺的栏杆时,突然听到有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路汐僵站在了夜色下,心底不停地祈求着别追过来。
下一秒。
容伽礼徐徐靠近,却没再步步紧逼地让她回头,而是将西装外套盖在了她单薄的后背上,“我送你回去。”
路汐发白的脸颊被柔软衣料摩擦而过,鼻尖闻到了淡淡的鸢尾花香味,一瞬间,理智被压抑的情感给压过,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这里离僻静的民宿其实很近,绕过小道走十来分钟就到达了。
一路上两人相互无言,路汐抬眼看到前方的店招牌后,才停下,静止两秒,又惯用那套让人挑不出刺的礼貌,柔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周境川先前那句话,还历历在目。
怕他耽误了回容家的时间,她想催促着他赶紧走,又怕说错什么。
路汐没了话。
容伽礼沉而平静的眼眸注视了她脸一会儿,没立刻就离开,问了句:“还冷吗?”
路汐摇头,想起肩头披着属于他的西装外套,脑子里自动将这句话理解成了容伽礼找她索要的,便赶紧脱了下来,双手递过去。
但是容伽礼却没接,又看了她眼,才转身朝不远处的秘书走去。
路汐站原地,保持捧着西装的动作,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抹逐渐消失在夜色的熟悉身影。
容伽礼走的时候还没雨,等十分钟后,她怀着跌宕起伏的情绪慢吞吞地回到二楼房间,窗外忽然就降下了暴雨,路汐被惊了瞬,伸手去开灯,转过头无意间看到了柜子旁边的落地衣镜。
这才惊觉。
自己这张爱撒谎的脸,不知何时早已经泪迹斑斑了。
*
路汐辗转难眠到了近半夜,听着雨声,心底祈祷着容伽礼的私人飞机能安全抵达泗城时。
此刻同一时间容家老宅。
容伽礼现身姗姗来迟,面容和蔼的老管家迎了过来,先低声汇报情况:“老爷子夜晚突发心梗,家庭医生已经抢救过了,服了药没什么大碍,就是想见见孙子。”
五年前容氏家族地位最德高望重的容杭振经历了一次心梗手术后,就留下了后遗症,身体远不如当初健朗,平时都是待在老宅颐养天年,时而会脑子糊涂,便不再过问家族内部的权利斗争了。
容伽礼逐步上了二楼主卧套房,灯是半暗的,推开门时,室内早已经被药味浸透彻底。
容杭振对中药有心理上的依赖,每晚必服,此刻正半躺在床上,一抬头,老花镜后的双眼浑浊地盯着许久未见的孙子:“今晚福源的项目是五丫头出席,你又去那座岛了?”
“取一件旧物。”容伽礼拉开床边的丝绒椅子坐下,祖孙间的氛围倒是没有针锋相对,仿佛维持着虚假的温情,继而,神色和语调始终透露着平静说:“我母亲的画作。”
容杭振沉默了片刻,低叹了声:“舒语……已经过世要十年了。”
十年的时间过得很快,遥想当初更早的时候。
容杭振为长子容九旒亲自挑选联姻对象,通过严格的基因重重筛选,最终精挑中了著名天才艺术家钟舒语,她与眼高于顶却极具经商天赋的容九旒无论是哪方面都是无比契合的一对。
而这两人骨血中结合出来的孩子,势必也是个天赋异禀的高智商天才。
可万万没想到。
容伽礼在人的期盼着降生后,却丧失跟外界沟通的能力,失语长达五岁时才愿意开口说话,直观点说,他像是造物主格外精雕细琢出的作品,看似皮相完美,实则却一时疏忽忘记将灵魂放进了内壳之中。
年幼时的他因为无法与同龄人正常相处,只能待在老宅,每日仅限于在花园活动。
以至于家族内部的人经常看到他小小身躯蹲在花丛里观察着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生命,在烈日下,脸蛋被晒得微微泛红,也不懂得喊渴,与之打招呼,更是没有半点回应。
久而久之,便传出了诸多版本猜测:
比如容九旒和钟舒语这般好的优良基因,是半点没遗传到独子身上——容伽礼还不开口说话,可能是个天生自闭症的弱智儿。
容杭振耐心等待了五年。
而同样都是极端完美主义控的容九旒和钟舒语这对夫妻,也从精神崩溃到逐渐冷静下来,开始企图说服彼此接受生了个劣质品时——
容伽礼却显露惊人的智商。
直到这时,容家心怀叵测已久的几房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他天生弱智,是过于完美遗传了亲生父母基因的高智商影响下,使得年纪尚小的容伽礼天生就对人的共情力极低,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这些凡庸之物进行沟通。
等他们察觉过来。
容伽礼已经摸索到了对的方式,只是在容家这样权力至上的残酷环境成长下,他无人能引导的精神世界也伴生了很多痛苦症状,更多时候都无法像肉骨凡胎的人一样去感受正常人的情感。
这对容杭振而言,却不值记挂在心上。
毕竟容伽礼的存在,放眼望去是十个顶尖世家豪门,恐怕都难培养出这么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再后来,随着钟舒语患上重度抑郁症割脉而亡。
容伽礼也因为情感障碍的问题选择暂时离开容家,择一处静养的地方。
他选的是钟舒语生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携着画作,来到画作中的海岛。
……
容杭振回忆起往昔,苍老的手不免激动去抓住容伽礼冰凉的腕骨:“伽礼,你是不是还在怪爷爷。”
容伽礼来看他,却仿佛只是出于晚辈的尽孝。
“怪您什么?”
容杭振说:“怪爷爷想趁你七年前重伤失忆,强塞一个联姻对象给你。”
他既能让容九旒的婚姻利益最大化,为家族诞生出容伽礼。
自然也不愿意放过自己的亲孙。
所以,早在容伽礼成年之时就为他的基因匹配好了完美的联姻对象。
但是容伽礼又岂是容易掌控的?
“当年你在那岛上住了两年,有一次回来跟我亲口提起,说爱上了一个女孩。”容杭振在被告知这件事时,先是暗地里感到震惊容伽礼竟会生出这种世俗欲望的情感,后来他又想学会了动情也未尝不是件好消息。
至少联姻的时候。
他或者能学会像自己亲生父亲那般,从婚后开始和陌生的妻子培养出深厚感情。
而那位被他真正爱上的那位,容杭振从始至终都没有让效忠自己的管家去调查资料回来,在他眼里,只是一位出身海岛的普通少女而已,不值得他多花费时间精力去了解。
当时谁也没想到。
容伽礼差点就命丧在了那座岛上。
容杭振话顿了许久,又望向容伽礼那张极年轻又俊美的脸,才续上:“你母亲在宜林岛度完假回来就自杀了,你又差点折在那,九旒是恨那座岛的,当年爷爷想那女孩孤苦伶仃的,也找不上容家来,只要身边的人都保持沉默,谁也别提……你就不会知道她的存在。”
容伽礼冷淡笑了笑:“我当年还跟您说了什么?”
容杭振虚弱地摇头。
容伽礼也没指望从老爷子口中窥探出什么,这些年,这些人都心照不宣的瞒着他,自然没那么轻易吐露实情:“我不怪您,要怪也只会怪我自身把她忘了。”
“伽礼!”
“爷爷,当年您在我失忆情况下都无法摆布我的婚姻。”容伽礼偶尔也会将冷漠展现得很直观,字字缓慢地说完:“如今应该更是不能了。”
连容九旒都退位了。
外界只知道容家内部经历过一场权柄斗争,却不知是父子相争。
容杭振下意识松了手。
而容伽礼看似尊敬他,将姿态放得平易近人,却无形中透着上位者气势:“她性子跟以前没差,遇到事只会藏在心里,一问就满口谎言,没有逼急眼是半点真心话都不肯说,不过没关系,这七年无论是谁辜负了谁也该结束了。”
容杭振:“你在说什么?”
“在那座岛上,我找到她了。”
*
中药汤的功效上来后,容杭振终于在这场谈话里陷入昏睡。
容伽礼陪了半夜,从主卧出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渐亮,迈步经过雅厅时,老管家适时地递来一盏热茶。
“老爷子近年来脑子退化忘了不少旧事,可能真忘了当年您回来那次跟他说了什么。”
老管家待在容家效力了半生,算是忠心耿耿,也是照顾过容伽礼失语那五年。
在如今位高权重的他面前,话语权算有一些。
有意当和事老。
容伽礼位于一盆兰花的旁边,长指端着茶杯喝了口,淡声说:“我能猜到。”
按照时间线推算。
当年路汐丧父之后成了孤儿。
而他拒绝家族安排的联姻对象,又亲口告知老爷子,这样的举动背后真正意图是想将她光明正大带回家。
静了两秒。
容伽礼从窗户看向远方,隔着千山万水距离的宜林岛方向:“应该是想跟她订婚。”
第 19 章
片场。
清晨时分整个剧组都起了个大早, 在璀璨的阳光从云层折射而下,洒向了外观破旧得像是废弃的老居民楼里时,各部门的人也紧密开工了。
一楼作为演员的化妆休息间,没怎么翻新装修, 头顶的风扇摇摇欲坠, 门半敞, 四周墙壁贴着防潮的淡蓝色瓷砖, 倒显得清新。
路汐坐在化妆台前, 等上好妆,才拿起摆在旁边的意式浓缩咖啡灌了一小杯下肚。
安荷小声地问:“汐汐,你昨晚没睡好吗?”
“昨晚雨声太大。”路汐辗转难眠到后半夜, 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了, 见助理问, 便找了个看起来很有信服力的借口。
安荷果然没再问。
这时,隔壁间的夏郁翡也做完造型,有她在的地方似乎总能热闹,不出三秒, 就摸索着过来,看到里面翻剧本的路汐, 问:“有咖啡吗?给我一杯。”
“有的。”安荷起身去茶几拿。
夏郁翡往闲置的椅子坐, 腰被百褶裙衬得纤细,却也困倦:“五点钟导演就来跟我讲戏了,今日要拍的18场单人戏剧本直接被他改得面目全非, 我临时重新背……困死了。”
路汐抬眼端详了几秒她在戏里逢乐角色的装扮,视线又轻轻滑回剧本上, “你要做好准备。”
夏郁翡:“嗯?”
路汐:“大概率往后……都是我们拍一场他改一场。”
夏郁翡:“不是,都跟他签署了对电影内容绝对保密的封口协议, 还玩这套?”
正因如此,路汐才会心善地提醒她:“你尽快入戏,将自己彻底融入到逢乐这个角色里,在宜林岛封闭式拍摄这两个月,你就是她,这样无论赧渊怎么改剧本,你都能跟得上他节奏感。”
夏郁翡沉默了下,是想起了曾经网上有一位圈内导演对赧渊电影的犀利点评——
说他天生很会写故事,却不会拍电影。
事实的确如此,赧渊除了拍摄《小孤星》时冷门到票房惨淡收场,却误打误撞拿了个奖杯外,其余的都糊到无人问津。
*
时间不早了,路汐先去换装,等出来的时候也着了套同色系百褶裙。
她妆容淡得几乎毫无痕迹,只将眼部刻意修饰得偏圆润些,鼻尖点了一颗很小的淡痣,在玻璃窗口透进来的阳光过滤下,看起来干净,又透着格外安静文弱的感觉。
夏郁翡从她的眼睛转移到了细白的脖子处,不是高领蕾丝,而是缠绕着手术用的最普通那种纱布:“你这个造型,让我想到了你早年演过的一部戏里造型,女主角出场也是系着这个。”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意。
路汐垂下眼:“嗯。”
“我记得那部剧叫深渊之花,口碑还爆了段时间,可惜你上任公司没有去申报白玉兰奖,不然我觉得你可能会被提名。”夏郁翡煞有其事地说,未了,怕自个的话太直接会扎到了路汐的心,还轻了声安慰她:“幸好你解约了。”
路汐笑了笑,没有与她在这事上往深了聊。
夏郁翡也适时地闭嘴,毕竟谁乐意平时没事的时候去聊万恶的前任公司呢。
两人上午是跟着B组副导演到伫立在悬崖之上的灯塔拍些姐妹花的文艺镜头,这里也是蝴蝶的栖息地,放眼望去蓝紫色的花海绽放着与大海相映衬,犹如一幅精美流动的画卷。
路汐是站在光里,背着太阳缘故,脸蛋的轮廓从清晰逐渐模糊。
莫名地,夏郁翡怔了下:“江微自杀过对吗?”
她不知道路汐的剧本内容写什么,对戏时,说得都是自己的台词。
而今天的拍摄镜头,剧本是一片空白的。
话说得轻,不远处副导演也听不到。
路汐与她站在纯白色的灯塔之上,手腕轻搭栏杆,侧过脸时,微翘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抹阴影,将情绪也藏在这片阴影里:“逢乐寄宿在江微的家念书,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却是江微第十次自杀。”
夏郁翡剧本暂时还没提到这个,忘了问路汐又是怎么知道的。
关注点都在自杀上:“所以江微的脖子一直缠着纱布?”
路汐没再给她答案。
夏郁翡却盯着,忍不住地想,那么细的脖子,一直割破,是不是总有天会断?
很显然,这样猜想结果就是被监视器后的副导演高声叫停。
这条镜头她表情不对,没过。
…
连续拍摄了十条。
路汐和夏郁翡才迎着海风从灯塔下来,后面换场都是单人戏份了,所以便没有继续待在一处,等夏郁翡跟着B组的人回去补妆换衣,路汐却在悬崖边上,凝望着那片礁石许久。
久到等她后面收工时,天色已经黄昏将至。
赧渊白天是在A组盯她的表演,结束后也没什么好聊,拿着原片独自先回老居民楼里的导演办公室里,等他将画面一帧帧审查完,已过饭点,对旁边助理问起了路汐。
助理起身出门找安荷,五六分钟后回来说:“路小姐的助理说她没什么胃口,在外面逛会儿。”
没跟着回来。
赧渊的电脑屏幕上停留在最后一帧上,画面里路汐饰演的江微独坐在礁石角落里,将脖子上的医用纱布扯得到处都是,渐渐她停下,颤抖着双手捂住了暴露出触目惊心伤疤的脖子。
他听闻路汐没跟剧组回来,便不再说什么。
只是连续三天里。
赧渊审完原片的拍摄内容,想要找路汐来办公室的时候,她的助理都说没跟回来。
问起行踪,就是在外面独自逛会。
这个说辞,来到导演办公室蹭饭盒的夏郁翡却很信:“可能是重回宜林岛这个故乡,难免触景生情吧,她应该跑海边看日落去了。”
赧渊抬头看向坐在茶几另一头的她:“你怎么知道?”
夏郁翡趁着导演问话,很自然地顺走他的鸡腿,说:“连续两晚她回民宿时身上有海水的味道。”
赧渊闻言,伸手下意识掏口袋,从里拿出打火机和烟盒。
夏郁翡性格烈,向来私下烟酒都来的,见赧渊点燃的一缕烟晃晃荡荡飘过来,透着很淡的薄荷味,闻了闻空气说:“南京金陵十二钗?导演,这烟不够烈,能排解压力吗?”
“习惯抽这个了。”赧渊点了又把烟灭了。
*
到了十点整,赧渊一向是明文规定禁止在剧组拍摄期间发生赌博酗酒事件,民宿到了夜里,大家洗漱完都各自回房打游戏追剧,四下安静的早,也就没有扰到附近居民。
又过了一个小时。
赧渊从窗户看向二楼,路汐还没有回来。
他重新将裤袋里的半包烟掏出,独自在夜色下点燃,随着一根根地抽完,她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在民宿外。
赧渊不再等,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他对宜林岛的熟悉程度不低于路汐,年少时到处讨惯了生活,甚至闭着眼睛都能走对每一条街头小巷,赧渊绕了近道,很快就来到了那座白色灯塔下方的一片礁石处。
果然在那儿,看到了路汐湿透了的单薄背影,夜晚的海水冰凉,向来畏寒的她却不在乎,从剧组收工开始就在这一片礁石的四周摸索着什么,时间久了,微低的侧脸和唇色都因为失温变得透白。
“小汐。”赧渊一沉下嗓音开口,就更衬得悬崖下的海边安静得只有风浪声音:“你找什么?”
路汐晃了晃,被惊动似的转过了身。
在无声地对峙片刻后,她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冰凉的手指抖了下:“我在抓鱼,你信吗?”
路汐越是想生硬地粉饰着自己的行为,赧渊从礁石上方走了下来,裤脚被海水染湿,偏要逼她直面现实,否则以她倔强到骨子里的性子,只会夜夜来这里:“是抓鱼,还是寻找你从灯塔上丢到这的东西?”
路汐一时没回应,扯了扯唇:“不找了。”
她想走,夜风一吹,影子在海面上摇摇晃晃的,却听到赧渊在身后说:“那把钥匙你找到了又能怎样?七年的时间里,早就被海水腐蚀得锈迹斑斑……你找到,想还能给他吗?”
路汐僵住不动。
赧渊又说:“小汐,当年的事不是你错,别再让自己重新陷入那个绝望的困境里,他至少还活着被你看到了,甚至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高贵。”
“他看不到蓝色了赧渊。”路汐声音很轻,像海风般轻飘飘了过去,尾音带着颤:“我差点害死了他,已经下定决心都分了手,那晚就不该怕他回到容家再也无法相见,偷偷跑去约他出来,都是我的错。”
“可你没得选择。”
“不。”路汐转过身,悬崖上方灯塔照射下来的白光也洒在了她脸上,表情平静中透着易碎感:“如果我计划再周全点,就能避开……”
“避开什么?拿你的这条命去避么?!”赧渊打断她,伸手抓住她瘦弱的肩膀,陡然拔高音量:“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路汐垂着眼,水波晃得视线跟着晃,“可江微死了。”
赧渊的神情彻底隐在夜色里,灯塔的光仿佛永远都照不到他孤寂的高挑身影,忽然间,身体深处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使得他整个人僵硬住,喘息着狠狠闭上双目。
路汐那声极轻的话,仿佛一直重复在耳畔:“江微死了——”
“那什么啊。”
突然另一道犹犹豫豫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安静窒息的气氛。
路汐倏然转过头,当看到夏郁翡穿着一身吊带黑裙站在礁石高处时,也不知怎么来到这,都听到了多少,心头惊了瞬,唇色发白地低下了头。
赧渊也不动声色转了个方向,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红,短时间内情绪处于剧烈波动之下,让陷在海边对峙往事的两人都没想好怎么去应付突然出现的第三者。
就在要僵在这时。
夏郁翡却惊叹道:“导演,你跟路汐好敬业啊,都凌晨了还在海边对戏。”
“……”
“……”
路汐一时分不清夏郁翡是不是演的,可显然对方认定了她是演的。
还澄清道:“我不是故意打扰到你们的。”
夏郁翡指了指雪白胳臂上浮起的一抹红点儿,淡妆却难掩美艳的脸蛋露出无奈表情,可怜兮兮地说:“我爬的太高下不来,都快被蚊子咬得失血而亡了。”
赧渊先动了,却不是去搀扶夏郁翡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这片海。
单从背影来看,他完全不顾裤腿已经被海水浸透,还走得快步,伸手像是想从口袋掏烟盒,却半途发现已经抽完了。
夏郁翡心下疑惑,歪过头小声问:“导演怎么啦?”
怎么瞧着比女一号还入戏呢。
空气安静了会儿,路汐轻声问:“你来这做什么?”
夏郁翡表情很真诚:“啊,我看你每晚都跑海边来散心,就想过来陪陪你来着。”
路汐微垂的睫毛颤了下,又问:“你听到我和赧渊说了什么?”
夏郁翡回忆道:“什么找钥匙,江微死了……”
她知道剧组演员的剧本都是严格保密的,始终以为是对戏,就没认真伸出耳朵去听,路汐问起,自然也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不过也好奇:“你饰演的角色最后真死啦?”
夏郁翡潜台词是想说。
不会真是割断脖子挂掉的吧?
路汐纤细的腿慢慢往她方向移来,没正面回答,声音很轻地换了个话题:“快下来吧,宜林岛的蚊子是有毒的。”
啊???
真的假的?!
夏郁翡一向宝贝这身皮肉,禁不住路汐这般语重心长的吓唬,脚底瞬间发虚打滑,整个人没等被救下,就先从礁石高处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伴着水花四溅的声响,以及她尖叫:
“啊啊啊我坠海了!”
路汐刚好走近,报应在身,被溅了一身冰凉海水。
十分钟后。
夏郁翡被狼狈地扶上了岸边,她想大概是偷看人家对戏的下场,只是摔下个礁石,却没想到能把腿给摔断了,膝上传来的疼痛感让她额头冒冷汗。
而路汐更是紧张,握着她手臂的指尖很僵很凉:“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啊?”夏郁翡再次感到震惊:“我这就要写遗言啦?”
路汐不是那意思。
没等她开口,夏郁翡已经说:“摔断一条腿而已,犯不着就地埋了吧,我觉得我能治一下。”
路汐很快放弃解释,冷静下来道:“不埋你,只是宜林岛的医院凌晨没有什么专业医生,我去联系人,抱歉,是我不该一时出言吓唬你,岛上的蚊子没毒的。”
夏郁翡虚惊一场:“那我问个问题。”
路汐以为是问去联系谁,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周全的计划,她知道容伽礼能在这座岛建立慈善基金会,定然是有备专业的医疗团队和私人飞机。
顾及夏郁翡的伤,这个口,也必须开。
却不知,夏郁翡会抬指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精心花了一个小时的妆没花掉吧?”
谁家凌晨时分出个门遛弯,还要化妆的。
而夏郁翡就要,她可是爱美如命到病急眼了,打电话叫救护车都得往冷艳系的脸上来个全妆,才肯开门见人。
…
路汐拿出剧组分发的那部银白色老人机,拨通了蒲慕明的私人号码。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时间。
她跟夏郁翡并肩坐在海滩上,脑袋相互依偎靠在了一起。
望着无尽头的漆黑大海,皆是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身后传来飞机降落的声响。
路汐单薄纤细的背影坐直了些,知道是蒲慕明来了,松了口气转过身望去,却怔了下,看到从私人飞机走下来的那抹修长挺拔身影,远不及寻常男人能比的。
随着容伽礼的脸越发清晰,在月光下亦显得冷清的过分。
路汐好似犯了什么错似的,僵在海滩没起身,直到他步近,略微低头,视线缓静地描摹了她全身每一处之后,确定露在衣物外的肌肤没有伤痕,才出声问:“能走路吗?”
路汐惊讶地望着他,虽不知为何求救的对象是蒲慕明,前来的却是容伽礼。
被他一问,才想起来要起身:“能。”
话音刚落。
容伽礼已经伸手将她抱起,那句能,入他的耳朵仿佛自动理解成了不能。
路汐近在咫尺地看着面上还算沉静的男人,都没机会解释什么。
而真正不能走路的夏郁翡更是惊掉下巴在了原地。
这看起来很贵的原住民怎么回事???
“容伽礼,你停一停。”
等快走出海滩,路汐怕他深夜真将夏郁翡扔在这,一时情急之下,指尖揪住了他的衬衫,那被海水浸湿过的眉眼柔得不像话,又透着焦急无措的情绪。
而她近距离接触到他后无法自控的心跳声,也越衬得容伽礼语调沉静:“私人飞机给她,我抱你回去。”
第 20 章
咔一声, 落地灯亮起,昏幽的灯光像盈盈水波照着客厅中央的下沉式沙发。
路汐被放了下来,纤瘦的脊背贴着靠垫那一瞬,才惊回过恍惚的神智来, 试图站起来, 但发现容伽礼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压在她膝上, 压根做不到:“怎么会是你来?”
容伽礼在她膝盖处也只是停留了三四秒, 没说话, 将裤袋的手机拿出点了几下,递给她。
路汐垂眼,发现是已阅读的邮件消息。
蒲慕明在不久前:“容总, 我们宜林基金会的代言人路汐小姐今晚从悬崖坠海了, 可否能申请借用一下您停在白城的私人飞机……”
后面的字路汐没看, 她急着澄清:“我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容伽礼眼神沉静地注视着她错愕的眼眸,条件反射暴露出的真实情绪,不像是真伤了哪里瞒着不吭声,只是脸蛋肌肤也缺乏血色的厉害, “你深夜去悬崖底下做什么?”
路汐攥着手机,被一句话反问得哑口无言, 唇抿了抿。
半响都没吭声, 容伽礼语气温和:“还没编好理由么?”
“编好了。”路汐搬运了夏郁翡的那套说辞,在昏黄的灯下露了个很淡的笑容:“赧渊跟我对戏。”
“他不是恐高怕海?”
略微有些意外,时隔多年容伽礼竟然记得她跟他无意间提到的一句话, 路汐愣了下说:“赧渊年少时恐惧大海,是因为全家遭遇海难走的, 是以前的事了……如今已经克服了。”
容伽礼神色淡淡,显然不想跟她聊赧渊:“谁坠海了?”
“夏郁翡, 我剧组另一位女主角。”路汐解释道,随即很快发现自己一身海水味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坐不住了,抬眼正想说什么。
容伽礼像是预卜先知地看破她心思,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去洗洗。”
路汐小幅度地垂下头,过片刻又重新抬起,看往书房走的容伽礼。
那双眼,似乎欲言又止着什么。
容伽礼显然还有重要公务要处理,见她不动,意味不明地问道:“这间房你上次不是住过?需要我亲自带你去浴室?”
路汐将想连夜回民宿的话咽了回去,心知他这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
这间海景套房跟上次住的布置一样,她很熟悉,也找得到浴室在哪里。
毕竟睡过里面一晚。
路汐也跟上次一样尽可能不去乱触碰到这里的私人物品,她简单洗过澡,却到穿衣服的时候犯了难,那条有海水味的裙子已经被扔在浴缸边沿,重新穿肯定不行,而裹着条浴巾出去更是不行。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侧耳听到了外面的门铃声。
应是酒店的服务生或者是秘书之类的来了,容伽礼去开的门,隐约只能听到声音压得很低的对话,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一两分钟后。
路汐浴室的门响了。
她忘了锁,容伽礼也没推进来:“衣服。”
路汐先伸手扯过浴巾裹住自己,也不知是水的温度太烫,将她全身每一寸都烫得肌肤微微发红,还是被外面男人区区两个字给惹得,她往那扇磨砂的玻璃门走,没有迟疑,打开后下一秒就接过了递来的衣服。
从细细缝隙里,容伽礼背对着她的修长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莫名的,让路汐身体试图降下的温度又升了上去。
她等脚步声走远,才垂下眼去看衣服。
很快。
身体温度又升了一度。
指尖的触感柔软异常,𝔀.𝓵很有质感的白色绸料子,是容伽礼的衬衫。
路汐在浴室多待了快十分钟,又做了道选择题,是裹浴巾还是穿上这个,否则她只能一直待在这不出去,犹豫片刻,才动作很轻地换上。
她清瘦得过分,容伽礼的衬衫套在身体很宽松,却轻柔得像是月光,没有压垮半分。
等出去时,开放式的宽敞客厅内并没有容伽礼任何留下的踪迹,落地窗外是夜海,沙发那边的灯还亮着,路汐先是失神地凝望了半响外面,才往沙发慢吞吞地移动。
走近了,她才看到大理石茶几上摆满了四种味道的可露丽,以及新鲜果盘和薄荷苦艾酒。
应是方才洗澡时,酒店的人端进来的。
如果说薄荷苦艾酒是先前她在这家餐厅喝过,酒店经理以贵宾待遇贴心准备的话。
这可露丽——
路汐整整七年来从未在公共场合暴露过自己的甜品喜好。
显然是容伽礼给她备的。
路汐内心好不容易平复的思绪又被牵起,抿了抿唇,往宽大的沙发坐下。
她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可以安心地将脑袋完全放空,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和想要做的事,而是循着灵魂最真实的本能意愿,去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露丽可以先吃焦糖味的,小口小口的吃完一个又去拿,舌尖感知到的都是甜味。
而她永远吃不腻,把完这盒,就去解决另一盒口味的。
路汐逐渐地很放松,白皙的膝盖抵在沙发上起来,渴了就去喝苦艾酒。
不知不觉时钟嘀嗒,指向了后半夜三点半。
容伽礼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发现路汐已经乖顺地蜷缩成一团窝在了沙发上睡熟了,灯光如水波朦胧地洒在身上,睡姿的缘故,即便衬衫纽扣牢牢系着,也无形中显出纤细的一截腰身,往下就是腿。
这样的画面,跟记忆里的某一个深夜似乎极相似。
容伽礼在她的面前半蹲下来,压迫感的气息也没让她醒来。
这是多放松?
他低低凝视着,就在伸手要将她抱离沙发时,忽然间,路汐先一步打了个梦颤,微红的脸蛋紧贴着枕头,唇齿间不知念着什么。
又过几秒。
容伽礼在这静寂的深夜里,离得近,听到她猫儿似的小声说:“容伽礼,我冷。”
路汐没醒来。
她只是身体先一步感知到了容伽礼的温度,便不觉得空荡的沙发柔软又安全感了,迷迷糊糊地将冷这个字含在唇齿间来回的磨,身子还应景似的颤抖了几下,直到被抱起。
路汐潜意识回避般不愿意醒,鼻尖循着跟她衬衫一样的冷冽又高贵气味,若即若离地贴在男人胸膛前。
还未汲取更多温暖,容伽礼忽然动了动,神色映在暗光里难辨情绪:“你知道这酒店会给房客的床头常备一些什么物品吗?”
路汐很明显身子僵了下,等颤着睫尖睁开时,恰好跟容伽礼俯视的目光对视上。
静半响。
似乎看到他笑了一下:“不知道么?”
路汐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偏偏容伽礼爱好恶劣,最喜在她端着明白装糊涂的时候往下问:“还是不敢说?”
路汐倘若前一分钟时还睡得意识模糊,做出了对他冒犯的行为,这会儿再困倦的睡意都被只言片语给整清醒了,她藏在发间的耳朵蓦然发红,面上故作镇定,这回拿言语来冒犯他:“有什么不敢说,避孕/套对吗?”
又不是没有跟他用过。
容伽礼空出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自身衬衫领口,语调却是平静:“路小姐懂的多。”
是他偏要逼问的,路汐略有情绪似的,“懂得是比容总多一点,毕竟我们混娱乐圈的,不如您冰清玉洁。”
容伽礼眼神压着她,半响也没接话。
之间的氛围一旦沉默下来,就太安静了,路汐胸口难以克制的心跳也逐渐清晰可闻,慢半拍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就趴在这冰清玉洁的前男友身上。
容伽礼抱着她,这点儿纸做一样的重量倒是丝毫不放眼里。
路汐却忽然觉得哪儿都是烫的,“我平时睡觉很端庄的……”解释的话没说完,就险些咬到伤势刚好的舌尖,看来今晚注定撒谎就会立刻报应在身。
“早就领教过。”容伽礼长指捏了下她细白的后颈,“你还尴尬什么?”
路汐抿唇,就这么看着他。
“不是混娱乐圈懂得比我多么?”容伽礼又问。
路汐性子一向都是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就开始反击,等消化完彼此间谈论的男女话题,才很轻很轻地问:“那你要我吗?”
容伽礼回视她漆黑的眼眸。
下秒,路汐很真诚地说:“给你吃。”
…
…
少女时期的路汐生了一副很有欺骗性的美丽皮囊和爱笑的无辜眼睛,没往深了朝夕相处,光看这张脸,任何人都会潜移默化地认定她走的是含蓄温婉路线的,偶尔发现她一些匪夷所思的大胆行为,也能轻易被骗个宽恕过去。
路汐自从意外在书房撞见过容伽礼弄脏了她的芭蕾舞鞋丝带。
起先是惊到了两三天,扭扭捏捏的避着不来这里学琴了。
后来就开始充满求知精神地好奇上,一张嘴便追着要再观赏一次。
观赏够了,路汐便在容伽礼有那方面欲的时候,主动热情提出想帮他。
是在别墅很深的夜里,容伽礼教会她终于能完整的弹奏完那首曲子后,一手漫不经心地搭在纯黑钢琴之上,手指的骨节修长又完美,被衬得格外赏心悦目。
他不仅手好看,脸也好看,甚至是衬衫下的每一寸都好看。
路汐很端庄坐在琴凳上,却动作很不端庄地解开了容伽礼的裤子拉链。
她不知道客厅的灯是怎么暗的,在漆黑的情况下,眼睛视不见任何的物,唇齿的触感就会变得清晰无比,而忽然感觉一重,是容伽礼的手指在钢琴上叩错了个音符。
*
*
怎么结束的。
路汐是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她不仅在弹琴方面没有天赋,同样在这方面的天赋也是低得可怜,好几次中途都被自己呛到停了下来,捂着唇缓了缓又不乐意就这样放弃,非得逼得他出来为止。
后来,容伽礼把尚未回神的她往楼上抱,又往那复古的欧式古典浴缸里放,就跟对待心爱的布偶娃娃一样,从头到尾都洗了个遍,连手指尖都没有放过。
路汐坐在水温适宜的浴缸内,脸蛋无辜地看他。
容伽礼拿她没辙,俯身问:“好玩吗?”
路汐是想玩,却觉得在过程中容伽礼除了弹错一个音符露出破绽外,反倒是像掌控全局那个,听到这话,没忍住抿了下还留有他温度不散的唇内,声音透着抱怨,又似撒娇地说:“我跟那条芭蕾舞鞋丝带一样,都被你弄脏了。”
容伽礼低头贴了下她额头和唇角:“擦干净了。”
“没干净……”路汐像是分享热恋情侣间才会有的小秘密,肩膀浮出在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不在乎被看尽,不知羞臊地轻轻在他耳旁说:“被我咽下去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