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阳光正好, 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照亮幽暗床帐下的两个人影。
段寻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萧凌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拨掉挡在灵玉上的发丝。
入目是萧凌风快要咧到眼角的笑容, 还有比阳光还要灿烂耀眼的双眸。
段寻手上缠满了萧凌风的头发, 一遍又一遍顺着后颈和脊背来回抚摸。
他也不自觉笑起来, 迎上萧凌风越来越近的唇。
他们大力亲吻、抚摸彼此,双手不停地游走, 一决胜负般,想让对方神魂颠倒。
天色更亮,斜长的花影变作短短一条,两人方停下。
身上黏糊糊的,并不好受,但和萧凌风这么懒洋洋地躺在一起晒太阳, 可以让段寻暂时忽略它。
段寻揽过萧凌风的脸, 温存地亲着他,心中充填着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和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原来能这么快乐, 简直让他爱不释手了。
他回想起萧凌风哭泣流泪的样子、全身泛红的样子、满脸羞窘的样子……还有那满脸心疼的样子, 令他心动不已。
好像段寻想要什么,萧凌风都能双手献上。
段寻得意于这种无底线的偏爱,并且相当乐意在某些时刻利用它们。
反正萧凌风最爱他, 不是吗?
萧凌风咳了咳,声音有点哑:“起来了。”
和段寻厮混的日子太美好,但他如今和从前不同了, 还得分出一部分心力去处理其他事情,比如探听寒山为何来到此地。
为和段寻平淡幸福的生活奋斗!
萧凌风长嗷一声, 从床上起来,抱住段寻的头,狠狠亲了两三口。
段寻使了一个清洁咒,把两个人都洗得干干净净。但那种粘腻的、火热的感觉,却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段寻拉住他:“别急,我们去后山的湖里洗个澡。”
萧凌风脸色变来变去,挣扎几番。
段寻抬手,摸他的脸,眉眼弯弯道:“走吧。”
萧凌风敌不过,点了点头。算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走吧。
白玉他们各司其职,离了他,也能办好事情。
绿荫遮蔽,湖水清澈。碎光从绿叶的缝隙间落下来,随水波跃动。
水很凉爽,萧凌风一个猛子扎下去,片刻后才浮起来,甩甩满头水珠。
段寻半浮在水面上,看着活泼好动的萧凌风。
平时在外,萧凌风很有稳重的样子,仅在他面前,露出几分藏在心底的顽皮少年模样。
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青天白日之下,带着绮念,仔细打量着萧凌风的身体。
萧凌风同他差不多高,不知是不是狼的缘故,腿很长,腰窄劲,和狼形一样富有力量感。
不瘦不壮,抱在怀里刚刚好。
在阳光和水珠下,萧凌风的身体和面容闪闪发亮,英俊矫健。
他的大狼正朝他游过来。
段寻扬手泼了他一捧水,看他狂眨眼睛的样子大笑起来。
“幼稚!”
萧凌风礼尚往来,把段寻往水下按。
嬉闹着,他便心猿意马起来——段寻的身材很好呢,修长匀称,看起来很健康。
手臂上并没有夸张过分的肌肉,但萧凌风深切明白,底下蕴藏着惊人的力量——段寻从不懈怠,几乎日日都要拉弓,练基本功。
段寻哪能不知道萧凌风在想什么,他笑着对萧凌风招招手。
两人初尝情爱滋味,一发不可收拾。
做完一对湖中鸳鸯,又做一对草上鸳鸯,逍遥自在,纵情大笑,乐而忘返。
暮色沉沉,段寻二人刚回领地,便见白玉远远招手。
白玉:“老大,你的蛋孵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诧异——蛋?小白孵出来了?
他们向里走去,只见一团小崽子中央,赫然是一条认不出的陌生蛇。
它开口,嗓音稚嫩而熟悉:“段寻!段凌!”
小蛇一个飞扑,落到段寻怀里。
它兴奋地扭来扭去,白色的蛇身都泛起一层粉色。
它一下扭在段寻身上,一下扭在萧凌风怀里,大喊道:“我破壳了!我好想你们!”
小白是蛇身,晶莹雪白,约两指粗,他的手臂那般长。两颗眼珠子是亮红色,像萧凌风的颜色。
而背后……段寻把小白翻了个面。
背后有几对透明的翅膀,像花瓣一样幼小脆弱,贴在鳞片上。
段寻把小白递给萧凌风:“很漂亮,给你看看。”
萧凌风点头认同。
他本来还以为小白会长成一个四不像的怪东西。
段寻问白玉:“小白什么时候出来的?”
“两天前。”她摊手,“你们那边有结界,没人能进去。所以我把小白交给飞雪他们了。”
他们年纪相仿,玩得挺好。
白玉眼珠子转转,略带好奇问:“小白是你们的?”
她和萧凌风熟识后,就知道他不是孤身一人,身上还有一颗蛋。
段寻把小白放到肩膀上,摸了一下它的脑袋,道:“我们的妹妹。”
他想起什么,迟疑道:“弟弟?”
“小白,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小白欢快道:“不知道~”
萧凌风摸了一把它滑溜溜的蛇身,道:“青絮外出寻药该回来了吧?让他给瞧瞧,再看看有无先天不足。”
段寻:“也好。”
他侧头问小白:“给自己取好新名字了吗?”
小白挺起胸膛,响亮应道:“当然。我的大名——白曜星!”
“曜星!”
远处小崽子在呼唤。
小白嗖地飞出去,声音随风向后传来,“我去找他们玩了!”
段寻见它飞远了,道:“凌风,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玩?”
段寻早有计划。经此一战,和生地算是暂时安稳了,既然如此,萧凌风也可以同他一起出去历练,就当是度蜜月了,顺便好好增强实力。
在修真界,强大的实力才是立身之本。哪怕放在人界,也是如此。
萧凌风略一思索,明白了段寻的想法。
但更诱惑他的,还是和段寻一起出去。他们似乎很久没有一起在外冒险过了。
萧凌风一锤定音:“好。”
“但是我要先安排人手去做一些事情。”
“你想让虹叶他们打探魔宫的消息?”
段寻知道,萧凌风在魔宫周边留有眼线,这也是他们在婚宴前知晓敌人来袭的原因之一。
萧凌风摇头:“不止。还要派人手去忘心道宗。”
段寻皱眉:“你想找寻自己的身世?这不容易。”
他们在人界毫无根基,一去可能毫无收获。
萧凌风不抱希望道:“试试吧。能打听出什么最好,没有算了。”
仔细说来,众多的危机都是因他而来,段寻和他在一起,总受到牵连。
萧凌风想早点搞清楚这些事情,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段寻问:“还记得祝心吗?她或许有万风烟的消息。若想打听什么,不如去寻一寻她。”
萧凌风一乐,觉得段寻和他真是心有灵犀。
“本来就打算派人去打听一下她的师门,从而寻到她。”
就算得不到万风烟的消息,祝心的师门,天元门,也许于他有用。
段寻道:“那便等一等,等这事了结,我们再一同出去游玩。”
段寻正好腾出手,去处理那两个人——木澄图和苏横。
不过这事还是不要让萧凌风知道了。
毕竟,萧凌风一直不赞同自己留下他们。
十日后,某座山峰上。
苏横再次面对段寻,心情颇为复杂。
七年前,他和木澄图并没有离远,而是一直隔了一段距离,缀在段寻身后。
他们亲眼见到段寻凭空消失,此后几年间,血誓的力量数次削弱,可在几个月前,它突然加强了。
担忧了一段时间,几日前终于久违地感应到灵鸟的召唤后,苏横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终于来了。
七年不见,段寻修为更加深厚,气势莫测。他唇边带笑,却叫人生不出亲近之感。
苏横腹诽:他真实的笑容或许只给萧凌风看。
段寻:“我来履行当初的约定。”
苏横见段寻一人前来,又听他这语气,敏锐意识到:“你还要我们去做什么事情?”
段寻道:“我要你们去盯梢。”
“只是你的命令,还是段凌的命令?”苏横摇摇头,“不,该称他为萧凌风。段凌只是个假名。”
段寻对他微笑道:“你也听说了,穷胤的魔宫之外,又新起了一个势力,领主萧凌风。”
“他的身份不比从前,又最听我的话。为我做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苏横可不这么想。
多年前他们对段寻下杀手,萧凌风记恨到现在,并不待见他们两人;却也是看在段寻的面上,没有越过段寻对他们下杀手,只让他们走远了。
段寻:“不用担心萧凌风,我会说服他。”
“况且,”段寻莞尔,“你们有拒绝的余地吗?”
哪怕没有血誓在身,他们都打不过如今的段寻。
这两人信奉弱肉强食,从前杀人如麻;现今因果报应般,自己也成了“弱”,命不由己。
两人沉默下来,夜风呼呼地吹。
木澄图出声问道:“所以,你今后要让我们正式成为你的猎手?”
“不错。”
段寻说:“谨记一点,今后不许再无故杀人杀兽,以免伤了和生地的名声。”
木澄图决然道:“可以。”
“澄图!”
木澄图转向苏横:“我们为什么要杀人夺宝?为了变强。”
段寻和萧凌风不是等闲之辈,现在他们于段寻有用,又拒绝不能,不如顺势加入。
加入了,也可寻机背叛。
他们可是以卑鄙贪婪、狡诈阴险出名的游猎人啊。
苏横与她对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可是,段寻能派给他们什么好活吗?
他们怕不是会死在这个任务里。
苏横最后道:“我也加入。”
段寻半真半假地画饼:“给你们的好处,远大于苦处。”
“萧凌风前途不可限量,必定能成一方霸主。”他笑了笑,“许能比肩穷胤。”
萧凌风肯定能做到,做不成,段寻也会想办法把这抢来,送给萧凌风。
若他连这都做不到,还修什么仙?
“我要你们盯着寒山,把他的动向,一一报与我。”
“这很……危险。我们可能会死。”
“你们擅长这些。”
苏横咬牙:“好,我们去就是了。”
星河流淌,萧凌风坐在屋子里,等待段寻。
段寻平时会在附近逛逛,常去的几个地方,萧凌风烂熟于心。
可今天,他却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只停留了一会儿,但萧凌风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太了解段寻了——段寻有秘密,在做一些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段寻,你有秘密。”
段寻把外袍脱掉,亲了亲萧凌风,把他生气要拧起的眉头都抚平了。
段寻坦白道:“有秘密,迟早会告诉你的。”
萧凌风不悦道:“不能现在说?”
“有一点可以告诉你。”
段寻脱掉萧凌风的外袍,拉着他一起躺下,熟练地摸摸脑袋、摸摸尾巴。
“我比别人多一条命。若我死去,还能重来。所以,不要因为我不见了,失控把自己烧死。”
小白偷偷找段寻告状了。
它说:“几年前你不见了,段凌差点把自己弄死。你好好管管他!”
段寻听完,半晌无话,心里泛酸泛甜。笨,萧凌风。
“什么意思?你又要偷偷干什么?”
段寻无奈道:“没别的意思,让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萧凌风坐起来,抱着手臂,低头看段寻。
段寻怎么摸,他脸色还是臭臭的。
“为什么比别人多一条命?”
段寻说:“因为我是世外之人。简单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意外来到这里。”
萧凌风满脸震惊,把段寻拉起来,追问道:“世外之人?你快说明白?为什么来,怎么来的?你在什么世界里?”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脸,用亲吻把他的问题全部堵住。
他不愿多说,就是料到萧凌风会不停追问!
可那些过去并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远不如他和萧凌风在一起的生活。
段寻扑倒萧凌风,上下其手。很快,两个人都没心思管什么世外不世外的了。
第52章 第 52 章
半个月后。
万事安排妥当, 段寻和萧凌风启程出发——向北边的灵泽之境。
灵泽之境虽在金洲内,但不在穷胤的势力范围内,也不独属于魔兽。这里是灵植的天下。
据记载,金洲曾是蛮荒之地, 骄阳似火、大地皴裂。在此地, 水源如同生命一般珍贵。
在这干旱穷苦之地, 竟破天荒地修出了一株灵植。
修者很少来到这里,灵植得以不断生长。
渐渐地, 在灵植生出灵智之前,它先拥有了降下雨露的能力。
凡人视它为天神,虔诚地供奉它、朝拜它,向它祈求雨露。
强烈的信念和祈祷,如有实质般,助它开了灵智、飞速修行。
它由凡人的信念浇灌而成, 亦降下生命之水, 反哺凡人。
作为一株罕见的、半步飞升的灵植,它却放弃了飞升的机遇,以身化天水、作甘霖, 滋润万物。
金洲自此拥有一条名为天水的大江, 这片土地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感念灵植大爱无疆之举,天水的发源地以它的名字命名, 为灵泽之境。
受这位声名响亮的灵泽仙君的影响,许多灵植也在此生存。
因此,灵泽之境, 是灵植的领地。
盆地里,宽阔的深蓝江流从北方流下, 串着大大小小的湖泊,像盛满土盆的珠链。
盆中自有花草树木,野蛮生长。
段寻蹲在湖边,把手没入水中,舀起一捧水。
湖水清澈,带有一股草木芳香,仔细感知,还能察觉到一丝淡淡的灵气。
萧凌风从后面走来,他拉住段寻的手,段寻借力站起来,二人一同向湖边的古树走去。
这棵树不知经历了什么,向后折去,就像一个被迫后仰的人,露出腹部深棕色的巨大伤口。
里面的杂草、虫子被萧凌风清理得干干净净,铺上了一种柔软新鲜的草叶。他还捡了几朵好看的花,扔在里面。
洞里顿时显得温馨起来。
两个人坐下来,萧凌风递给段寻几个蓝色的果子:“段寻,给你。”
这果子叫蓝风铃,酸甜脆口,喜灵气。
在别地,它需要借助法阵才能发芽,但在灵泽之地,能自由生长。
吃了它能充沛体内灵气,可对于段寻和萧凌风这等修为的人,效用约等于无,算尝个鲜。
段寻慢吞吞地啃着果子,在思考一会儿怎么糊弄萧凌风。
那天他说了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后,萧凌风一直不停地追问他有关的事情,几乎要把这当成睡前故事来听了。
那些有点血腥的、荒诞的过去,于他是隔世。
它们模糊而遥远,就像是被萧凌风厚实的毛发挡住了,需要拨弄一番,才能看清。
萧凌风早变作狼,虽然有意缩小了体型,但还是把整个山洞占得满满当当,把段寻圈在中间,舔了舔。
段寻躺在萧凌风的身上,摸着他的毛,接着上次的结尾往下讲。
“……后来我长大了,上了私塾,学会认字读书。等年纪大了,就去赚钱,养活自己。”
萧凌风亲了亲段寻的脸,声音闷闷的:“要是我在就好了。”
不会有人欺负段寻,段寻也不用去杀人,也不用辛苦赚银子。
那是一个所有人都是凡人的世界,大家都不能修仙,段寻也不能,所以段寻的眼前永远是一片黑暗。
他的生活会比现在更糟糕。
如果萧凌风在,他会陪在段寻身边,他会赚钱养段寻,让段寻每天都开心愉快、没有烦恼。
段寻抓住萧凌风的毛,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这傻小子,在心疼他?
其实对于一个盲人,修仙界除了能用不科学的方式让他重见光明,其他方面,还是比不过现代社会的。
段寻看破不说破,扒开萧凌风,躺进他的肚子底下。
树洞的宽度不允许他伸直双腿,他蜷缩起来,大腿上搭着萧凌风的尾巴。
树洞很小,只有他们两个,恍若一方不受外界风吹雨淋的小天地。
他们在小窝里打滚、睡觉,一起好奇地往外张望探险,又一起回窝,彼此舔舐身上的伤口。
段寻把脸埋进萧凌风的肚皮里,深吸一口气。
从前他痛苦过、迷茫过、挣扎过,在黑暗中漂泊不定。有一段时间,他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野兽,像一个扭曲杂糅而成的怪物,像他雕刻出来的丑八怪。
剧痛过后,他的伤口长出疤痕。他不再为此感到痛苦,也失去了部分一般人的情感。
说不清是好是坏,历经生长的阵痛,他学会了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只是有时候,他坐在喧闹的人群中,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依然十分茫然。那些温情、快乐,别人都能感知到,却与他无关。
于是段寻牵着自己的小狗,从人群中走开。
光阴似水,平静地流逝。
没有意外,他应该会这么过一辈子吧。
可是意外来了,他遇见了萧凌风,和他纠缠不清、情缘深重。
稳定、温馨、美好……萧凌风于他而言,像家一样。是他在人间漂泊走行,寻到的居所。
伸手能摸到,鼻子可以闻到,永远不会消失,常伴在他左右,是他身体延伸出去的另一部分。
段寻笑着,抱着大狼翻了个身:“我们来双修。”
树洞是他们的巢穴,占满了他们的气息。
段寻从后抱住萧凌风,与他耳鬓厮磨,另一只手顺着他滚落汗珠的手臂,沿着绷紧的肌肉一直往手腕上摸。
“啊……”萧凌风沉沉喘气,被汗水刺得眨了几下眼。
他盯着眼前湿透的草叶,有点发晕。
项圈与手腕之间,原本严丝密合。段寻手指用力,压得腕上的肉微微一陷,露出一条幽暗的缝隙来。
项圈听从主人,乖觉地松开了一点。
段寻慢慢地从缝隙里挤进去。
这个过程并不好受,肉贴肉,被强硬地捆在一起,甚至有点疼痛。
终于,段寻张开手指,插入萧凌风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
段寻满意地晃了晃手,萧凌风的手也跟着他一起摇晃。
项圈是锁,把他们捆绑在一起。
两个人的手都汗涔涔的,却都不愿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紧彼此。
这一次,他们不同于以往的激情,小意温存抚慰彼此。
特别是萧凌风,之前他就对段寻百依百顺,这一回更是配合,段寻怎么样他都热情回应。
段寻微微一笑,心中暗爽,不客气地索取了萧凌风的心疼和爱。
草叶沙沙地响,在树洞里歌唱起和谐温柔的韵律,像一首晚安好梦的摇篮曲。
摇啊摇,摇啊摇,一摇到天亮。
天亮后,两个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就继续上路了。
一路向北,深入灵泽之境的腹地,他们见到了更多如画风光。
路上水源充沛,湖泊、河流,多而不乱,错落有致。
平地上、河水中,生长着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两个人走走停停,时不时蹲下来看看。
度蜜月,理应闲逛。
虽然名义上,两个人是出来历练的,带了别的任务——打听灵泽之境大致的情况。
段寻放眼望去,深蓝发紫的天空下,是蔚蓝澄澈的湖水。
夜空碧水之间,湖中有莲叶生长,悬着一座绿意盎然的高楼。
围绕高楼,枝叶香花丛生,如水波向外蔓延。
到最外围,忽然激起了水浪——藤蔓拱立,捍卫这块宝地。
高楼名渡怜楼,这地名渡怜圣地。
这里是灵泽之境的中心,灵气最为浓郁,也最为热闹。
段寻和萧凌风检查彼此,确定两个人都伪装好了,才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渡怜圣地不比外圈,里面有许多化神期的大能。
虽然植物喜静不好动,那些大能应该也不会随意在圣地里闲逛,但还是小心为上。
圣地里少有房子,因为灵植们觉得屋檐挡了太阳、月光和微风,让他们不能自在修行。
大家通常找个合眼缘的地方,扎根、一埋,能几十年不动弹。
这类懒散的灵植一般在外缘地带,因为外缘灵植少,清净。
住在中心的灵植活泼一点,经常跑来跑去换地方,很容易踩到彼此的根。
“我们先在外圈?”
“好。”
月色溶溶,一株火红的凌霄花正伸了个懒腰。
“你好。”
折月循声望去,见到两个男人。
他们修为均在金丹。出声的那人面含笑意,令人如沐春风,面上覆了一层白纱;另一人着黑色劲装,颇有雷厉风行之感。
折月瞧了瞧段寻头顶随风飞扬的绿叶,问道:“外面来的?都是灵植?”
好陌生的气息。这几年外面在打仗,有不少灵植来到了圣地,折月见怪不怪了。
“正是。我名柳寻。这是我的道侣,凌松,他是我的伴生凶兽。”
折月点点花瓣,示意自己知晓了。
“你们先随便找个地扎下吧,明日去渡怜楼。祝你们扎个好根。”
语罢,它的叶子簌簌一卷,竟又睡着了。
两人走远了,段寻施了个屏蔽法术,才低声道:“这里的灵植都没什么戒心。”
萧凌风:“因为他们有两个近渡劫的修者?”
一位是罕见的仙草——飞仙草化身,露晞。另一位则是她的伴生凶兽,毒蝎寒酥。
他们主掌这一代的灵泽之境,十分神秘,鲜少露面。整个灵泽在他们的掌管下,也采取了一种避世的态度。
避世,并不意味着他们软弱。
从几十年前,他们上位开始,陆陆续续处理了偷摸来灵泽杀害灵植的人——将他们体内注入毒素,如皮球一般鼓胀,飘在灵泽入口。
皮球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在莫大的痛苦和煎熬中挣扎咽气。破烂发黑的尸体、凄惨的叫声,是最好的警示。
告诫那些不怀好心的人修,敢来,就做好死亡的准备。
近十几年,依然有人修不死心地赶来,但已经非常少了。
修界共识,这一代圣地执掌者神秘莫测、不好相与。再加上第一代圣地之主灵泽以身殉金洲的壮举,灵泽之地拥有超然的地位。
段寻猜测,正因如此,穷胤没拉灵泽入伙?
若他们站在穷胤这边,恐怕不用打七年,人修早完蛋了。
段寻挑了个偏僻的地方,准备扎根了。
要装就装得像一点,这个办法还是他找系统要来的。
段寻手上生根,长长的根须环抱周身,把萧凌风也包绕住,缠成一个茧,最后扎进地里。
两人身影消失,一个纺锤样的树茧立在原地,柳枝舒展,随风飞舞。
树茧里,段寻把一条根从地里拔出来,洗干净上面的泥土,塞进萧凌风的嘴里。
段寻:“这里的土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萧凌风品了品,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甘甜而滋润。
萧凌风问:“你喜欢这种味道吗?”
如果段寻喜欢,萧凌风想了想,以后可以给段寻做这种东西吃吃。
段寻又尝了尝,不确定道:“可能因为我现在是一棵树?”所以才觉得这个味道好吃。
萧凌风小心地把根埋回去,道:“那你现在多吃点。”
段寻失笑。
他坐下来,把萧凌风抱在怀里,两人一起修炼到天明。
第53章 第 53 章
段寻踩着莲叶, 向湖水下望去。
水是清澈的碧蓝,浅层有游鱼,调皮地顶起莲叶。
再往下去,却看不清了, 如一块沉寂的翡翠, 美丽中透着危险。
段寻收回视线, 看向前方。
湖水深处,不知是什么植物, 粗壮的藤蔓破水而出。
它们虬结缠绕,像一棵巨树般遮天蔽日、凶悍强大,将一路上踩着莲叶的生灵纳入它的阴影之下。
这就是渡怜楼。
普渡众生、怜爱万物。
离开最后一片莲叶,段寻踩上了实地。这里的藤蔓很硬,但用力踩下去,它们有韧性地凹陷下去。
段寻收回脚, 它们又恢复如初。
“嘿, 你们是从外面逃过来的吗?”一个脸蛋圆圆的少年和他们打招呼。
段寻点头微笑:“你也是么?”
少年:“当然。唉,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又打起来,还是这里好。”
灵泽之境, 可谓所有灵植心中的圣地, 不来一趟,好像白活了。
更何况现在外面乱,来的更多。放眼望去, 渡怜楼的一层有许多灵植和少量魔兽。
“再等等吧。圣地要简单问过我们的情况。”少年腿上生出枝干,长成一把椅子,便一屁股坐下了。
“我是夜雨, 你们呢?”
“柳寻。我的道侣,也是我的伴生凶兽, 凌松。”
萧凌风对夜雨颔首,算打过招呼。
段寻也学着夜雨,从小腿处长出枝叶,拉着萧凌风一起坐下了。
“吃果子吗?”一株不知名果树摇晃着枝干。
大家等得无聊,干脆边聊边等。
又有几株灵植加入了他们,还带来一张藤编大桌子。
夜雨:“这是你的分株结出来的果子吗?”
果树说:“是啊,没开灵智,放心吃。”
灵植的花、果,不轻易乱送,其他灵植一般也不会接受。
但像这种没开灵智的分株开花结果,倒常用来送礼。
有果树开头,大家陆陆续续地掏出了点东西。只有段寻两手空空——他的叶子又不能拿来吃。
凑在一起分享了花果,大家瞬间亲密起来。
段寻给萧凌风传心音:因为灵智开得晚么?它们好单纯。
萧凌风:挺可爱。
段寻赞同。
他抓起一把瓜子,分给了点萧凌风。
果树——木知,摇枝晃叶,道:“你们留在这里,想加入护卫队吗?”
“护卫队是什么?”
木知甩出一条枝叶,指向了门口一张巨大的白纸,上面几个鲜红的大字——圣地护卫队。
段寻借着萧凌风的眼睛看过去。
护卫队直属于两位执掌者,露晞与寒酥。它的主要任务是护卫、巡逻整个灵泽之境,要求金丹期及以上的修为,经过一番选拔后才可加入。
后面有一行鲜红的小字——注:护卫队直面敌袭,极其危险,望诸位再三思量。
木知说:“我比你们早来一天,恰好见过护卫队。”
灵泽之境的外围并不安全,木知仓皇逃窜,心如死灰。
身后追击不停,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在那个邪修手下了。
可突然间,天降神兵般,两位身着墨绿斗篷的植修出现了,把那个邪修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木知叶子发红道:“我也想加入他们!”
夜雨比较冷静。他说:“护卫队不是那么容易加入的。”
木知说:“试试嘛。”
“我和你一起去!”
“我……还是算了吧……好可怕……”
一桌灵植,一半多都想加入。
显然,和穷胤手底下个个偷摸耍滑的小领主相比,灵泽之境里的灵植,对它们的家园充满热爱。这点倒是与和生地很像。
对于灵泽为何没有帮助穷胤,段寻有了点头绪。
木知对那些害怕的灵植表示理解,他问段寻他们:“你们呢?”
段寻:“我们也想试试。”
木知笑呵呵地伸长枝条,和段寻身下的柳枝击了个掌。
慢慢地,队伍向前移动。
段寻和萧凌风一同进了个屋子。
屋内的摆设非常简单,一张桌子,一个大柜子。
桌后坐着一株紫色的花,桌上摆放着纸张笔墨。
紫花说:“你们一起来的?”
段寻点头,大致介绍了两人身份,道二人一路从东南边的人界逃过来的。
“你们向左边那个门走。”
一进去,就有两个植修围上来,手里拿了一个淡绿色的玉盘,要求段寻施放灵力。
一个植修道:“行了,是灵植,可以过。”
萧凌风自不必说,如假包换的魔兽。
段寻多问了一句:“查验这个?是有别的东西伪装成灵植么?”
植修回道:“不错。幸好有二位执掌者、有护卫队在,不然有些个人修、兽修,总偷摸进来,伤害无辜。”
段寻附和道:“感谢二位执掌者,感谢灵泽仙君。”
灵泽之境表面上宽松,实际上并不如此。段寻怀疑,如若不是装成了植修,他们在外围就会被发现。
出来后,段寻问:“先逛逛,还是先去报名护卫队?”
萧凌风想了想,说:“先逛逛。”
灵泽之境很美,和魔兽地界不一样的美。
地处北方,正值冬季,灵泽依然温暖如春、繁花似锦。
不知何时,细雨蒙蒙地飘,飘落于绿叶鲜花,轻拂于碧绿湖水,晕染开这方美景,更添几分温柔和宁静。
他想和段寻一同走遍天下奇景。
段寻说好。
他们牵着手,行走于蒙蒙细雨中。
段寻说:“这里很美,但我更喜欢我们的家。”
不为别的,那是萧凌风一手统领建造起来的,自然在他心里有不同寻常的地位。
萧凌风笑起来,他抚摸着段寻的脸。
细雨中,段寻的脸有些朦胧,萧凌风忍不住摸着段寻的唇,走近一步,亲了上去。
段寻揽住萧凌风的腰,与他绵绵亲吻。
三天后。
段寻站在台下,笑吟吟地看着萧凌风一个飞踢击倒对手。
“凌松胜!”
萧凌风几步走下台,来到段寻身边。
段寻摸摸他的脑袋,夸道:“很厉害。”
萧凌风蹭了蹭段寻的手,道:“当然。我们走吧。”
一个统领、两个副统领总管护卫队。
它大略分成三个部分,一个常驻于灵泽之境内的各地,称守卫队;一个四处流动巡逻,称巡逻队;一个是暗部,并不对外开放,听起来十分神秘。
段寻问负责的灵植:“这暗部是什么?”
灵植笑眯眯:“去问你的队长吧。柳寻、凌松,对吗?你们在巡逻六队。”
这两位刚刚的表现十分精彩,战斗意识强,修为也不赖,放在巡逻队正好。
听说那边又死了好几个灵植,急需补上。
段寻和萧凌风对视一眼,两人齐齐道谢,向巡逻六队走去。
段寻:想办法打探那个暗部。
萧凌风:好。
“这里!”
段寻抬头看去。
一堆灵植中,明显有一位头领人物。它身材纤长,面容和善。那双裸露的手臂上,像鱼鳞一般长着红褐色的叶子。
“我是巡逻六队队长,铃玄。柳寻、凌松?”
“正是。”
“跟我来,今日我领你们巡逻一遍。小真、阿虎,跟我走!”
这位队长似是个急性子,步履不停,嘴上也在为他们介绍。
“小真和阿虎,和你们一样,也是伴生关系。他们经常一起巡逻。以后你们四个是一个小队。”
铃玄笑道:“我们巡逻队的巡逻领域是流动的,这段时日在圣地附近。你们俩运气好,圣地附近少有危险。”
其实也因为六队本来数量就偏少,只有二十几个灵植和几只魔兽,前段日子又突然死了四个。上面一商量,干脆先把他们调回来。
一边听铃玄讲着,他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渡怜圣地的边缘,还能望见渡怜楼,不过是一个小点。
湖泊小了,也少了,灵植变少,周围大多是普通的树木。
即使是普通的树木,也长得分外高大,花儿也开得异常鲜艳,处处透着野蛮的生机。
“少有危险,不意味没有危险。”铃玄收了笑,严肃道,“在圣地附近,防的不是偷猎者,防的是金洲魔尊派来的奸细。”
段寻讶异道:“魔兽与我们有仇么?我们主要的敌人,不应当是人修?”
段寻其实也奇怪,按理来说,魔兽也会吃灵植,可这几十年,灵泽用来示威的尸体,大多是人修的。
几十年前,露晞和寒酥成为灵泽执掌者,穷胤一统金洲。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灵泽与穷胤之间,是否有私下的交易?
这是段寻他们此次探寻的重点。若将来有一天,他们要对穷胤下手,不希望有别的什么横加阻拦。
铃玄摆手道:“无仇,他们一般不会过来。”
铃玄带他们巡视完这一圈的领地,又叮嘱一番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榴真道:“今日就这样吧。我和阿虎也先走了,明日见。”
回到选好的地址,段寻扎上根,和萧凌风一同在树茧里。
连放几个屏蔽法术后,段寻摸着萧凌风的大尾巴,问道:“你怎么想?”
萧凌风说:“我在金洲当领主的时候,上面曾下过命令:管好手下魔兽,不要去灵泽。”
那是他第一次对灵泽起了好奇心,在心中埋下了疑惑的种子,所以如今才想要来灵泽一探究竟。
当然,主要是段寻说要出来度什么蜜月,说这是新婚后夫妻常做的事情,而灵泽风景又美、离和生地也近,是首选。
段寻:“我们再打听点消息吧。要不要来双修?”
萧凌风一骨碌爬起来,看着段寻,道:“段寻,你最近修炼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你遇到瓶颈了?”
萧凌风摇头,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改变,而这种改变,仔细回想,是从段寻与他第一次双修之后开始的。
确切地说,是从他到进阶之后开始的。但是那时候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叫他无法忽视。
修仙,到底是修的什么?
他们拥有强大的肉身和神魂,移山填海,与天地同寿,与凡物、与过去的自己,仙尘有别。
萧凌风忽地打了个寒颤。
“萧凌风。”
萧凌风回过神,段寻在叫他。
段寻捧着萧凌风的脸,安抚性地摸着他的后颈,耐心问道:“怎么了,发什么呆?”
刚才萧凌风问完后,突然就盯着他的脸出神。
那双眼睛,直勾勾的,欲望浓重,格外邪性,和萧凌风平时盯着他的眼神大为不同。
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
段寻心里难得浮起一丝不安与慌张,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冷静。
他亲了亲萧凌风的脸,语气温柔,几乎是在诱哄:“打开你的神府,让我进去看看。”
萧凌风抱住他,也亲了亲他的脸,乖乖地打开了。
“很棒。”段寻一边夸他,一边溜进去查探一番。
兽核没有问题,小狼崽热情地跑过来摇尾巴;经脉也没有问题,宽阔有力;丹田、神府都没有受损,灵力充沛。
萧凌风的情况相当好,在为冲击高阶做好准备。
可萧凌风这模样,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段寻皱起眉头,问题到底出在哪?
除了一开始,萧凌风照着神遗秘境里的通典修炼,后来都是参照各种功法,自己摸索。
段寻摸了摸紧抱着他不撒手的萧凌风,忧虑想到:身体没问题,不会是练坏脑子了吧?
萧凌风指使神府中的小狼不断扑咬着段寻,漫不经心地想:如果能把他的神府永远关上,段寻的神魂就再也出不去了,只能永远停留在其中。
这样好吗?
段寻抽出神魂,拍了拍萧凌风,道:“今晚别修炼了,你歇一会。”
萧凌风化狼,把段寻圈在中央。
他闻着段寻熟悉的味道,被来回抚摸着,竟然睡着了。
段寻问了系统,再三得到保证——萧凌风没出事。
段寻低头望着睡着的大狼,那么,是萧凌风要冲击高阶了,才会如此反常么?
他抱着熟睡的萧凌风,决心加紧修炼——以免萧凌风有意外,他无力应对。
他不愿再痛失心爱之物、珍爱之人了。
第54章 第 54 章
柳枝像鞭子, 从段寻手中向前飞去,正好缠住了飞鸟的翅膀。
飞鸟在半空中一滞,随即不敢动了——萧凌风咬住了它的脖子。
尖牙刺入皮下,伤处一阵灼热。云飞毫不怀疑, 若自己再敢动一下, 立时会被撕碎脖子。
萧凌风回到段寻身边, 段寻用柳枝搜完身后,把飞鸟捆得严严实实。
“名字。”
“来做什么?”
云飞闭紧了鸟嘴, 不说话。
段寻道:“不肯说,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想活吗?”
云飞沉默一会,点点头。
段寻松了一口气,今天这个终于不是犟种了。他们可以在把云飞押送去圣地前,多问一些东西。
“金洲来的,魔尊手下?”
“是。”
“多少魔兽与你一起来的?”
云飞这次却怎么都不开口, 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十个?二十?”
段寻一边询问, 一边观察着它的反应。
嗯,大约十几个。
“你的任务是什么?”
云飞瞪着眼睛,还是不说话。
段寻平静威胁道:“什么都不肯说?”
云飞心里发怵:“你们想对我用刑?”
这和它来之前, 所接受的教导不一样啊。
师傅告诉过它们, 两地之间曾有过和平的约定。
所以有一个默认的规矩:被抓了不要慌张,只要不做伤害灵植的事情,一般被关个几十年几百年, 就能放出来了,少有生命危险。
可是……云飞欲哭无泪,这怎么不太一样啊?
段寻反问:“不行?”
云飞弱弱道:“你们想违反约定吗?”
约定。段寻玩味想到, 铃玄也提过一句,不必对魔尊派来的奸细下狠手。
段寻居高临下道:“我是外来的灵植, 不懂你们两地的规矩。”
“我看你这翅膀不错,不如摘下来给我玩玩。”段寻微笑着,语气冰冷。
他的大半张脸浸在黑暗中,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如恶鬼,眼睛黢黑如血洞。
另一边,恶狼的眼睛闪着寒光,尖牙上还沾着血。
云飞凄惨地叫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一刻钟后。
段寻打晕了这只鸟,像集市上捆鸡一样,用柳枝把它倒提起来。
萧凌风熟练地补上了混淆术,让它忘却这段记忆。
段寻把玩手中柳叶,思索着。
他们已在灵泽待了两月余。这段时日陆续得到的零散消息,隐约能拼出一点东西。
两地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友好”,却又说不上特别的亲密,互相之间仍旧忌惮。
但有一点值得怀疑,仅仅是一般的巡逻和守卫,会死这么多灵植吗?
据榴真所言,他们在半年里死了一个元婴期、三个金丹期的植修;可段寻查阅过这一年以来记录在案的、有关入侵修者而非奸细的处理事件,六队仅上报了一起。
对付一个偷猎灵植的外来修者,会死四个植修吗?其中一个还到了元婴。
除非那个修者到了化神。可是化神又不是大白菜,走在田里随手都能拔一株。
而且这几年有关入侵者的案件不断减少,可段寻和萧凌风打听来的:各队一直有灵植死亡,缺少人手。几乎每半年,都有队伍需要补充新人手。
那些在数量上对不上的植修,都去了哪里呢?
两人异口同声道:“暗部。”
只有暗部,他们对其一无所知。
段寻:“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萧凌风玩着段寻的长发,一时之间也束手无措。
“铃玄说,想进暗部,我们还得再等个几年。”
段寻接上他的话:“但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几年。”
还有一个办法——偷摸观察与暗部有关的灵植,跟着它,想法混进去。
这个办法,快,但比较危险。
段寻问:“你的修为怎么样?”
萧凌风说:“无碍。我……”
他揉了揉额头,停顿一会,才道:“你别担心。我能感觉到,不是走火入魔,我的修为在稳步上升。”
萧凌风抱住段寻,低头在段寻的颈窝处蹭了蹭,嘟囔着:“我只对你有点奇怪……”
段寻摸摸他的后颈,问道:“哪里奇怪了?”
萧凌风张了张嘴,纠结道:“想把你关起来,想把你藏起来,只有我能看到。”
他没告诉段寻的是,这段时间只要段寻一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去感知灵玉,非得感觉到段寻,心中的不安才会减轻。
他疯魔了似的,一刻也离不开段寻。等他到了高阶,会好么?
萧凌风对着段寻的脖子,啃了几口。
段寻听完这话,心中微妙。
这不就是他之前想对萧凌风做的事情吗?
如今萧凌风对他百依百顺,一直把他放在心中第一位,那种念头才消下去了。可他竟然又从萧凌风口中听见了?
段寻拍了拍萧凌风,道:“你的确不太正常。我们打听完暗部的事情,便先回去吧。”
因各种原因,上一次中阶到进阶,萧凌风压了许多年。
而这一次,段寻希望别再出意外,萧凌风能稳当地到高阶。
段寻语带笑意:“还记得我们在青峰城那会么?”
“我们曾说要找个安稳的小地方,我守着你,我们一起睡觉,一起修炼,成功进阶。”
遗憾的是,他们走散了七年。
萧凌风也笑着说:“当然没忘。段寻,这一次你一定要陪着我。”
段寻道:“那是自然。”
对于萧凌风所有的事情,他当然要亲力亲为。
会流畅地说话、会走路、会穿衣服、会用筷子吃饭、会识字读书……哪个不是他教的?
那会儿,萧凌风完全变成没毛的人后,段寻有一段时间相当讨厌他。
可现在想来,笨拙又青涩,可爱得紧。
情人眼中出西施,爱情会蒙蔽人的眼睛。这些话果然不错,谁也不能免俗。
段寻拎起萧凌风的后颈,温柔又强势地入侵他的唇舌。
看他双手环抱上来,看他张开唇、热情回应,段寻微眯眼睛,愉悦地笑起来。
几天后,段寻向铃玄告了假,理由是萧凌风似乎要升阶了。
在圣地附近,巡逻队并没有那么忙,铃玄爽快同意了。
“去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两个人寻了个偏僻的地方,装模作样地驻扎下来。
施好防御法术和障眼法,两人又多等了一两日,确定没有问题了,才收敛气息,趁着夜色,悄悄出门了。
他们的目标是铃玄。
段寻早就跟踪过铃玄了。铃玄每日都十分规律。
天不亮,他要从地里起来,练习法术——他是法修;天亮了,他要开始巡逻;日落时分,他开始考校新人;天黑后,他又开始新一轮的巡逻;夜深了,他才扎下根,吃吃露水月华,小憩一会儿。
一天又一天,周而复始。
而每过半个月,他会消失在一个地方。
眼前是一株树,树上爬着藤蔓,藤蔓上缀了一连串的花。花欲开未开、半遮半掩,似捂嘴偷笑,待人一探究竟。
段寻放出了神识,细细探寻。
这个地方有一个法阵,类似一把锁,只有对应的钥匙,才能开锁。
没有钥匙,便只能用巧劲撬锁。
有萧凌风在一旁警戒,段寻放心地全身心投入。
这些年,他研究过炼器,也学习过法阵,虽然没到大师的水准,但基本的原理都了解。
自然造物,如一朵花。它无需借助外力,天生就懂得如何扎根、发芽、开花、结果。
一朵小小的花、一阵轻微的风,它们天然蕴藏着天道之规律,生生不息、循环往复、自有章程。
炼器、法阵,是人造之物,基于灵力的使用,人为施加天道之规律,得以不断运转。
因此常说,修仙的最高境地是返璞归真。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微小之处,自有大智慧。
段寻要做的是,细微地调整法阵的运转,让它成为一把打开的锁。
这个过程很费劲,因为段寻不能强行改变法阵的运转规律,只能顺势调整。稍有闪失,他们马上就会被发现。
半个时辰后,段寻长舒了一口气。
他停下来时,额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只听见极轻的一声响动,角落里,一朵只开了一半的花正舒展着花瓣,露出了中间雪白的花蕊。
段寻握住了萧凌风的手,两人施好隐身术,才一起触碰花朵。
顿时,他们如铃玄一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树随夜风摇摆的芳香。
刚一站定,两人便脚步腾转,躲到了一旁的植株后面。
藏好了,他们探出脑袋,悄悄观望。
脚下是巨大的叶子,头顶是粗壮的枝桠。哪怕是最小的嫩叶,也比巴掌还大。
浓密的叶子中,有无数个细小的缝隙,它们通向一片幽暗。
四周安静,但并不死寂。有水珠滴落的声音,有虫子和蛙类的歌声,还有一种不知名的声音——它如风般飘荡,带来所有的声响,飘进心中,回响不绝。
它像是所有生灵的大和声,温柔、隐秘,却无处不在。
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段寻摆手,一阵微风从他的指间扬起,轻轻推开了几片叶子,打开了幽幽裂缝。
天宽广无垠,水深远无涯。
此间幽暗,而非黑暗。绿水波光闪闪,空中粉尘飞扬——也许是花粉的色彩?
它们的亮光,更为中央那座顶天立地的人像添了几分奇异的光彩。
人像盘腿而坐,左边一半人身,右边一半是草叶。那半张人脸,眼眸下垂,唇角微扬,额头、鼻子、脸庞都是柔和的线条,如慈爱悲悯的神仙。
而另一半的草叶,却撕扯着,向外生长,差点遮住了左边的人眼。它们卷起锋利的弧度,一叶似能杀一人。
在万物的和声中,人像坐于绿水之上,默默望着底下万千生灵。
在它的眼中,一切无所遁形,一切似乎都能得到救赎。
它的名字,呼之欲出。
段寻:“这是传说中的灵泽吗?”
比起传下来的画像,这座神像更加鲜活生动。温柔与肃杀、慈爱与威严……在神像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他们貌似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萧凌风心怀敬畏地点了点头,他先段寻一步,道:“我们走吧。”
巨树从幽深水下长出,藤蔓粗得像一座座桥,他们在其中飞跃走行,似乎都显得渺小了。
段寻叹道:一处美丽而又神圣的地方,一个奇异又可爱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很多这样神奇的景色吧?
他和萧凌风,好像两只蚂蚁,在到处乱爬。
萧凌风一本正经地回应他:那我是全天下独一无二、长毛的、最好摸的蚂蚁。
跨过几根藤蔓,他们来到了神像的背面。
从这里开始,分出了三条岔路。每一条路都由藤蔓编织而成,望不见尽头。
段寻凝神去听,隐隐听见左边两条路传出点动静——有打斗声?
而右边那条,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
没有声响,反而更令人警惕。
段寻走上左边第一座藤蔓桥,对萧凌风伸出手,道:“我们走吧。”
萧凌风抓住段寻的手,两个人一同向深处走去。
第55章 第 55 章
这条路的尽头, 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暗部。
段寻伸手勾住头顶的藤蔓,整个人掩藏在了叶丛中。他透过萧凌风的眼睛,低头下看。
高低不同的树木插在外缘,如一栋栋高楼。
巨树上长出藤蔓, 它们连通树与树, 不断向内圈生长。无数条结实的藤蔓拧成一股, 蛛网般织成中央的练武场。
场上粗略数去,有几十个灵植和魔兽。练剑的、使刀的、用法术的……各分作几堆, 互相切磋。
有意思的是,段寻看见了一位眼熟的植修——前几天刚刚“身亡”。
这些灵植之中,修为最高的只到了元婴。段寻认为可以冒险靠近一点,应当不会被发现。
他回头瞧了萧凌风一眼。
萧凌风意会。
他们两人缓慢下落,段寻往巨树上的小窗看了一眼。
里面挖空了,有的灵植在打坐, 有的驻于窗边观望。
两人落于练武场下方的藤蔓上, 静默不动了。
这里既可以躲避各方的视线,也可以听一听练武场上的说话声。
段寻放出神识,从藤蔓的缝隙里往上溜, 扒住练武场上的一片叶子, 凝神静听。
“出刀!收!好!”
“这几年,我们收了很多好苗子。”
“外面乱,我们这安稳, 很多植修和凶兽都跑来了。”
“唉,怕是安稳不了多久了。”
“上次队长找你?”
这灵植压低了声音,道:“他让我尽快突破, 好安排我去精锐部。”
“魔界那边,又有新动静了。”
“什么动静?我们终于要同他们撕破脸了?”
“还没到这一步。敌不犯我, 我不犯敌。”
自七八年前,魔界正式与人修开战之前,暗部已经成立。时至今日,仍然在不断吸纳着实力出众的修者。
“两位执掌者深谋远虑、自有安排。”灵植说着,语气自豪,流露出敬佩之感。
再听一会儿,是一些杂言碎语,他们在讨论修炼的事情,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精锐部?段寻想起了另外两条路。
他松开手,如一滴水融入底下河水,一点涟漪都未泛起,便踩着水面,悄无声息地飞回了入口处。
萧凌风的身法不如他飘动灵逸,于是借着藤蔓的遮挡多绕了几圈,晚几步才站在段寻身边。
段寻:去另一边。
然而,这第二条路,远不及第一条顺利。
段寻侧身藏在一株藤蔓后边,目送巡逻的灵植远去。
这一批来回巡逻的植修均为元婴中后期,共有四个。枝条从他们的手脚处延伸出来,覆盖了大半条路。要想去往路的尽头,必须得经过他们。
守卫森严,但段寻并不担心。以他的本事,还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段寻低下头,摸了摸怀里的小狼崽。
这里的路不好过,两个人决定——萧凌风缩小体型,由段寻带着,一人走过这里。
于是变成了现在这副场景。
段寻双手抱着小狼崽,拇指在柔软的肚皮上摩挲,摸着摸着,一路握住了两只爪子,揉捏着上面淡褐色的肉垫。
他还没摸过这样的萧凌风。
软软的肉垫,胖乎敦实的身体。
两只漂亮的狼耳朵随着脑袋转来转去,毛茸茸的尾巴缠在段寻的手腕上,扫啊扫的。
萧凌风被摸得东倒西歪,咬着段寻的手指,瞪着眼睛,竭力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
萧凌风:快做正事,别玩我了!
但很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他就知道,段寻提出这个方法时不怀好意!
段寻对他的反抗装作不知,道:别动。我要过去了。
他把萧凌风往怀里一揣,在两位植修转身交接、互相背对的短暂一瞬,像个鬼影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挪转到了前方的一根藤蔓之后。
植修继续巡逻。
段寻低伏身体,确定没被察觉后,又如此反复前行。
在一刻钟后,他们终于通过了这条路。
段寻抬起头,见到了血红色的几个字——精锐部。
这一次,他们不敢托大,只藏好了,远远地望着中央的练武场。
这里和暗部长得差不多,区别是中央的练武场有好几层。
而这里的修者,数量更少,场上有十一个,但普遍更强,个个都和在路上巡逻的植修一样,修为都达到了元婴期。
跟随萧凌风的视线,段寻总算明白了,这里的守卫为何如此森严。
他们私下在演练法阵。
具体什么法阵,段寻并不清楚,或许是他们自创的。但其中一个必定是杀阵。
他们分作两组,一组迅捷多变,又不失刚猛,如一把出鞘利剑,横扫前方。
法阵在变,却又不是乱变。它似乎糅合了各家之长,有刀剑势如破竹、一往无前之意,有鞭法的柔韧有力,又有空间秘术的变幻莫测之感。
除此之外,应当还有别的东西。只是段寻一时看不出来。
段寻和萧凌风隔得老远,都感受到了阵法中的凛冽杀意。
两人对视一眼,估摸着单打独斗,他们不是对手。
段寻看向防守的一组。
他们不动如山,步伐慢而有力,以不变应多变,抵挡杀阵。
若有一天,灵泽与外界交手。他们把这阵法运用于此,又该发挥多大的威力?
他们默默看着,阵法玄妙多变,却不显得累赘,一招一式似乎都是最好的一步,连每一步的防守都恰到好处。
两人渐渐沉浸其中,心中各有所悟。段寻隐隐觉得,其中的几步应当能调整一下。
他琢磨着,暗暗在心中比划。
萧凌风被那杀意所震,脑中灵光一现。他看看段寻,又瞧瞧法阵,滞涩的心境有所松动。
等到两方停下,他们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段寻把心思从法阵上收回来,思考起另外一回事。
圣地护卫队是明面上的幌子,它除了找寻奸细、维护安全之外,还起到一个选拔人才的效用。
实力强大、对灵泽忠诚的,能入选暗部。
在暗部锤炼后,又入选精锐部。
这两个分部的具体职责,段寻还不太清楚,但无非是作为灵泽之境暗中的刀与剑,在适当的时机,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而灵泽与穷胤之间的关系……他们并不如表面上友好。这暗中训练的灵植和演练的法阵,就是强有力的证明。
灵泽之境,无论对人修还是魔界,都保有高度的警醒。
段寻:我们若对穷胤下手,他们会出手干涉吗?
萧凌风:不认识露晞和寒酥,不敢断言。我猜至少六成可能,他们不会出手。
和生地不过是魔界之内的新生势力。
他们若打倒穷胤,也只是魔界的内部变动。对于灵泽而言,这难道值得出手?
段寻心中的想法也和萧凌风大差不差。
他们静悄悄地溜出去,回到了最先的岔路口,站在那条没有任何动静的藤蔓路前。
萧凌风:去吗?
他们这一趟收获颇丰,这条路似乎没必要再走一遍了。
而且,望着这条路,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萧凌风:段寻,不去了吧?
段寻心有犹豫。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探个究竟,真是有点可惜。
但萧凌风说得也有道理。
段寻低头望着萧凌风——湿漉漉的眼睛和鼻子,正殷切地抬头看着他。
他又走近几步那洞口。
寂静的、昏暗的、未知的,在底下藏着宝藏,抑或是致人于死地的危机?
如果他一个人来的,现在可能已经进去了,也许会发现了不得的秘密。
不过,萧凌风这么恳求地望着他,舔着他的手指……他的心中一阵柔软,就像被萧凌风的狼毛覆盖住一样。
有人牵挂他,不想让他冒险。
而且萧凌风目前也不太正常,段寻不想他有意外。
段寻点了点他的鼻子,道:“好。不去了。你要保持这副样子陪我多玩会。”
萧凌风满口答应。
段寻举起小狼崽,把脸埋进他的肚皮里,深吸了一口气。
走,回家玩他的小狼去!
十日后,铃玄见到段寻两人,吃了一惊。
凌松变成了狼崽模样,被柳寻抱在怀里,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小声哼哼。
铃玄问道:“凌松这是怎么了?”
段寻面有忧色,勉强笑道:“冲阶失败,兽核有损。变回幼崽的模样,能让他舒服点。”
植修大多会点医术。铃玄道:“我来为他看看?”
“多谢,我已为他看过了。”段寻抱着萧凌风后退一步,拒绝了,“他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铃玄见他面色难看,紧抱着凌松不撒手,便也不再坚持了。
正如伴生凶兽对他们的灵植具有强烈的占有欲般,灵植大多也视他们的伙伴如唯一的珍宝。
兽核这样隐秘要紧的地方,的确不方便交与他这样的外人看。
铃玄叮嘱道:“再过几日,我们要离开圣地,去往灵泽的边缘地带了。你们多加小心。”
段寻点了点头。
灵泽边境,风遥。
平原广阔,石柱林立,又投下无数的阴影,静穆而壮丽。一排排石柱上,有人为凿穿的、有风吹日晒的大小孔洞。
晨露起、夕阳落,平原上的风自在游荡穿梭。沧海桑田、星斗流转,它万万年不停息地歌唱。
曲调会变,歌中的真意却永不会变——这是一块自由的土地,容纳所有生灵。
可以平静度日,你会拥有爱你的家人和伙伴,过上幸福和平的生活;若选择厮杀,但也要做好孤身一人、尸骨无存的准备。
它的歌声常常快活而安宁,一如平原上大部分幸福和平的时光。
不过有时候,也会不太一样。
狂风呼号,撞击石柱,在孔洞中呼啸而过,敲响了警钟——危险!危险!
第56章 第 56 章
“凌松!”
段寻伸手, 柳枝疯长,将那刚刚被掠夺而去的小小身影,又重新抢回手中。
可已经太晚了,小狼气息微弱。
他小声呜咽着, 努力地睁开眼, 挣扎着, 用爪子去碰那飞舞的柳叶。
柳条紧紧地缠住他,把他捆成一个蝉蛹, 贴在段寻的怀里。
段寻脸上的白纱早被柳条撕碎了,黑洞洞的眼旁、苍白的双颊下似乎有东西在起伏、拱起——那是绿叶的纹路。
柳枝暴涨,叶似刀片,片片闪着锋锐的光芒。
它们淹没了段寻的人形,如飓风般,铺天盖地地狂涌向敌人。
红玉狼狈后退, 心里默默吐槽:这两位真是戏瘾大发。
他施展空间秘术, 欲带墨星一起溜走。
段寻的柳条已经缠上了他们,顿时,几个人一起消失在原地。
榴真急道:“快追!带着这么多人, 他们跑不远!”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偷猎者, 一个是修为高深的人修、一个天赋为空间秘术的兽修。
难打,更难抓。
若不是柳寻和凌松率先反应过来,防了一手, 恐怕他们会伤亡惨重。
但……榴真想起凌松生死不知、柳寻枝条疯长的模样,心里一紧。
他扩大感知范围,向某个区域冲过去。虎旭用尾巴勾了勾他, 让他不要因心急失了谨慎。
红玉:“我们先走了。”
萧凌风化为人形,从段寻怀里爬出来, 甩了甩手腕,蹬了蹬腿。
变成幼崽时,他依然具有强大的力量,但总是不太得劲。
因为身体太小,腿太短了么?还没什么威慑力,总被段寻揉来揉去。
他拨开段寻的柳枝长发,不舍道:“我先走了。”
段寻捏了一下萧凌风的耳朵,当作告别:“去吧。等我。”
他从空间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假小狼,抱在怀里。
随后,他开始催生柳条,力求自己看起来是一副痛失所爱发狂的样子。
估摸着榴真他们还要一会儿才能到,段寻摆好了样子,盯着小狼,开始酝酿情绪。
假小狼是萧凌风的狼毛做的,满是萧凌风的气息,再加上虹叶的幻术,能以假乱真。
它闭着眼睛,四肢僵直,一动不动。而腹部有一个大洞,正流着发黑的血。任谁看,都是一只死掉的幼崽。
死掉的假狼并不好看。身体是硬的、冷的,也不会同他玩闹,磨牙似地咬着他的手指头。
段寻摸着假狼的脑袋,刮刮他的鼻子,心想:他活着一天,萧凌风绝不会沦落成这副模样。
榴真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
柳寻低垂着头,丛生的枝条遮去了他的面容,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但那些柳条垂落一地,如怀中的狼崽一样死寂。
榴真拽紧了虎旭的皮毛,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没感觉错的话,凌松,已没了气息。
沉默良久,榴真上前一步,只见柳寻抬起头来。
他脸上面无表情,如覆了一层冰霜。那两只失明的眼睛,无端地令人不敢直视。
榴真心里一痛,避开了他的视线,转向凌松。
“……还能救么?”
柳寻沉默地站起身,柳条始终缠在狼崽的身上。
他抚摸着小狼,语气温柔道:“当然能救,他又没死。我要去为他寻续命的法子。”
榴真犹豫道:“能让我看看他么?我或许有办法。”
段寻的柳条只松开了一点,道:“谢谢你。”
榴真一试,心沉了下去——毫无生机,俨然是死物。
柳寻见他面色难看,心里已有了答案。
柳寻:“你没法子?无碍,我会救他的。”
他举起小狼,贴在颊边,轻轻地吻了吻小狼的额头,唇边荡开一抹笑意:“十年、百年、千年。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死。”
可死了就是死了,死亡不可逆转。身体死去,神魂将离开,或早或晚的事情。
任何生灵,死去,绝不可能复生。那些凡人眼中的借尸还魂、死而复生,不过都是幻想和闹剧。
这是修界的常识。柳寻怎么可能不知道?
榴真惊疑不定,又瞧了瞧那些柳条。它们僵硬地插进地里,露出来的叶子色深得发黑。
这是走火入魔了么?
“我要去寻续命之法,”他话语一顿,脸上浮现一丝恨意,“要杀了那些修者。”
“有缘再会。”
他的语气和神态都挺平静,甚至称得上礼貌,与刚才令人心惊的绝望完全不同,看起来倒十分正常。
榴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道:“我们会帮你报仇的。你冷静点,别走火入魔了。凌松……也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
“你也受伤了,留下来,别冲动。”
柳寻没有回应。
他哼着歌,抱着怀里的小狼,向一个方向走去,不过几个眨眼间,已消失在了原地。
两日后,榴真又见到了柳寻。
“又”其实不太准确,这两日他们一直都在平原上追击杀害凌松的偷猎者,能察觉到彼此留下的痕迹。
而今日……柳寻背对着他,黑色的枝条垂在身后,前方,是一株尸体串成的、血红色的柳枝拧成的树。
柳寻转过头,脸上的纹路也是黑色的,一副疯魔之相。
他淡淡道:“都死了。”
榴真低头看着他怀里的凌松,心里一哽。
“柳寻,你清楚,死不可复生。你……”榴真说话声骤停——一条柳枝刺过来,险险地停在他面前。
虎旭怒吼一声,把榴真往后一拉,挡在他面前。
“……你要保重。”榴真补上未尽的话。
柳寻梳理着凌松的毛发,它们有点打结了,没那么好摸。
他轻声呢喃道:“未必不能。我会找到办法,让他活过来的。”
他说着说着,笑起来,亲了亲凌松,温柔道:“我的小狼。”
萧凌风绝不会死,若死了,万一死了,他的尸体也要如活着一般,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当然,萧凌风是不会死的,也不会离开他。
段寻不再管身后那些植修的反应,转身离去。
两天没见了,他有点想念萧凌风了。
假的小狼冷冰冰、硬邦邦,不好玩。
灵泽之境南边,与魔界接壤之地。
“段寻!”萧凌风扑上来,咬了咬段寻的脖子。
段寻狠狠揉搓了一把萧凌风的头发,捏着他的后颈,在他抬头的一瞬,对准双唇亲了下去。
萧凌风张开手臂,环着段寻的肩背,仰头迎了上去。
他们热情地拥抱、抚摸彼此,唇齿相缠还不够,想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爱抚、进攻、吞噬,直至融为一体。
段寻俯身,唇轻点,蜻蜓点水般触碰着萧凌风绷紧的脊背。
萧凌风如他手中的弓弦一样颤抖,在他的操纵之下,也如弓弦般沉闷地响动。
要让他发出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段寻调试着,在萧凌风大叫出声的同时,他自己也受了反噬似的,脸颊发红,和着萧凌风的节律一同喘息。
两人抱在一起,躺在草地上,静静地平复着气息。
夜空是深蓝色的、很高、很远,星子洋洋洒洒闪烁其间。他们像躺在水底,仰望着流淌星星的河。
这一刻,段寻什么也没有想。
也许是因为和萧凌风亲昵过后的放松,也许是这里太美、太宁静,也许是他的心境变了。
总之,这时候,那些和萧凌风无关的事情,通通被他抛在了脑后。
而萧凌风就在他身边,他的思绪、他的神识,懒洋洋地飘散在萧凌风的身上。
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爱上一个人后,他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困惑地想,不是才分开两天吗?怎么会这么想念呢?
这样满心满眼的都是这个人。萧凌风。
“萧凌风。”
萧凌风不明白段寻突然又怎么了,不明白,但他还是照做了。
“段寻。我用我的兽核发誓,只喜欢你,只爱你。永远喜欢你,永远爱你。”
段寻侧过身,摸着萧凌风的脸,亲了亲他的唇,郑重道:“我也是。只爱你一只狼。”
萧凌风追逐着段寻的唇,依依不舍地紧贴上去。
一吻动全身,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又滚在了一起,满身都是湿哒哒的草叶和卷落的花瓣。
萧凌风迷蒙地望着段寻,只觉得他比群星更耀眼、比圆月更皎洁。
段寻的身上有光芒,那种光芒藏在阴影之下,不能轻易察觉到。
走入阴影里,才可以看到纯净无垢的光华;久居在阴影里,才能拥有段寻真正的关爱与温柔。
他也不能准确说出,自己为何如此迷恋段寻。
或许是从第一次相遇开始。段寻抱着伤痕累累的他,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后来他睁开眼,黑暗之中一抹亮眼的白,像是月光照入囚牢。
段寻停下了动作,他发现萧凌风又盯着他,露出了一副痴迷且贪婪的神色。
段寻欣赏着,遗憾手边没有类似相机的东西,不然可以把这一刻记录下来了。
他抚摸着萧凌风的后颈,笑容加深,赞许道:“对,就是这样。”
萧凌风张开手臂,艰难地挺起上身,抱住了段寻。
许是过了一天一夜——两个人都不太清楚。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大尾巴,道:“萧凌风,你想过取代穷胤吗?”
萧凌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希望知道穷胤为什么针对他,更希望自己有能力解决穷胤这个麻烦。
取代只是其中一个办法。
段寻说:“你比他更厉害,终有一日,你会入住魔宫,登上王座,统领魔界。”
萧凌风的倦意飞了一半。
他听出了段寻不一样的语气,迟疑道:“段寻,你希望我做到这些吗?你觉得我可以?”
段寻只问道:“你想吗?”
只要萧凌风想,他会助他夺得一切。况且,这本来就是段寻的任务。
完成后,他能获得一具健康的身体,一对完好的眼睛。
萧凌风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想。”
深厚的修为、庞大的势力,是立身之本,是他的力量。
他用来守护段寻,也用来做另外一些想做的事情——能称为理想的事情。
而且,从上次派出寒山来看,穷胤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既然如此,不如早做准备。
目前魔界还算平和,穷胤至少需要几年的时光来休养生息。
这几年非常珍贵,萧凌风决心尽快冲击高阶。
如果失败了……
萧凌风:“段寻,穷胤只针对我。若我败了,死了,你就走吧。不要管和生地的事情,也不要为我冒生命危险。”
“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做的很多事情,都是想保护你,让你开心快乐。”
段寻抵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他微笑着,铿锵有力道:“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要你想要,我都会帮你得到。”
“你死了,我永远不会快乐。为了我,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第57章 第 57 章
萧凌风碰了碰停留在手心的传讯灵鸟, 对段寻说:“我们有两位客人。”
段寻:“一个是祝心。另一个是?”
萧凌风:“万风烟。”
段寻扬起眉毛,有点惊讶。祝心会来,他倒不奇怪。只是万风烟?
许多年前,他们在酒楼谈笑喝酒。万风烟试探过后, 风一样溜走了, 这会儿竟然主动来了?
段寻起身:“客人来了, 我们当然要回家好好迎接。”
辽阔的平原上,风吹草涌, 黑狼的毛发如草般随风舒卷。
萧凌风撒开四足,背上载着心爱的人,在天地间纵情狂奔。
段寻低伏身体,抱住了萧凌风的脖子,下巴搁在毛茸茸的头顶上。
那毛发刺得他的脖子、下巴、脸颊都痒痒的。
段寻侧过脸,贴了贴萧凌风的耳朵, 感叹道:真的是好多毛啊。
灵玉被狂舞的长发遮挡着, 在他的眼前切割出一条又一条、一块又一块的黑色。
段寻干脆把灵玉摘下来了。
有些东西,只需要用心感受。
他不用灵玉去看,不用神识去探查, 只闭上双眼, 感受着风如巨浪,冲刷着他的身体。
风狂乱吹动,无拘无束;草叶、皮毛、水汽、花……各种各样的气味糅合在一起, 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倍感放松。
最重要的是,他抱着萧凌风。很多萧凌风能给他的触感,很多萧凌风的味道。
他似乎也成了一匹狼, 四足踩着长满花草的泥地,与风同行, 与飞鸟相伴。
他们漫山遍野地畅快乱跑,渐渐地,从平原跑入山林。
这里没有灵泽那么湿润,也没有那么多的浆果,更多的,是树的气味。
没有那么甜美,没有那么温柔,是清淡的、有点涩的味道。
萧凌风一边跑着,一边心想,家里的味道才更像段寻身上的气味。
跑着跑着,他们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两株高大的绿树,一边各站了一个,漏出中间细带样的小路。
萧凌风放慢了速度,由跑改走。
段寻从他身上下来,与他一同慢慢行走。
离开时,这里还在下雪,地上、树上积了厚实的雪堆。
有时候,树上的雪堆会跟着几片叶子一起掉落下来,在寂静的山林中发出哗啦一声巨大的响动。
这会儿并没有雪堆掉下来,地上也不会有刷刷的踩雪声。
——是沙沙的声音。
厚雪已经化成一堆薄雪,蒙蒙地覆盖在深褐色的土地上。白色、褐色之中,还冒出了一点嫩绿。
一人一狼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新生的绿色。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脑袋,意识到他们又一起度过了一个冬天。
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萧凌风:“我们到家了。”
段寻抬起头,看到了朝他们挥挥手的白玉和金流火、满脸笑容的祝心、照旧有点漫不经心的万风烟。
小白从祝心怀里冲出来,扇动两片大了不少的翅膀,倏地一下,就飞进了他的怀里。
“段寻!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们!”
冰雪消融,春天已经到来。
萧凌风化作人形,段寻牵住了他的手。两人一同走上山去。
屋内。
祝心揶揄道:“哈哈,你们俩果然在一块了。”
段寻:“果然?”
他打量着祝心,觉得她并没多大变化,除了气息更内敛了、修为升至元婴期。
而万风烟,也同样到了元婴。他看着段寻,回了个滴水不露的笑容。
依然是琢磨不透的样子,比起以前,他的神态显得有些冷然,不过掩在笑容之下,不易察觉。
祝心:“从前那会,你们俩就形影不离。萧凌风这个闷葫芦,只和段寻说话;段寻你呢,恨不得把萧凌风的衣食住行都包办了。”
万风烟举手道:“我作证。”
祝心:“你看,万风烟都瞧出来了。”
其实那会,他们几个背着段寻他俩,私下里聊了不少他俩的八卦。
萧凌风插嘴道:“你们俩怎么一块来了?”
天元门的人常往来于人界和魔界,因此,他们很了解魔界内大大小小的事情。
比如,几个领地覆灭,几个领地新生。
其中的和生地,他们的首领是一只魔狼,名字不像一般的魔兽,有名有姓,萧凌风。
他的道侣,则是一位人修。
于是,天元门一得知这个消息后,就派人来了和生地附近,稍作探查。
这一来,就不太想走了。
和生地里人兽混居,大批的狼群、大批的兔子,还有其他小蛇、小猪、小狗什么的,说不上亲人,但绝对不会对他们露出仇视的态度。
一位师兄抢先下手,已经抱得兔子归了。
那雪白的小兔子啊,窝在师兄的怀里,抱着白玉萝卜嚼嚼嚼,粉嫩的耳朵和爪子还一抖一抖的。
他们大受刺激,也想抱一只小兔子、小熊什么的,却发现和生地周围不断有修者在巡视了。
为首那只金色的鹿,不但修为高深,觉醒的天赋也难应对——她的双手,能碎裂触摸到的一切,甚至能撕碎法术。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了,顿时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怎么就没早点下手?
师兄天天抱着兔子,在一群嫉妒得眼睛发红的家伙面前,悠然地转来转去。
“不要心急。师父们已经在商量了,不日会派出使者,正式拜访和生地。”
没想到,和生地率先派出了一位人修和一位兽修,来到天元门。
当然,他们一开始只说来寻首领的朋友,一位名叫祝心的女修。
祝心的师父祝明晖一拍大腿,大喜:不愧是他能干又聪明的大徒弟!
祝明晖遂立刻传讯祝心。
祝心听师父讲完来龙去脉后,心情复杂。
一别八九年,这两个家伙竟然这么厉害了。
不过,她还是很为他们俩高兴的,不管是建成了一个新领地,还是通晓心意、结为道侣的事情。
祝心收拾收拾,立刻上路了。
曲茴他们一听说这事,也想跟着师姐一起凑凑热闹,被祝心通通打发了。
——两界不平,一群刚到金丹的小崽子,去什么魔界?嫌自己命长?
至于万风烟么……
他面色严肃道:“我要先问你一件事,你是人兽之子么?”
萧凌风点点头。他攥紧了段寻的手臂,心中提起一口气,为万风烟接下来要说的话。
万风烟面色一松,促狭笑道:“萧凌风,没出错的话,我小时候还抱过你。”
萧凌风一字一句道:“春、海、虹。”
万风烟点头,有点惊讶道:“你还记得她。那么,果然是你。”
他坐直身体,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一部分是我亲眼所见,另一部分仅是我的猜想。”
“事关你的身世,我们单独聊聊?”
萧凌风握紧段寻的手,又瞧了眼正欲起身离开的祝心,摇头道:“不用。”
“我的事情不用瞒着段寻。”他说完,又转向祝心,笑道,“你是我的朋友,也不用离开。当初你教给我的隐匿之法,帮了大忙。多谢你。”
祝心心里一暖,也对他笑起来。
万风烟见状干脆道:“好,那我便从头说起。”
年幼的万风烟翻过一副手稿后,去问于乐真。
“师父,这个人是谁?”
于乐真抚摸着手稿末页最后的落笔,语气不明道:“这是我的师妹,你的师叔,春海虹。”
“师叔,那我怎么没见过她?师父,你带我去见见师叔呗。”
于乐真把万风烟抱起来,沉默着,没说话。
万风烟扭了扭身体,决定还是忍一忍吧,他现在有求于师父。
于乐真未修道前,是富商家颇受溺爱的小儿子;修真后,一路顺风顺水,没尝过一点苦头。当真是天之骄子。
理所当然的,这位天之骄子不太会照顾小孩,也不会抱小孩。
“你师叔不在了。”
万风烟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不在的意思是,死掉了。
他无措地拍了拍师父,安慰他。
后来从师父的口中,自己又去问了其他长老们……万风烟渐渐地知道了这位师叔是一个怎样的人。
春海虹生于北海上,由那里的人鱼、海兽抚养长大。
她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一人悟道,于十几岁时,独自登上陆地,来到人界。
之后她入了忘心道宗,凭借一手无双剑术,声名渐起。
名头大了,总有人找她。春海虹嫌麻烦,起了个俗名,名萧念,又用术法改了面容,游历九洲。
万风烟:“至于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关于她怎么去世的,没有记载,长辈们也不肯说,师父也是。”
只在有一日醉酒后,于乐真嚎啕大哭说:“我对不起海虹,我把她的孩子看丢了!"
他发疯似的冲进一个房间里,抱着一个小狗雕像,塞进万风烟怀里,大声叫着。
“你看,这里!”于乐真指着脖颈,“萧凌风。师妹起的名,我加上了姓。”
他一个劲地把雕像往万风烟怀里塞,差点把万风烟按进地里。
“你记得么?这孩子小小的,你小时候还抱过他呢。”
万风烟看着雕像,努力回想:小狗?
他小时候确实抱过一只新生的小狗。它眼睛都睁不开,也爬不动,嘤嘤嘤地叫。
他给小狗喂奶,还问师父能不能给他养呢,师父瞪了他一眼。
等一下,狗?
师父醉糊涂了么?
一只狗怎么可能是师叔的孩子,师叔又不是魔兽。
万风烟被师父按在地上,皱着眉头,一时间脑子乱乱的。
万风烟:“师父醉醒了,被我死缠烂打,威胁他不告诉我就把他醉酒的丑态大肆宣扬,他才松了口。”
他盯着听入神的萧凌风,缓缓道:“他说师叔和一只魔狼生下了一个孩子。不久后,他们都死了。”
萧凌风呼吸一窒。
“孩子被师叔托付给了师父。后因门派内乱,孩子流落到南边去了,再也寻不到。”
这也是当时秘境开放,他进入的原因之一。
如果师叔的孩子能修炼,也许会进入这个秘境?
万风烟说完这一切,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他看着萧凌风的神色,心中多年紧绷的地方终于舒畅了。
八九年前,他第一次听到萧凌风这个名字,又得知他是魔兽之后,心头狠狠一跳。
然而试探过后,萧凌风并无反应。他又疑心自己想多了——哪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萧凌风未必是那个孩子。
如果真是……他又该怎么做?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纠结于此了。
万风烟继续道:“你到底是不是师叔的孩子,只有我师父准确知道。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陪你。”
带着萧凌风回去,师父应该会心软原谅他了。
段寻握住萧凌风的手,轻拍着他的背。
现在的萧凌风,心里不好受。
段寻说:“你想去,我陪你去。”
萧凌风回握住段寻的手,一时间说不出话。
这一刻,他很想贴着段寻,很想亲亲他,但祝心和万风烟在。
萧凌风把头抵在段寻的肩膀上,克制地蹭了蹭。
段寻抚摸着萧凌风的脑袋,问万风烟:“你师父,或者是忘心道宗,和穷胤有交集吗?”
万风烟谨慎道:“据我所知,没有。”
段寻一边摸摸萧凌风,从头摸到背安慰着他,一边在想着:穷胤和萧凌风流落在南边的事情脱不开关系。
而且万风烟、于乐真,这两人都没法一眼认出萧凌风,穷胤是怎么认出来的?
段寻心中涌上一股寒意——除非,他们在被监视、跟踪着,从桃源仙门开始,甚至更早。
萧凌风显然也想到了这个。
他们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在此刻说出来。
第58章 第 58 章
龙虎门在中洲的北边, 与人族王朝天齐的王都,隔了一条巍峨绵长的龙虎山脉。
越过积雪的银龙,穿过遍布法阵的山峰,便望见一道大门, 门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龙虎门。
门口蹲着一龙一虎两座几乎等人高的石像, 各衔一颗石珠。眉目怒张, 威猛凶恶。
大门是朱红色的,历经几百年, 并不显得沧桑老旧,反而颇有韵味。
那几个字是暗红色的,潦草飞扬,就像用血泼洒而成。
穷胤抬脚,悠悠地向山上走去。
修真无岁月。
过了几十年,这里依然没多大变化, 走着走着, 他便熟悉起来了。
没记错的话,这里有一条小路,通向哪呢?
丹房?主殿?还是龙虎门门主——钟禾长的居所?
穷胤不紧不慢地越过零星弟子, 凭着记忆和感觉朝深处去。
破天峰。
钟禾长望向门外。
嗒、嗒。有人在敲门。
未必是人。
钟禾长未出声, 但握紧拳头,已暗中提高了警惕。
屋内的海东青扑闪翅膀,焦躁地走来走去, 在主人的轻呵下才停下了。
翅膀一展一收,落于钟禾长的肩膀上。
“钟禾长,好久不见。”
穷胤径自入门, 坐在钟禾长的对面。
钟禾长平静道:“你敢孤身前来?”
穷胤目光如炬,道:“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 我为什么不敢来?”
钟禾长冷哼一声,定眼瞧着穷胤。
“你污蔑龙虎门抓人修炼丹,给我带来多少麻烦!”
“污蔑?你都到大乘期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穷胤上身前倾,宛如进攻,紧盯着钟禾长:“你的门主之位,我的魔尊之位,都不重要。修仙一途,强大的修为才是本源。你的境界停滞很久了吧?”
钟禾长没吭声。他回视穷胤,两人目光相撞,谁也不让谁。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钟禾长先开口。
“你到底来做什么?”
“与你联手。”
在钟禾长的惊疑中,穷胤接着道:“我们都能感应到,天地灵气衰竭。”
因此飞升越来越困难,飞升的人越来越少。
穷胤卡在这一步,难以再进,而钟禾长也是如此。
灵气太少,大家都想变强、都想飞升,那怎么办?
去抢灵气。
天地间有灵气,人族身上只有忽略不计的一点,各种天材地宝上有,修者——兽修、植修、人修……都是灵气。
所以都可以吞吃炼化。
修仙一途,逆天而行。弱肉强食,强者为王。
仙凡有别,别的是修为,更别的是心境。
一个十岁的孩子,长到了二十岁,和从前必然有所不同。若四十岁、一百岁,差别更大。
而他若活了几百年、几千年,经历了更多的事情,他还会是当初那个孩子么?
见得多,心中堆起尘土和花叶,慢慢地,要将尘土擦去、花叶捻落,由少变多,由多变少。从简单的本源中来,历经繁复,回归本心。
但这颗被尘土污染、浸了花叶清香的心,是,却又不是原来那颗心了。
一心有两面。
它会发黑发臭,还是发亮发香?
返璞归真,也为真带来了无形的东西。
穷胤说:“舍弃那些作为人的礼义廉耻,和我一起迎来新的修界。”
“末法时代,抹去所有的秩序和规则,回归原始的厮杀与搏斗。”穷胤咧开嘴,“能者飞升。”
“你也不想到死都困在这个灵气渐少的世界吧?以后这里恐怕是凡人的天下了。”
钟禾长:“说得好听,都是为了你自己能飞升,要把这修界搅成一滩浑水。”
穷胤大方承认:“正是。这是其中一个缘由。”
对于穷胤来说,带领魔界攻占人界、提高兽修地位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他需要一个契机,来打破现在的平衡。
在一切毁灭之后,重塑新的法则。
在修界,大鱼吃小鱼,有什么不对?他又没有用这个去强求凡人。
不过,真闹起来,大概会死很多人。
这个念头闪过,穷胤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答应吗?”
穷胤知道,钟禾长会的。
不说这几年其他门派对龙虎门的敌视,蠢蠢欲动要撕下一块肉;龙虎门本身,一直奉行这样的理念。
他们并不苛待门内的魔兽,相反,至少表面上,魔兽的地位很高。
他们只是用奖励、惩罚,用这套理念,驯化着魔兽而已。
一代又一代的驯化。
对穷胤而言,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在龙虎门的时光,依然是一段特别的、难以忘却的经历。
果然,钟禾长点了点头。
穷胤大笑出声。
他捏碎了钟禾长暗中凝结的法阵,在他的防备中,摸了摸瑟缩的海东青。
穷胤傲然道:“你打不过我。这就是你对盟友的态度?”
钟禾长若无其事地安抚着他的魔兽:“那我也得看看,这个盟友是不是有真本事。”
一刻钟后,穷胤原路返回。
他站在长满野草的分岔路口,把一个乱跑的小孩拎了起来。
“不要去那边的丹房。”
小孩脸蛋圆嘟嘟的,是小孩子常有的那种婴儿肥。
他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明显有点害怕。小孩双脚落地,怯生生地看着穷胤。
穷胤吓唬他:“那里专门抓你这样的小孩,煮了吃。”
小孩听了这话,倒不怕了,咯咯笑起来。
他做了个鬼脸:“师兄,你骗人。”随后一溜烟跑了。
穷胤遥望了一眼,收回视线,大步离去。
自然不是骗人,他的小主人,在那里化为了一颗圆滚滚的丹药。
有一半,落进了他的肚子里。
和生地。
段寻抱着熟睡的萧凌风,发了会呆。
那天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萧凌风越发缠人,跟没断奶的小狗一样,天天腻在段寻身边。
当然,段寻一点也不觉得烦,相当受用。
萧凌风这副样子,让人心疼,也怪招人喜欢的。
但今晚,段寻准备离开一小会。
因为如今萧凌风总跟着他,又需要时间来沉眠,所以和生地内积攒了一些事情,等待处理。
段寻决定拿过来,先处理了一部分。
他摸着巨大的狼头,从头摸到尾巴,把自己摸爽了,也把萧凌风摸得身体放松、直打呼噜。
于是段寻抽出手脚,把被子团一团,塞进了萧凌风的肚皮底下。
萧凌风动了动脑袋,但没醒过来。
段寻残留的气息令他安心。
段寻遂放心出门了。
一来一回,用不了几秒的时间。
然而,在他刚出去的那一刻,有一道气息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
穷胤:“有话问你。”
段寻全身紧绷,刹那间,脑中涌过万千思绪。
他看向穷胤,压下情绪,尽量自然道:“换个地方。”
两人飞至山峰,无人察觉。
夜色浓重,脚下寂静,一派安乐与宁静。
穷胤:“萧凌风的修为如何?”
段寻拿捏不准,最终决定把萧凌风往弱了说。
“再过几年十几年,可以冲击高阶。”
穷胤扫了他一眼:“没忘记我们的交易吧?”
段寻后背发麻,为自己心里浮起的猜想。
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冷静。心思急转如电,段寻镇定自如道:“没忘。什么时候?”
“等萧凌风稳定在高阶。想办法抽干灵气,完整地挖出兽核。”
段寻说:“好。交给你后,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没错。”
“从此以后,我自由了?不必再听你的差遣?”
穷胤点头:“你自由了。我会解去你经脉里的蛇毒。”
段寻直视穷胤:“我已经得到了萧凌风的信任,算是完成了一部分的交易。你可否去掉一半的毒素?”
穷胤冷眼瞧着段寻,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最终他说:“可以。”
时隔多年,段寻再次感受到了经脉撕裂的痛楚。
穷胤那神色,绝对是故意的,在敲打他。
段寻站直了身体,除了身上细密的冷汗,面色并无异样。
他勾起唇角,对穷胤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彬彬有礼道:“慢走不送。”
穷胤不置可否:“你的情郎来了,再会。等你的好消息。”
“段寻。”萧凌风皱着眉头,明显有些焦躁。
他走过来,张开手臂,像锁链一样缠紧段寻,力气比平时大很多。
他低头,一边拱着、一边嗅着衣服,随后向上,咬住段寻的喉咙,突然变出狼头,把段寻整个头含了进去。
几秒之后,又吐了出来。
萧凌风不满道:“你身上都是别人的味道。”
段寻伸手,手指在萧凌风后颈轻点几下,细瞧他的神色。
在灵泽探查完那个秘密之地后,萧凌风自觉不足,同他一样,每日修炼隐匿气息之术。
因此,段寻不能断定萧凌风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和穷胤说话时,段寻施放了屏蔽法术,可萧凌风很快就找到了。
和他送给萧凌风的那个项圈一样,他的身上,也被放了能察觉具体方位的东西。
萧凌风送的灵玉——除了弓,他只会随身带着这个。
萧凌风来了多久?他发现刚才那个人是穷胤了吗?他听见他们说话了吗?
如果发现了,为什么一副毫无异常的样子。
“凌风。”段寻亲昵地叫着他,手掌在后颈不断来回摩挲。
穷胤的事情是个意外,是他至今修炼速度飞快的代价。
而萧凌风,绝不允许出现意外,脱离他的掌控。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中一片幽深浓郁的黑。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姿势已经变成了段寻抱着萧凌风,萧凌风的手略微下移,搭在段寻的背上。
“凌风。”段寻轻吻着萧凌风的唇,两个人四目相对,气息交融。
这么近的距离,无论是谁,表情有一点变化,立刻会被对方发觉。
“凌风……看到刚才那个人了吗?”
萧凌风出神地望着段寻,眼中翻涌着浓重复杂的情感。
“那股气息……是穷胤。”
多年前的照面,那种恐怖的威压,他当然没忘。
而且——兽核、蛇毒。
“你怎么认识穷胤的?和他做了什么交易?你身上的蛇毒怎么办?”
萧凌风心里涌上一丝久远的痛苦。他和段寻未相遇之前,那段被囚禁折磨、任人践踏、毫无尊严的生活。
但是,段寻不会骗他。
段寻救了他,安慰他,拥抱他,鼓励他。
正如他深爱着段寻一样,段寻也很爱他。
而且,他现在更担心另一件事——段寻有自己的主意,背着他,私下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比如段寻又叫回了苏横和木澄图两个人,不知道派他们去干什么了。
比如这次,他明明每天陪在段寻身边,段寻怎么和穷胤搭上的?
萧凌风抓住段寻的手,脸贴在上面蹭了蹭。段寻的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是还身为凡人时留下的,再也无法完好如初。
段寻感受到了萧凌风的不安。
他一手捧着萧凌风的脸,亲吻着他的眉心,另一只手在背上,轻轻地拍着。
段寻认真地承诺:“萧凌风,我爱你,也不会欺骗你。”
他在萧凌风耳边轻声道:“我们回屋细说。”
第59章 第 59 章
他们回到了屋子里。
床上掉满了萧凌风黑色的、少许红色的毛, 狼毛被子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散在床尾。
段寻几乎能想象出萧凌风刚才发现他不见了之后,是怎样暴躁地把被子踢掉的。
他抱起萧凌风,埋进去,深吸一口气。
“啪”地一声, 两个人一起倒在床铺上。
段寻摸着萧凌风, 理着思绪, 决定从头开始讲起。
段寻:[系统,穷胤走了吗?]
[走了。]
[我要把你的存在告诉萧凌风。]
系统叹了一口气:[说吧。不要让他告诉别人。]
它有时候也会怀疑, 究竟是一同经历磨难的两个人总会生出对彼此的特殊感情,还是它每次的选择都有问题?
谈吧,别忘了做任务就行。
……
“所以,”萧凌风听完,总结道,“有个叫系统的, 让你在这个世界复生。如果你完成任务, 它会给你一具完好的身体。”
“在你复生之前,穷胤和原来的身体做交易,以入仙途为代价, 让你一直跟着我。如今他要你取我的兽核给他。”
段寻:“是。”
“这个任务, 要求我统领人兽两界?”萧凌风对此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段寻摇头道:“不。”
有关这个问题,段寻和系统仔细讨论过。
六百年前上一次人为的人兽之战后,两界, 甚至影响了植修,维持着一种畸形的平衡。
他们只要恢复成以前众生平等安稳的秩序就行了,成为两界首领是其中的一个办法。
萧凌风:“我懂了。但是……为什么是我?”
他看着段寻, 恍惚地想,段寻是上天为他送来的惊喜, 一样无价之宝。
段寻反问:“为什么不能是你?”
在他看来,萧凌风的身份首先就占了优势——难以孕育的人兽之子,流有两族血脉;修为方面,天赋高、修炼快;品性方面,乐观纯善、稳定可靠。
段寻逗他,开始胡编乱造:“你是龙傲天,知道吗?”
“什么意思?”
“我的家乡话。在我们那,龙是很厉害的魔兽,有很多人崇拜它、喜欢它;傲,指你很让我骄傲;天呢,就是厉害得能捅破天。”
萧凌风板着脸:“感觉你在骗我。”
段寻笑眯眯地亲了一下他的脸。
这怎么能叫骗,这是逗萧凌风玩。
萧凌风被段寻一亲,冷酷脸一秒破功。
他笑着,抓住段寻的手臂,身体前倾,吻上段寻的唇。
唇瓣摩挲,水光莹莹。
两个人亲了好一会,段寻咬了一下萧凌风的舌头,退出来,道:“继续说正事。”
萧凌风最关心这个:“你怎么有一具新身体?”
段寻说:“等你完成任务后,系统会把我的神魂存起来。”
段寻举了个例子:“像凡人把谷子储存在粮仓里那样。然后,它会用足够的灵玉为材料,养出一具新身体,再把我的神魂种进去。”
“要多久?”
“大约三五年。”
“三五年。”萧凌风重复了一遍,点点头。
他盯着段寻,语气严肃道:“你不能轻易舍弃现在的身体。”
神魂没有身体依托,他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见到段寻。
而且,无论如何,死亡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萧凌风已经猜到了点段寻的计划。
段寻问:“你想怎么样?”
“先去找青絮看病。”同为毒蛇,青絮就算不能解毒,应当也有缓解之法,至少能让段寻少受罪。
段寻提醒他:“交不出兽核,又解不了毒,穷胤一定会碎了我的经脉。”
萧凌风:“若我们能在一瞬间重伤他,让他无暇顾及你?”
段寻摇头:“催动蛇毒花不了多少力气。”
“青絮的缓解之法,还要给你吃麻药止痛。”
段寻还是摇头:“那我就没法战斗了。你一个人要对上穷胤和他的护法。”
“我不是一个人。”
“墨星、金流火还差点。”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脑袋,沉吟道:“你可以试试与天元门、于乐真联手。”
穷胤本身是近渡劫的修为;沙棠修为约莫在化神,他棘手在幻术;寒山介于化神和大乘之间,性好斗;乌云落,神出鬼没,有大乘期修为。
几年十年之后,萧凌风能冲到高阶,段寻也能冲击化神。
他们俩联手,或与穷胤有一战之力。
算来算去,若少了段寻,他们的实力要大打折扣。
如果再多个十几年,他们能更从容应战。可惜,没那么多时间。
萧凌风:“如果,我能暂时到大乘期呢?”
段寻:“灵宝?秘术?伤你身体。”
萧凌风:“那也比你死了好。”
两个人各执己见,僵持不下。
萧凌风突然意识到:“段寻,你以前都不肯让我离开你的。”
为什么这次这么正常?
萧凌风还记得:在青峰城的时候,两人因对苏横夫妻俩不同的处置方法大吵一架,萧凌风怒而出走。
虽然后来他主动让了一步,段寻当晚也没什么异常。但是后来连着七八天,在休憩的时候,段寻拿着从桃源仙门顺来的困兽索,一头套着萧凌风,一头套着他自己。
段寻也一愣:是啊,他这次怎么这么正常?
最近反而是萧凌风比较疯狂。
段寻摸着萧凌风的头发,闻着他身上干燥的气息,想了好一会。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你很爱我?”
萧凌风很爱他,不会消失,不会离开,会一直等在原地。
萧凌风就像一个摆设很熟悉的家。段寻暂时离开后,床上的狼毛小被不会消失掉,窗边的花依旧盛开,巨大的镜子里永远会有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段寻不需要重新去摸索、去适应,也不需要重新去寻找、捕获他。
依然会很想念萧凌风,却不再害怕他的消失和离去,为之疯狂。
不。如果分开个三五年,他也不一定能冷静。
还是别高估自己了。
况且——
“我离开这具身体后,神魂是沉睡的。”
也就是说,假如身体死了,清醒地饱受离别折磨的,是萧凌风。
萧凌风沉默,怒亲段寻几大口。
好久之后,他叹气,闷闷道:“再想别的办法,你不能随便死掉。”
他的声音低低的,含糊不清,听在段寻的耳朵里像撒娇。
段寻笑着,不自觉地用哄少年萧凌风的语气说道:“好,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吻着、咬着萧凌风的唇,从他张开的唇缝中溜进去。
亲着亲着,两人摸到彼此身上,亲吻变了味。
摸过、亲过太多次,他们对于对方的身体都很熟悉,简单几下,一瞬间撩拨起欲望。
段寻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消弭于二人接吻时的黏糊水声中。
“现在想不出来,做点别的吧,我们来双修……”
毕竟,双修也能大大提升修为。
萧凌风的狼耳和尾巴,能由着他的心意出现或消失。按常理,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都能突然兽化。
但是,主动出现的狼耳和尾巴,和被迫出现有巨大的不同。
后者让段寻兴致更加高昂,有一种要把萧凌风摸秃的狂热架势。
近来,萧凌风的心思一个劲地围着段寻转,段寻夸他一句、亲他一下,就能让他舒服地想露出肚皮。
有时候,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特别是和段寻在一起的时候,包括耳朵和尾巴。
以上是萧凌风本狼亲口说的。
此刻,段寻含着狼耳细细舔咬。
狼耳很敏感,在他的唇舌间,一下又一下地不停抖动,像在激动地迎合段寻的亲吻。
“凌风……很舒服吧?”
段寻自己也很舒服。
他一手横在萧凌风胸前,从前往后,扣住萧凌风的肩膀,一手攥紧了狼尾的根部。
随着撞击,狼尾一甩一甩的,根部却没法挪动,在段寻的掌心来回磨蹭。
狼毛刺刺的,在手中有点痒、有点麻。不仅是在手心,大幅度甩动的尾部,也拍打着段寻的大腿,它们发出了有点刺耳的声音。
慢慢地,刺耳的声音变得柔和,汗水或是别的,让它听起来很顺滑,也更好摸了。
“段寻……”萧凌风别扭地回过头,双眼失焦,却依然在追逐着段寻的脸庞。
“段寻……别玩我的……尾巴和耳朵了……”一句话,萧凌风说得断断续续的。
段寻贴他的脸,亲他的唇,语气温柔地拒绝他:“不。”
无法收回去的狼耳和大尾巴,那不就是给他玩的?
萧凌风神思不属,已经舒服得忘记东南西北了。
本来是情人间绵绵的亲吻,渐渐的,萧凌风开始张嘴咬了。
他去咬段寻的舌头,去吃嘴唇,段寻和他闹着玩似的,和他在小小的口腔里你追我赶、磕磕碰碰。
萧凌风急眼了,两只眼瞳完全变成深红色的兽瞳,尖牙也长了出来。
段寻见状,抚摸着他的脑袋和脊背,低声道:“不要心急。”
萧凌风被摸得舒爽了,也没那么急躁了。
他亲着段寻的脸,一边亲,一边想下嘴咬。残存的本能却勒住了他——段寻好看干净的脸,不能咬。
萧凌风轻轻地舔,舔到脖子这块熟悉的地方后,他由舔变吮吸,还上牙齿咬了。
不知咬过多少遍了,他有分寸的,不会咬破皮肤,也不会咬痛段寻。
段寻唇角带笑,垂下眼眸,摸了摸萧凌风的头。
萧凌风像一条小鱼,亲吻的地方,细细密密的痒。
段寻放出神识,发现萧凌风的神府早就对他打开了。
他刚一进去,小狼对他一阵扑咬,在他的神识里兴奋地打滚。
他们合二为一,一同在识海里徜徉。
有时候是一条鱼,有时候是一滴水,有时候是一阵风……他们随心所欲,一同寻求极乐。
身心舒畅,段寻忘情地和萧凌风游玩,不知今夕何夕。
等到两个人都有点累了,他才开始干正事——仔细探查萧凌风的神魂有没有问题。
这一次依然很好,萧凌风经脉通畅,修为也很纯正深厚。
两人的神识又依偎了一会,才黏黏糊糊地分开了。
神识分开了,身体还没有。
他们在床上又滚又抱的,衣服甩到地下,狼毛小被皱巴巴地缩在床尾,一片狼藉。
到最后,他们肢体相缠,手搭着手、腿搭着腿,还是没有分开。
第60章 第 60 章
天空湛蓝, 只有几丝白云飘动。阳光灼热,似乎能触手摸到气浪。
不仅热,且湿,直把人闷在蒸笼里一般, 一个个都煮熟了。
不论是人还是路边的草, 都热焉了。这就是七八月份的南疆。
那种热, 是即使头顶有树荫遮蔽,也无法消去的热意。它无孔不入, 带着湿意,能浸泡到骨子里。
故而此地百姓大多着轻薄衣物:
内里一件宽松的无袖短衣,外面罩着轻纱——由本地常种的冰玉草做成,下面着同样轻薄的裙或裤子,常露出蜜色的小腿。
有些男子干脆不穿上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汗水顺着紧实的臂膀、起伏的沟壑流下, 更添几分火热。
段寻和萧凌风也入乡随俗了。
两人将长发束在脑后, 叮叮当当地在发绳上系了小石头、兽牙等物,自然也是换了轻薄衣料,显得没那么突兀。
不过段寻依然裹得严实, 只是领口开大了点。
而萧凌风, 被段寻连哄带夸,完全换上了本地人的打扮。
他肤色稍深,眉目本就英挺俊朗, 着这样一身衣物,露出紧实的腰腹和小臂,谁看了不赞一句英俊儿郎?
段寻双手摸着萧凌风的脸, 夸赞道:“好看。”
萧凌风握住段寻的手,低声道:“你别像我这么穿。”
段寻本来就生得好看, 如今他们又收敛了修为,装作凡人的样子,那种震慑人于三里之外的威压也削弱了。
哪怕段寻一脸冷漠的笑容,也没挡住刚才有几个妙龄女子、甚至男子示好——这里的民风和他们轻薄的衣物一样开放大胆。
萧凌风不爽地把段寻的衣领拉高了。
段寻捧着萧凌风的脸左右转转,新奇道:“吃醋了?”
他们在一起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萧凌风这副表情。
萧凌风:“嗯。吃醋了。”
以前还没意识到对段寻的感情,自然说不上拈酸吃醋;后面,段寻身边最多围绕着一群毛都没换的幼崽,他也犯不着。
直到今日。
段寻笑了一下,牵着萧凌风往前走,道:“那就紧跟在我身边。”
其实萧凌风的长相比他更受这里的欢迎,刚才明里暗里有好多人看他。
但是,很明显,萧凌风一点没把他们放心上,只关心段寻一个人。
段寻很满意,压根谈不上吃醋。
就像是给自己的小狼养得活蹦乱跳、毛发油光水亮,整只狼俊帅无比。
外人夸他的狼很帅,还想上手摸,可是小狼只和主人亲近,只给他摸。
段寻面上不显,心中得意,走路带风。
萧凌风本来就要围着他转,不跟着他还能跟谁
两人这次来到南疆,不单是来游玩,还有事要办。
——会面于乐真。
有万风烟在中调和,双方决定七月十六,午时,于南疆伏良城,银玉蝶酒楼见面。
他们和万风烟相处过,知道他为人不错。
但是他们毕竟没见过于乐真,他又是忘心道宗的人,心中还是有所防备,所以商量后选定了南疆。
南疆向来自由随性,是一块中立地带。
万一出事,他们也好应对。对于乐真来说,也是如此。
萧凌风踏上最后一阶楼梯,心中不免生出一些忐忑。
他将见到和生母有关的另一个人,也许还能从中得知那些往事。
春海虹。他想起一年前万风烟告诉他的那些事,脑中不由得在想:他的亲生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两个人?
段寻安抚性地亲了亲萧凌风的脸。
“不要担心。我会陪着你。”
萧凌风心里一暖。他抱了一下段寻,蹭了蹭,才松开手。
两人一同入房内。
窗边,有两人站起身。
一人散发,腰上别着紫色龙鸣剑,正是万风烟。
他上前,和段寻、萧凌风打了招呼,又侧过身,手掌朝向后面那人,示意道:“这是我师父,于乐真。”
“段寻、萧凌风。”
在听到“萧凌风”三个字后,段寻发现,那人的眼神明显亮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凌风。
于乐真看起来二十七八的年纪,腰上一把裹了布条的剑。
刚一见面时,他是一副高冷姿态,然而没一会,他脸上的表情就柔和起来。
段寻不确定地想,那是慈爱吗?
他低头,萧凌风面上不动声色,却把他的手抓得死紧。
段寻安慰性地捏了捏萧凌风的手。
一番客套后,几个人坐下了。
于乐真似乎有些激动,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萧凌风直言道:“我或许并不是那个孩子。”
于乐真道:“这你不必担心,一试便知。”
他递过来一样东西,那是一个串着红绳的长命锁。
就像是凡间的富贵人家,会给自己的爱子打造一条长命锁般,于乐真当初也决定给自己的师侄做一个。
长命锁,愿孩子长命安康、福泽连绵。
可惜长命锁还没做好,防护法阵、芥子空间都没完全刻上,萧凌风就丢了。
于乐真说:“长命锁早就认过主了。”
他紧盯着萧凌风,神色凝重:“如果你能拿出里面的东西……”
下半句话,不必说,在场众人都懂。
那么萧凌风就是那个丢失的孩子。
萧凌风也同样神色凝重地握住长命锁。
屋内的空气凝滞了,窗外的鸟“啊——啊——”一声又一声地叫。
一个拨浪鼓突地出现在桌上。
于乐真倒吸一口气。
万风烟伸手,有所预感似地想张嘴说什么。
下一秒,坐他旁边的师父已经坐在了萧凌风的右边。因为左边坐着段寻。
于乐真面色发红,手臂要搭上萧凌风的肩膀,已经憋了一连串的话想说。
万风烟赶紧道:“师父,师父,你们今天刚认识,别吓到他。”
萧凌风往后仰身子,凑近了段寻。
段寻揽住萧凌风,半抱着他,对着于乐真道:“于真人,凌风对你还不太熟悉,可否为他讲讲小时候的事情?”
于乐真这才收回手,说了一连串的好。
于是,他们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段寻和萧凌风坐在一边,万风烟和于乐真坐一边。
“……我见你母亲的最后一面,她除去大了肚子,其他看起来都很好。”
“几日之后,我收到她的传讯,赶到时,你的父母都烧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哇哇大哭的你。”
于乐真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一时间心痛难忍,几乎要像这个孩子一样大哭出声了。
说孩子也不对,是一只小狗。
嫩粉色的肚皮,湿漉漉的毛发,眼睛都睁不开,却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于乐真轻轻地碰了碰他,小狗的哭声弱了,开始啜吸着他的手指。
于乐真心里一软。
他捡起襁褓里的一张字条,上面是春海虹的笔迹。
我儿名凌风。
气凌霄汉,叱咤风云;逍遥快活,纵情天下。
从那天起,于乐真便散了山头上的仆役,只留着他、万风烟和萧凌风两人一狗。
他怕万风烟年纪小,说漏了嘴,也没告诉这是他的师弟,只说要好好照顾小狗。
万风烟点点头,没几天就照顾得比他还熟练。
于乐真不得不承认,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方面,他还是交给徒弟吧。
“后来呢?”萧凌风追问道。
“门派内乱。”于乐真沉下脸,总有人修了仙,却不肯好好修仙,在那玩弄阴私手段。
他的名头大,担心有人因他对两个孩子下手,不但驱散闲杂人等,还设下法阵。除了他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但不知从哪走漏了风声,说萧凌风是什么人兽之子,是春海虹和一只魔狼生的。
萧凌风就是那个时候失踪的,于乐真不留情面,怒斩了好几个涉事的人,包括几位在门内德高望重的长老。
也是从那之后,大家都不敢再提这事。
段寻在桌下轻碰萧凌风的手,两人对视一眼。
萧凌风开口问道:“我的父亲是谁?”
于乐真说:“我不知他姓名,只听师妹提过一次,他是从龙虎门逃出来的。师妹帮了他一把,他感念在心,于是想报恩。”
报个狗屁的恩,碍了师妹的路。
当着萧凌风的面,于乐真只在心里骂了一句。
段寻:和穷胤连上了。他肯定插了一手,于乐真显然不知道。
萧凌风:他为何要这么做?
段寻:不要去揣测一个变态的想法。我们只需要杀了他。
萧凌风觉得段寻说的很有道理。
于乐真继续说:“后来追查到南边,就断了线索,把你弄丢了。”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丢失的孩子,何其困难?
于乐真每几年都会在南方待上一段时间,无非是寄希望于好运降临,他能再寻到消失的凌风。
于乐真仔仔细细地瞧着萧凌风,要把他的样子记在心里。
眉毛、嘴巴和鼻子都像师妹,只那双眼睛,应该是随了他的父亲。
很俊的一个孩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他看完萧凌风,又看了眼万风烟,摸了一把他的脑袋。
一转眼,两个孩子居然都那么大了。
于乐真诚恳道:“长命锁连着里面的东西送给你。不要推拒,本来就是给你的礼物,也是我的心意。”
送了一个孩子,不能厚此薄彼,另一个也要送。
他拿出一枚储物戒指,往万风烟手心一塞,摆手道:“继续上外面流浪去吧。”
万风烟眨眨眼,嘴甜道:“谢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萧凌风见万风烟不客气地收下了,也不好推拒,收下了,把这笔感情默默记在了心中。
送完两个孩子,还有最后一个。
段寻接过,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标准的微笑:“谢真人。”
他居然也有?
于乐真说:“我知道你和小风的事情了,你们办过道侣大典了?”
段寻说:“因我二人都无父母,简单办过了。”
“这是我作为长辈,给你们补上的礼。不用叫真人,和小风一样喊我师叔。”
话过往事,几人之间的气氛不似初见时僵硬。
于乐真叫上好酒好菜,他们闲谈同游至夕阳落下,才互相告别,约好下次再见。
回到客栈后,两人好奇地开始清点于乐真送的东西,发现根本数不清。
段寻:“师叔给了这么多?”
灵石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东西,成千上万地堆在那里。
各种法器、符箓、灵药,数不胜数。
萧凌风:“不但给的多,还都是好东西。”
他手里拿着那个拨浪鼓,咚咚咚转来转去。
这不仅是孩童的玩意儿,发出声音时,还能模糊敌人的感知。
段寻把东西放在一旁,道:“光看今日,他对你很好。不像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萧凌风用指腹摩挲着长命锁上的纹路。
这份礼,不说里面的宝物,单单是长命锁本身,已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家人,都很爱他。
他还有段寻,段寻也很爱他。
萧凌风情之所至,骑坐上来。
他一边低头亲吻着段寻,一边甩掉自己的衣服。
段寻一手搭在他的腰上,一手按住萧凌风的后颈,笑道:“不用脱衣服。”
这样也很好看,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情意绵绵,换了各种姿势,厮混到天亮,才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