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答应我,别相信她
云照回到府邸的时候,裴勉还未就寝,刚一进门便看见了对方来回踱步的身影,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只一见便让周身疲累尽数消退。
“怎么才回来?”听到推门的动静,裴勉登时回眸,接着快步走到云照跟前。
原在听到云照要赴约的消息时,他千方百计地想要一同跟去,可耐不住对方次次强硬的拒绝,他也只好作罢,不过在临走时送了云照一个鸣镝,并嘱咐对方一但遇到危险定要将此物发射于天,这样自己就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可不知为何,他在府中守候良久,并没有听到上空传来半点声响。
听到裴勉的话,云照倦怠的眉眼扯出丝丝笑意,宽慰道:“出了些岔子,已经解决了。”
裴勉刚想询问,垂眸却看见云照胸前的伤口以及衣摆处四溅的血迹,当即认定是宁诃伤了他,怒火攻心地就要去皇宫寻仇。
云照连忙拦住他,“不必去,她已身死。”
裴勉动作一顿,瞥见云照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慌,他霎时了然,接着把人轻轻揽入怀中,半晌道:“她作恶多端,本就是该死之人。”
云照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裴勉拍了拍他的背脊,“早点歇息吧,我去给你拿金疮药。”
云照却不动,反而抬起双臂圈住他的腰,将整张脸埋入他的胸膛,动作看着像是在对爱人撒娇,可裴勉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在他的眼里,云照虽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却从未动手伤过哪怕一只蚂蚁,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自己亲手葬送了性命,即便那人合该千刀万剐,于云照而言也是不亚于噩梦一场。
“云照…………”
面对眼前这一幕,裴勉是心痛的,但杀了人是事实,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才能让云照走出阴霾。
脑中思绪翻涌,他几乎将毕生所学全都回忆了一遍,倏然间,云照微微抬眸,那对儿躲藏在纤长眼睫后的碧眼扑动了几下,其里透着丝纠结。
裴勉对上那道躲闪的目光,立即双手捧住云照的脸问:“怎么了?有事瞒着我?”
云照听罢疲惫地轻叹一声,将整个头的重量放在裴勉的掌心上,犹豫片刻后终道:“宁诃把冷宫大门打开了。”
裴勉闻言蹙眉道:“那母后她…………”
“现下被我安顿在长宁宫了。”云照道。
裴勉长哦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
实话来说,他觉得云照从来就不是那种不忠不孝之人,再且退一万步来讲,血缘的枢纽是个十分神奇的玩意儿,亦不可能说断就断。
他想,对于云照幼时的经历,自己没有任何角度逼迫他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但至少自己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告诉云照,纵使从前有过各种不堪,但所幸至亲之人还在身侧,无论原谅与否,他都会支持云照的决策。
“这么说来…………”心里想着,他忽然咧嘴撞了云照一下,道:“咱们好歹也成亲那么久了,我似乎还没拜访过她老人家,你明日随我一起去吧,如何?”
明知这是对方的毫无底线的安慰,云照还是沉溺了。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无数次携裴勉拜见母后的画面,只是母后的心思着实难测,脾气更是阴晴不定,他害怕裴勉见后会对自己心生嫌隙,因此除了头回的偶然巧遇之外,他没有再带裴勉去过冷宫半步。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原本人生大事就该要父母的祝福,如今母后出了冷宫,云照想,或许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或许待母后了解裴勉后,喜欢他也不一定?
虽心存疑虑,可大概是童年的遗憾缺失了太久,一想到那阖家幸福的画面,他便按耐不住心底涌动的情绪。
“好。”沉默晌久后,他蓦地望向裴勉,语气不难听出些许激悦,“明日,我随你入宫。”-
翌日。
天色将亮,二人来到长宁宫时,沈南枝正在屋内梳妆。
由于宫邸荒芜了太久,除了每日会有三两个宫女前来打扫外,完全就是一座无人居住的漂亮宫殿。
虽然这里原就是沈南枝的居所,不过自被关入冷宫后,按着先皇的遗诏,便再无其他妃嫔入住此殿。
如今这宫邸的主人回来了,云照特意安排了一群手脚伶俐的下人伺候着,生怕沈南枝哪里不适应。
但到底还是他杞人忧天了,在看见衣着华丽的沈南枝迈着步子徐徐走来时,云照险些以为眼前的人是别座宫邸的娘娘。
“子安。”沈南枝在更衣时便听到了下人的通报,刻意加快了速度。
“儿臣参见母后。”待人来到面前,云照向沈南枝行了一个常礼。
裴勉见状,也跟着行了一礼。
沈南枝循声望去,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云照身后的人,她将裴勉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这应该就是那个手握兵权的少年将军了。
怀揣着心思,她立即笑着上前握住裴勉的手,拍道:“你我有过一面之缘,可还记得?”
裴勉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一愣,他悄悄看了眼云照,见对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他也只能尬笑着回道:“记得记得,母后大人好记性。”
沈南枝也愣了一下,大概是被裴勉的话逗到了,她掩口笑出了声,接着道:“既然陛下已指婚于你二人,你便同子安一样,唤我为母后吧。”
看着沈南枝和蔼亲切的面孔,裴勉心想这皇太后娘娘怎么看也不似云照口中那般残忍不仁,莫不是在冷宫待了太久,转性了?
心里带着疑惑,他牵强地笑了笑,“是,母后。”
沈南枝闻言眼角含着笑,乐呵呵地应了一声,活脱脱一个爱子心切母亲。
三人就这么在院内畅聊,直到晌午时分,因为政事前来寻皇叔的云昇听闻云照在这儿,立刻便赶了过来,在瞧见院儿中那位漂亮娘娘时也是满腹疑惑,一番询问后才知这是自家皇叔的母亲。
等等!皇叔的母亲…………
云昇小脑袋瓜飞速运转,口中不知嘀咕着什么,他盯着眼前满脸慈祥的人,登时恍然。
皇叔的母亲,也就是父皇的母亲,那不就是…………皇祖母?
心下了然,他一双乌瞳绕着面前三人转了圈,不由咽了口唾沫。
虽未见过面,但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冷宫里关着一位精神不太正常的娘娘,是先帝和摄政王的生身之母,自记事起,他便被乳母灌输不要靠近冷宫,就连周围的宫人也是。
但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望着眼前这位温婉的女子,似乎并非传闻中那般可怕,在接触片刻后,他也学着裴勉有模有样地同人家唠起了嗑儿。
直到日暮西垂,宫门即将下钥,聊得忘我的几人才堪堪道别。
云昇乘座龙辇离开后,一直未曾开口的云照看了眼依旧谈笑风生的裴勉,眼眸微敛,不多时走过去道:“我们也回去吧。”
听到云照的话,裴勉应声道了句好,而后看似不舍地冲沈南枝行礼了一礼,“天色不早了,儿臣和云照就先回府了,母后也早些歇息吧。”
沈南枝自始至终都挂着抹如沐春风的笑,“是不早了,你们快回去歇着吧,别忘了明日再来看我这个老人家就好。”
一日的交心让裴勉早已对她放下戒备,加之又是个甜嘴子,闻及沈南枝的话,他立即反驳道:“什么老人家,母后风韵尚存,若是走出去,人家指不定以为咱们是兄妹呢。”
果不其然,沈南枝被他逗得合不拢嘴,抬手轻掐裴勉的脸,调侃了句“油嘴滑舌”。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却让一旁的云照心生不安。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后了,若非带着目的,她是绝对不会搭理任何一个身处皇宫之人,即便那人是他云照早已认定终身的伴侣。
只是…………
云照琢磨不透,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生性凉薄暴戾的女子一夜间判若两人。
心里思量着,他目视前方交谈甚欢的两个人,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大概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原本还在与沈南枝语笑喧阗的裴勉当时便走了过来,小声问:“是不是饿了?还是困了?”
云照没有应答,只皱眉轻叹了一声。
裴勉见状,便认定云照定是又哪里不舒服了,毕竟自打有孕以来,自己不是半夜被叫醒替他按摩就是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
他想,眼下多半是因为母后在场,云照才会这般不好意思开口,心里不由叹了句可爱。
于是为了云照的身体着想,裴勉很快与沈南枝告了别,然后便快马加鞭地赶回了王府。
回到府邸后,他立即唤下人端来热水,十分熟练地蹲在地上替云照脱下了长靴。
双脚被两只大手轻轻按入水中,粗砺的指腹在其上来回摩挲,力道不轻不重。
边按摩着,他问:“水温可还舒适?”
云照看着裴勉的颅顶,“嗯…………”
说话间,裴勉抬起眸,与云照那张心不在焉的脸孔撞了个满怀,眉头不由一蹙。
“怎么了这是?”他将手从木桶中抽回,胡乱在衣服上抹了几下后坐到云照身旁,用肩膀轻轻撞道:“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听听。”
云照只盯着不断冒汽的木桶,好似游神般默不言语。
偏不信邪的裴勉又不怕死地撞了撞云照,见人还无反应,他顿时来劲儿了,捋起袖子就要再度发力,只是这回云照却把脸转了过来。
险些没刹住手的裴勉当即来火了,捏起云照的下巴便质问:“我说过,你无需向我隐瞒任何事,怎的现今却做不到了?”
云照沉默片刻,“疼,松手。”
裴勉松开手后不忘替人揉捏,“说吧,到底所为何事?”
云照感受着裴勉温柔的触碰,眼底闪过一抹无奈,纠结半晌后终是道:“我想告诉你,母后她…………”
裴勉听得认真,“嗯,母后她怎么了?”
云照叹了口气,干脆道:“从现在开始,她对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要求,不要相信、更不能答应。”
“呃…………啊?”裴勉一愣。
回想起白日里的愉快交谈,他正想着辩驳几句,却不想对上了云照那双焦急又惊恐的眸子,当时便闭了嘴。
“裴勉,答应我。”另一边,云照还在不停追问,语气中透着隐隐的恳求。
见此,裴勉不知为何胸口一痛,当即颔首道:“好,我答应你。”
第六十二章两巴掌换一个吻,不过分吧?
接下来的几天,不知是不是怕裴勉再与长宁宫那位见面,云照竟是连早朝也不去了,甚至连府门也未曾踏出半步。
或许是瞧出了对方心中所忧,裴勉几乎日日向云照保证,绝不会主动招惹长宁宫那位,这才换回了云照的一丝丝安心。
某日,已被迫在家待了五天的裴勉终于受不了了,一脸窝火地捶了下儿面前的案桌。
旁边磨墨的书童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颤巍巍道:“将、将军,您怎么了?”
裴勉忿忿哼了一声,扭头问那书童:“你说,这天底下自古以来,是不是夫为妻纲?”
书童闻言作思索状,片刻道:“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不过…………”
话未说完,裴勉登时打断他道:“瞧瞧,你个未娶妻小毛孩儿都懂的道理,他云照怎就不知?”
“老子都答应他了无事绝不入皇宫,他倒好,连门也不让老子出!到底是我娶他还是他娶我?”
书房内回荡着他激愤的嗓音,书童缩了缩脖子,欲言又止。
裴勉将书童的反应尽收眼底,以为对方这是替自己打抱不平了,当即又道:“我一个舞刀弄枪的人,现在整日与笔墨作伴,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半晌,书童小声道:“将军,自陛下下旨以来,您都住在安王府,我们都以为…………”
余光瞥了眼身旁静坐的人,他吞了吞口水继续道:“我们都默认为,是殿下娶的您。”
一阵冗长的寂静后,耳边爆发出裴勉惊诧的叫喊———“你刚刚说什么玩意儿?”
书童吓了一跳,边捂嘴边摇头向后退去。
裴勉蹭一下站起,脸黑得宛如碳灰。
好啊,敢情这么久以来,自己在外人眼里就是个吃云照软饭的包子。
心里愤然骂了一句,他拳头捏的梆硬,暗暗发誓等云照回来了定要他好看。
想着,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嚣,他眼睛向窗外瞥去,知道这是云照回来了,嘴里喃喃一句“巧了”,接着阔步朝外走去。
———“云照!”
将将踏出门槛,一声厉唤传来。
本就琐事缠身的云照听闻,顿时头痛地蹙起眉心,“怎么了?何事如此匆忙?”
眼下正值晌午,满院都是劳作的下人,裴勉本想趁此给云照一个下马威,顺便在众人面前树立一下自己大将军的威严,却不想刚刚走近便瞧见云照满眼的倦容,当即喉头一梗。
“怎么了这是?”眸中怨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
他捧起云照的脸左右端详起来,嘴里嘀咕道:“昨夜睡得不是挺好的吗?”
云照本就头痛,被裴勉这么晃来晃去,现下更是烦躁万分,于是偏开头道:“再晃,孩子要晕了。”
裴勉立即松开了手。
云照望了眼对面手足无措的人,心里不由觉得好笑,周身疲惫也稍稍散了些。
“方才气势汹汹的,是做什么?”想起刚进院儿时裴勉的模样,他忽然好奇道。
裴勉蓦地一顿,接着灵光一闪道:“这不是想你了么,你说说你,不出门便罢,一走就是一整天,独留我一人守着偌大王府,也不怕给我憋死。”
云照闻言笑了笑,颇为歉疚道:“我知你不易,可…………”
“知道便好!”对面话未讲完,裴勉忽然打断他,苦兮兮道:“你说过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再说了,我好歹是个一国之将,总不能一辈子不入宫吧?”
云照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眼见对方动摇,裴勉立即又添油加醋地哄了几句,最终换来了云照的松口。
“罢了,去便去吧,只是千万记得,少与母后接触,她并非表面那般和善。”
听到这话,裴勉乐得险些蹦起来,拍着胸脯一个劲儿道:“记得记得,你放心,绝对忘不了。”
可话虽如此,云照依旧担心,毕竟裴勉待在府邸的这些天,沈南枝没少向他打听消息,而他为了蒙混过关,也没少向沈南枝撒谎,不过么…………
看着裴勉暗暗窃喜的眼神,他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傍晚。
大抵是这几日累坏了,裴勉在院儿内练完剑后,云照已经趴在书房的案桌上睡着了。
“云照?”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云照旁边,小声唤了一句。
回应他的是云照均匀的呼吸。
唇角微微上扬,他动作轻柔地抱起云照径直去了寝屋,将人放到榻上后,他去屋外唤人端来热水,接着替云照褪去身上的衣物。
睡梦中,云照感觉什么东西在身上游走,迷迷糊糊拍开后,那东西反而愈发得寸进尺,搅得他十分窝火。
“唔…………滚开。”又是一个用力,他嘴里窝囔了一句,紧闭的眉眼晕上一层不耐。
裴勉一个不注意,手里的帕子被拍到了地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若非知晓云照爱干净,自己才懒得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这家伙不领情便罢了,竟还嚷嚷着叫自己滚。
“别以为怀了孕便肆无忌惮,小爷也不是好惹的。”嘴巴贴近云照耳边嘟囔了一句,裴勉威胁似的拍了下儿他的屁股。
敏感地带受袭,云照翻了个身,条件反射地一挥拳头———“啪!”
不偏不倚正中裴勉脸颊,裴勉愣了半天才扭过头,表情有些许的僵硬。
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愠怒爬上双眸,他猛然掐住云照颊边的软肉,忿忿道:“你最好不是故意的,否则我…………”
话说一半,感觉脸上一阵疼痛的云照半梦半醒地嘟囔了句什么,紧接着又是一掌劈去。
———“啪!”
毫无征兆的裴勉就这么生生地捱了两个巴掌,鲜红的五个指痕赫然显现在脸上,裴勉懵了。
“云、照!”脸色瞬间变黑,他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双手因为气愤在空中胡乱挥舞,偏还不能将人吵醒。
细微的风拂过脸颊,本就不堪受扰的云照现下睡意全消,他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裴勉手舞足蹈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云照声音有些沙哑,同时夹杂着质问。
裴勉心里一咯噔,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局势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动作,但许是受不住这难捱的气氛,裴勉最终转过身,略显讨好地尴尬一笑,道:“这不是趁你睡着,练练武什么的…………”
此话一出,就连裴勉自己都不相信。
云照盯了他片刻,然后默默“哦”了一声。
裴勉愣了愣,似乎并没想到对方会相信,心里不禁升起一丝羞愧,但很快又烟消云散。
左右这几日过于忙碌,他正想上前同云照好好亲近一番,却不想将将贴近便听到云照发问:“你脸怎么了?”
裴勉闻言,摸了摸自己隐隐泛痛的左颊,一时语塞。
见人一副忸怩之态,云照不知怎的玩心大起,把胳膊搭在对方大腿上,然后托着下颌嗤道:“怎么,我不在府邸这几日,下人们都不听你话了?”
眼前是云照放大的俊颜,裴勉噎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没、没有。”
云照听罢,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抹弧度,打着哈欠道:“谁叫你趁我睡着了乱折腾,被打也实属活该。”
裴勉一听,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亏得自己千方百计想要将这事掩盖过去,若不是怕云照知道了自责,他早就撒手不管不顾了,云照倒好,非但没有丝毫歉疚,反而搁这儿幸灾乐祸!
内心不爽到了极点,他舔着后槽牙掐住云照下颌,接着腿上猛一用力,直接欺在了云照身上。
云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大跳,只是不等他发火,双唇便被一股温热包裹,让他瞬间失去了说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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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缺氧,又无法动弹,云照意识逐渐模糊,瞳孔上翻露出下三白,好似下一刻便会晕厥。
可偏偏裴勉将时辰把握得很好,就在云照快要晕厥的时候,他不慌不忙地松开了唇,分离的同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束缚消失,云照大口喘息着,眼神从开始的涣散逐渐变得疾厉。
裴勉却丝毫不惧,反而打趣似的说:“两巴掌换一个吻,不过分吧?”
不知是不是怕对方再有行动,云照没有轻举妄动,但心头气愤难消,他眸光忽而一闪,唇角挑起抹不易察觉的笑。
另一边,裴勉还在为自己方才的得逞行为沾沾自喜,正想再调侃几句,殊不知刚一抬眸便瞧见面色泛白的云照一脸隐忍的画面。
他瞬间慌了神,“云、云照?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在裴勉看不见的角落,云照发狠地掐了下儿自己大腿,豆大的汗珠顿如雨下。
裴勉脑袋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大夫,谁知还未迈步便被云照扯住了手腕,“别走。”
虚弱的声音传来,裴勉急得险些跺脚,只好又坐回去安抚:“别怕,你乖乖等着,我去把大夫叫来,很快的。”
看着对方被耍得团团转的急切模样,云照心里顿时舒爽了不少,面儿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快意。
但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表情过于突兀,趁裴勉不注意,他佯装头晕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顺势倒进了裴勉怀里,“别动,我躺会儿。”
裴勉立即不动了。
云照整个人被圈着,放在背上的那只手哄孩子般轻拍着,远远望去,倒真是一幅恩爱夫妻的绝美画卷。
不过么…………
计谋得逞的云照现下却犯了难。
要知道,裴勉向来是个躁脾气,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是在诓骗他,那这结局可想而知是多么可怕。
想到这,云照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指尖不自觉地在裴勉胸前打起了转。
轻微的痒感让满腹忧心的裴勉垂下头,恰巧看见双颊红润的云照心事重重的模样,好奇的同时心里升起丝疑惑,“云照,你…………不难受了?”
第六十三章像、太像了…………
天边旭日升起,院内一片盎然。
由于昨夜折腾得过于凶狠,云照此刻还在睡着,直到日上三竿了才将将醒神。
敞亮的屋子让他一时难以睁眼,缓了许久才勉强适应光线,只是刚欲下榻,周身痛楚宛如潮水袭来,疼得他当场躺了回去。
裴勉那个混蛋…………
想到昨夜的翻云覆雨,云照心里是又气又恼,忿忿地捶了下儿身下的被褥。
他想,自己不就是随意逗哄了两句,况且是他裴勉扯谎在先,自己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么结局偏偏就成这样了?
低眸望了眼身上密布的红痕,他越想越气愤,心里暗暗发誓今日定要痛揍裴勉一顿。
于是拖着疲惫的身子,他正想出门寻人,不料将将下榻便听见一道推门之声。
“云照,你醒了?”裴勉从门外走来,精气神十足道。
云照心道来得正好,冷哼一声后冲裴勉勾勾手指,“过来。”
裴勉乐呵呵地走过去,然后下一秒———“啪!”
清脆的巴掌甩在脸上,但他却似早有预料般,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云照以为裴勉是被打傻了,抬手在他眼前试探性地晃了晃,“你…………”
话还未出口,裴勉忽然抓住眼前那只手放到唇边吻了吻,仔细一看,那双颊透着不似正常人的潮红,放眼望去,整个儿一发情的大猩猩。
云照看着,鸡皮疙瘩顿时掉落一地。
他用力抽回手,满眼嫌弃道:“离我远点儿。”
裴勉偏不,一个劲儿地上前凑。
“滚开!”或许是受不了对方的黏人行为,云照又给了裴勉一巴掌。
裴勉却是如同上了漆的木头,怎么也甩不开,他窝在云照胸前不停蹭着,与那街边的野猫别无二差。
“云照。”忽然,他唤了一句,沙哑的声音宛如渊谷中嘶鸣的鸥鸟。
云照闻言胸口忽地酥了一下,口嫌体直地应道:“干什么?”
裴勉一脸沉溺地抬起眸,“要不,我们今夜还…………”
“打住!”未等对方把话说完,云照立即出声打断。
依他对裴勉的了解,他太清楚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心里不禁骂了句禽兽,道:“不可能的,你别想了。”
裴勉一听,瞬间垮了脸。
但很快,他又小狗儿似的贴上去,“为什么不?明明昨夜还那般温存,你就不想再体会体会?”
“不想。”云照回答地异常干脆。
裴勉却偏往枪口上撞,“为何不想?可是我没叫你满足?”
说到这里,他思绪忍不住又飘了回去,不知是不是昨夜将人折腾狠了,他每发号施令,云照便意外地听从,虽然哭得惹人怜,但谁叫自己年轻气盛兜不住火,一个没忍住,把人给欺负惨了。
不过么…………
看着云照愠怒的双眸,他心里叹了一声,自己昨夜那般不近人情,也不怪云照会气成这样,若是搁他裴勉身上,那对方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云照真善良。
情不自禁地笑了两声,他正想凑到云照跟前将人好好疼爱一番,却不想对方十分嫌弃地一把推开了他,并问:“你早上去哪儿了?”
要知道,平日里除非有急事,裴勉一向都会在床旁守着热粥等他醒来,但今日却没有,不免叫人好奇。
听到云照的问话,裴勉敛了敛情绪,道:“陛下晨间习武时扭伤了脚,我闲来无事,便去瞧了一眼。”
“扭伤了?”云照眉头不禁一蹙。
裴勉应了一声,“不过已经没大碍了,只是还需修养个三两日。”
云照愁容爬上脸颊,思索片刻后起身道:“我去看看。”
大约是猜到了这个结果,裴勉微微颔首:“我陪你一起。”-
到了宫里,二人直奔承乾宫。
寝殿内,躺了太久的云昇实在忍不了了,不顾宫女的阻拦硬要外出,怎料刚一下榻便看见迎面而来的云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立即躺了回去。
还在云照并未瞧见,走近后小心翼翼地查看起云昇红肿的脚踝,“怎么样了?可还痛?”
云昇懂事地摇了摇头,“已经好多了。”
可话虽如此,云照依旧担忧,唤人取来药油后轻轻替云昇揉搓了起来。
温热的掌心摩挲着皮肤,云昇盯着自己的脚,心里不觉升起一股暖流。
但一旁的裴勉却拉起张驴脸,虽然没说什么,但光从那表情上也不难看出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直到那片肿胀消退,云照才终于收回手,他把药油放到云昇枕边,正想叮嘱云昇的随行宫女每日涂抹,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屋内三人面面相觑,裴勉想着出门一探究竟,只是未等他有所动作,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抹高挑的身影优雅走进,身后几个宫女慌乱地跪在地上,“殿下赎罪,奴婢们实在拉不住皇太后娘娘。”
虽然云照来时已刻意隐瞒了行程,但他还是低估了自家母后的通天本领。
“无事,都退下吧。”心里默默升起防线,他唤退了门口一众宫女。
待殿门关闭,云照站起身向沈南枝行了一礼,“儿臣参见母后。”
沈南枝贯如平日那般笑容随和,嘴上说着关心云昇的话,余光却不停看向旁边的裴勉。
云照察觉,趁着沈南枝对云昇嘘寒问暖的间隙,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裴勉身旁,冲人低声耳语几句后,裴勉颔了颔首便出去了。
沈南枝回头发现裴勉不在,漂亮的眉眼划过丝丝不满,但很快又掩了解去。
“子安,来。”忽然,她冲云照招招手。
云照走过去,沈南枝顺势拉着他坐下,手掌抚过云照脸颊道:“你这几日忙于朝政,母后都来不及好好看看你。”
明知对方是在做戏,明知自己不会被爱,可每每面对沈南枝的温声细语,云照还是无法抑制地沉沦其中。
注视着对方似水般的温润瞳孔,他不由得咬紧牙关。
他想,即便未来等待他的是没有结果的定数,但至少眼下,他是否可以体会一把这份掺杂着虚假的“爱”?
此想法一出,就连云照自己都吓了一跳,当即在心里痛斥自己没出息,母后的心思琢磨不透,但联系平日里相处的细节,他至少可以确定,对方的计划绝对与裴勉脱不了干系。
“子安,怎么了?”眼看着云照额间密布细汗,沈南枝一脸担忧道。
云照回神,下意识躲开了沈南枝的触碰,又怕对方起疑,他语带歉意道:“许是昨夜没睡好,劳母后担心了。”
沈南枝闻言唉叹道:“虽然国事为大,但也要保重身体啊。”
有那么一瞬,云照竟真以为对方是在关心自己,脑袋有片刻的空白,但紧接着他又幡然醒悟,垂眸道:“是,儿臣记着了。”
自从在冷宫诞下云照后,面对云照的各种反应,沈南枝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
对于眼下云照的乖巧应答,她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与平日里演的温柔不同,这抹笑是带着攻击性的,是强者对弱者施舍的枷锁,仿佛只要那弱者说一个“不”字,她便会立即收紧对方脖颈上的枷锁,直到人消亡。
“对了子安,勉儿呢?”忽地,沈南枝问。
云照似乎猜到了对方会如此发问,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王府有些琐事需要处理,儿臣就让他先回去了。”
“是这样么。”沈南枝并未起疑,笑应道:“你们平日无事,可以多来宫中走动,也省得母后孤身一人在这宫里无人谈心。”
云照看了眼床榻上一脸天真的云昇,颔首道了句“是”。
大概是裴勉不在的缘故,一心为了计划的沈南枝见偷夺兵符无望,闲聊了没几句便离开了,云照留在承乾宫安顿好云昇后,不多时也离开了。
回程途中,路经御花园时,一阵谩骂声吸引了云照的注意,他循声望去,隐约瞧见不远处的灌木旁似是有人在打架。
他本不打算驻足,但一想此处紧挨着承乾宫,若是扰到云昇休息就不好了。
于是踌躇片刻后,他走上前问:“你们在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传入耳廓,将将还大打出手的几人同时一惊,其中一个不怕死的却骂骂咧咧地回过头,却在见到来人是云照后瞬间吓得瘫软在地。
“安、安王殿下?”那人哆嗦着跪到地上。
另外三人一听是安王殿下,霎时间没了方才的戾气,纷纷磕起了头。
视线越过脚边的众人,云照看见后方仰倒在草地上的男子,白净的衣物上沾染着点点血痕,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他草草瞥了一眼,问:“此人犯了何错,你们要如此大打出手?”
跪地的几人面面相视,似乎都想回避这个问题,云照大抵是失了耐心,语气压低了几分道:“说话!”
“回、回殿下,此人偷了御膳房的糕点,奴才们看不过,这才…………打了他。”
蹩脚的谎言被云照一眼看穿,但他并未撞破,只道:“糕点而已,没了再做便是,你们都退下吧。”
“是。”见摄政王未深究,几人立即推搡着匆匆离开了。
云照收回视线,略显烦躁地叹了口气,接着走到那人旁边,淡淡道:“起来吧。”
地上的人闻言,这才放下护在头上的手,不冷不热道了句“多谢”。
云照也不冷不热应了一声,正要离去,袖摆却被一股拉力扯住,他回过头,恰巧对上那人惊诧的目光。
云照眉头微皱,颇为反感地扯回了衣袖。
那男子从怔愣中回神,稍显无措地从地上爬起,接着向云照行了一个不属于大郢的礼,“在下楚少泊,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嗓音透着干涩的沙哑,云照脑中回荡着“楚少泊”三个字,忽而忆起裴勉从楚国带回来的质子似乎就是这个名字。
想起此人曾有助过裴勉,出于礼貌,他向楚少泊回了一礼,“楚公子有礼,在下云照。”
云照…………
嘴里重复了一遍,楚少泊道:“今日多谢云公子相救,在下不胜感激,日后…………”
“不必言谢。”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云照打断道:“在下还有要事需先行一步,告辞。”
说罢,他不等人开口,径直离开了。
直到人走远,楚少泊依然怔站在原地。
他盯着云照远去的背影,看似平静的眸底透着意外与惊喜,可若仔细一瞧,不难看出其中暗藏的偏执。
“像、太像了…………”紧握的双拳遏制不住地颤抖,他口中不停低喃,仿佛前方远走的是某位扎在心底的故人。
渐渐地,他收敛起情绪,面儿上恢复了那份平静,只是喉咙一直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子晞,是你回来了吗?”
第六十四章云照!受死吧!
回到府邸的时候,不知怎的,云照胃里一阵难受,扶墙缓了半晌也不见好。
恰巧裴勉路过瞧见,连忙将人带至屋内。
“喝点茶缓缓。”他手忙脚乱地给云照倒了杯热茶,说道。
云照接过一饮而尽,这才舒服了些许。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难受?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收回空杯,裴勉忧心忡忡道。
云照抬手捏了捏眉心,“不知。”
眸光无意一瞥,裴勉瞳孔骤缩,立即握住云照手腕,“你受伤了?”
云照顺势望去,只见自己那袖摆处赫然印着一小片血痕。
裴勉着急忙慌地想要撩开袖子查看,云照一下儿按住他的手道:“这不是我的血。”
裴勉好奇了,“那是谁的?”
云照只好将方才发生的经过告知了裴勉,裴勉闻后十分气恼,“那群欺软怕硬的,楚兄再怎么说也是一国皇子,哪里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
“楚…………兄?”云照眉毛一挑。
裴勉动作一僵,立刻解释道:“那个,你别误会,这只是普通兄弟间的一个称呼。”
他着重强调了“普通”二字,但云照并不吃他这套,冷嘲道:“我怎不知,你裴勉多了个兄弟?”
话语一出,裴勉心道完了。
虽然云照吃醋的样子令他有那么一丝丝窃喜,但一想到后面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将人哄好,他便一阵绝望。
见人无动于衷,云照又是一声冷嗤,然后掌心搭上小腹,佯装难过道:“小崽子,你爹爹有新欢了,不要我们了。”
裴勉赶忙反驳道:“什么混蛋话,我可没有,你别冤枉我!”
但醋劲儿上头的云照显然并不想搭理他。
裴勉见状,心想哄就哄吧,干脆把嘴巴哄烂了,说不准云照就心软了呢。
于是心想着,他脸上阴霾顿消,讨好似的凑到云照身旁,接着动用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将毕生所学悉数吐露。
云照本在气头上,怎奈敌不过裴勉汹汹来潮的攻势,最终还是败在了对方的甜言蜜语之下。
“罢了。”听着裴勉一刻不间断的情话,云照只觉得打心底佩服,匆忙挥手打断,生怕对方再这么说下去,自己忍不住想打人。
看云照终于被折服了,裴勉不由得一阵骄傲,心想还得是自己,否则换了旁人,云照指定连个眼神也不给。
想到这个,他微微顿了一下,紧接着发自内心地感慨:云照可真爱我。
但不明白裴勉心思的云照见对方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将将熄灭的焰火顿时又燃了起来。
“你笑什么?”忽然,他冷声一问。
裴勉沉浸在“云照爱我”的思绪里,完全没看出对方已经生气了,嘿嘿应道:“高兴。”
“高兴?”云照脸一下儿就沉了下去。
高兴什么?他心问。
是高兴自己没同他计较,还是高兴他裴勉多了个“楚兄”?
裴勉依旧沉浸在“云照爱我”的思绪中,笑着笑着,嘴角不自知地流出一滴涎液。
云照眼睁睁看着那涎液滴至襟口,脸沉得宛如一汪深潭。
几乎那么一瞬间,他把所有能想的理由都在脑中过了一遍,竟想不到一个当初为何看上裴勉的理由。
另一边,裴勉还畅游在自己所编织的美梦中,全然不知云照此刻要打人的心已经达到了峰顶。
“裴将军?”忽然,云照不阴不阳地唤道。
陌生的称呼让裴勉一愣,“嗯?”
他将将回眸,紧接着———“啪!”
巴掌应声落下,裴勉原本光洁的脸上赫然多出五道指痕,但不等他回神,云照又是一个甩手———“啪!”
裴勉直接懵了。
云照承认自己吃醋了,但他绝对不会当着裴勉的面儿说出来,一方面是觉得这等小事不足挂齿,但更多的是觉得丢脸。
可裴勉哪里会猜到自己无缘无故被甩两巴掌的原因竟只是因为云照吃醋了?
委屈夹杂着点点怒意涌来,他眼巴巴望着云照,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云照不知是不是被他这窝囊样逗到了,心里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思量再三,他高抬贵手地给了裴勉一个台阶。
“晌午了?”眼睛瞟向窗外,他似自语般来了一句,手跟着搭上小腹揉了揉。
裴勉的视线追随云照的动作,当下便问:“饿了?”
云照听闻,眉尾傲然一挑,然后自顾自饮起了茶。
裴勉见状立即起身传唤下人们上菜,似乎已将方才的事情抛诸脑后了。
很快,菜上齐了。
“尝尝这个,合不合胃口?”裴勉夹了块儿鱼肉递到云照碗中,说道。
云照也懂得见好就收,看对方没有提方才的事,他也不再咄咄逼人,夹起碗里的鱼肉送进了嘴里。
这顿饭吃得极其安静,裴勉只顾着给云照夹菜,与平日的活络相比,倒是让云照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直到用膳完毕,云照正想着去榻上躺一会儿,裴勉忽然拉住他的手:“云照,过来。”
云照正惑着,出神间已然被裴勉拉坐到了腿上。
“对不起。”
耳边莫名其妙传来这么一句道歉,云照有些不明所以,问:“为何?”
裴勉环着他的脖颈,将额头贴近云照颈间道:“我曾对你发过誓,此生唯你云照一人。”
云照听着,不知为何竟有一丝紧张,心想这家伙此刻说这句话,莫不是后悔了?
他默默吞了下口水,“…………然后呢?”
裴勉倏然抬眸,十分坚定道:“我现在依然可以保证,过去的所有誓言都是真的,所以你不必感到恐慌。”
云照咀嚼着他的话,顿时明白裴勉这是在为自己方才的吃醋行为辩护,不禁有些好笑。
“是么?当真?”虽然明知对方不是那种花天酒地的人,但云照眼下正觉无聊,便故意问道。
裴勉立即竖起三根手指,“当真。”
云照莞尔,“那我要你日后,不许与旁人过多交谈。”
“好。”
“男子女子都不可以。”
“好。”
瞳孔下透出的诚意让云照胸口不由一阵悸动,他用力按耐住内心的那份情愫,继续要求道:“那我还要你,不许…………唔!”
话未说完,双唇便被一股湿热包裹,裴勉双手托着他的下颌,闭眸堵住了云照的嘴。
云照从一开始的吃惊到后来的泰然自若,裴勉轻颤的长睫扫荡着他的眼睑,他凝视了晌久,缓缓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共枕同眠的二人被一阵吵嚷声闹醒,云照拧眉推了推身旁的裴勉,“起来,出去看看。”
裴勉尚在梦中,朦胧中听到云照的话,他囔着嘴往人怀里拱了拱。
云照本就热得不舒服,被裴勉这么一搂,瞬间来火了,直接一个蹬腿把人踢了出去。
裴勉上一刻还在温柔乡中,下一刻便与冰冷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他哀嚎着从地上爬起来,本想好好教训教训云照,可瞧着对方的睡颜,他终是没狠下心。
“罢了罢了。”他叹了口气,心想就当我上辈子欠你云照的,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偿还。
推开门,一抹银光蹭然乍现。
裴勉心下一惊,侧身避开的同时抬脚向那人踢去,也正是此刻,他看清了对方的容貌,瞳孔猛然骤缩,“云褚?”
对面,挨了一脚的云褚不顾胸前钝痛,拾起地上的剑再次戾气横天地冲裴勉刺去。
裴勉怕云照遇险,交手的时候不忘将云褚引到外面,可刀剑无眼,纵使他身手再了得,仍是不敌手握武器的云褚。
“云褚,你到底发什么疯!”他捂着被刺破的臂膀,斥声问。
云褚却已经杀红了眼。
早在闻及宁诃过身的消息时,他便笃定是云照下的手,因为除了云照,再无第三人知晓他们他们母子的野心,但他云褚自问从未有过害人性命的心思,他只不过是想要皇位,想要与母后过上安稳的日子…………
可云照呢,竟将他唯一的母亲给害死了!
“云照!云照!给我出来受死!”
内心的悲恸无法压抑,若不是裴勉拦着,云褚恨不得冲进去当场把人了结。
巨大的动响吵醒了熟睡的人,云照走出屋外的时候,云褚与裴勉都受了不小的伤。
见云照出来,裴勉立即走上前将人护在身后,并小声道:“你出来做什么,快进屋去。”
云照明白云褚此番前来的目的,自知无法劝动对方,便递了裴勉一个“放心”的眼神,接着对云褚道:“停手吧,我随你入宫面圣。”
然而气焰正旺的云褚哪里听得进云照说的话,他拿剑指着云照,疾色道:“我凭什么要跟你入宫。”
云照看着他,道:“你若再执迷不悟,那下场便是与你母后一样。”
劝诫中夹杂着威胁,云褚的后槽牙几乎要被咬碎,半晌切齿道:“好,我随你去。”
见云褚松口了,云照扭头对裴勉说:“你在府里等我便好。”
裴勉当即反对:“不行!他要是伤了你怎么办?”
云照拍了拍裴勉的手背,“放心,他不会的,我向你保证,明日定完好无损地回来。”
说罢,他不给裴勉开口的机会,转身望向对面的云褚,“走吧。”
第六十五章殿下想不想做这大郢的皇?
屋檐鸟雀啼鸣,二人抵达皇宫时正值早朝结束,云照老远便瞧见了云昇下朝的身影,云褚本以为他会叫住对方来个当面对峙,但实则不然。
正当他疑惑之时,云照领着他来到了一处宫邸。
“这是何处?”环顾四周,云褚对眼前这座过于朴素的宫殿表露嫌色,不愿再往前走。
云照瞥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只是径直向殿内走去,不多时又走了出来,并且手里多了一只落灰的锦盒。
他把盒子递给云褚,“打开看看。”
云褚此番前来是为自己的母后讨个公道,自然不想在旁处浪费口舌,便一把推开那锦盒道:“我不看,我只想要一个说法。”
“若皇叔的理由不足以落实母后的罪责,那就休怪侄儿翻脸无情。”
见对方执迷不悟,云照有些力不从心。
锦盒里装着的是宁诃生前计划谋反的罪证以及…………写与他云照的暧昧信笺。
云照觉得云褚有权知晓这一切,即便宁诃在云褚眼中再怎么温柔贤和,那桩桩罪过也不是任何人可以抹杀的。
可显然,云褚并不想多啰嗦。
他眼眶泛红,若是走近些,不难听出口中牙齿碰撞的声音。
云照知道他不愿相信宁诃是死得其所,也无从下口劝谏,便将那锦盒放下,随后道:“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我再来找你。”
说罢,他转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
云褚盯着云照的背影,一股无名之火猛窜心头。
凭什么………明明都是皇叔的侄儿,凭什么他云褚就要自小受尽冷眼,凭什么云昇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皇位,凭什么!
怒火很快占据了内心,云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脚下像是生了风般快步朝云照走去。
察觉身后细微的动响,云照将将回眸,一股强劲的力道猛地将他推倒在地———“碰!”
“云褚,你疯了?!”突如其来的蛮力叫云照惊出一身冷汗,条件反射地捂着小腹,好在身下是软泞的泥土,腹中胎儿并未因此受伤。
云褚按着他双肩的手抑制不住地打颤,额间青筋暴起,他俯视着云照,眸中不知是痛苦还是憎恨。
或许是自小受冷落的缘故,他渴望得到认可,于是无论习武还是研读,他自认比谁都刻苦,早起贪黑已是常态,悬梁刺股亦是见怪不怪,可偏偏除了母亲,从无一人开口夸赞他。
云褚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可直到传位圣旨颁布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每日的挑灯夜读于旁人来看不过是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想到过往的忍辱负重,云褚便难以遏制胸口涌动的暴虐,他双目猩红地瞪视着云照,似乎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与我作对!到底为什么!”他发疯般摇晃着云照双肩,歇斯底里的叫喊让云照的脑袋嗡嗡作响。
———“啪!”
云照甩手给了云褚一个耳光,“云褚,冷静点!”
云褚被这一巴掌打得懵了片刻。
云照趁此将他推开,接着将那锦盒甩向云褚,疾言厉色道:“看看你母后都干了什么好事!”
纸张与信笺散落一地,浓重的笔墨刻入云褚瞳孔,他眸中划过一抹不可置信,接着缓缓蹲下身,“这是…………”
云照冷冷道:“你以为她只是想要昇儿退位?错了。”
“一代女皇,想想就叫人激奋不是么?”
早在围猎那次,他便派人暗中调查云褚,后面阴差阳错得知了宁诃的计谋,这才幸得有了挽回的余地。
云褚牙关紧咬,“不可能…………”
多说无益,云照不想再浪费口舌,只道:“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儿,纵使云褚顽劣,但毕竟品行不算太坏,云照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便劝道:“回头是岸,千万莫要一错再错。”
云褚只觉得脑袋乱作一团。
见人不应答,云照也不再多言,心想云褚到底是个孩子,自己总该留些时间让他衡量对错,于是转身便要离去,却被云褚拦住了。
“我不信,你骗我。”他挡在云照面前,半晌吐出两个字来。
云照心叹一声,无奈道:“骗你,我有什么好处?”
云褚心情极为复杂,脑中两股错乱的思绪折磨得他头痛不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听哪个,但或许是心中留存着一丝对母亲的念想,他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云照是在欺骗他。
“褚儿,别再执迷不悟了。”云照苦口婆心道,可云褚并不领情。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替母亲报仇。
掌心轻蜷,他摸索着掏出袖中暗藏的匕首,仅片刻便如风般屈身朝前疾去。
———“你,去给我母后陪葬吧!”
眼前掠起一阵细风,突如其来的银光射入云照瞳孔,纵使料到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在皇宫里便这般光明正大地行凶。
“云褚!”他怒号一声,侧身避开了匕首。
云褚充耳不闻,一刀未中,他赤红着双目扭身再次刺去。
云照眼疾手快地再度躲开,“你疯了?!”
“是,我就是疯了!”云褚油盐不进道。
他不懂,明明母后已经死了,身为皇叔,为何他第一时间不是来安慰自己,反而满口大道理地说教,若是云昇遇上了这事,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云褚心底的屈愤油然而生。
他心道也是,毕竟自己打小就不受人家待见,哪里比得上乖巧伶俐的云昇呢。
可想归想,他还是渴望云照能给他一个正眼,哪怕就一眼…………
积压多年的委屈尽数化作了悲怒,白色的瞳仁布满血丝,他挥舞着匕首一刀刀向云照刺去,喉咙里发出隐忍又克制的低吼,宛如密林深处捕食的猛兽。
云照被动地躲闪着,猛烈的攻势让他找不到机会反击,直到后背撞上一片冰凉,他心下猛地一沉。
云褚将他堵在死角,刀尖距云照的胸口仅一拳之隔,他看着对面那张脸,举刀的手又蓦地顿在了半空。
只一瞬间,云照心脏猛地抽了几下,就在他自以为在劫难逃时,却见对方怔在了原地,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深究云褚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趁此机会掌心聚力,猛一挥拳打在云褚胸前。
———“噗!”
一口鲜血喷出,云褚连退几步,紧跟着仰倒在地。
胸口痛得像是有万蚁在啃噬,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求饶,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就此解脱了,只是在走之前他想问一问云照,自己是否真的如流言那般无用,是否比不过云昇半点讨他欢喜…………
可当他扭过头,周围已无一人。
冗长的沉寂后,无边悲凉席卷而来,原本晴朗的上空不知何时落起了雨滴,一颗颗砸在云褚脸庞。
他想,像自己这种人,就是哪天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吧?毕竟一个空有头衔的王爷,无人会关心他的生死,更不会有人为此伤心。
想到这,他忽地一嗤。
天色渐灰,雨越发大了,可他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具死尸。
慢慢地,他睁开眼,握刀的那只手缓缓举起,然后将刀尖对准了心脏。
…………死了就死了吧。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可就当那臂膀发力,利刃即将穿膛时,一抹黑影倏然入目。
他瞳孔不经意颤了下,动作随之顿住,但在看清来人后,他眸光一敛,紧接着闭眸高举刀柄。
仅仅一瞬,握刀的那只手被一股力道制止了,然后———“啪!”
手中刀刃被一掌劈开数米远,云褚怨怼地望着那人,道:“你来这里做什么?看本王的笑话么?”
对面,撑着伞的男子笑了笑,道:“奕王殿下身份尊崇,在下哪里有资格笑话?”
云褚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楚少泊顺势将他扶起,问:“殿下这是受了什么委屈,竟想着一心寻死?”
听到“委屈”二字,云褚眼睫微颤,半晌自嘲一笑,心道连一个不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都知道他受了委屈,偏偏自己的亲皇叔却视若无睹。
楚少泊似是探出了他心中所想,嘴角不经意翘了一下,安慰道:“天下之大,不可能事事顺遂,殿下放宽心态即可。”
云褚闻言一嗤,像看傻子似的瞪了楚少泊一眼。
楚少泊也不气,忽而话锋一转道:“殿下若是因为太后娘娘的事难过,在下也确实没什么好法子。”
云褚:“…………”
楚少泊两手一摊,颇为无奈道:“毕竟在下的母亲逝去时,我也不过十来岁,倒是与殿下此刻的境况有些相似。”
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由,云褚闻言,心里竟生出了丝丝怜悯。
捕捉到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楚少泊暗自一笑,转而露出一副黯然伤神的模样道:“不过殿下比我幸运多了,我的母亲是被我的父亲活活折磨致死,直到临走前她一直握着我的手,叫我千万莫要记恨。”
云褚听罢沉默不语。
虽然知晓了母亲所犯的罪行,但他回忆过去,这普天之下唯一对他好的人死了,即便这份“好”中或许掺杂了其他目的,可放眼望去,未来再无一人能做到如此份上了。
这…………全都要怪云照!
对面,楚少泊似是沉浸在了过往的悲痛之中,口中叙述不停,表面上是在向友人倾诉,但若细细品味,不难听出那句句话语中暗藏的深意。
从小艰苦的生存环境让他太明白如何操控人心了,只需稍加牵引,对方很快便上钩了。
果不其然,云褚听着楚少泊的悲惨经历,与自己是那般肖似,一下儿便共情了。
眼见时机成熟,楚少泊忽地问他:“殿下就不想,做这大郢的皇?”
云褚一愣,“什么?”
楚少泊正色,“我说,殿下想不想做这大郢的皇,若是想,在下可助您一臂之力。”
“你?”云褚原本是心动的,可听见楚少泊后半句,立即露出嫌疑之色,“就凭你?”
楚少泊依旧目无波澜,铿锵道:“是,就凭在下。”
云褚不禁有些好笑,便随意道:“好啊,那你想要什么?”
楚少泊道:“我给殿下一座皇城,殿下赐我一个人便可。”
“谁?”
“云照。”
第六十六章他喜欢云昇那个废物,我送他便是
离开皇宫后,云照直奔府邸。
一路上的心神不宁在见到裴勉后最终烟消云散,但回想起方才的境况,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后怕。
“怎么样了?”见人回来了,裴勉剑也不练了,立即跑上前询问。
云照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了句“无事”。
瞥见对方微微颤抖的朱唇,裴勉察觉了不对劲,便一个劲儿地追问:“休要诓我,到底怎么样了?”
云照本不想裴勉担心,可无奈敌不过他的死缠烂打,只好将原委全盘托出。
结果显而易见,裴勉十分生气。
“叫你不让我陪,瞧瞧,差点出事了吧?”他边训话边把云照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
云照猜到他会动怒,便只好顺从道:“好好好,下次一定让你陪。”
裴勉听罢两手叉腰,忿然道:“你这是什么认错态度?”
云照自认态度十分诚恳,于是一脸无辜地问:“有哪里不妥么?”
裴勉险些气厥过去。
“罢了罢了。”他自知不能深究,否则定然要将陈年旧账全部翻出来,到时一发不可收拾就不好了。
“还好没伤着哪儿,不然我定要他云褚付出代价。”
耳旁传来一声嘟囔,听见“云褚”二字,云照似是想起了什么,沉思片刻后有些纠结道:“裴勉,我可能得再回宫里一趟了。”
“什么?”裴勉闻言眉头一拧,“为何?”
想到云褚的伤,云照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虽然自己当时为了自保打了他一掌,但平心而论,那一掌是基于云褚犹豫的前提下挥出的,否则凭那会儿的情境,他是决计不可能反守为攻的。
“不行,我不同意!”听到云照说回去查看云褚的伤势,裴勉当即否决道。
云照见状心叹了口气,思忖片刻后他缓步上前,伸出两只手挽住裴勉的臂膀,然后轻轻晃了一下。
裴勉撇过脸,刚好对上了云照那双琥珀般的碧眼,带着几分挠心怜人的意味,他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虽然没说一句话,但这显而易见的撒娇向来叫裴勉难以招架,毕竟回望过去,云照鲜少会这般主动,当真是叫人…………唉!
“做出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是料定我会松口了?”裴勉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偏偏还一脸义愤填膺地掐了掐云照的颊边肉。
云照没有说话,只是仍旧那样看着裴勉。
裴勉被盯得心痒,不自在地错开视线道:“你、你再不走,休怪我反悔啊。”
云照窥探出裴勉眼底的窘迫,心觉好笑的同时赏了裴勉一颗甜枣———他踮起脚尖,在裴勉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裴勉愣了愣,紧接着身子一扭,背对云照道:“还、还不快走!”
虽然看不见表情,单从这声音不难听出主人此时正在暗暗窃喜。
云照唇角微勾,心道裴勉这傻小子还是这般好哄,不禁有些担心起腹中的孩子,若是像他爹爹,岂不是别人一颗糖就骗走了?
心想着,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或许是为了对方的面子着想,他没有戳穿裴勉拙劣的演技。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裴勉才终于转过身,眼眸里透着丝丝担忧与不舍-
回到皇宫,云照先是去了与云褚会面的地方,但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他并没有瞧见任何人,于是再三打听下,他来到了一处僻静小院儿,看上去似乎是一座荒废许久的宫邸。
“褚儿?”推开宫门,云照四下打量了一圈儿,然后冲里面喊了一句。
不消片刻,一道人影由远及近走来。
云照视线跟随,接着眉头微蹙,“是你?”
楚少泊笑着向云照行了一礼,“云公子,别来无恙。”
云照对楚少泊谈不上讨厌,但也绝对说不上喜欢,只淡淡应道:“楚公子有礼,奕王可在此处?”
楚少泊正欲回话,只听身后传来几道细碎的脚步,是云褚。
“皇叔怎的得空大驾光临?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也好让侄儿有个准备。”对面,云褚慢悠悠走来,半敞的衣襟后是带血的绷带。
夺目的殷红刺入云照瞳孔,他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见人不说话,云褚继续阴阳道:“皇叔怎么不说话?可是侄儿哪里说错了?”
云照:“…………”
如今人安然无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煽情的话语,于是转而面向楚少泊道:“褚儿生性顽劣,这几日便有劳楚公子照拂了。”
楚少泊扬唇道:“云公子哪里话,奕王殿下年纪虽轻,却也满腹经纶,在下与奕王聊得十分投机,只是…………”
话说一半,他忽然变得有些吞吐起来。
云照见状道:“楚公子但说无妨。”
楚少泊闻言瞥了眼一旁愤愤不平的云褚,接着扭过头小声道:“奕王殿下怎么说也长大了,实在不宜棍棒教育,云公子还需见好就收啊。”
云照听罢,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撂下一句“告辞”便匆匆离开了。
直到人彻底走远,楚少泊才堪堪关上门。
“如何,开心了么?”他轻轻一笑,转身问云褚道。
云褚话语一梗,“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楚少泊笑意不减,佯装无意道:“他看上去很关心你的样子,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云褚支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实话来讲,对于云照前来寻他这件事,他确实是高兴的,可想到刚刚对方竟没说半句关心的话,他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便嘴硬地反驳道:“谁稀罕他的关心!”
楚少泊本也只是逗弄一二,见人不上钩,他也十分识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个,你…………”忽然,云褚望着楚少泊吞吐了一句。
楚少泊歪过脑袋,“我什么?”
云褚挠了挠下巴,问:“你今儿早间说的那些话,不是真的吧?”
楚少泊回忆片刻,然后反问云褚:“殿下希望是真的吗?”
云褚一时语塞。
其实扪心自问,他过去扬言要做皇帝全然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如今斯人已逝,他也曾迷茫过一段时间,时至今日,他仍旧不明白自己心底想要的到底为何。
许久等不来回复,楚少泊大概猜出了云褚心中的顾虑,思忖片刻后激道:“说实话,殿下不愿坐那皇位也情有可原,毕竟身边没了依附,即便坐上皇位又有何用呢?”
边说着,他看似惋惜地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了,殿下被太后娘娘养成了人中龙凤,却还是输给了摄政王最喜爱的小侄子。”
每句话、每个字无一不在刺激着云褚的大脑,胸口涌动的那团火终究是压不住了。
一想到云照和云昇阖家团圆的画面,他便嫉妒得发狂,凭什么………凭什么他云昇一出生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身份、地位、权利,甚至是他渴望而不可及的偏爱。
又凭什么,他云褚一出生就要背负着母亲许下的重任,无论权势还是其他,都要通过夜以继日的努力换取,可纵使这般,也从未有人正眼瞧过他哪怕一眼。
滔天嫉火焚遍周身,心酸只停留了那么一小会儿,最后只剩下满腔的恨意。
楚少泊嘴角的笑意自开始就没有消失过,他凝视着云褚愈渐崩离的面孔,道:“殿下心地善良,必不想见到手足相残的结局,那看来还是…………”
“不。”话未说完,云褚忽然打断他。
手足相残又如何?若是他云照眼里只有云昇那个没用的废物,那自己又何必挂念这份亲情?
心中有了决断,他眸色冷得可怕,半晌咬牙道:“他不是喜欢云昇那个废物么,我送他便是。”
楚少泊盯着云褚阴恻恻的笑颜,明知故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云褚没有作答,只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径直离开了。
第六十七章昇、昇儿………死了?
瞻前顾后了大半晌,云照回到府邸后已然到了黄昏。
自云照走后,裴勉便一直在院中等候,听到推门的动静,他立即跑了过去,“怎么才回来?他可曾对你动手?”
云照稍显疲乏地应道:“没有。”
裴勉有些心疼地抚了抚他的眼睑,“要去睡会儿吗?”
云照微微抬眸,“嗯。”
把人抱回寝房,裴勉静卧其侧,一只手轻轻拍着被褥下阖眸的云照,喉咙里模糊不清地哼着调调。
云照脑子有些混乱,白日里发生的事太过突然,直到现在他还未完全消化。
脑中回荡着云褚说过的话,他想自己过去可能真的忽略这个侄儿太多了,如今云褚孤身一人,自己也该好好管教才是,莫要让人误入歧途。
心想着,他决定明日一早就去宫里一趟,毕竟云褚这孩子虽心性不坏,可自小的生存环境极有可能让他做出有违本心的错事,若是能接到安王府暂住…………
“裴勉?”
“嗯?”哼着曲儿的裴勉将将犯困,忽然听到云照的呼唤,他睡意顿时退去,问:“怎么了?”
云照面露踌躇之色,犹豫着要不要将方才的心中所想告知裴勉。
许久等不到回应,裴勉以为云照是做噩梦了,便往跟前挪了一下,大掌轻拍对方后背,哄道:“别怕,我在这儿呢。”
话毕,云照忽觉鼻头一阵酸涩。
他身子一翻,张开双臂环住裴勉腰身,将整个人埋进了对方身体里。
裴勉有些意外云照的这个举动,但紧接着便反手把人拥得更紧了,一边笑还不忘戏谑:“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般会撒娇了?”
云照头埋在他胸前,没有说话。
“可是孩子闹你了?”见人没反应,裴勉有些担心地摸了摸云照小腹。
云照这才缓缓抬起脸,红着眼尾小声道:“没有。”
裴勉听罢心里愈发好奇了,心想自己这几日似乎并没有惹到他,为何云照的心情总是这般阴晴不定?
正欲再次询问,可想到前些日子习的书上讲过,孕子之人情绪波动较大,当悉心照料,哄之又哄。
“云照。”内心思量片刻,他低头在云照眉头印下一吻,柔声道:“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同我说说?”
对于裴勉这不似平常的温柔,云照有瞬间的愣神。
“不说也没关系。”或许是怕云照不愿,裴勉又道:“先睡一觉,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随时都洗耳恭听。”
说话间,他掌心来回摩挲着云照头顶,五根手指穿插在乌发之中,炽热的触感让云照头皮一阵发麻。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云照终于开口:“裴勉,我…………”
裴勉微笑着望着他,似是在静候下话。
云照话到嘴边,却在瞧见裴勉那双赤诚的眸子后又吞了下去。
不能了,他心道,裴勉待他如此,他又怎能奢求太多。
“没什么。”最终,他慢悠悠吐出三个字,然后再次将脸深埋裴勉胸前。
裴勉见状,也不再强求,只道:“既没什么,那便睡吧。”
说着,他搂紧云照,滚烫的气息一遍遍喷洒而出,温暖了怀中人全身。
慢慢地,云照阖上了眼。
窗外夜幕低垂,月色倾注而下。
云照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一道虚影不停追赶着幼时的自己,那人虽然脸上漆黑一团,可他依然能感觉到对方张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地想要剜他的心。
“嗯…………”
噩梦惊醒时正值午夜,云照看了眼身旁仍旧酣睡的裴勉,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后背湿了一大片,梦中场景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他原地木了片刻,然后拧眉拍了下儿脑袋。
心叹了口气,他有些燥热的饮了口茶,接着身子一瘫,伏到了椅子上。
望着暗红色的房梁,他脑袋一片空白。
如今恶人已除,自己与裴勉又成了天下人皆知的神仙眷侣,他该高兴才是,可为何心里总是无故发慌呢。
掌心不自觉捂上胸口,他视线轻移,望向了对面紧闭的房门。
罢了,大概是近来太累了。
心里念了一句,他起身缓步朝外走去。
推开门,一阵凉风吹来,周身燥热瞬间消散了些许。
院中百花齐放,即便被黑夜笼罩,那袭人的香气却是如何也散不去的。
云照就这么静站了片刻,他回眸瞧了眼榻上沉睡的人,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
他想,或许就这样也好,眼下家国无恙,爱人在侧,自己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心里想了明白,他释怀地吐出一口气,正欲转身回房,眸光却被不远处一团长条状的玩意儿吸引了去。
…………那是何物?
疑惑悄然升起,他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心道这王府的下人们是愈发胆大包天了,如此大的一个垃圾堆在院中,竟都没有一个人知道清理。
怀揣着气愤,他正想着唤人清扫,可转念一想裴勉还在睡着,便只好作罢。
但大抵是内心的洁癖在作祟,他实在容不得府邸有半处污垢,于是纠结半天,他还是走了过去。
可就是这区区几步,让他霎时怔在原地。
眼前是一卷破败的草席,虽然身为皇室中人,云照并未参与过民间的丧葬事宜,但那双眼睛见过太多清苦百姓民不聊生的日子了,那些没有银钱的老弱妇孺,夫家便随意用草编了张席子就给人裹着送去了乱葬岗。
但叫云照生寒的并非是草席,而是这草席下露出的一双脚,一双熟悉的、孩童的脚。
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心底的不安也愈渐浓重,云照局促地弯下腰,借着月光,他看见那孩童的左足背上赫然有着一颗痣。
云照呼吸一窒,险些栽坐在地。
不、不可能…………
他嘴里喃喃着,双眸惊恐地瞪得铜圆,不知过了多久,他颤抖着双腿向前走去,慢慢拨开了草席。
只这一眼,他直接愣住了。
草席上,云昇紧闭着眼眸躺在那里,口唇指甲皆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昇、昇儿?”云照试探着唤了一声,细弱的嗓音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尤其明显,他颤着步伐挪过去,每靠近一步,心便止不住下沉。
直到云昇那张脸完全暴露于眼前,他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眼底的惊骇呼之欲出,他双目瞪得宛如铜铃,身子半瘫在地上怎么也动弹不得。
“昇、昇儿…………昇儿你醒醒,别吓我,不要吓皇叔啊!”不知过了多久,他撑着好容易恢复的力气爬到了云昇跟前。
他将云昇抱在怀里不停呼唤,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将人唤醒,但回应他的只有云昇冰冷僵硬的身体。
“昇儿,是不是皇叔平日对你太严厉了?所以你生气了?”
“皇叔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不逼你读书,好不好?”
“昇儿,你睁开眼看看皇叔好不好?”
…………
颗颗泪珠自美目中滚落,云照崩溃地将脸埋进云昇脖颈,打湿了云昇落了灰的前襟。
漆夜中,一道黑影立在屋顶之上。
看着眼前叔侄情深的画面,那人眸中的兴奋几乎要溢了出来,他嘴角挑起一抹笑,露出了两排森白的牙齿。
“云照啊云照,我到是要看看,你明日该如何应付朝廷那群老东西。”
第六十八章阴谋浮现
云照彻夜未眠。
自昨夜发现云昇的尸身后,他便派逍卓去了皇宫探风,确认自己怀里抱的实是云昇后,他再也绷不住了。
无数想法在脑中闪现,他将所有可能会害云昇的人过了个遍,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谁会害一个孩子。
胸口悲痛肆虐,他强忍泪水吐出一口气,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云照…………”忽地,一股灼热触及双颊,云照睁开眼,只见裴勉不知何时到了身旁,正强撑笑意地望着他。
云照同样看着裴勉,嘴巴张了张,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勉知道云照此刻的心境,自然是不愿他过多悲伤的,但云昇毕竟也算云照带大的,若是随便哄两句就放下,那才真的不叫云照了。
“想哭就哭吧。”指腹点了点对方红肿的眼睑,裴勉轻声道。
云照听后,鼻头固然酸涩,但想到云昇尸骨未寒,他又有什么理由哭泣?
泪花儿在眼眶里停留了片刻,然后很快被尽数吞下,他视线挪向窗外,明艳的阳光刺入瞳孔,他眸色逐渐变冷。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出凶手,替云昇报仇。
许是猜出了云照心中所想,裴勉握着云照手的力道紧了紧,道:“想做什么便去吧,你只需记得,我一直都在。”
闻言,云照视线重新投在裴勉脸上,眼底充斥着感激,他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点头应道:“嗯。”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作为大郢的摄政王,云照自然而然担起了稳固朝廷的重任,同时在暗地里寻了个与云昇身型和声音都十分肖似的人假作傀儡,一方面为了不落人口舌,另一方面便是为了不引起天下百姓的恐慌。
但他又深知,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想要万民安好,必须尽快另寻新帝,只是除去云昇之外,先帝的子嗣寥寥无几…………
且由于“云昇”日日不露脸,云照一边兼顾朝堂,一边还要想着法子哄瞒那些大臣,只短短数日,整个人明显消瘦了一圈,可是叫裴勉心疼坏了,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这般糟蹋自己,怎奈敌不过云照的再三哄骗,只得堪堪作罢。
某日,下了早朝的云照拖着满身疲惫,本想着回府瞧瞧裴勉,毕竟这段时间过于忙碌,确实将人忽略了些,只是未等他踏出宫门,一道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皇叔这般行色匆匆,是所谓何事?”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云照回眸,果不其然是云褚。
多日不见,他眼神有意无意瞟过对方的胸口,下意识问:“伤可好些了?”
云褚闻言,阴郁的眼眸升起一抹亮彩,但忆起过往的种种不公,他硬生生将这份激动给碾碎了。
只听他一嗤,道:“托您的福,侄儿胸口这伤还是痛得很呐。”
云照听罢眼底飘过自责,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
二人就这么相视而立,云褚自然而然把云照的这份沉默当成了不屑,他忍着心底愈烧愈旺的怒火,忽而露出一抹无害的笑,道:“侄儿方才是在玩笑,皇叔莫要见怪。”
云照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只微微一愣,小声道了句“无碍”。
见对方这般淡漠的模样,云褚心里哂笑,心想云昇那个废物,整日搭着云照在他面前上演叔侄情深的戏码,如今时过境迁,他那敬爱的皇叔为了天下黎明百姓,还不是将他撂到一边去了?
垂眸向云照行了一礼,云褚掩去嘴角的笑意,道:“侄儿想起还有要事傍身,就先行离开了。”
说罢,他转身正欲离去,云照却忽然叫停了他,“等等。”
“皇叔还有何事?”云褚回眸,故作天真地问道。
云照眼眸微敛,衡量再三后开口询问:“初三那天晚上,你在何处?”
云褚不经意挑了下儿嘴角,但并未叫人瞧见,只作思索状道:“初三那晚么?侄儿记得那天在宫中与楚公子对弈,天色不早了便在那儿借宿了一晚。”
“这样么…………”云照咀嚼着云褚的话。
云褚盯着云照沉思的容颜,只觉心里一阵痛快,他面儿上风轻云淡地问:“皇叔问这个做什么?”
想到自己第二日确实在楚少泊那里看见过云褚,云照不再心疑,便道:“没什么。”
然后他便离开了。
回到府邸,裴勉早已在院内等候。
“云照。”见人回来,他立即上前道:“我从一个宫人嘴里打听到,初三那天晚上,有个人曾去过承乾宫。”
“谁?!”听到这个,云照陡然抬眼。
裴勉道:“我也不确定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楚少泊。”
“他?”云照眉头一蹙,喃喃道:“怎会?他一个质子,况且………”
忽然想到云褚方才说过的话,他周身顿时一冷。
他知道裴勉绝无可能会骗自己,可既然初三那晚楚少泊在承乾宫,那云褚为何又会说自己借宿在了楚少泊那里?
愈想愈不对劲,他最终得出结论———云褚在骗他。
心头蓦地一颤,他不敢深究,却又不得不深究,他心想,一个异国质子在月黑风高之夜偷摸进皇帝寝宫,揣了什么心思可想而知,且云褚既然说了谎,那看来是与对方早有勾结。
眼看真相浮出水面,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皮肉,却似是感受不到疼痛般面无表情。
不明真相的裴勉并不知道云照心中所想,但不难看出对方现在身处痛苦之中,便安慰:“现在还不能确定昇儿的死和那楚少泊有没有关系,你先别太难过了。”
可嘴上说是安慰,他自己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的上悲伤,尤其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熬了几个夜的后果。
但即便如此,云照还是给了他体面,“我知道了,你也先回屋休息吧。”
“那你呢?”听到云照的话,裴勉缓缓吐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准备回屋,却没有见云照跟上来。
云照眸中深沉一闪而过,紧接着说:“我去宫里一趟,把昇儿的贴身之物处理一下。”
裴勉没有多疑,但总归是担心的,“那我陪你一起。”
“不必。”云照回绝道,“我很快就回来。”
一国摄政背负的责任,他比谁都清楚,即使是为了先帝,他也要将凶手绳之以法,若真相确如心中所想,那他也断不会顾念旧情。
见对方坚持,裴勉无法子,只能道:“那好吧,你一个人注意些身子。”
“好。”-
回宫后,云照直奔揽华苑。
一进门便看见院内饮酒的二人,他强忍怒意走上前。
老远听见一阵脚步声,云褚最先抬头,继而佯装讶异道:“皇叔?”
一旁,楚少泊始终挂着抹淡笑面无波澜。
大抵是气昏了头,云照走近后直言:“我为什么来,你们心里清楚。”
云褚闻言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皇叔此话怎讲?”
云照知道从云褚口中问不出什么,转而将话锋指向楚少泊:“听闻楚公子初三那晚孤身去了陛下寝宫,不知是所谓何事?”
楚少泊低头作回忆状,“那晚么?容在下想想………”
云照冷眸驻足,丝毫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身后,云褚悄然靠近,手里拿着一块沾了迷药的帕子,他盯着云照的背影,心里的激动逐渐放大。
快了、就快了………
只要这一步迈出去,整个大郢就都是他云褚的了。
另一边,楚少泊余光瞥着云褚的动作,卡着节点道:“对了,在下想起来了。”
云照骨节忽而捏得咯咯作响,“说!”
话毕,鼻腔内顿时涌入一股迷香,毫无预料地渗入肺内,他心头猛地一颤,紧接着奋力挣扎起来。
但云褚常年习武,他怎会是对手?挣扎不过片刻,那身子便逐渐软了下去。
楚少泊眼疾手快地把人揽进怀里,视线贪婪地锁定在云照那张脸上,好似要将人吞入腹中。
“你想要的人,我帮你得到了。”对面,云褚随手扔掉帕子,说道。
楚少泊明白他话中的隐意,轻笑道:“幸得奕王殿下相助,在下不胜感激,至于皇位,如今没了摄政王,殿下作为先帝唯一的血脉,自然该继承大统。”
“要你提醒?”云褚白了他一眼,“那些大臣便罢了,我忌惮的是裴家和沈家的兵权。”
说着,他用下巴指了指对方怀里的人道:“如今你要把他带回楚国,那裴勉若知道你我沆瀣一气,必然会大打出手,届时我大郢就该改姓裴了。”
楚少泊听后不急不慢道:“那殿下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此话怎讲?”云褚皱眉问。
楚少泊道:“如今天子已过身,您大可放言说摄政王不堪打击自戕身亡,到时只需安排一个毁了容的假尸,谁能找出破绽?”
“这主意能行?”云褚有些担心。
楚少泊不以为意,“殿下,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还能骗你不成?”
可话虽如此,他才不管云褚日后的处境会如何,就算这大郢日后姓裴又怎样,总之自己人已到手,至于后事如何,那就看他云褚自己的造化了。
“罢了罢了。”思前想后,云褚烦躁地摆了摆手,“总归玉玺已经得手,谅他裴勉也翻不出什么火花。”
“这就对了。”楚少泊宽慰道:“毕竟事无巨细,殿下放宽心态即可。”
说罢,他轻轻抱起云照,作势就要往外走去,被云褚连忙拦住,“诶!你干什么去?”
楚少泊眸中划过警惕,“殿下大事将成,莫不是要反悔?”
云褚嗤道:“看来楚公子还是不够了解,本王的皇叔可聪明着呢,这揽华苑外只怕早已布满了暗卫。”
“那该如何是好?”楚少泊听罢不由担心。
云褚思忖片刻,道:“慈宁宫有一处暗道直通宫外,你带着他从那里走,到时我会派人前去接应。”
“好。”
第六十九章替身
暮色苍茫,静谧无声。
因为偷了云照身上的通关令牌,楚少泊很轻易便被放出去了。
轿辇内,云照还处于半昏迷状态,不知是因为颠簸还是吸入迷药的缘故,他的小腹隐隐感到一丝坠痛。
楚少泊守在他旁边,过了晌久才看出怀里人的不对劲,想到距回到楚国还有四五天的路程,他一时有些心急。
凭借过去习的那一点医术,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搭上云照的脉。
微弱的脉相透过触感传递而来,他闭眸感受着,然后猛地睁开眼。
他这是………怀孕了?
眼里诧色不减,他把目光投向云照微隆的小腹,心下顿时了然。
难怪,如果是这样,那他从前的那些怪异举动就解释得通了。
心里有了答案,他伸手把云照往怀里揽了揽,让人坐得更加稳妥,紧接着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塞入对方口中。
不过片刻,云照稍稍安稳下来,但路途的颠簸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感到难受,即便是深陷昏迷,他喉咙里依然会发出低声呢喃,好看的眉眼蹙成一团,可怜极了。
楚少泊见状,干脆直接把云照抱坐到自己腿上,嘴里喃喃自语:“放心,等到了楚国,我杀了他们替你报仇。”
话毕,他眸中戾气尽显,骇人又可怖,但这话不像是说给云照听的,倒更像是说给一位早已不在的故人。
日夜更迭。
或许是怕云照受不住,楚少泊每隔两个时辰便会让车夫叫停马儿,自己则会按时喂云照一颗保胎丸,然后带着人下马歇息。
反观云照,醒来后第一眼看见楚少泊后便知自己被卖了,但他并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十分平静地询问对方放过自己的条件。
楚少泊也极其平静地回复他:“云公子,我想要的只是你这个人而已。”
云照:“…………”
不过三日,马车已出了郢国边界,只要穿过眼前的荒原,回到楚国就指日可待了。
轿辇里,楚少泊算了算时辰,再次叫停了车夫,他抱起被点了麻穴的云照走出轿辇,而后寻片土壤肥沃的地方把人轻轻放下,边说:“你看,这是郢、楚两国交界的地方,因为常年干涸,草木四季枯死。”
云照静静倚靠在一棵树下,不言不语。
常年的宫闱算计让他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除去料理云昇后事的那几天,他几乎是很少将情绪表露在外。
“子晞…………”
大概是讲入了神,楚少泊忽地轻唤一声,云照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你口中的子晞。”
楚少泊恍然回神,忙不迭垂下头道了句“抱歉”。
云照没有再说话。
感受到小腹忽然传来的异动,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抚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力,眉眼不由浮出一丝烦躁。
到底是自己太过冲动了,他心道。
若非急于揪出真凶,他也不会遇上这档子事,也不知道裴勉怎么样了,大概早已急得团团转了罢。
“楚公子。”蓦地,他轻轻开口:“劳烦替我解开穴位,若是怕我逃跑,你可以捆住我的手脚。”
楚少泊闻言笑道:“绳索粗砺,伤了云公子就不好了。”
云照沉默片刻,默默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小腹,自说自话般道:“不会的。”
楚少泊本欲回绝,但看见云照黯然伤神的表情后不由一阵心痛,仿佛透过那双眼睛,他看见了付子晞被那些人渣刺死前痛苦的样子。
最终,他还是替云照解了穴,但为了防止人逃跑,他随手折下枯树上的枝条捆住了对方手脚,并细心地在树枝内侧裹了一圈布条。
终得解脱,云照有些疲惫地展了展身体,然后两只手便一直搭在小腹上,眉眼透着点点温柔。
楚少泊看了他一眼,忽问:“有五个月了吧?”
云照一愣,然后像是看开了般说:“还不到。”
楚少泊“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云照掌心轻抚小腹,但眼底的柔色逐渐被冰冷替代,他半晌开口:“昇儿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楚少泊抬眸,“若我说有,你会杀了我给他报仇吗?”
“会。”云照不假思索。
楚少泊没想到他会回答地这么干脆,不由笑道:“云公子,说实话您和在下那位故人真的很像,不管是样貌还是性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我不是。”云照脱口而出,看也没看他一眼。
楚少泊闻言,心里莫名恼怒,“也是,子晞处处为我着想,云公子就不一样了,眼里就只有那位裴将军。”
云照冷眸瞥向他,说:“你还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顶着一张与付子晞别无二差的脸,却说着世间最冷漠的话,楚少泊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吐了口气道:“小皇帝的死与我无关,是那位奕王殿下妒心太重,认为你偏爱小侄儿,所以才下了杀手。”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再且,我那晚并没有出现在承乾宫,那只是一个为了引你上勾的借口。”
实话已全盘托出,云照只觉得呼吸都是痛的,他未曾想过事情起因皆因自己而起,害了昇儿不说,还险些没保住腹中的孩子。
“你现在怀孕了,切勿大喜大悲。”大概是不忍看那张脸难过,楚少泊劝道:“等到了楚国,我会把你安顿在城郊一处私宅,那里很安全,待我把宫里那些蝼蚁全部碾碎,我就去接你。”
云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很疑惑,楚公子不辞辛苦地将我带回楚国,难道就因为我与你口中那位子晞长相相似?”
楚少泊似乎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便岔开话语道:“楚国是个漂亮的地方,我想你会喜欢的。”
云照不再说话。
又是一夜舟车劳顿,翌日晌午,马车终于驶入了楚国城门。
楚少泊驱走车夫后自己跳上了马背,他将云照带到他说过的那座宅邸,宅邸很大,甚至与安王府有些相似。
他本想把云照从轿辇里抱出来,奈何云照说什么也不让他碰触,无法子只好解开对方脚腕上的束缚。
双脚得以活动,云照无视楚少泊伸来的手自行下了轿。
楚少泊无奈哂笑,耸了耸肩后快步跟上。
他把云照引至二楼最里侧的一间屋子,里头的布置很是华丽,显然才被人打扫过。
大概是太过疲累,云照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额间汗珠密布,他微微喘着粗气,看上去稍显狼狈,但周身仍旧透着矜贵。
楚少泊一时有些看入了神。
云照向来不喜被人盯梢,便轻轻侧过身,留下一道背影对着楚少泊,“楚公子不是还有要事么,干盯着在下做甚。”
话毕,楚少泊尴尬一笑。
他没有说话,只默默走到云照身边,然后打开了床头的暗柜。
云照眼睁睁看着他从暗柜里拿出一根粗长的铁链,打开锁鞘后在自己脚腕上绕了两圈,然后重新扣紧。
“云公子见谅。”楚少泊确认锁扣无恙后站起身,道:“接下来的几天,一日三餐我会派人按时送达,云公子也莫要想着逃跑,这宅子方圆百里内都是我的眼线,你逃不出去的。”
说罢,他解开束缚云照双腕的枝条,扔到了一边。
云照淡淡看了眼地上冗长的锁链,语气平静地说:“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参与谋害昇儿一事,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楚少泊不在意,“那我还真该庆幸自己没有出手。”-
楚国地大物博,是个富庶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天,云照的一日三餐确如楚少泊所说有人送来,只是那人沉默寡言,单单放下饭菜便走了,完全不与人交谈。
云照知晓此人是楚少泊手底下的,想要掰开对方的嘴怕是不易,但结果却不然,对于云照的发问,那人几乎是知什么便说什么,完全未有隐瞒。
对于这个,云照有些讶异,但还是可着劲儿刨根究底,比如楚少泊的身世、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以及那位叫子晞的人。
于是经过半日的询问,他大抵了解了关于楚少泊的一些事情,尤其是那个叫付子晞的男子。
原来,楚少泊是楚皇登基前与一宫女所生的孩子,虽母亲无名无份,但他却一直被视作嫡长子,因此在楚皇登基后,他更是肩负了继承大统的责任,从小便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丝毫不敢懈怠。
但长久的积压换来了他的厌倦,他开始时常逃出宫去偷玩,也因此结识了路边的小乞儿付子晞,
付子晞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亲戚们都不想管他这个烫手山芋,便任由当时年仅十岁的付子晞街头行乞。
两人都是没得到过父母关心的孩子,或许是同病相怜,楚少泊很是喜欢付子晞,便把他带去了皇宫作陪读。
可陪读是假,整日耍玩是真,太子贪玩荒废学业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宫闱。
楚皇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处死付子晞,任凭楚少泊如何央求也无济于事,且当年的楚少泊仅仅十五岁,无权无势,自然无法与高堂上的人争斗。
于是就这样,在金銮殿外跪了整整三日,他最终等来了付子晞的尸体。
自此,他便一病不起,养了多年才将将保住性命,只是经历了那一事,他没有心思再学习,加之几个庶出的弟妹私下挑拨,他很快便被冷血的父皇废黜太子之位,与教子无方的母亲一同被打入了冷宫。
就这么在里头待了几年,直到后面得到消息,说陛下出兵攻打郢国落败,他作为楚皇最受宠的嫡子,理应为两国和平做出贡献,因此便被送去了郢国为质。
后面的事情云照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不由道了句活该。
他想,身为一国太子,怎可因小情小爱而失了责任,这不光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对百姓不负责,简直可笑。
可话虽如此,他还是有些可怜楚少泊的,但绝对不会原谅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回想起楚少泊说过要去宫里处置蝼蚁,他心下不禁生疑,如今已过了小半月,那人单枪匹马,莫不是已经行动失败被抓了?
于是揣了这么个想法,他惴惴不安地又度了两日,倒不是担心楚少泊被抓,只是自己身处异国他乡,又被软禁此处,若对方真的被抓了,只怕自己不日也会命丧黄泉。
倘若那天真的到来,那裴勉…………
他不敢去细想,破天荒地向上天祈祷楚少泊平安。
幸运的是,在空着肚子饿了两天后的第三天早上,他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不等他前去查看,门便被人推开了,来人正是楚少泊,只是不同于往日,他此刻身着华丽锦袍,倒真有几分皇子的架势。
“云公子,这段时日受苦了,请随我回宫去吧。”楚少泊笑语盈盈,十分贴心地替云照解开了桎梏。
云照视线越过楚少泊看向他身后的一队乌泱人马,随口问:“看楚公子这架势,是已经得手了?”
楚少泊扬唇一笑,道:“虽然中途出了些意外,但托了云公子的福,那些蝼蚁已被碾成了渣,从今往后,整个大楚都是你我二人的,不会再有人威胁你。”
莫名其妙的话术让云照烦躁,他知道楚少泊这是把自己当成付子晞了,便提醒:“楚公子…………不对,应该叫您楚皇陛下了。”
“在下姓云名照,是大郢的摄政王,且已有了伴侣,望陛下谨记。”
楚少泊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说着关心的话,尤其那双眼睛,温柔又深情,完完全全是在透过云照看向他心底的那个人。
“等再过几日,登基大典一结束,我便昭告天下娶你为皇后。”
云照眉头一蹙,正想说什么,楚少泊打断了他:“你放心,我的皇后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人。”
云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他知道楚少泊的思念成疾已经病入膏肓,自己再怎么说也没用,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最后的最后,他被楚少泊带入了皇宫,并安顿在了皇后寝宫———长乐宫。
第七十章真真假假
郢国。
十五那天晚上,裴勉在安王府等了一夜,还是没有等来云照回府的消息,最后去了皇宫才知云照“自称”因照顾陛下不周而点火自戕。
对于这个,他自然是不信的。
那可是大郢的摄政王殿下,是他裴勉日夜同衾的枕边人,即便陛下的枉死云照有责任,但只要一天没揪出凶手,云照便不会死,这是他裴勉始终坚信的。
可在看到那具身型与云照别无二差的尸首时,他还是怕了。
谣言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围着那具焦尸指点,只有他看似平静地走了过去。
但只一眼,他便认定这尸身不是云照的。
虽然尸体的脸已被大火烧焦,但身上不是没有完好的皮肤,他清楚地记得云照后腰与肩胛处分别有颗痣,眼前这具尸体却没有,且那小腹摸上去平平,哪里像个有孕之人?
心里有了答案,他蓦地松了口气,殊不知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忽然———“你们听说了吗?朝廷那些老大臣们都要急疯了,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想拥护奕王殿下为新皇!”
人群内传来细碎的声音,裴勉眼珠子转了一圈,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他回想起自己昨日无意间在云昇身上寻到的不属于本人的衣服碎料,倒有些像云褚平日穿的那件紫袍,心里忽然茅塞顿开,便马不停蹄去了金銮殿。
大殿内,云褚被众大臣簇拥着,脸上笑容满面,哪里像一个死了弟弟又死了叔叔之人?
到底是为国打下九座城池的人,裴勉在朝臣中的地位还是极高的,见他来了,所有人都收敛了话语。
“裴将军有何贵干?”看见来人是裴勉,云褚立即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已经坐上了那金銮宝座。
裴勉没有搭腔,一双眼睛似要将高台上的人看穿,他周身透着戾气,也因此让那些老家伙们退避三舍。
“臣倒是想问问奕王殿下,可是要造反?”丝毫不给对方面子,他直言道。
云褚脸色骤降,道:“裴将军可不要危言耸听,如今陛下意外薨逝,皇叔也因为自责而自尽,本王作为先帝仅剩的子嗣,有责任挑起这担子。”
裴勉听罢蓦地一嗤,“就凭你?一个杀人凶手?”
大概是气急攻心,他明知自己证据不足,还是放言质问,但在看见云褚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后,他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想。
“你、你休要胡言!你倒是说说本王杀谁了?”云褚明显无措。
裴勉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拿出揣在袖里的那一小片碎布,对众人亮了一圈后向云褚说:“这布匹碎片是臣在陛下的尸身上找到的,当时第一眼看见陛下的尸首,臣与摄政王殿下便看见他的手紧攥着,用了什么法子也掰不开,可就在昨日,臣意外从陛下手中取到了这东西,奕王殿下应该很是眼熟吧?”
云褚想起刺杀云昇那天,自己确实被对方扯了半天,难道是那时…………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忽然指着裴勉大吼:“胡说八道!这天下紫衣之人众多,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东西是本王的?”
裴勉目无波澜地望着他,忽笑道:“臣都没说这料子是从衣服上扯下来的,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真是蠢笨得可以,他心里嗤了一声。
云褚察觉被戏耍,顿时恼羞成怒,指着人便骂:“裴勉,你休要在这胡搅蛮缠!本王没杀人便是没杀人,轮不到你在这置喙!”
“那殿下敢不敢让臣领着监司去奕王府一看?”话毕,裴勉淡然问。
监司又称监国司,是开国皇帝所创的、专门审理皇家宗室的部门,拥有与当朝皇帝匹敌的地位,一旦有皇子犯了事,监司长有权将其按律法处置。
听到裴勉说的话,云褚显然慌了,但想到自己那件袍子已被处理,他逞然一笑:“有何不敢?”
于是在监司长的带领下,裴勉与云褚等人便一同去了奕王府。
但一众人抄家伙搜刮了半晌,从天亮搜到天黑,几乎是将整个王府翻了个底朝天,竟没有一个人寻到哪怕一件紫袍。
眼见寻物无果,裴勉说不心急是假的。
虽然他本意是为了拖延时间,可一旦让云褚那个草包登上皇位,那云照这么拼死守护的江山又算什么?
“裴将军,您说奕王殿下包藏祸心谋害陛下,如今本监已派人搜查了王府,确无您口中说的东西,您看…………”
裴勉眸色深沉,正想开口,云褚忽然抢先一步道:“李监司勿怪,裴将军与本王先前有过过节,所以他将陛下的死归结于本王头上也实属可以理解。”
短短一句话,直接让裴勉做坐实了罪名。
那监司长闻言果然皱起了眉,颇有训诫意味地对裴勉说:“裴将军,此时非同小可,您却权当儿戏,可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裴勉自知说什么也没用了,弯腰拱手道:“是我唐突,今日麻烦李大人了。”
监司长摇头叹息,“罢了,裴将军也是一心为了陛下,既然没什么事,那本监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冲裴勉和云褚各回一礼,正要离开,却不想云褚忽然叫住他,“李监司留步。”
“奕王殿下还有何事?”
云褚目光投向一旁的裴勉,眼里划过一丝狠戾,“裴将军此番兴师动众,着实冤枉了本王,所以本王想请李监司做个见证。”
说着,他直接面向裴勉,道:“裴将军还是自个儿说吧,本王平白无故被你泼了一盆脏水,现在整个朝堂都在背后议论,叫本王如何是好?”
裴勉知道他揣的什么心思,虽然不甘心,但眼下又实在无法子,便说:“按我朝律法,应打五十大板。”
“好— — —”云褚笑得张狂,“李监司,既然裴将军自己都说了,那就请您在一旁监管,直到那顿板子洗刷净本王的冤屈。”
“这…………”李监司明显犹豫。
云褚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无非是忌惮裴勉手里的兵权,便上前对人耳语了几句,对方听罢眼神一变,当即道是。
于是就这样,裴勉活活挨了五十大板。
鞭笞的声音响彻黑夜,奕王府院内众人齐观,眼睁睁看着趴在长椅上四肢被缚的裴勉挨下一棍又一棍。
粗实的木棍雨点般落下,隔着布料都能听见皮肉绽开的声音,裴勉嘴里咬着布条,咬牙没发出半点声响,直到最后一棒落下,那棍子直接断成了两截。
裴勉趴在案上一动不动,鲜血宛如花开般染红了白色里衣,只看着便叫人心惊肉跳。
周围人的指点随着时间消逝烟消云散,直到暮色垂落,裴勉才逐渐从昏迷中苏醒。
夜色静谧,周身疼痛让他一时无法起身,只能轻移瞳孔查看周边情况,见四下无人,他缓了晌久后用力撑起身体。
不甘、愤怒、自责…………
各种情绪扑面而来,他半坐在案旁,蓦地狠狠捶了下,案板顿时裂开一条缝。
怎么办?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看着江山落入旁人之手?
———不、这绝对不可!
那想法跳出来的一瞬间,他恨不得当场扇自己一个耳光,心道这江山可是云照拼了命守护的,即便有人要抢,也得先从他裴勉的尸体上跨过去。
心里有了决断,他抬眸看了眼天边弯月,袖中双手逐渐握紧,然后缓缓掏出了藏在胸口的东西。
看着手中的半块兵符,他似是下了某种决心,静默片刻后快步向奕王府外走去。
明知这是造反,明知这行为会让自己、甚至后代都背负谋逆的罪名,但一想到云照,他便什么都管不了了。
随意吧,他心道,只要守住了这江山,其余的就都随它吧。
第七十一章云公子,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十二月初。
天已入冬,距云照被掳来楚国已然过去了两个月,挺着六个月的孕肚,相比较过去而言,他显得有些吃力。
楚少泊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去长乐宫,一待就是一整天,也因而时常怠慢国事,对此,朝堂整日怨声载道。
但那又怎样?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那长乐宫里住着他们未来的皇后娘娘,谁敢招惹,那当真是不想活了。
长此以往下来,宫里便流传了谣言,说长乐宫里住着一个善惑人心的狐妖,否则怎会把他们的天子迷得这样晕头转向?
最初,宫里的人也只在私下议论,但后面渐渐地,谣言愈传愈离谱,云照自己倒觉得无所谓,他巴不得那谣言传遍天下自己好一走了之,但楚少泊与他截然相反,在听见这离谱的消息后,他当时便怒极下令:即日起,散播谣言者处以极刑,且家中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对此,人们一开始嗤之以鼻,直到后来,一个小太监散谣时被路过的楚少泊无意听见,便被当场下旨斩了头颅。
有了这个先例,谣言自此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怕极了长乐宫那位,甚至路过时都要加快脚步,生怕自己一个倒霉惹了人家不快,当场命丧黄泉。
耳根子清净下来,云照也乐得清闲,终日在院内散步饮茶,倒也自在。
某日。
天色将亮,下了早朝的楚少泊照例来到长乐宫,一进门便看见云照闭着眼睛躺在院儿里的安乐椅上,大概是天凉的缘故,那张素来白净的面孔此刻透着淡淡的粉红,与平日的清冷相比,此刻的云照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笑了笑,快步走了过去。
听到动静的云照缓缓睁眼,入目便是楚少泊和煦的笑脸,他没什么反应,只看着对方慢慢靠近自己。
楚少泊走近后冲云照一笑,然后蹲下身,隔着厚重的衣料把掌心搭在云照隆起的肚子上,问道:“今早起来时可有难受?”
大概是月份大了的缘故,前不久开始,云照晨起后时常感到头晕乏力,严重的一次甚至直接倒地不起,因此自那以后,他便命长乐宫的宫女一定贴身侍奉,即便睡着了也一样,否则就按伺候主子不当重罚。
“陛下今日来得可真早。”目光快速掠过眼前的人,云照冷不丁来了一句。
话语中是浓浓的驱赶意味,对于此番场景,一旁的宫女、甚至整个长乐宫的宫女们早已见怪不怪,或许一开始她们还会害怕这云公子的无礼会惹陛下不快,但渐渐她们也就都习惯了,毕竟那么些时日下来,即便她们的云公子再如何出言不逊,陛下也始终笑呵呵的,丝毫不见愠怒。
“陛下放心,公子今儿早上起来没有任何不适,就是刚刚胃里难受吐了些酸水,奴婢已经差人去给公子熬粥了。”
说话的是一个名为采月的宫女,因为比较机灵被楚少泊指派给云照贴身侍奉。
“这样么。”听到采月的话,楚少泊脸上升起一抹忧色,抬手抚了抚云照的孕肚便开始训斥:“小东西今日怎的又不乖了?瞧把你父亲给折腾的,都憔悴了。”
说完,他转而想要握住云照的手,被人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指尖无意触碰到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微微顿了下,紧接着锁眉呵斥采月:“糊涂东西!公子手这么凉,为何不给公子拿件披风保暖?”
采月被这一嗓子吼得吓了大跳,当即表示去拿披风,但事关云照,楚少泊不打算就此罢手。
“主子都伺候不了,看来你也不用在这继续干了,收拾东西出宫去吧。”他看着云照瘦削的面庞,眼里尽是担忧,可说出的话却是实打实的冰冷。
采月本就是因为家中贫寒才入的宫,听到楚少泊的话,她当即跪地磕头,“陛下赎罪!陛下赎罪!奴婢知道错了,求陛下别赶奴婢出宫!”
楚少泊觉得聒噪,正想把人打发了,照忽然开口:“陛下何苦为难一个宫女。”
楚少泊一喜,心想对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但窃喜归窃喜,他还是肃穆道:“她自己伺候主子不周,朕哪里还敢用她,若是哪天又怠慢了你该如何是好?”
云照始终阖着眼,“陛下若执意要送采月出宫,干脆把我也送出去了罢。”
片刻的沉默后,楚少泊还是妥协了,“既然你都替她求情了,那朕又怎好拂了你的面子?”
一旁,在听见自己不会被驱逐出宫后,采月一个劲儿地磕头道谢。
楚少泊觉得烦,便让人退下了。
不多时,大院内仅剩他与云照。
云照知道人还没走,干脆躺在安乐椅上闭眼假寐,但过于频繁的胎动让他不适感渐渐加深,很快便把胃折腾得翻江倒海。
察觉到对方的难受,楚少泊不免担忧,便询问:“可是又不舒服了?”
云照胸口起伏加剧,一脸倦容地瘫软在安乐椅上,他喉结用力滚动,似乎想将胃内翻涌的淤气咽下,但努力了半天,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干呕起来。
楚少泊托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放在对方胸口不停替人顺气,“怎么样,好些了吗?”
云照喘着粗气,起身避开了他的进一步触碰,语气漠然地道了句“无碍”。
楚少泊掌心落了空,倒也不气,只是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他盯着云照稍显笨重的背影,目光流转道:“楚国的封后大典极为繁琐,朕是怕你受不住才想着等你生产后再举行,不是有意…………”
“陛下多虑了。”话未说完,云照打断他,“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我早已与人拜过天地,陛下的封后大典还是另寻他人罢。”
“子晞…………”
“陛下将我当成一个已故之人的替身,可知是在自欺欺人?”云照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语调也拔高了几分。
楚少泊显得有些激动,“胡说!你这不是好好儿地在朕面前站着么?”
或许是孕期心绪不定,又被困在这陌生的宫里两月余,云照情绪已然差到了极点。
面对楚少泊的一意孤行,他完全不惯着,直言:“望陛下谨记,在下姓云名照,是大郢的摄政王,也是大郢的护国将军———裴勉的枕边人。”
每说一句,楚少泊的脸色便愈发难看,就在云照以为他会发怒时,却只见对方蓦然嗤了一声,道:“想方设法地激怒朕,想来心里还是住着朕的。”
云照眉头微蹙,懒得再搭理他了。
眼瞧对方转身回屋,楚少泊眸光一闪道:“有件事,朕觉得还需告知你一声。”
云照不作理会,径直上了石阶。
楚少泊见状低低一哼,继续道:“郢国的那位裴将军,据说已经扳倒了奕王,且已自立为新皇。”
云照脚步一顿。
来楚国那么些时日,他不是没向旁人打听过,但毕竟都是深宫之人,又岂会知晓别国内政?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眼下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那边的消息,说不激动是假的。
见人终于有了反应,楚少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似无意道:“短短两月就铲平了各番势力,那位裴将军还真是不容小觑,只是………”
“只是什么?”云照追问,语气不乏激越,丝毫没察觉对方已将主导权抢夺了过去。
楚少泊嘴角始终挂着抹淡笑,他看了云照一眼,而后自顾自地走向旁边的花圃随手摘下一朵美人蕉,道:“听说奕王已于两日前自尽于牢内,而那位裴将军突然发疯似的将他尸身砍成了肉泥。”
知道那么多,想来是在郢国安插了眼线,听着楚少泊的叙述,云照心道。
对于云褚,他早已没了昔日情分,死了便死了,但裴勉…………
他知道,裴勉此举必然事出有因,多半是没从对方口中得知关于自己的下落才会至此,否则绝不会无故发疯。
“在想什么?”忽然,楚少泊走近道。
他把那朵美人蕉别于云照耳前,然后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笑赞道:“娇花配美人,朕的子晞果然是最好看的。”
这一次,云照没有反驳。
分别的这两月,他太想裴勉了,想得几乎快要疯掉。
“子晞这眼神,叫朕如何把持得住?”笃定对方不会反抗,他指尖轻抚对方眼睑,眸中满满都是爱意。
云照任他的手在自己颊上游走,只是眉目间的抗拒让明眼人一看便知其此刻的境遇。
但实话来讲,楚少泊唤云照为“子晞”,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安慰,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心底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但每每看见云照那张脸,他又无法遏制牵挂的思绪在体内绽放。
之前,他曾在云照面前提起过付子晞的性格与其相似,但实则不然。
大概是从小饱受苦楚的缘故,付子晞性子胆小怯懦,从来不愿与人多交流,却独独喜欢跟在他楚少泊身后,恨不得一日三餐都粘在一起。
反观云照,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且心性凉薄,毫无人情味可言,与付子晞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也正因如此,他在见到云照的第一眼起,便下了决心要将对方训诫成付子晞那般百依百顺的性子,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付子晞还活着,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将灰暗过去中仅存的那抹光亮重新复燃。
“云公子,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忽然,他话锋一转,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本簿子。
他把那簿子递到云照面前,说:“这是朕在子晞死后,凭着记忆一笔一笔写下的偶记,里面记录了有关子晞的一切。”
云照看了他一眼,半晌抬手接过。
“即日起,朕每天都会告诉你一条有关郢国的情报。”目光勾勒着对方的脸部轮廓,他说道。
云照面无表情问:“条件呢?”
楚少泊双手负于身后,道:“朕要你学着簿子里的子晞,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习性,至少在朕的面前,你不能让朕觉得你是云照。”
云照听罢心中哂笑,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道了句“好”。
楚少泊唇角微勾,道:“那便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第七十二章陛下!云公子小产了!
天气渐冷,入夜尤甚。
翌日。
楚少泊早早下了朝后没有同平日那样前往长乐宫,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寝宫。
随行的太监觉得奇怪,便问:“陛下今日不去陪云公子用早膳吗?”
楚少泊前脚刚踏入殿门,听见对方的话,他倏地悠然一笑,接着冲人抬了抬颌,示意他看里面。
李德忠见状,好奇地把目光投了过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险些惊掉下巴。
只见偌大庭院内,一抹身影端坐其间,四周的枯枝萧瑟凄凉,唯独一树红梅绽放,美艳绝伦,却远不及那抹身影惹眼。
即便早知对方在此,可楚少泊单单这样看着,还是不自觉沉沦了。
石桌上的茶盏还散着热气,云照那张脸氤氲在蒸汽后,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其颜。
门口,楚少泊怔站了片刻,旋即迈步走进去,嘴角尽是笑意。
云照听见脚步声,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垂下眼帘,他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而是默默捻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一口,接着抬手缓缓递给楚少泊,面无表情道:“茶温刚好。”
语气不带半分情感,宛如行尸走肉。
楚少泊笑意加深,接过后一饮而尽,然后调侃:“看来云公子昨日是翻了那簿子了,否则今日怎会盛装在此?只不过…………”
说话间,他把茶盏放回石桌上,道:“云公子肯放下身段习子晞之习,却为何不肯对着朕一笑?”
云照眸色冷了冷,道:“簿子里只说付公子会替陛下试温,并未提及其他。”
楚少泊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那张肖似付子晞却又不是付子晞的脸,他眼里闪过复杂,但很快又消失殆尽。
他想,若是子晞在世,必然是不希望看见自己深陷悲痛的,既如此,那自己索性…………
决断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注视着对面一脸漠然的人,懒散道:“未提便罢,现在朕已亲自同你讲了,那云公子便当着朕的面学给朕看罢。”
云照丝毫不惧地对上他的视线,阴恻道:“都说君无戏言,为何楚皇陛下现在却与昨日是两个说法?”
楚少泊并不吃激将法这套,只道:“若今日朕瞧不见云公子笑,那簿子干脆也烧了罢。”
赤裸裸的威胁摆上台面,但他不知,云照从来就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主儿。
他孤傲、矜贵、不食烟火,像是雪峰之巅的一朵白莲,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即便现在怀着身孕,那也是不容任何人染指的。
但也许是这气质与付子晞相差甚远,纵使他站现在在楚少泊面前,楚少泊依旧害怕。
透过云照,他看不见任何有关付子晞的影子,虽然这两张脸相差无几,但总归不是一个人,所以他要求云照模仿付子晞的一言一行,因为这有这样,他才能从中获得一点温存,那独属于他和付子晞之间的温存。
楚少泊脸上已不见开始时的温煦,只剩浓浓的冷峻游走于眉眼间。
云照同样神色冰冷。
从小习得的骄傲让他无法做到低头,更不会放低姿态去取悦旁人。
二人相视而坐,谁也没有先开口。
大概是倦了这氛围,云照微微垂眸,蓦地把手伸进袖中翻找什么。
不多时,他拿出楚少泊昨日给他的簿子,毫不犹豫地扔进一旁的炭盆中,火光顿时四溅,又瞬间熄灭,独留阵阵寒风卷起一片灰烬。
楚少泊眸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在看向云照时已然不见,对于云照此番举动,他不是没有想过,却没想到会发生得这样突然。
他觉得,至少对方会从自己口中探出些什么再…………呵,到底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云公子,你是真的有些恃宠而骄了。”心里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目光流露出不悦,甚至慢慢演变为愠怒。
挺着六个月的孕肚,云照吃力起身。
纯白的披风倾注而下,即便布料厚重,却怎么也遮不住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以至于他整个人微微后仰,用两只手费力地托举着后腰。
面对楚少泊的冷声质问,他不见半分惧色,“陛下执意一意孤行,怎的还先怪起旁人了。”
楚少泊本就心存不满,被云照这么一说,他脸色顿时沉了又沉,“你可知,若是没有朕的庇护,这吃人的皇宫会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陛下这话,是希望我对您感激涕零?”听到对方的话,云照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楚少泊脸已黑成了炭,这种金丝雀忽然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烦躁,看着对面同样满目愠色的人,又看了看那身怀六甲的肚子,他心里油然生起一个想法,蓦地咧嘴低笑。
反常的模样让云照有种不好的预感,嘴巴张了张,只是未等他说话,只见对面的人忽然迈步朝他走来。
“不知,云公子这一胎怀的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视线投放在眼前人硕挺的肚子上,楚少泊似无意道。
边说着,他伸手想要抚摸一番,被云照毫不留情地躲开了,“请陛下自重。”
“自重?”楚少泊哼笑一声,把手收了回去,“你迟早要与朕成婚,夫妻之间,又谈什么自重不自重?”
云照眼膜冷了几分。
楚少泊睨了他一眼,又道:“等你这一胎生下来,把身子养好了,咱们再要一个,独属于你我二人的孩子。”
“痴人说梦。”听着对方的滔滔不绝,云照眉头越收越紧,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直接冲人冷喃一句。
“怎么,不愿生?”楚少泊不以为意,只淡淡道:“那好,等这个孩子出生了,朕便赐他楚姓。”
“你敢!”云照怒了。
“有何不敢?”楚少泊毫不含糊,起身负手走向对方,“他在我楚国的领土出生,那就是朕的子民、朕的孩子。”
云照骨节蜷起,漂亮的凤眸被满腔怒愕覆盖,失了点点色彩。
他知道,楚少泊是想通过这个办法逼他乖乖就范,但…………
年幼时的经历让他无法做出背叛枕边人的事,自与裴勉拜了天地,他便认定这辈子只会有一个裴勉,所以要他通过取悦别人来换取情报,他做不到。
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他记得很清楚,他曾对裴勉发过誓,这个孩子只会姓裴,也只能姓裴。
既然如此,那就…………
眉眼舒展,他心中有了决断,嘴里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逐渐趋于平静。
楚少泊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嘴角挑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他想,既然上天给了云照一张与付子晞肖似的脸,又恰巧被自己遇见,那定是老天爷也在为他与付子晞的天人永隔打抱不平,这才给他和云照之间结了缘,所以他大方地给了云照两个选择:
一个是日后与他再孕一子,那这孩子将来便是楚国的太子,受万民敬仰,另一个便是让这肚子里的孩子随他姓,日后依然是楚国的太子,二者任何其一都可,这是他身为帝王最后的退让。
但他又深知,云照淡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极为刚烈的心,孩子固然重要,但清白亦是,他实在好奇,这云照到底会选孩子还是自己。
衡量之际,他薄唇微张,正想提醒对方加紧思考,却在抬眸的那一瞬怔住了。
对面,云照跪在地上,神色平静却目光如炬。
臃肿的肚子让他无法挺直背脊,只能一只手撑着石凳防止自己仰后摔倒。
冷风萧瑟,扬起楚少泊青色的衣摆。
他居高临下望着眼前人乌黑的颅顶,心脏蓦地刺痛了一下,但更多是嫉妒燃起的愤怒。
不知到底是气云照为了旁人放下身段,还是气云照顶着付子晞的脸委曲求全,至少,他并不想看见一个尊贵如菟丝花的人垂下高傲的头颅,低三下四。
“这就是云公子的诚意?”僵持晌久后,他冷然开口。
“陛下不满意?”是长时间的跪姿让云照觉得有些不适,但面儿上依旧气定神闲。
询问后,他抬眸看了楚少泊一眼,然后微微挺起身体,作势就要磕头。
楚少泊心下一惊,猛地弯下腰,在云照额头即将贴地的时候抬手抚于对方额前,阻止了进一步的动作。
云照保持着姿势不动,许久道:“陛下这是何意?”
楚少泊也是气极了,掐住他的双肩将身子扶直,语气压低道:“你敢威胁朕?”
云照皮笑肉不笑,“不敢。”
“呵。”楚少泊也是气笑了,“不敢?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摄政王不敢的!”
云照如画的眉目尽是淡漠,任由他掐着自己下颌泄愤。
楚少泊气上心头,松手后噌然起身,“好啊,既然你喜欢跪,那就在这继续跪罢,什么时候朕气消了,什么时候再允你起来。”
说罢,他冷哼一声,甩袖大步离开。
院内,待楚少泊的背影彻底消失后,云照重重舒出一口气。
昏暗的上空掠过几声鸟鸣,他微微抬眸,看着头顶那片被四面宫墙包绕的一小方天地,忽然就笑了。
他心想,若裴勉真的成了大郢的新皇,若自己这辈子都逃不出这里,至少在他尚未离世的这几十载,他要保大郢平安、保孩子平安-
另一边,怒火攻心的楚少泊把自己关在了御书房,地上满是散落的奏折,低压的氛围让角落侍奉的李德忠瑟瑟发抖,完全不敢说话。
忽然———“砰!”
案桌前,楚少泊狠狠捶了下台面,脸色阴沉犹如深潭。
一旁的李德忠吓了大跳,条件反射地跪地磕头:“陛下息怒!”
楚少泊烦躁地斜睨了他一眼,啧道:“起来,朕又不会吃了你。”
李德忠这才起身。
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见屋外飘起雪花,想到云公子还在院儿里跪着,他连忙提醒道:“陛下,外头飘雪了。”
楚少泊闻言向外望去,果然下雪了。
指尖用力捻娑着宣纸,他目光不由流露出担忧与踌躇。
李德忠见状,心里直捉急。
作为宫里的老人,他自认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想当初陛下还是太子那会儿,在宫里孑然一身,后面突然冒出的一个付子晞,让常年伶仃的殿下不再孤身一人,怎奈后面物是人非,那付子晞被先帝以莫须有的罪名判处极刑,而殿下也从那时开始沉默寡言,不再与人敞心。
如今,陛下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云公子,虽然宫里所有人都认为云公子只是那付子晞的替代品,但事实却不然。
李德忠看得出,自家陛下对云公子比对任何人都上心,即便是对比过去的付子晞,那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关心。
如果说陛下对付子晞是那种兄长对幼弟的关心,那么于云公子就是彻彻底底对待心悦之人的爱慕和小心翼翼。
但他想,也许陛下连自个儿都没摸清自个儿的心思罢。
“陛下,云公子尚且有孕在身,这天寒地冻的,若长时间在雪地里跪着,只怕身子受不住啊。”明知自己做不了什么,李德忠只能从言语上劝慰对方。
楚少泊却哼笑:“朕的话能对他有什么束缚,他跪累了自己知道起来。”
想到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似乎是这么个道理,李德忠一时哑口。
静默的氛围持续不减,偌大御书房内只剩笔墨研磨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楚少泊本就心烦,眼下被这么一扰更是头疼不已,便冲李德忠摆摆手:“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了。”
李德忠弓腰道是,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但很快便又跌跌撞撞地返了回来,“陛下,陛下不好了!”
楚少泊烦闷地捏着眉心,“何事。”
李德忠“扑通”一声跪地,“云、云公子小产了!”
第七十三章忍不住想按在榻上好生疼爱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地上已然白了一片。
楚少泊赶到长乐宫的时候,云照已被人抬回了寝屋,他看着石桌旁深陷的雪坑,说不气愤是假的。
但视线瞥见雪坑中的点点殷红,他胸腔内将将燃起的怒火顿时被浇灭了,仅剩无限恐慌表露双眸。
屋内,太医正在为云照诊脉。
如雪白衣红了一片,上头用金丝绣成的鸟雀花纹此刻犹如浴火而生的凤凰,楚少泊走近后看见此番画面,只觉呼吸一窒。
“他怎么样了?”
太医诊完脉收回手,道:“回陛下,云公子只是染上了风寒,待微臣去开些驱寒保暖的方子,服下即可,只是孩子…………”
楚少泊将将松口气,一下儿又提回了嗓子眼,“孩子如何?”
太医叹道:“云公子本就身子骨薄弱,这一次孩子是保住了,可若下回再受冻,只怕是佛祖来了也无济于事。”
楚少泊沉默片刻,手一挥:“朕知道了,都退下罢。”
所有人悉数退出。
门板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楚少泊凝视着床榻昏迷上的人,神色复杂。
他轻轻坐到床旁,指尖抚过云照瘦削的脸庞,口中喃喃:“平时那般张牙舞爪,怎的今日却如此倔犟?”
半晌叹了一声,他唤人备来热水替云照沐了浴,而后换了身干净的衣物,接着又差人抱来三床褥子垫在榻上,确保足够软了才把云照重新放回去。
不多时,太医院的人送来了驱寒药,并嘱咐楚少泊要在半个时辰内让人将药服下。
楚少泊盘算着时辰,在最后一刻钟的时候叫醒了云照。
床榻上,云照被一阵轻微的摇晃惊醒,眼中倦意霎时全消,他下意识将掌心搭上肚子,确认孩子无事后瞬间松了心弦。
见人醒来,楚少泊不自知地目露柔色,偏偏声音冷淡道:“若你希望孩子安好,那便起来把药喝了。”
话毕,云照这才察觉床旁站着人。
周身寒意不减,他裹着被褥艰难起身,期间楚少泊曾想上前搭把手,但一想到云照跪在地上那倔得要死的模样,他又赌气似的把手收了回去。
小小的动作费了云照九牛二虎之力,他疲惫地倚靠在床头,额头渗出的冷汗显得他苍白的面孔更加没了血色,他歪头看了眼楚少泊,伸手就要接过那只碗。
楚少泊将他的所有举动尽收眼底,实话来讲,云照每动一下,他心便跟着提起一分,直到人安分了才暗暗吐出口气。
眼看着对方把手伸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把碗递了过去,连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
云照手刚触到碗口,正准备接过来,却忽然被另一只大手握住。
“怎么这么凉?”楚少泊眉头一皱。
云照抽手的霎那顺带把药接了过来,瞪了楚少泊一眼后仰头饮下。
楚少泊被他这眼神惹怒了,但又深知对方受的伤害全因自己而起,只能默默将这怒气咽了回去,语气不佳道:“太医说你染了风寒,要注意身体,以后没事的话就别出门了。”
云照蓦地一嗤,“怎么,陛下如今还想限制我的人生自由了?”
楚少泊闻言啧声:“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只是…………唉!罢了罢了!”
左右人刚恢复,他也不愿再在口舌上逞一时之快,便道:“你刚刚小产,这几日便好生休养,朕已经吩咐了太医院给你用最好的药养胎,至于其他的,就暂时搁置一边罢。”
云照垂着眼帘,看不见其中表情。
楚少泊又叮嘱了几句,接着便离开了。
渐渐地,雪停了。
逼人寒气卷风袭来,干枯的树叶被皑皑白雪盖于地底,放眼望去,整个皇宫荒芜一片。
云照不知何时下了榻,隔着薄薄的窗纸,他看向外头的白茫茫,忽而忆起过去与裴勉在雪中耍斗的画面,嘴角不觉挑起。
“公子,您怎么起来了?”忽然,耳旁响起采月焦急的声音。
云照微微侧过头,道:“躺得太久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那您也得多穿些再起来啊。”采月闻言放下手里的粥,然后拿了件大氅直奔云照,“太医说您身子骨薄弱,必然不能再次受冻,所以您还是披件披风罢。”
说着,她把大氅的系带绕到云照颈间并打了个结,而后咧嘴道:“这样就好了,公子快来喝粥,奴婢让膳房做了您最喜欢的山药粥,您快趁热了喝。”
云照无奈地笑了笑,“好。”-
大概是楚少泊的威胁奏效了,接下来的大半月,云照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除了躺着还是躺着,生怕孩子再出岔子。
由于近来国事繁忙,楚少泊没什么空子来长乐宫,只能从宫女口中得知云照近况。
为了给云照解闷,他每天变着花样地给云照带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都是些宫外才有的东西,比如手工编织的竹蛐蛐儿,又或者油纸糊成的漂亮灯笼,诸如此类。
只是云照对此并无太大反应,每每楚少泊差人送东西来,他反手便扔到角落,实在无趣了才随意拿起一件把玩,更像是在打发时间。
直到某日,得了空的楚少泊满心欢喜地来到长乐宫,一进门便看见云照眉眼含笑,犹如那春三月的桃花般晃人夺目,只是那笑,在看见他楚少泊时蓦地荡然无存。
表情变化之快,任谁见了也难免有气。
楚少泊沉了沉眸,悠着步子走到云照身旁坐下,“多日不见,云公子气色倒好了不少。”
语气不乏阴阳,云照自然也听得出,但并未理睬。
余光瞥见那双露在外头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楚少泊啧声道:“身子不好就不要随便出门,腊月天寒,小孩子都知道躲屋里,云公子还不懂这个道理?”
云照瞥了眼面前聒噪的人,然后便拖着笨重的身子往屋子走去。
一旁的采月见状连忙跟上。
即便有人扶着,可楚少泊看着他踉跄的背影,似乎下一秒就会摔倒,纵使心中有气,却还是忧心忡忡地跟了上去。
进屋后,云照想把身上的大氅卸下,被楚少泊一个呵斥道:“这还没暖和就脱?要不要命了?”
说着,他又把那件大氅重新给云照披了回去,边整理边唠叨:“等你手脚彻底暖和了再脱,别到时惹来一身病,朕还得费力请太医照顾你。”
过程中,云照一直没有说话。
反而是旁边儿的采月,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悄悄掩口笑道:“陛下对云公子真好。”
云照没什么反应,倒是楚少泊眸中闪过一抹不自在,但也仅仅是片刻便烟消云散。
他强势地替云照系好颈带,眼睛一刻不离地凝视着对面近在咫尺的脸,心跳不觉加快。
另一边,云照本就对这过于亲密的举动心存不满,无论对方揣着什么心思,他都不喜有人这么贴近自己。
心里嘀咕了一句,他一把拍开楚少泊还在系带的手转身正欲离开,却不想对方忽然侧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云照来火了,嘴巴动了动,扭头就要张口骂人,哪知颌下忽然伸来了一只手,只愣神的瞬间,他的唇瓣便被一股湿热包裹。
楚少泊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只知道云照不爱惜身体,也不理会自己,自己心生怨气,想要狠狠将人占有。
四片唇瓣紧紧相贴,楚少泊却不满足于现状,拼了命想要撬开对方紧闭的双唇,谁料舌尖还未探出,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道推了出去,紧接着———“啪!”
清脆的巴掌旋彻房梁,云照嘴角还残留着齿痕,发狠地甩了楚少泊一巴掌。
他双目猩红,透着惊愕与愤怒,胸口一刻不停地起伏,仿佛要把眼前人撕碎。
对面,楚少泊脸上赫然印着五道指痕,可他是却不知道疼一般,只是静静立在那里。
角落里的采月早已被这一幕吓丢了魂,瑟缩着身子不敢言语。
半晌,楚少泊忽地一笑,“没想到啊,云公子的唇这般美味,让人忍不住想…………”
“住口!”云照厉声呵斥。
楚少泊不予理会,依然道:“让人忍不住想按在榻上,好生疼爱一番。”
突如其来举动是云照始料未及的,他不知道楚少泊今天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对他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当着云照的面,楚少泊十分享受地舔了舔唇,似是在回味方才的温存。
云照看着,忽觉心里一阵反胃。
不适的模样入了楚少泊的眼,他回想起前几日与李德忠的对话,直到现在,他仍旧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心悦云照,而非那个尘封在记忆中的付子晞,但…………
自云照来到楚国的这几月,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但凡云照对旁人露出哪怕半分笑意,他都会嫉妒得发疯。
此时此刻,他想,也许这就是喜欢了罢?
唇边还留有余温,他指尖轻划,满腔都是回味,心里也是庆幸,庆幸自己将云照带来了楚国,等孩子一出世,他便要宣告天下娶云照为后。
“云公子…………不,朕该唤你阿照了。”胸口涌动着情丝,他缓步走向云照,眼里尽是偏执的温柔,“阿照,你迟早是朕的皇后,这辈子就留在宫里陪朕,可好?”
“滚开!”云照嫌恶地向后退去。
楚少泊眸光一冷,猛地钳住他的手腕往怀里一带,质问道:“朕有什么不好?比起那裴勉,朕可以给你更多!”
“你若喜欢孩子,咱们以后便再要一个,现在这个孩子姓裴便姓裴,等你身子恢复,朕可以…………”
———“啪!”
未等他把话说完,云照反手又是一巴掌。
强烈的疼痛侵袭着他的大脑,他牙齿逐渐收紧,眼底的嫉愤呼之欲出。
他一把将云照扯过来,咬牙冷眸道:“朕可没同你开玩笑,朕手里多的是孕子丹,等过个三五年,咱们便再生一个,到那时候,咱们的孩子将会是这楚国唯一的太子。”
云照觉得他疯了,也懒得与他争论,用力抽回手后留给楚少泊一个背影,“我看陛下今日是失心疯了,采月,送陛下回自己寝殿。”
得到命令的采月颤微微道了句“是”,接着踱步上前,“陛、陛下请。”
楚少泊恍若未闻,那双眸子似乎积压了太多情绪,妒忌、恐慌、愤怒…………
他盯着云照疏离的背影,心头的钝痛刺得他难以呼吸,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去。
仅瞬间,他扑向云照,强势地把人围堵在床榻边沿,然后一把扯下那碍眼的围脖便狠狠咬了上去。
云照疼得两眼发黑,却又被桎梏地动弹不得,楚少泊整胸口紧紧贴着他的后背,两只长臂将他圈死在怀里,脖颈间的皮肉被尖锐的犬齿啃咬,不用看也知其间泥泞。
确实,楚少泊疯魔般发了狠,他吮吸着云照破溃的皮肤,将流出的鲜血尽数咽下,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云照是属于他的。
云照双手撑于床沿,坚硬的床角距肚子仅一拳之隔,稍不留神便会撞上。
他的愤怒并不比楚少泊少,可碍于腹中孩子,他无法发作,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肆意游走。
一旁的采月早已吓失了魂,等她回过神,眼前已变得狼藉一片。
云照的衣服被撕掉半边,露出修长的脖颈以及部分背脊,他跪倒在床旁,一只手紧紧攥着衣服的襟口,另一只手却握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
采月以为云照受了伤,连忙想去叫太医,却在扭头的瞬间看见楚少泊吐出一口血沫,而那双望向云照的眸子充满了悲戚与自嘲。
“陛、陛下?”采月小心翼翼看了眼屋外,确认无人后又小心翼翼唤了楚少泊一声。
楚少泊不吱声,胸前伤口不断向外渗血,他半晌挺直腰身,似是在维护最后的尊严,而后便沉声道:“朕知道了,朕会让你屈服的。”
说罢,他甩袖离去,采月旋即关上房门,扯过一旁的披风披于云照身上,有些心疼道:“公子,您还好吗?”
云照喉结轻滚,似乎惊魂未定,片刻后重重吐出一口气,“无碍,扶我起来罢。”
采月立即搀着他起身。
“公子您先歇着,奴婢去替您寻些伤药。”安顿好云照后,她说道。
云照脑中回旋着楚少泊临走前的话,心中愈发不安,直至采月拿来了止血膏药才堪堪回神。
“公子,陛下今日可能心情不大好,您别与陛下置气。”采月一边替云照上着药,一边劝慰道。
云照并不想把旁人牵扯进来,便轻轻应道:“嗯。”
第七十四章恭喜公子,是个男孩
一连几天,楚少泊没有再进过长乐宫。
他气愤云照心中有了人,更气愤云照怀了那人的孩子,自从认清了内心想法,他便开始暗暗筹谋一个计划。
楚国现在兵力强盛,若是自己亲率出军,那胜算必然极大,届时除掉了裴勉,云照也就没了后路,他就不信对方还会这般守身如玉。
但想归想,招兵买马不是小事,还需从长计议,于是前前后后筹备了月余,他明面上痛心疾首以表悔过,背地里已派人将战书送至了郢国皇宫。
对此,毫不知情的云照日复一日待在屋内游神,虽无趣,但毕竟挺着快要生产的肚子出行实在是不便。
据太医估算,云照的生产日期约莫在十五天后,楚少泊得知后便把产婆提前安顿在了长乐宫,并增派了十几个宫女贴身伺候。
原本,他的计划是等云照生产完了再率兵攻打郢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某天晌午,他照例来长乐宫陪云照用膳,忽然头顶一阵扇翅声传来,紧接着他便看见一只白鸽落在了云照肩头。
那白鸽毛色暗沉,两只爪上遍布伤痕,尤其还没了一只眼睛,像是从泥潭里滚了一圈后又从高崖摔了一跤。
楚少泊见那东西踩脏了云照的白襟,眉头不由一皱,便伸手想要驱赶,被云照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不知怎的,云照总觉这只鸽子分外亲切,目光游走间,他瞧见鸽腿上绑着一只信筒,有些惊讶这脏兮兮的鸽子竟是个有主的。
“拆开看看?”楚少泊同样察觉到了,秉着不看白不看的原则,他随口道。
云照没有理会他,只是冲鸽子摆了摆手想要使其离开,怎奈任凭他如何驱赶,那鸽子愣是一动不动。
他觉得奇怪,于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信筒,信笺展开的瞬间,他愣住了。
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至爱吾妻,盼归。
云照口中重复着,目光停留在信笺尾端的红方印章上,那是裴勉的名字。
他盯着手里的信笺,然后看向肩头屹立的白鸽,笑着笑着忽然就哭了。
他记得裴勉曾对他说过,鸽子是认主的,无论海角天涯,只要生命没有枯竭,它就会一直飞,以果为食,以露为水,直至寻到自己的主人。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离别的情绪汹涌而至,云照只觉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瞳孔一阵乱颤,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而楚少泊的担忧在看见信中的内容后化为乌有,滔天嫉愤接踵而来,很快将他的意识淹没了。
他牙关紧咬,夺过云照手中的信笺撕了个粉碎,就这样还不解气,又拔来路过侍卫的佩剑刺死了那信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丝毫未有拖沓。
待云照回神,只剩满地碎屑以及被鲜血染红了的小鸟尸首。
到底是占有欲太强,楚少泊觉得云照早已成了他的所有物,既然如此,那云照就不能再与旁人过多亲密,谁都不能!
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他当时便下旨攻打郢国,并即刻启程。
他要杀了裴勉,然后把尸体剁碎了带到云照面前,好让云照彻底死心!
说时迟那时快,圣旨将将下达,三十万大兵已在城外等候,楚少泊身披盔甲,血色红巾迎风高扬,惹眼至极。
然而皇宫内,得知真相后的云照已来不及阻止,楚少泊临走前下令封锁长乐宫,没有圣上的命令,无人敢放他出去。
恰逢雨露时节,云照在与看守的人争执时不小心滑了一跤,当下便腹痛难忍。
采月见状连忙将人扶进屋子,眼看那纯白的衣摆慢慢被鲜血浸红,她心急如焚,立即叫来了太医和产婆。
经验丰富的产婆一眼便知其要临盆了,于是让采月备些了热水过来,并对云照说:“公子,老婆子准备给您接生了,一会儿还请您务必听老婆子我的话。”
云照仰躺在榻上,被毫无尊严地劈开双腿。
猛烈的疼痛让他停止了思考,只能紧紧攥着被褥转移注意。
产婆见状拿出一块帕子团成团递到云照嘴边,“公子若是疼得受不住便咬着它罢,这样会好受一些。”
云照疼得几近晕厥,豆大汗珠颗颗滚落,很快浸湿了衣衫。
也不等对方应答了,产婆直接把帕子塞入云照口中,而后便开始了替对方接生,采月则在一旁监守宫女们更换热水。
小腹被疼痛搅得一团乱,云照只觉得肚子要被人从里面撕扯开,皮肉紧绷的感觉愈发厉害,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未知数,他心里恐慌不已。
但渐渐的,恐惧被疼痛代替,他没力气再思索其他,只能拼命吊着口气遵从产婆的指示用力。
撕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眼角不自觉划过两行清泪,呻吟声怎么也控制不住地从帕子的缝隙溢出来,只听着便叫人心头一紧。
产婆一边安抚一边向云照发出指示。
云照颤着鼻息紧随其令,手心的被褥被生生扯出一道豁口。
蓦地,耳边传来“咔擦”一声,像是骨肉分离的声音,又像是皮肉撕裂的声音,疼痛渐渐麻木。
云照双目迷离,好似下一秒就会晕厥。
“公子再加把劲,就快了!”眼看孩子的脑袋卡在那里不动弹,产婆迅速瞥了眼云照,知道对方已经没力气,于是思忖不过片刻,她毅然把手伸了进去。
她冲采月大喊:“小姑娘,过来搭把手!”
采月一愣,“啊………我?可是婆婆,我什么都不懂啊。”
产婆像是没听见,只道:“过来,把你两只手放到公子肚子上。”
采月急得要哭了,但也只能依照指令将两只手颤微微地搭上云照隆起的肚子,“这、这样吗?”
产婆的手同时牵制住孩子头部,“公子,咱们再努力一把。”
说完,她小声对采月道:“公子现在产程不顺,若时间久了大人孩子都有危险,等会儿听我指令,公子一开始用力,你就把他的肚子往前推。”
“这能行吗?”采月光听着就觉得疼。
产婆深喘两口,“不行也得行了。”
暮色深沉,弯月如勾。
长乐宫外,一群宫女俯首待命,屋子里的动静持续不减,有产婆发号施令的急切,也有采月轻声安抚的温柔,但一直未停的是云照歇斯底里的闷喊,以及偶尔溢出的哭腔。
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直到破晓时分,天边第一道旭日升起时带来的那声婴儿啼哭,所有人都卸了心弦。
屋内,产婆抱着孩子走到云照面前,报喜道:“恭喜公子,是个男孩。”
云照早已虚脱,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听到产婆的话,他强撑着侧头看向襁褓中的孩子,只一眼,他心满意足,然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
云照身子还未恢复便下了榻,他双腿虚浮地向外走,一步一个踉跄。
采月刚从膳房回来便看见云照扶墙而出,吓得赶紧上前搀扶,“公子,您身子未好,怎可下床走动?”
云照见有人来,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采月,去给我备匹马。”
“您要马做什么?”采月不明所以。
云照嘴巴张了张,实在没力气说话。
昏迷的这几日,他一直在做噩梦,梦见裴勉被长剑刺入心脏,自己明明就在他旁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他太害怕了。
“公子,您要去看看孩子吗?”采月以为云照是想孩子了才会这般异常,便问道。
云照急不可耐,“罢了,你不去找,我自己去找。”
采月怎可答应,连忙挡在云照身前,“公子,您刚刚生产完,怎可遭受颠簸?况且外头布满了兵,您也出不去啊。”
云照管不了其他,边往外走边问:“驯马场在哪?”
采月鬼使神差说出了地点,云照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公子请留步。”
云照小腹一阵坠痛,拧眉忍道:“让开。”
侍卫却像是没听见一般。
云照牙一咬,大跨步向前冲去。
侍卫没想到他会这般,下意识拔剑想要阻拦,院儿里的采月见状忙喝止:“大胆!你们若敢伤了云公子,陛下回来定治你们死罪!”
几人面面相觑,果然不动了。
谁都知道,这长乐宫里住着当今圣上最宝贝的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了人,那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云照那双血眸死死盯着他们,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看向人墙中间四面穿插的刀刃,然后毅然决然冲了过去。
所有人都惊了,生怕碰伤眼前这位贵人,于是纷纷收剑避让。
云照趁此跑出长乐宫,强忍周身的蚀骨疼痛奔向驯马场。
宽大的衣衫未经腰带束缚,轻飘飘地挂在身上,冷风肆意灌入,撩起层层衣摆。
云照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阻止楚少泊攻打大郢。
天边残阳如血,宛如梦境。
楚国边境,一抹身影驰于荒原地界,马儿的嘶鸣声划破长空,将主人喉咙溢出的痛吟远远掩盖。
云照手握缰绳,眼里是赴死的坚毅。
第七十五章杀了你,朕可舍不得
“吁———”
一声高亢的嘹响打破夜色,楚少泊勒紧缰绳,环视一圈后下令让众将士安营扎寨。
距抵达郢国还有两日的路程,楚少泊这一路上都显得格外兴奋,但一想到被自己关在宫中的云照,他又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和失落。
“陛下。”
忽然,一将军模样的人走到楚少泊面前,指了指身后的一群人道:“将士们刚刚猎到一头鹿,陛下一起来尝尝?”
楚少泊闻言望去,只见那片已经燃起了篝火,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他便爽快答应。
野味美酒斟于口中,酒池肉林不过如此。
窜天篝火驱散了周身寒意,上空飘下的细雪还未落地便融化在半空,众将士纷纷前来与楚少泊碰杯,毕竟能让当朝圣上御驾亲征,那可是振奋士气的最高嘉奖,两位领头的将军亦是如此。
不多时,安营的帐篷搭好了,同时远处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名小将跑到篝火旁,对着正在大口吃肉的将军耳语了几句,那将军听罢大手一挥,嚷道:“多半是奸细,你们自己看着处理。”
小将闻言立即道是,然后便退下了。
身旁的楚少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便随口问:“林将军,发生了何事?”
被唤林将军的人粗着嗓子道:“回陛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臣的几个手下在夜巡时抓到一个半身是血的男子,臣已经让他们去处理了。”
说罢,他酒杯一举,“来陛下,臣再敬您一杯!”
楚少泊脑中不停回旋着林峯那句“半身是血的男子”,不知怎的一阵心慌,但转念一想云照还在宫里,且又怀着身孕,应当不会跑来这极寒之地,于是便没在意。
腊月的夜晚尤其寒冷,遍地都是凋零的落叶与枯槁的树木。
“嘿,你看这人模样挺俏,就这么杀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你想怎样,万一他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咱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不过就这么埋了确实可惜啊。”
…………
山丘上,两名士兵边铲着土边说,色眯眯的眼睛时不时瞟向地上半昏半醒的人。
忽然,其中一人撂下铲子,“不行!老子已经十几年没碰过女人了,如今抓到一个美人儿,就算是个男的又怎样?还不都是一个用法儿。”
另一人听后似有动摇,但依然害怕。
带头的那人见他这怂样,一边开始卸身上的盔甲一边嘲笑他:“就没见过你这么怂的,反正又没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了又怎样?咱们到时一口咬定那小美人儿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便罢,到时说不准还能落一个为国英勇献身的名头。”
“这…………”
另一人听他这话,还想说什么,但却见对方已经把地上的人拎起来反扣到了树干上。
云照被一阵疼痛刺醒,但脑袋依旧昏沉。
那人看云照一直软绵绵的,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不由啧声对不远处观战的同伴道:“喂!过来搭把手。”
同伴屁颠屁颠跑来,“干什么。”
他说:“你把这小美人的肩托着,要不一会儿干起来我都怕他摔了。”
同伴听后干巴巴应了一声。
双手得了空,那人猥琐一笑,紧接着两只咸猪手放到云照腰间摸了一把,感慨道:“这家伙真是个男人?怎么感觉腰比女人还细。”
“行了。”对于对方的话,同伴显得格外局促,催促道:“你别啰嗦了,当心被人看见。”
“瞧你这出息,就是陛下来了又如何?老子一样…………”
话未说完,耳旁忽地传来一声低哑嗓音:“朕来了,你当如何?”
两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向旁边躲去,失去支撑的云照眼看就要倒地,被楚少泊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
他心疼地看了眼怀里的人,而后便是滔天杀意,他想,若不是自己留心过来瞧了,那云照是不是就…………
他不敢往下想,那简直比要了他命还痛苦万分。
两个士兵毫无疑问被杀了,楚少泊抱着云照一刻不停地返回军营,当即传唤了军医。
帐篷里,云照盖着狐裘大氅躺在榻上,意识不甚清醒,连日的长途跋涉让他伤口一次次撕裂,原本就因生产而元气大伤的身体,此刻已然到了极限。
军医替云照把着脉,眉头渐渐收紧。
楚少泊在一旁干着急,好容易才等到对方收手,便连忙问:“他怎么样了?”
军医叹了口气,“情况不容乐观。”
“这位公子产伤撕裂太过严重,又多日长途颠簸,使得伤口伤上加伤,不过臣倒是好奇这位公子到底在执着于什么,竟能一口气挺到现在,否则换做旁人,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楚少泊听他吧啦一堆无用话,气愤至极的同时不得不压低声音问:“有什么法子根治?”
军医闻言道:“根治是不大可能了,但若坚持服药,恢复到与常人无异不是难事。”
听到不能根治,楚少泊眼里闪过痛楚,半天才道:“速去煎药。”
军医拱手道是,退出了帐篷。
楚少泊原地静立良久,不知在想什么,等他回头想要帮云照掖盖时,却见人已经醒了。
“你醒了?”他立即走过去,手忙脚乱道:“暂时先别动,军医方才去取药了,朕一会儿就替你上药。”
云照发丝凌乱,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对于楚少泊的关心,他恍若未闻,只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平日里的漂亮眸子此刻尽是冷冽,同时又透出哀戚与仇视。
“退兵。”冗长的宁静过后,他齿间挤出这两个字。
楚少泊看着他,蓦道:“你觉得可能么。”
短短一句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云照猛然间挣扎起身,不顾下面撕裂的疼痛,杀气腾腾地冲到楚少泊面前。
楚少泊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面儿上虽未表露,但负在背后的双手却紧紧握成拳状。
他安静地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对方的进一步动作,但结果不然。
云照并没有如他所料那般挥拳出掌,反而“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明明那样一个骄傲的人,现在却将尊严弃于地底,楚少泊脸上的震惊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止不住的怒火。
这是云照第二次跪他,都是为了那个人。
嫉妒再次如潮涌来,他缓缓蹲下身,猛地掐起云照下巴便道:“你可知,你这般低三下四维护他的样子,真的很叫朕生气。”
云照被迫抬颌,眼中已不见方才的锋芒,只双目无神地望着某处。
听到楚少泊的话,他瞳孔轻移道:“我跪你,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大郢的子民。”
滚烫的气息萦绕鼻尖,楚少泊听后并未答话,但心里与方才比还是好受了不少。
他深深看了云照一眼,松开了钳制他的那只手,冷冷道:“起来罢,朕意已决,你改变不了。”
云照垂着眼睑,没有动作。
见此,楚少泊心里又气又疼,最终叹道:“此番战事,朕提前交了战书去郢国,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们会措手不及。”
云照依旧没有动作。
楚少泊自以为仁至义尽,便不再解释,但云照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又实在令他气愤,本想着再周旋周旋的心一下儿被打了个稀碎。
云照软硬不吃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于是最终结果就是,云照被他一掌劈晕抱回了榻上。
不一会儿,军医带着煎好的药以及金疮膏来了,楚少泊想着自己好容易让人安静,便对他说:“药先拿回去温着,金疮膏留下。”
军医看了眼床榻上的人,以为对方是睡着了,弓腰道是后端碗退出了帐篷。
楚少泊掂量着手里的金疮膏,想着若是云照醒来,必不会允许有人触碰他,尤其还是那种私密的部位,既然如此,自己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替他把药上了。
但…………
他想,若云照真的醒来,发现自己那里被旁人碰了,恐怕会举刀杀了那人罢。
于是思虑良久,他还是放弃了。
“罢了罢了。”嘴里喃喃了一句,他把金疮膏放到云照枕边,冲人低语道:“也不知道你这性子是随了谁,整日要死要活不爱惜身体,疼便受着罢。”
话里话外都透着责怪,他轻轻拨开云照额前的碎发,默默坐在一旁守了起来。
炭火把整个帐篷烘得暖洋洋的,风雪被严严实实地阻隔在外。
云照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身钝痛不已,连动动手指都冷汗直流,但他没有给自己缓冲的时间,环视四周后强撑着下了榻。
楚少泊一进门便看见立在床旁摇摇欲坠的云照,立即跑过去扶住他,呵斥道:“你不要命了?下来做什么?”
云照像是没听见,挣开他的搀扶后“扑通”一声再次下跪。
第三次了。
这回,楚少泊没有任何动作,只仰头看了眼帐顶,然后深深吐出一口气。
“云照啊云照,你可真是…………”蓦地,他垂眸看向跪在脚边的人,那原本挺直的背脊此刻佝偻着,哪儿还有半分从前的意气风发。
楚少泊气极反笑,蹲下身与其平视。
“怎么办呢?”他凝视着云照空洞的双眸,切齿道:“你越是这样,朕就越想要了那裴勉的性命。”
“但在要了他命之前,朕会允你们相见,然后让再他裴勉亲眼看着,你是属于朕的。”
字字诛心,云照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决计不会是好事,在楚少泊话毕的同时,他红着眼道:“那你干脆先杀了我。”
“杀了你?”楚少泊一嗤,“朕可舍不得,朕要你亲眼看着他的喉咙被长枪刺穿,然后彻底死心。”
嫉妒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楚少泊现在即是如此,且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想,既然云照的心里只装得下那裴勉,那自己便将对方彻底抹杀于世。
他就不信了,一个已死之人,云照还能顾念一辈子了?
第七十六章只要你答应嫁与朕,朕便放过他
由于云照伤得太重,楚少泊当天便下令军队原地休整,再次出发已是十日后。
这十多天里,他全权包揽了云照的饮食起居及服药情况,事事亲力亲为,无论云照自愿与否,他就是灌也会把药灌进去。
于是短短半月,他与云照之间那根本就生锈的弦更是崩析了。
就在头天晚上,在卑微乞求无果后,云照心底压抑的积怨爆发了,他对着楚少泊大打出手,丝毫不顾及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而楚少泊只防不攻,但自那过后,他不再一味追求云照的意愿,不吃饭他便塞、不喝药他便灌,总之保证人活着就行。
纵使云照期间反抗得再彻底,可毕竟是带伤之身,哪里敌得过内力高深的习武之人。
于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弹枪雨淋下,大军出发了。
只是在出行前,云照得到了一个极为特殊的“礼物”,是一个特制的鸟笼,却并非是用来关鸟,而是关他这个人。
因为楚少泊觉得他最近实在不乖,但又怕自己出手没个分寸把人伤了,干脆就制了个鸟笼把云照阻隔在内。
笼子很大,比寻常的步辇还要大,是楚少泊用竹子制的,足够人在里头躺着,且铺了五层兽皮大氅,所以完全不用担心云照会膈着或冻着。
郢国地处偏南,因此即便是腊月天也并没有多么冷。
按照楚少泊的旨意,笼子与龙辇一路并排而行,被点了麻穴和哑穴的云照卧躺于笼中,身下铺着大氅,身上盖着狐裘,寒风被严严实实地阻隔在外。
途中,楚少泊不止一次地对云照说:“阿照,等此战结束,朕便与你成婚。”
每次说完,他都会把手伸进笼中,将云照的手紧紧握住,虽然明知对方说不了话,但他就是喜欢看那双眸子充满仇恨地瞪着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待裴勉一死、郢国覆灭,云照才会彻彻底底地死心,并心甘情愿祈求他的庇佑。
他甚至想过,若这次攻下郢国,他便把这片领土送与云照,让云照成为这里的新一任君主,然后再与楚国联姻,风光大婚。
但他思来想去,又觉得此法不可行。
郢国的旧部遍布各地,单凭杀是绝对杀不完的,倘若自己真的将这片土地当作礼物送给云照,召集旧部造反这种事,云照也不是做不出来。
嘶…………唉,罢了罢了。
心叹了一声,他不愿再思考其它,只盼此战得胜,届时攻下郢国十九城池,自己也好抱得美人归。
心想着,他瞥眸望向身旁的笼中人,嘴角蓦地挑起一抹淡笑。
笼内,云照双眸紧闭,卯足了劲想要冲破穴道,怎奈内力亏损严重,那本就不堪重负的身子受了几个日夜的颠簸,哪里还有余力用作其他。
绝望笼罩而来,他侧仰于大氅中央,透过笼顶的竹枝看向天空,相较于远处飞掠而过的惊鸟,自己如今才是真真切切的笼中雀。
明知故土即将受袭,明知裴勉将要遇险,自己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做不出任何改变。
这太残忍了…………
马蹄声不绝于耳,兵器的碰撞宛如无常降世,将他的心脏生剥活剐。
“陛下,约莫再过两个时辰,咱们就要到郢国边境了。”忽然,领头的林峯冲后面道。
楚少泊闭眸倚靠于龙辇之上,听到林峯的话,他微微张开眼,拨弄云照发丝的手轻轻顿了一下,接着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将军,此番战事有您带头,又有陛下坐镇,弟兄们定全力以赴攻破郢国边防!”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紧跟着便有无数人附和,欢呼声在人海中此起彼伏,手持长缨枪的众人将兵器高举过顶,仿佛战事的结果已经敲定。
龙辇上,楚少泊嘴角噙着笑,指尖蓦地触到一片湿润,垂眸只见云牙关紧咬,那双空洞的眼早已挂满了泪珠。
楚少泊只觉心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抬指抚去云照眼角的泪痕,低声道:“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事情总要发生,裴勉的死不可避免,不过朕可以答应你,不会动郢国的百姓分毫。”
黝黑的瞳孔倒映出灰暗的天空,云照不知听见了没有,半晌眨了下酸涩的眼,带出一颗晶莹的水珠。
短短数月,物是人非。
云照曾想过,是不是老天爷觉得日子无趣了,所以向他开了一个玩笑,只要自己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就都会复原。
但相反,结果却并不然。
在楚国的这数月,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魂牵梦萦,记忆中的那张脸早已被刻入骨髓,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铭心镂骨。
无数个夜幕入寝,他便开始幻想未来与裴勉重逢的场景。
或喜或悲、或焦或躁,结局始终是好的,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是如今这番景象。
庞大的楚军已兵临城下,向来皓月千里的国土升起了层层硝烟,隔着百米高的城墙,云照看见了那个被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的人。
城墙上,裴勉披袍擐甲,眼里多了沧桑。
思念的情绪汹涌而至,云照将将被拭去的泪水再次绝堤,很快打湿了裘衣。
他拼命想要抓住这近在咫尺的温存,却如何也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笼外伸来的那只手嫌恶地在自己颊边抚弄。
然而,裴勉似乎注意到了这里。
再三确认笼中人到底为何人后,他疯了似的发出野兽般的嘶喊。
楚少泊对云照的每一下抚摸,于裴勉而言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回想起那日收到战书时其内容表述的“礼物”,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最原始的崩溃与疯狂。
他思考过各种结局,却万万没想到,那个自己放在心尖儿上呵护的宝贝,竟在旁人那里受尽了欺侮。
朔风渐起,刺骨冰冷。
两国交战,皆为一人。
随着一声号角响起,城门大开,乌泱兵马冲锋陷阵,铁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嘶哑的号叫伴随而来的是喉管喷涌的鲜血。
一己私欲,成就了一片血雨腥风。
这一战打了足足三天三夜,虽未分胜负,但楚军明显处在上乘。
遍地尸骸钻心刻骨,裴勉杀红了眼,丝毫不觉自己已入敌军圈套。
最后的最后,是云照花了三天三夜冲破束缚,撑着破败的身子在笼内自捅数刀,最终得以让楚少泊退兵-
楚国。
长乐宫内,云照奄奄一息地安躺在榻上,地上是被鲜血浸染的白衣。
经过太医一夜的缝合包扎,这条命算是被保住了,只是这具枯骨之躯再也受不得任何伤害,否则唯有一死。
楚少泊听着太医的嘱咐,双拳逐渐紧握。
蓦地,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唤李德忠取来了笔墨和圣旨。
屋外冷风呼啸,慑魂噬骨。
昏迷的这几日,云照噩梦缠身,身上的里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五日后。
清晨,楚少泊将将下朝,回殿途中便见长乐宫宫人来报,说云照醒了,他听后朝服也不换了,立即迈步前往。
冠冕上的旒珠在颠簸中来回碰撞,发出阵阵细碎的声音,楚少泊赶到后推开大殿的门,入目便是云照纤细的背影。
“怎么下来了?”他声音不免焦急,“你身子还未恢复,快去榻上歇着。”
云照不作理睬,半晌缓缓转身。
白色里衣一尘不染,腰间半挂的系带将姣好的身形展露无遗,转身的瞬间,他披散的乌发随之轻摆,飘来一阵药草清香。
楚少泊只觉浑身一酥,贪婪地嗅着对方身上的气味,然后缓步走近。
云照在他手伸来的同时躲避了触碰,紧接着拿起案桌上的东西往他脸上一扔,冷冷道:“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明黄色的圣旨掉落在地,楚少泊草草瞥了一眼,笑道:“君无戏言,圣旨已下,岂有收回之理?”
说着,他不顾云照满眼的厌弃靠近对方,用一种极为挑衅的语气威胁:“这场交易足够划算了,只要你肯答应嫁与我,我便放过郢国和裴勉,反之…………杀、无、赦。”
“好啊,我答应你。”
几乎是脱口而出,云照美目凝望,看不出其中意味,就连楚少泊都愣了一下,但紧接着便仰头大笑不止,连连道:“对,这才对。”
渐渐地,他止住笑声,眸子却是难以掩饰的透着满意,“朕就知道阿照聪颖,懂得衡量后果。”
云照面无表情,任他游说。
也不管对方听没听,楚少泊单方面慷慨激昂了许久,到最后大手一挥:“来人!传旨下去,让礼部好生策划,三日后,朕要与皇后大婚!”
第七十七章楚国的天下,朕分你一半
深冬将至,天气越发的冷了。
大婚前夜,楚少泊因为压抑的兴奋久久不能入眠。
虽然依着老祖宗的规矩,云照需得在册封大典前三日吃斋沐浴,进祠祭祖后再请大祭司做法祈福,但仅仅因为他的一句不愿意,这些规矩便通通被楚少泊舍弃了。
这三日里,云照未曾踏出过长乐宫半步,甚至连寝殿的门也未曾出过,倒是忙坏了一众宫女们。
由于楚少泊从未接触过婚嫁之事,所以有些规矩也只是民间的道听途说,便在下旨后第二日往长乐宫送去了整整二十箱金银珠宝以及不计其数的布匹锦缎,说是当作嫁娶的彩礼,可是笑坏了宫内众人。
先不说这些珠宝,光是那一道圣旨,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得到,如今这陛下也实在是上心,破了老祖宗的规矩不说,竟还仿着民间习俗送出如此大手笔的彩礼,当真是把人宠上天了,虽然那堆成山的金银并没有得到云照的一个正眼。
很快,这件事便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私下议论圣上被美色蒙弊了心智,肆意挥霍国库便罢了,竟还随着对方冲撞先祖,况且这位皇后娘娘又是异国人,这楚国的天怕是要变了。
可即便如此,大典依旧如期举行了。
册封当日,云照一袭嫁衣如火,宛如天边残阳,在楚少泊的牵引下缓步走上了金銮殿。
裙摆处的金丝凤纹雍容华贵,与脚下的红锦毯相得益彰,可见设计者的用心。
九百九十九级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
云照想,曾几何时,他与裴勉成婚那日虽只草草拜了堂,却比得过世间一切繁琐礼仪,如今自己着华服、受朝拜,可每一步都宛如游走在刀尖之上,剜心削骨。
“脚痛吗?”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唤,恍然回神间,他敛眸正色,冷冷道:“与你无关。”
楚少泊像是没听见,自顾自牵紧他的手,柔声道:“再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云照闭口不再说话。
堂皇殿宇渐渐展露头角,伴随着圣旨宣读之声入耳,楚少泊牵着云照,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登顶銮座。
高堂之上,楚少泊一袭玄色金边龙袍,头戴九旒冠冕,周身威仪尽显。
“跪———”
大殿门口,宣旨太监收起手中圣旨,在帝后落座之时仰头嘹亮一嗓,紧接着百官齐跪:“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亢嗓音旋彻宫闱,偌大殿宇肃穆凛然,处处透着庄严。
朝拜结束,依照规矩,接下来就该是皇后向天子行三跪九叩之礼,以示对天子的臣服与忠心。
但云照怎会愿意?任由那宣旨太监喊破了嗓子,他愣是在凤銮座上一动不动。
底下的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楚少泊虽然期待过,但也没指望云照会甘心拜他,便道:“礼节繁琐,皇后身子不堪重累,便免了罢。”
众臣听罢愕然,纷纷表示皇家礼仪不可亵渎,却换来了楚少泊的勃然大怒,只好作罢。
外头天色渐黑,册封大典已然进入尾声。
与众朝臣斟酒作乐后已是深夜,楚少泊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在李德忠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入寝宫。
“皇后呢?”寻了一圈未见到人,他顿时目露不悦。
李德忠逮着路过的宫女一问,才知对方压根儿没来过,而是大典结束后就回了长乐宫。
按理说,一国之后在册封典礼结束了应当留在天子寝殿等侯临幸,怎如今这位皇后娘娘竟敢目无天子,直接回了自己的寝宫。
四下气温骤降,李德忠忍不住抖了三抖,忙道:“陛下,说不准娘娘是回自个儿寝宫给您准备惊喜了呢,您要不过去瞧瞧?”
楚少泊闻言,眉宇间愠怒稍减。
李德忠见状连忙唤人抬来龙辇,马不停蹄地给人送去了长乐宫。
屋内,云照早已褪去那身繁冗的婚服,换上了平日里的素衣。
楚少泊下轿后推门便入,随之而来的酒气让屋里的人眉头一蹙,抬手轻掩口鼻。
或许是酒意的驱使,楚少泊相较于平时而言对云照少了几分恭敬,倒是十分大胆地对其表露不满。
“今日大婚,你为何早早褪了那身喜服?”精锐的眼眸将人来回打量了一番,他语气透着不悦问道。
云照不愿搭理他,也不想搭理他,随手扯下发髻上最后一根金钗,然后对一旁侍奉的采月淡淡道:“熄烛。”
采月怯然看了眼一旁黑脸的楚少泊,接着迈步走向烛台。
正要吹灭,只听楚少泊冷着脸哑声一喊:“滚出去!”
采月得令,哆嗦着出了寝殿。
门板的碰撞带进一阵刺骨凉风,在屋内兜了一圈后,最终消匿在火光之中。
楚少泊盯着云照傲然的背影,那不带半分屈从的恣意张扬,明明那般纤细孱弱,好似一碰就碎的玻璃,可他却远远抓握不住,而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令他十分恐慌。
“转过来。”蓦地,他命令道。
云照纹丝未动。
楚少泊心底的慌乱愈发强烈,不由压低嗓音再道:“朕让你转过来!”
半晌,云照终于转身。
楚少泊看着眼前薄凉无情的脸,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云照啊云照,朕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了?”
说话间,他猛然掐起云照下颌,近乎疯狂地把人按倒在榻上,“别总摆出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去给朕把婚服换上!”
云照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动作。
久久等不到回应,楚少泊蓦地一嗤。
他松开钳制云照的手,起身后踉跄了两步道:“朕似乎忘了告诉你,你那位宝贝夫君,在咱们回宫的第二日就追上来了。”
话毕,云照双手猛一握紧,质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想知道?”楚少泊嘴里问着,不紧不慢地坐下喝了口茶,反被动为主动道:“你过来,朕亲口告诉你。”
云照眸色沉了沉,迈步走过去。
眼见对方靠近,楚少泊手一伸,直接把人拉进怀里,阴怪道:“你的那位夫………不,应该是前夫。”
“朕不得不夸他一番,明知来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结果还是来了。”
云照心脏一紧,正欲开口,楚少泊竖起一根手指放于他嘴前,嘘道:“不过朕也知道,他若死了,依你这倔脾气,什么事做不出来?所以朕没有要他的命。”
云照审时度势,用力挣开了他的禁锢。
楚少泊心里憋着气,面儿上却笑着调侃:“你说,朕处处为你考虑,你是不是也该让朕高兴高兴?”
“你想怎样。”云照冷然问道,纤长的眼睫像覆了一层寒霜。
楚少泊知道这是个难得能让云照听话的机会,于是思忖半天,最后道:“朕想看你,为朕戴上凤冠的样子。”
女子出嫁,凤冠霞帔乃是良配,只不过云照是男子,他也知道对方自恃清高,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穿戴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便没有强制要求。
虽然一袭嫁衣已是绝美,但他仍旧想看云照戴上凤冠披着盖头的样子。
“好。”面对楚少泊的要求,云照仍旧波澜不惊地应声,而后缓步走到妆奁前坐下。
楚少泊没想到他会答应地那么爽快,不由一喜,“那朕替你束发。”
说着,他快步走上前,开始替云照梳妆。
及腰长发乌黑锃亮,妆奁前,云照面无表情地任由一双陌生的手在自己头皮间穿梭,金簪珠钗别了满满一头,华贵却不显俗气。
最后凤冠落下,楚少泊忍不住倒抽冷气。
铜镜中那张脸,眉目如画皎若天边之月,修长的眉眼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冽,让人心头生痒却又自卑胆怯。
楚少泊抿了抿唇,收回了想要触摸的手。
他不止一次觉得,像云照这种人就该被放在神坛上供着,明明生了一张不食烟火的脸,却比谁都薄情。
“阿照…………”
楚少泊蓦然轻唤,盯着镜中人反复呢喃:“他们都说你蛊惑君心,如今看来,倒是成真的了。”
云照一动未动,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楚少泊不由心中烦闷,气自己处处为他着想,到头来却是讨不到半分好。
“看着朕。”他站在云照身后,声音忽然沉了下去。
半晌,云照瞳孔轻抬,凉薄的双眸透过铜镜看向一脸隐忍的楚少泊。
“为什么?”楚少泊对着他宣泄心中不满:“朕为你退了兵、放了人,还为你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你为何就是不肯多看朕一眼?”
云照听罢只觉得可笑,心道攻打他的国,肆杀他的民,一切的一切,在始作俑者看来竟都是为了自己。
当真是…………呵。
那一闪而过的讥讽入了楚少泊的眼,抹杀了他心头最后一点愧疚。
怒火登时燃起,他猛然扼住云照下颌,然后缓缓弓下腰,紧盯着镜中那张脸威胁:“趁着朕还愿意好好说话,别这般不识好歹。”
云照同样忍着怒火,圆钝的指甲几乎要将身下的座椅扣烂,他无数次想要发作反抗,但偏偏,他不能。
楚国现在兵力强盛,即便大郢有能力与其对抗,但两国一旦交战,受伤的只会是百姓。
他心想,因为自己一个人而让两国百姓陷入水火之中,那就太不值当了,自己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勇气去承受千百万冤魂的谩骂。
另一边,楚少泊没有费心思去解读云照眼底的情绪,依旧抵在对方耳边喃喃:“阿照,只要你听话,乖乖留在朕的身边作伴,朕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朕会一辈子对你好,此生不纳妃立妾。”
“至于那个孩子,你若不愿再生,朕可以立他为太子。”
“这楚国的天下,朕分你一半。”
…………
低哑的嗓音嗟磨耳廓,云照只默默听着,眼里未有一丝波澜。
忽然,楚少泊发疯般将他拽起,一路拖至床旁,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
云照挣了几下没挣开,索性放弃了。
楚少泊目眦欲裂,与方才的温柔深情判若两人,就像是被妖魔附了身。
行至床旁后,他赤着双眸看了云照一眼,紧接着手上用力,直接把云照推倒在榻上。
凤冠拉扯头皮,痛得云照拧眉低哼,忍着怒火将将想要起身,却被欺身而来的楚少泊重新压了回去。
“阿照…………”楚少泊摩挲他的脸颊轮廓,低低道:“你总是这样冷漠,叫朕如何是好?”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云照鼻尖,他漠然凝视着眼前的人,忽地冷道:“下去。”
楚少泊眼眸眯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朕就那么讨你嫌?”他掰正云照的脸直视自己,胸腔内隐忍的怒火已然到达极限。
在得到云照肯定的回答后,这股怒火终究是爆发了。
屋外寒风凛冽,一刻不停地拍打门框,却远远浇不灭楚少泊那望眼欲穿的疯狂。
布料撕扯之声响彻房梁,混杂着野兽的嘶鸣低吼以及不堪的辱骂抽打,延绵无尽。
第七十八章给陛下请安
腊月二十,天降大雪。
极寒已至,红墙绿瓦皆被厚厚白雪覆盖。
“陛下,药来了。”
忽然飘来一阵清苦气味,楚少泊眉头一蹙,不情不愿地接过一饮而尽。
封后大典已过去三日,距他躺在龙榻上也整整过了三日。
回想起那夜醉酒后,他壮着胆子向云照吐露心声,虽然结局是可想而知的无果,但他确实没想到自己后面会失控发疯,居然想将云照吃干抹净,但也断然没料到云照会在枕下藏一把刀,衣服还没褪干净就直接对准他的心脏刺了去。
若非动静太大惊到了外头值夜的宫女,他还真怕自己会在那晚一命呜呼,如今为了堵天下之口,他只能对外谎称洞房夜遭遇刺客,是皇后不惜一切代价护住了他性命。
伤口距心脏仅半寸左右,胸前缠绕的绷带红了一次又一次,太医几乎是倾尽全力才终于止住血。
就这么过了几天,期间云照不曾来过,然而正是这要命的一刀,泯灭了楚少泊心头最后一丝善意。
自那过后,他对云照仍旧如过去那般相敬如宾,只是不再留情。
他要求云照以一个正常皇后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夫君,小到每日的请安,他都必须看见,否则一日未来,他便杀长乐宫的一个宫女以示惩戒。
一开始,云照嗤之以鼻,可楚少泊并没有同他玩笑,连着几日,直至长乐宫门前尸横遍野,他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恰巧楚少泊这时来了,他当即指着满地尸首冷眸切齿:“这就是你威胁我的方式?楚少泊,你别太幼稚了!”
第一次,云照唤了楚少泊的名字,不为任何原因,只是厌到了极致。
可即便如此,楚少泊依然感到高兴,他觉得云照终于正眼看自己了,那这法子就是奏效的。
“幼稚?”听着云照勾人的声线发出质问,他不由哼笑,“可朕并不觉得幼稚,这是你身为皇后的失职,她们皆因你而死。”
云照想反驳,可又无力反驳。
楚少泊见他哑口,继续道:“朕给过你机会,可你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朕的命令,这就是后果。”
云照看着他,眼底是贯穿心脏的厌恶,半晌向着对方吐出“卑鄙”二字。
楚少泊不怒反笑,紧接着眼眸一冷,“来人!”
随行侍卫小跑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他看着云照冷笑一声,旋即道:“皇后目无君上,乃贴身宫女失职,抓起来。”
“是!”侍卫得令,一把薅过采月强行按于地面,紧接着问:“请问陛下如何处置她?”
捕捉到云照瞳仁儿里一闪而过的惊慌,楚少泊不紧不慢道:“杀。”
“是!”
一语毕,侍卫高举剑柄,作势就要刺向地上惊恐挣扎的人,忽然———“扑通”。
身后传来一声动响,楚少泊淡定回眸,只见云照直挺挺跪于地面。
他示意侍卫停手,慢悠悠地将身子转向云照,只笑着,不言也不语,似乎在等待对方的进一步动作。
云照袖中双拳紧握,掌心很快被指甲嵌出了血,他却好似觉不到了痛。
对峙中,他蓦地举起双手,在空中抡了一个半弧后,手心贴住另一手的手背,带着身体缓缓下坠,“给陛下请安。”
额头紧挨地面,并非正常宫妃面见皇帝的跪拜礼,而是一个极其标准的君臣之礼,也是云照最后的底线。
脚边乌发四散,楚少泊居高临下望着眼前俯身叩首的云照,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让高傲的人低下头颅,原本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快的事,可为什么自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胸口窝火。
“起来。”半晌,他压着嗓子命令,眉宇间尽是烦躁。
或许是产后受损严重,云照的腰自那过后便一直不太好,听到楚少泊的话,他费力地支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两只膝盖被地上的细碎石子磨出了血泡,楚少泊终是于心不忍,一把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同时不忘讥讽两句。
云照权当听不见,只道:“君无戏言,陛下可以放人了。”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方才的折辱不过是一场闹剧。
楚少泊觉得吃瘪,但还是乖乖放人了。
采月被放后立即小跑到云照身旁,一双碧眼怯生生望向地面。
云照自始至终都没给楚少泊一个正眼,在确定采月安然无恙后,他领着人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
门板发出一声不小的碰撞,楚少泊孤零零地站在院儿里,宛如一个被弃之人,他看着紧闭的大门,胸口像堵了一块儿石头,最后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许是威胁奏效了,往后的一段日子里,云照每日卯时都会去龙阳殿给楚少泊请安,但也仅仅是请安。
楚少泊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被云照牵着鼻子走的木偶,但又能怎样?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的后果。
就这样,长乐宫外终于不再堆满尸首,龙阳殿内却多了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某天。
楚少泊在批折子时听人来报,说长乐宫的娘娘在今早回宫后突然高烧不退,大约是染了风寒,于是立即赶了过去。
外头冷风依旧,丝毫未减。
楚少泊一路疾走,推门便听见一阵低咳,走近后才瞧见床上半睡半醒的人,脸蛋儿红扑扑的,实在叫人心疼。
“阿照?”他试探性唤了一句,却只等来了几声咳嗽,不由怒斥采月:“怎么回事?你们都是怎么照顾皇后的?”
采月连忙跪地,“回、回陛下,娘娘他明明昨夜还好好的,今儿早上从外头回来就成这样了,太医说娘娘是染了风寒,已经去煎药了。”
“今早?”楚少泊眉头一皱,“他去哪了?”
“这………”采月吞吐着没说出一句话。
楚少泊失了耐心,哑着嗓子一吼:“说!”
采月身子颤了颤,道:“回陛下,娘娘今儿早上除了给您请安之外,哪里都没去过。”
楚少泊心一抖,紧接着又斥声责问:“糊涂东西!早间发生的事情,为何现在才通知朕!要是皇后出了什么岔子,朕通通削了你们脑袋!”
“陛下赎罪!陛下赎罪!”采月瑟缩着连连磕头,“因为娘娘每日给您请安都不许旁人跟着,回来后更是把自己关屋子里不让人出入,若非方才奴婢不放心悄悄进去看了一眼,只怕是…………”
楚少泊闻言瞳孔一震,心道是了。
云照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却要日日以低人之姿跪拜他人,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又怎能怪得了旁人?
心里的愧疚愈渐浓厚,他紧握云照的手,深深吐出一口气。
恰巧太医院送来了驱寒药,他命人放下碗后烦躁地挥了挥手,“行了,都退下罢。”
“是。”
关门声响起,屋内陷入沉寂。
“唔…………”
忽然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呓语,好看的眉眼透出痛苦之色,紧接着便将身子蜷缩起来。
捂寒之人惧冷,这个楚少泊是知道的,于是思忖再三,他小心翼翼地掀被躺了进去。
滚烫的身体犹如一个大暖炉,很快让被褥暖了起来,楚少泊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将云照拥进怀里,谁知对方自己裹着冰冷的凉意朝他胸口钻来。
温香软玉在怀,怎能叫人不乱?
虽然明知云照这举动只是意识不清下的条件反射,但楚少泊却是实打实的感觉到心脏跳个不停。
他垂眸看向怀里娇若无骨的人,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让人猜不出是汗是泪,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悄然张开双臂环住了对方。
脑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如今实打实出现在了眼前。
但或许是抱了太久,云照出了好些汗,闷热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想要挣脱怀抱,连带手上也开始不老实地推搡。
楚少泊在云照发出声音的那一刻便迅速下了榻,再次回眸却见对方仍旧闭眸未醒,松口气的同时不忘替人掖紧被子。
忽然想起太医送来的驱寒药还未服,他轻手轻脚地把碗端来,却很快犯了难。
云照如今还在昏睡,如何服药?
他看了看榻上熟睡的面孔,又看了看手里的碗,最终叹着气把碗重新放回了桌上,心道罢了。
回想起先前云照也是病着,自己却因为嫉妒他时刻惦念旁人,便掐着对方脖子硬灌,如今人又病了,自己若还如此,只怕到时这关系是如何都补救不及了。
于是衡量再三,他选择等人醒来再劝喝。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云照醒了。
楚少泊正打着盹儿,听到动静后瞌睡全消了,端着碗就走了过去,“来,把药喝了。”
云照脑袋有些昏沉,药汁的清苦气味窜入鼻腔,他条件反射地皱起眉,把脸撇了过去。
难得看见对方孩子气的一面,楚少泊一时哭笑不得,便轻声哄道:“听话,喝了药病才会好,朕已经差人温过了。”
云照没有应声,半晌别过脸后看了楚少泊一眼,旋即接过碗一饮而尽。
楚少泊见状,就差拍手夸赞了,但很快又面露自责,他轻轻坐到床沿,小声道:“朕前些日子气糊涂了,做了不少的错事,朕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朕,但至少别讨厌朕。”
云照淡淡一瞥,眼里似有讥讽。
“朕可以发誓!”楚少泊迅敏地捕捉到他的情绪,立即又道:“日后没有你的应允,朕绝不碰你,可你也要答应朕,勿再念着旁人,安心留在楚国便好。”
“旁人?”云照忽地一嗤,指着自己的心脏道:“在我心里,他永远都不是旁人。”
一句话,像是引爆炸药的导火索,楚少泊内心的愧疚在那一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他看着云照,双唇抑制不住地发颤,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云照瞧见了,却并不怕,依旧直言道:“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云照都只属于他裴勉一人。”
———“啪!”
话毕,一记响亮的耳光直直落下,云照愣了片刻,紧接着便扭过头对上楚少泊赤红的双眸,眼底遍布寒意。
楚少泊失心疯般大口粗喘,颤抖地指着云照半天,愣是没憋出一个字来。
云照半边脸逐渐开始泛红,最后清晰可见五道鲜红的指印,但他却似是觉不到痛一般,只静静看着楚少泊在原地发疯。
对面,楚少泊一度高举手掌,却在一次又一次将要挥下的时候生生忍了回去,然后重重打在旁边的床梁上。
云照就这样冷眼旁观,未起一丝波澜。
最后,楚少泊几乎是落荒而逃,那种被人放逐遗弃的滋味,他如今在另个人身上尝了一遍又一遍。
他快要疯了。
院内红梅绽放,暗香疏影。
云照双臂环膝,孤零零地缩在角落。
脸颊的疼痛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某人,那个在他摔了、痛了,都会第一时间前来轻哄的身影,如今却成了记忆中的泡影。
暮色渐落,子夜将至。
自楚少泊走后,云照便一直呆坐窗前。
看着上方漆黑的夜空,好像在透过云层看向千里之外的某人。
忽然,他眉眼闪过凌厉之色,心道不行。
裴勉还在大郢等着他回家,他又怎可轻易颓废?即便相距万里之遥,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是爬也要爬回去。
心想着,他伸手关了窗,在耳边一刻不断的呼啸寒风下,弓腰吹熄了烛火。
第七十九章不哭了,朕答应你就是
一连几日,楚少泊没再踏入长乐宫半步。
他知道,云照总会有各种法子惹他生气,小到每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
他不想看见云照直视自己的那双眸子充满怨恨,亦不想再失控打人。
想到那日自己毫不留情甩了云照一巴掌,白嫩的皮肤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痛是绝对的,后悔也是真的。
可那又能怎样?事已至此,他也不奢求云照能原谅他,但至少要把人留在身边,就这么远远看着,也是好的。
他觉得,只要自己聊表心意,对方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他渴望云照能回头看他一眼,又怕等来的依旧是那双冰冷的、不含半分温情的眸子,两股复杂的情绪在体内交错横行,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因此自那日离开后,他至今已有小半月未再进入过长乐宫,想念是必然的,但更多是害怕,于是在这段日子里,他想过各种法子去讨云照欢心,希望对方能够一笑解恨,但不知怎的,他始终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云照。
这种境况持续了不短时日,身为楚少泊的心腹,李德忠自然也跟着想了不少法子,但都是些民间俗物,被楚少泊给一一拒绝了。
直到某天,万里晴空忽然飘起了雪。
楚少泊正在书房批折子,听到外头动静,他眼睛瞥向窗外,见几个婢女太监正一脸兴奋地在雪中转圈,不由开始好奇云照会不会也喜欢雪。
“陛下。”
忽然,一旁静侯的李德忠开口:“外头飘雪了。”
楚少泊百无聊赖地侧首观望着,思绪飘忽道:“朕知道,朕看见了。”
李德忠日日跟着楚少泊,自然知晓对方近来为何心绪不佳,便道:“雪景甚美,陛下何不邀娘娘一同欣赏?”
“他?”楚少泊嗤了一声,像是自嘲,“他不会愿意见朕的。”
“怎么会呢?”李德忠半开导半奉承:“陛下九五之尊,多少人做梦都想见您一面,娘娘何其幸运,登上了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位置,又怎会有意责怪陛下?”
一席话,听得楚少泊心情大好,但一想到云照对他的态度,又瞬间蔫了下去。
李德忠还想说什么,却听外头响起一阵脚步,紧接着便见一个小太监碎步走了进来,“禀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楚少泊原本还在游神,听到来者禀报,几乎是一瞬间就站了起来,眼里迸着惊喜连声问道:“你说什么?”
于是小太监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楚少泊一连说了几个“快”字,跌跌撞撞地绕过案桌走过去,“快宣!”
“是。”小太监弓身离开。
不多时,云照进来了。
依旧是那袭惹眼的白,脚步轻盈似有袅袅生烟,楚少泊视线一路跟随,拼了命才压下心头的悸动。
“给陛下请安。”云照垂眸走近,然后面无表情地向对面之人叩了一首,语气生冷道。
楚少泊愣了一下,眉眼旋即露出不悦,半晌叹了口气:“平身罢。”
心里忽地一阵烦躁,他负手转过身,至案桌前落座后,抬眸却见对方仍跪着,不由眉头一皱:“怎么了?为何不起身?”
云照轻抬眼帘,淡淡道:“我今日来,是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楚少泊看着地上被裘衣包裹的纤瘦身躯,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终是没忍住心疼将人搀了起来,轻声道:“你想要什么说便是,朕还能不答应吗?”
云照自始至终没看楚少泊一眼,听到对方的话,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陛下说的,可是真的?”
楚少泊应声:“自然是真的。”
“那好。”云照直视着他,缓缓道:“我希望,把祐儿送回大郢。”
楚少泊上一刻还在窃喜云照终于愿意同他说话,紧接着便又荡然无存,“什么?”
他音量陡然拔高,表情透着扭曲,一口回绝了云照的要求,“朕说过,祐儿既在我楚国出生,那便是我楚国的人,你若执意送他回去也不是不可,除非…………”
话到最后,他忽然卖起了关子。
云照大概猜到了他会说什么,但还是问:“除非什么?”
楚少泊眼底闪过异彩,“除非,你愿意与朕再生一个。”
“好。”几乎是想也没想,云照答道。
他知道,楚少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侮辱他,自己听着便听着,至于答应与否,身子是自己的,总归不会让旁人得了去。
可对于他的不假思索,楚少泊却始终表示怀疑。
云照看出他的疑虑,垂眸沉思片刻,忽问道:“陛下是怕我变卦?”
说罢,那浓密的纤睫轻轻颤了一下,他看着眼前人,眶里隐隐闪着水光。
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楚少泊心里一咯噔,连忙矢口否认:“当然不是了。”
“那陛下是答应了?”云照穷追不舍,嘴角看似不经意地挑起,露出几颗雪白的贝齿。
追忆至今,除去在郢国为质的那段日子,楚少泊几乎没见云照笑过,在对方眼角弯起的那一瞬,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答应了。
他心想,左右那孩子与自己毫无血缘,能与云照再生一个也是极好的,反正现在人在楚国,就是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心里敲定了主意,他难掩眸底的兴奋看向云照,“朕答应你,但你也不可以骗朕。”
云照淡淡应了一声。
于是三日后,楚少泊亲自调了一支军队护送裴祐回郢,并依着云照的意愿一路送行至城门外。
那也是他第二次见云照哭。
第一次哭时恰逢战火纷飞,他却只从虐杀敌军的过程中得到了快感,可眼下国泰民安,那眼泪就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从眶中滚落,他只觉得满满都是心疼。
“后悔吗?”大概是怕云照反悔了,他忽地轻声问道,毕竟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
“不。”云照注视着将将出发的大军,面无表情地任由眼泪滴落。
后悔是不可能后悔的,他巴不得孩子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陛下。”蓦地,他扭过头望向楚少泊,语气带着恳求,“我想和祐儿说几句话。”
楚少泊眉心微蹙,似是在考虑。
“怎么,陛下是怕我逃跑?”见对方不应,云照搬出了激将法。
他别过脑袋,目视远处冷冷道:“若是因为这个,那楚国的军队未免太过草包,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降不住。”
眼尾诱人的殷红钻痛了楚少泊的心,他心想也是,到底是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若自己连这最后一面也不许他们见,多少是有些过于冷血了。
于是沉默片刻,他抬手拭去云照眼角尚未风干的泪痕,轻哄道:“好了,不哭了,朕答应你就是了。”
粗砺的指腹在眼角来回摩挲,云照垂眸敛去眼底的厌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奢华的轿辇被截停,他掀帘进去,而后伸出手:“李嬷嬷,孩子给我,你先出去。”
被唤“李嬷嬷”的老姑子见来人是云照,恭恭敬敬道了是,而后便退出了轿辇。
忽然,襁褓中传来一声细弱的咂嘴声,云照低眸,恰巧与裴祐四目相对,紧接着便听到一阵咿咿呀呀。
“祐儿。”看着怀中乖软的小家伙,云照顿时心软如水,连带眼神也柔了几分。
裴祐似是听到有人在呼唤,溜圆的眼睛看着云照咯咯笑个不停,两只胖手也在空中来回挥舞。
云照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伸出一根手指在裴祐白嫩的脸上轻点了一下,“祐儿乖,等到了大郢,你就是真正回家了,回去后一定要听你裴爹爹的话,记住了吗?”
温润的语调款款入耳,裴祐像是听懂了一般抓住云照手指,接着放进嘴里欢快地吮吸起来。
云照眼角的弧度不自觉加深,但渐渐地,他眸中笑意尽敛,只剩浓浓冷冽停留眉间。
目光快速掠过紧闭的门帘,他一只手抱着裴祐,另一只手小心翼翼伸进袖中摸索什么。
不多时,一个状似卷轴的东西从袖中拿了出来,是楚国边境的布防图。
云照目光凝重地看着手中地图,忽然冷眸微沉,他掏出匕首一挥,将裴祐的襁褓割出一道豁口,紧接着便把地图塞了进去。
裴祐似乎被那一闪而过的银光吓到了,粉嘟嘟的小嘴说撇就撇,云照见状冲他一笑,眼里不见半分方才的冰冷,轻晃着哄道:“祐儿不怕,父亲在这儿呢。”
说着,他将匕首翻转,用刀柄处暗藏的绣花针把豁口缝了起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未有拖沓。
回忆这短短半月,在楚少泊未曾出现的这段日子里,他对外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之态,但实际却不然。
凭借“皇后”这个身份,他轻而易举便结识了楚国手握兵权的大将林峯,并暗中打探到楚少泊有再次起兵攻郢的心思。
如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临摹此图,只盼祐儿能顺利将地图送到大郢,解除危机。
“祐儿。”语气忽地沉重几分,他看着裴祐凝目道:“从现在开始,父亲就把性命赌在你身上了。”
想起前几日对楚少泊的“承诺”,云照的心便直往下沉。
虽说楚少泊平日总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但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比谁都清楚,楚少泊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自己不过是个异国阶下囚,又有什么能力与之抗衡?除非…………
内心衡量着,他默默把手伸至了嘴边。
一颗通体乌黑的药丸被送入口中,伴随着清苦之味迸发,他眉头紧锁,忍着排斥将药咽了下去。
只片刻,强烈的灼烧感席卷而来,痛得他几近昏厥,但也仅仅持续须臾,那股灼烧感便消失了,胃却仍旧不住地痉挛。
豆大汗珠悬挂额间,他随手抹了一把,心道这样大概就没问题了。
他相信,凭楚少泊的本事,想要得到一个人就如探囊取物般容易,自己若是没个准备,被吃干抹净是迟早的事。
但他也相信,楚少泊作为一个正常人,即便再怎么饥渴也不会对一个病秧子提起兴致。
裴祐似是探觉到父亲的难过,咿呀几声后便窝在对方怀里呜呜哭个不停。
云照深喘一口气,忍着胃内的不适安慰裴祐:“祐儿乖,父亲没事,父亲方才是同你玩笑的。”
裴祐果真不哭了,只是眼眶里仍有泪花儿在打转。
忽然———“娘娘,时辰不早了。”
外头响起一句苍老的声音,云照不舍地亲了下裴祐脸颊,低喃道:“乖祐儿,再见。”
说罢,他瞥了眼门帘,“进来。”
把裴祐交给对方,他忍着胸口钻心的疼交代了几句,旋即下了轿辇。
天边夕阳落暮。
军队一路前行,不曾停留。
直至消失眼前,云照也未离去,只静静站在原地,双目空洞,好似丢了魂。
“好了,别看了,他们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宫去罢。”大抵是不忍见云照露出这般绝望的神情,楚少泊开口道。
云照思绪拉回,淡淡应了一声。
可没走两步,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出,随即仰面倒地。
楚少泊听到动静回头,看见如此情形,登时吓得六神无主,“云照!”
他大步上前,人却已昏死过去。
不明真相的楚少泊唤了几声无果,匆忙抱起人一跃上马,“驾!”
马儿一路疾驰,最终消匿在无边夜色。
第八十章这辈子你都休想逃离朕!
“快!传太医!”
回到皇宫,楚少泊抱着白衣染血的云照一路疾走,发疯般见人就喊。
长乐宫的宫人们见状,吓得连连应声,慌不择路地去了太医院寻人。
不多时,来了一年迈的老太医。
楚少泊大手一挥,嘶哑道:“不必行礼,赶紧过来看看!”
“是、是!”
连着应了几声,许是被楚少泊的气势吓到了,那老太医佝着腰碎步走了过去,只是指尖将将搭上脉,眉心便骤然紧锁。
“怎么了?”见人一副愁眉不展之态,楚少泊迫切地追问。
老太医嘴巴微张,似乎犹豫不定。
楚少泊有些急眼儿了,忍着怒意切齿道:“讲!”
老太医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身子,哆嗦着拱手道:“回、回陛下,臣观娘娘脉象杂乱,像是中毒所致。”
“中毒?”楚少泊眼眸微眯,但又来不及细想,只问:“可有法子解?”
“这…………”
老太医坑着脑袋颤巍巍看了他一眼,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了句“无解”。
“什么?!”楚少泊猛然站起身,将将平息的怒火再次燃起,“你们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无解!”
老太医一边胆战心惊地承受楚少泊的怒火一边解释:“陛下有所不知,此毒不似寻常毒药,生于极阴极寒之地,但凡服下,不出一月便会七窍流血而亡,娘娘他本就因生产亏损严重,只怕是…………”
话已至此,楚少泊的愤怒渐渐被恐惧取代了,他紧紧握着云照的手,嘴里不停地喃喃什么。
忽然,他广袖猛地一甩,双目猩红地怒斥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半月内必须解了皇后体内的毒,否则通通提头来见!”
嘶哑的低吼旋彻房梁,老太医额间细汗密布,也只能连连应是。
床榻上,云照半眯着眼睛,头脑昏沉却意识清醒。
楚少泊和太医的对话他也听了个大概,心中不由嘲讽。
但很快,他便觉得无所谓了。
确如那太医所说,此毒生于极寒之地,药性极强且无药可解,凡服下者不出一月便会暴毙而亡,但他们却不知此药可以毒攻毒。
只要掐准了时间再服一粒,那么体内毒素便可荡然无存。
他心想,自己服下这药的原因不过是为了不让楚少泊触碰,断然不会为此白白葬送了性命,如今自己已毒入骨髓,若都这样了楚少泊仍兽性不改,那便真是毫无人性可言了。
不过么…………
闭眸吐了口气,他想要支起身,却被楚少泊轻轻按了回去。
“躺好,太医说你身子不适,不可下床。”见人醒了,他声音顿时放柔。
云照顺势问:“我怎么了?”
老太医求助地望向楚少泊,楚少泊脑袋飞转,立即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吃坏了肚子,你好好休息即可。”
云照听罢佯装不解,“可我近来并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除了…………”
“除了什么?”楚少泊本想岔开话题不让云照生疑,可听对方这话术,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之。
云照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前几日,有个自称是月桦宫的人送了盘桂花酥来,也不说姓名,放下东西便走了。”
说罢,他余光轻瞥,在瞧见楚少泊眼底的沉思后心中冷然一笑。
虽然身处后宫,但他对楚国的朝廷之事也略知一二,据史书记载,楚国自开国以来就没有男子为后的先例,如今自己在楚少泊的威逼下登了那凤鸾宝座,朝廷早已怨声载道,偏偏楚少泊又没有纳妃的意思,那些个老东西生怕这楚国的江山无人继承。
于是前不久,几个前朝重臣把自己的孙女引荐给了楚少泊,但与其说是引荐,不如叫强塞来的实际。
到底是前朝留下的老人,楚少泊纵使再不愿也要忌惮他们背后的势力,便只能答应。
“月桦宫…………”
另一边,楚少泊口中喃喃,回忆半天才想起自己前段日子被那些大臣们强行纳了两个妃子,美其名曰开枝散叶。
难不成,云照的毒是她们给下的?
心里生出疑惑,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云照是皇后,论位分比她们高了不知多少,应该不会有人蠢到这般田地。
可若不是她们,又有谁会对云照下毒?
嘶…………啧!
许久未等到人开口,云照知道楚少泊在疑虑什么,于是刻意道:“听宫人说,你新纳了两个妃子?”
楚少泊心里一咯噔,连忙解释:“朕那是被迫的,你也知道那些老东西有多难缠,朕实在不想听他们唠叨。”
“嗯。”云照淡淡应了一声,道:“你平日若无事,可多去她们那里走动,既可堵住外人的嘴,也免得再生事端。”
“你这是嫌朕常来看你,觉得烦了?”楚少泊没有听出云照的言外之意,眼底尽是不悦。
云照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依旧淡漠道:“女孩子家家,若夫君久出不归,难免遭人非议。”
听到“夫君”二字,楚少泊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拧眉辩驳道:“朕承认的妻,从来只有你一个。”
云照闻言,冷峻的眉眼忽然绽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笑,道:“我承认的夫,也从来只有他一个。”
字字诛心,楚少泊只怔愣片刻,紧接着便气到浑身颤抖。
原本,云照是不打算与他较真的,可不知为什么,每每面对楚少泊那恶心人的情话,他便忍不住想要回怼。
屋内气氛逐渐压抑,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楚少泊几乎是落荒而逃。
服毒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云照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时不时的呕血让他力不从心,但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能够让他自保了。
直到夜幕时分,采月送晚膳时无意提及,说月桦宫的两个娘娘不知为何惹怒了圣上,被罚了半年俸禄不说,还要在自己宫里闭门思过一个月,未经传昭不得面圣。
云照听罢淡淡一笑,吃了口碗中的粥道:“你们陛下性子阴晴不定,会发怒不是件很正常的事么。”
鲜少见到对方玩笑,采月挠了挠头,边布菜边道:“娘娘说笑了,奴婢觉得,陛下那是在替您出风头呢。”
“替我出风头?”云照觉得莫名其妙,正要说什么,采月先他一步道:“娘娘别不信,奴婢虽是外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是真心待娘娘的。”
云照:“…………”
夹菜的动作一顿,心里忽然有种吞了苍蝇腿儿的异感,他看向对面一脸天真的小丫头,心里直叹气。
采月却以为云照不信,便开始替楚少泊说好话:“虽然奴婢不知道娘娘为何讨厌陛下,但陛下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就比如奴婢刚入宫那会儿,家父穷得实在看不起病了,奴婢心里急,就想同一起入宫的姐妹借些银两,却不想被陛下碰见了,直接让李总管安排了太医出宫替家父治病。”
“还有还有…………”
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云照听得脑袋疼,打断道:“好了,可以了,我知道了。”
采月自知僭越,于是悻悻闭嘴,却还是调皮地吐舌道:“娘娘莫嫌奴婢话多,奴婢只是自幼丧了母,所以希望这天下的有情人都能够终成眷属。”
云照自然知道她没什么坏心思,他也不愿把一个小姑娘拽进这大染缸,便搪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日后莫要再提。”
“是。”见人有生气的苗头,采月立即乖乖应道。
外头暮色渐浓。
因为毒药发作的缘故,云照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呕血已是家常便饭,这才过了前半夜,被褥便红了大块。
胃里依旧如火烧般难受,他拧眉翻了身,紧接着缓缓坐起。
屋内漆黑一片,只有隐隐的月光从窗户缝透进,他随手拿起大氅披上,而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寒风凛冽,值夜的宫女正缩在角落里打盹儿,他径直走到院中央,任由冷风扫过脸颊。
刺骨的寒意削弱了身体的不适,他就这么静立在夜幕中,宛如一尊雕塑。
上空,数不尽的星星躲在云层之后,拨不开、遣不散,就像云照此刻的境遇,迷蒙、无助。
尤其是送裴祐出宫的那日起,他内心有期待,但更多的是恐慌。
他害怕裴勉在收到地图后会一时冲动,想也不想便直接率兵攻楚,亦害怕百姓为此陷入水深火热,若因自己一人而让两国百姓遇难,岂非得不偿失。
心想着,他拧眉叹了口气。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卷起一地碎叶,云层拨开的瞬间,大地亮了些许。
云照拢了拢身上的裘衣,将将回了屋子,却在关门时瞧见夜空中飞过一抹白影。
他定睛看了一眼,似乎是什么鸟雀。
虽有些疑惑,但目光也只停留了须臾,他正欲关门,耳边忽地掠过一阵风,紧接着,他便看见一只白鸽立在了门旁的烛台上。
或许是对先前那只的思念,他非但没有驱赶,反而温柔地顺抚对方翅上的羽毛,“你这小家伙,可是迷路了?”
逗弄间,他眸光一瞥,视线定格在鸽腿绑着的信笺上。
脑中飞快闪过了什么,他心下莫名一惊,鬼使神差地解下了那信笺,上面只有短短三个字:归云斋。
“归云斋…………”
口中重复了一遍,云照回忆晌久,实在不知道楚国是否有这么个地方。
出神间,一股冲天酒气扑鼻而来,他来不及反应,紧接着便被一双臂膀从身后圈住。
“还没睡?”
低哑的声音传入耳廓,他心脏猛跳几下,不动声色地藏起了信笺。
身后,楚少泊下巴抵在云照肩膀上,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浓烈的酒味,他意识不甚清醒,却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没有像平日那般抗拒自己,心里不由一喜。
云照面色不佳,但并没有推开他。
忽然,烛台上的白鸽扇了几下翅膀,楚少泊被声音吸引了去,醉醺醺问:“什么时候养的?朕怎么毫无印象?”
云照没有说话。
楚少泊把脸埋入他的后颈,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语:“告诉朕,怎么样你才会高兴。”
语气中透着感伤,是云照从未领略过的悲凉,内心却毫无波动。
楚少泊依旧喃喃:“你服毒,是想与我一刀两断?还是觉得祐儿离开了,你就没有牵挂了?”
云照:“…………”
原来,他已是猜到了。
心里道了一句,他缓缓抬起眼帘,看着头顶的房梁,深深吐出一口气。
正要说什么,楚少泊却忽然发疯似的将他搂紧,“我说过,这辈子,你休想逃离我!”
“你可是答应了我要为我生一个孩子,承诺还未兑现,你休要一走了之!”
“我要寻遍天下名医,定会将你体内的毒驱散,你不会如愿以偿的,绝对不会!”
…………
语气越发的急切,说到最后竟带着隐隐的恳求。
云照许是觉得吵了,颇为不耐地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的同时敛去了眼底的锋芒,刻意软下声道:“陛下觉得,是我自己服的毒?”
“难道不是么?”楚少泊两只手钳着他的双肩,从牙缝里挤出这句问话。
云照看着他,紧接着垂下眸子,一副黯然神伤之态,“既然陛下觉得是,那便是罢。”
“我原想着,若真的只剩一个月可活,就这么安然度过也是好的,可如今落人猜忌,那干脆就让我在这永无天日的深宫中死去罢。”
边说着,他忿然看了楚少泊一眼,然后把身子转了过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果不其然,楚少泊动容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迫切问道。
云照未应,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过了不知多久,一双臂膀再次将他环住。
楚少泊醉意消散了些许,他半张脸窝在云照颈间,眼里闪过喜悦,但很快又变得悲戚。
“你愿意留下,我真的好开心,可………”话说一半,他猛地将人搂紧,似是下了某种决心般发誓:“你放心,楚国那么多能人,我定会寻到名医将你治好。”
云照听着,默默舒了口气,心想这事总算是可以翻篇了。
外头的风逐渐大了,月色朦胧依旧。
楚少泊本想留宿长乐宫,可云照却一直不停地呕血,唤了太医也束手无策,只说需要静养,他便只能作罢。
反倒是云照,舌尖被咬破一次又一次,这才终于换得了清净,待人离开后,他半倚在榻上暗暗决定,直到裴勉来将自己带走,他无论如何也要稳住楚少泊。
至少在两国不得不交战之前,他不会让大郢、让裴勉陷入危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