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祂……快……快杀掉祂!”
刺耳尖锐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无数嘈杂的嗡鸣声和细弱的呢喃低语。
祂从温暖的液体中醒来,睁开眼,率先看到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人类面孔。
“杀了祂,杀了祂,杀了祂!”穿着研究服的人面孔扭曲,高高举起拳头,一下又一下狠狠砸着他面前的玻璃罩。
玻璃飞溅,狠狠扎进血肉之躯中,换来的是研究员流淌的血液和癫狂的笑声。
无数摇晃的影子在研究员身后浮现,手拉着手,跳跃着,舞蹈着,细声细气的唱着:“杀杀杀杀哈哈哈哈哈,杀杀杀哈哈哈哈哈,杀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醒了醒了醒了醒醒醒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月月月!!!!!!”
吟唱声从细弱变得尖锐,簇拥着的影子溃散,高举着手的研究员身体陡然软下去,扑倒在培养舱上,像是水一样流淌一地。
恐惧带着诱人的香味出现在祂面前。
祂本能地汲取,旋即,祂感受到自己的肢体。
祂从破裂的营养舱里走出来,满眼看见的只有一片鲜红和惨白。
红的是粘腻的温热的模糊的血肉,密密麻麻爬满了所有墙壁。
白的是月色血色般的冰冷的路,没有一点脚印的在他眼前铺开。
头顶的天花板伴随着突兀响起的轰鸣声破碎,数条布满吸盘的巨大触手探入室内,迟疑地停在他身前一米之处。
然而还是有一只温热的手抓住祂:“结束……结束……”
祂低头,看见身体像流水一样铺开的人艰难地抬起头,像是溺水的人,死死看向天空。
于是,祂也抬头。
在天空正中是一块巨大的光屏,无数礼花在屏幕上绽放,四个大字在礼花的正中央被缓缓打出来——游戏结束。
同时,炽热的太阳睁开眼睛,俯瞰着满目疮痍的大地,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眼睛在这天空中睁开,像是一颗又一颗繁星。
祂不理解地上人的悲愤,只是沿着月光似的路向前走去。
许许多多的人,或者是还勉强具有人形的生物,或是欢呼狂笑,或是嚎啕大哭,或是弹奏着令人作呕的亵渎的音乐,在燃烧的建筑里翩翩起舞,直到触手虫子菌丝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从皮囊里钻出。
恐惧在大地上蔓延,像是在祂面前铺开一场自助的盛宴,祂飞快地成长着,就连怪物在他面前都要退避三舍。
直到一只手再次抓住祂,还是那个身体像流水一样的人,蠕动着溃散的血肉跟在祂身边,终于再次抓住祂。
祂知道这个人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变得和其他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一样,于是停下脚步,对上那双执着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是谁?”研究员说不出话,但他仿佛烧着火焰的眼睛已经告知一切。
我是谁?
疑问浮现在心头。
祂下意识向四周寻找答案,看到一小片几乎完全碎裂的镜子。
透过镜子,祂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睛,看见银色的长发从肩头垂落,看见人的眉毛,人的鼻子,人的嘴唇,看见修长赤/裸的身体,看见胸前挂着的小小名牌,上面不知是谁亲手刻上两个字——戏鹤。
【戏鹤,仿生人001号,人造神明计划唯一的成品,火种计划的执行人,您的任务是回到无限流游戏初步入侵人类世界之时。】
【只要所有人确信您就是无限流的主神,您就能篡夺主神的位置,以主神的名义,终结这场人类浩劫。
任务具体要求如下:
1.让副本boss臣服于您。
2.帮助玩家存活,并保留死亡玩家灵魂。
3.收集玩家的恐惧培养神格。】
镜子上浮现出一行黑字,唤醒祂的记忆。
【很高兴为您服务,我是系统星火,将在接下来的任务中辅助您,是否现在开启时空隧道?】
人造的新生神明赤身站在血与火之中,天空是密密麻麻睁开的眼睛,地上是肆虐的怪物和扭曲异变的人类。
研究员终于支撑不住,死死抓住他脚踝的手松开,无力地倒在一边,眼睛死鱼一样盯着天空,漂浮在血肉里的嘴唇却再次发出疯狂的笑声,嘈杂刺耳。
但是他脚踝上还残留着那火焰一般的灼烫感。
所以,戏鹤没有犹豫:“好。”
无限流初次入侵人类世界在五十年前。
就在一个风和日丽平平无奇的下午,巨大的光幕出现在全人类头顶,一行字出现在上面:【新的游戏即将开始,请做出你的选择】
如同一个神明的玩笑。
有人满不在乎,也有人满心恐惧,但他们很快就收到凭空出现的包裹,打开来里面是三个游戏卡带。
无论愿不愿意,收到卡带后的第二天,他们都被卷入第一场事关生死的游戏。
【请选择您的第一场游戏。】系统介绍着过去,也模仿主神的形式,将筛选出来的三个副本展现在戏鹤面前,【您会被送到其他玩家进入副本的时间节点之前。】
戏鹤拿起中间红白相见的卡带,翻过来,封面上是一身嫁衣的女子。
桃木死死钉入她的手腕,红盖头遮住大半张脸,露出尖尖的下巴。
红唇若隐若现,微微勾起的一个神秘的弧度,隐约可以看见缝住嘴的透明丝线。
“婚阴。”他读出这个副本的名字。
戏鹤确定他的选择:“就从它开始吧。”
【游戏载入成功,祝您游戏愉快!】
七月十五,槐家村,天阴欲雨。
“惊悉噩耗,不胜哀痛。为逝者安息,请新娘入坟!”
“为逝者安息,请新娘入坟!”
“请新娘入坟!”
嘶哑哀切的曲子从领头的村民口中发出,他又是一抛手,一沓纸钱从他手中飞出,漫天飞舞。
在这白色的纸钱之后,是两顶招魂幡,摇摇摆摆,引着后方黑色的楠木棺材。
棺材之后,颜色陡然从红转为白,血红的喜轿被人抬着跟在棺材之后,抬轿人脸上贴着长而窄的黄色符纸,看不清面孔。
在那之后则是十里红妆,都是一片正红喜色。
唢呐跟在队伍两边,滴滴答答地吹着。
一曲唢呐,既可以迎亲,又可以送葬。
喜红与丧白,在此处碰撞交汇,无比诡谲。
村民却丝毫不惧,挤在道路两边,伸长脖子,像等待投食的鹅一样满怀期待的张着嘴,定定地看着。
“先生也要去参加村长的喜宴?”
戏鹤听到身边中年人的询问,坦然一点头:“村长摆流水席大宴宾客,我也想去凑个热闹。”
“大宴宾客,你们文化人真会说。”对方笑出一口黄牙,满怀期待,“等会儿新娘拜过天地,村长开宴,到时桌上肯定都是硬菜。”
戏鹤没机会看见拜堂的景象,只和一群人坐在院子里桌子边等着。
等到挂钟时针指向下午五点,他们听见屋内传来一身公鸡极为嘹亮的打鸣,没有雄鸡一唱天下白,只有四野满满皆夜色。
这是礼成了。
以公鸡代替逝者拜堂,果真是阴婚。
宴席上也就是几道硬菜,一箱尚可的白酒,戏鹤装模作样吃了几口,便借口要上厕所,进村长的宅子。
槐家村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富裕,就是个小小村长的宅子也是祖上传下来,有整整五间宽阔正房三间耳房,这两年重修族谱后又修缮一次,无比气派宽敞,到后院也要绕上一会儿。
好在这些村民都不是专业训练的,只是松松散散地守在几处地方,戏鹤稍微谨慎点避开人,便一路来到张红挂彩的婚房。
调走守门的两位婆婆,戏鹤推开虚掩的婚房。
没开电灯,只点着喜烛,室内昏暗的很,让到处都有的正红色都更像是鲜血凝固后的暗红。
在铺天盖地的红色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摆在正中间的黑色棺木,以及空气中隐约弥漫的尸臭。
新娘沉默地坐在洒满花生红枣的婚床上,红盖头遮住她的脸,婚裙底下露出绣花鞋尖尖的头。
似乎听到有人闯入,她带着几分惊惶地抬头,一双手下意识抬起,牵动桃木钉入手心留下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也是这放在腹部的手一动,戏鹤看见她小腹微微凸起:“你怀孕了?”
或许是话语中隐约的怒气让新娘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几乎是立刻蜷缩起身体,抱着头,不断地瑟瑟发抖,却不敢大声哭泣,只是伸手从衣服下摆里掏出一个东西,怯生生地递上来:“不打!不打!生娃娃!生娃娃!”
被她妥妥当当塞在衣服里又在此刻献宝似的掏出来的是一个玩具娃娃,又旧又脏兮兮的,掉了一只胳膊,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棉花。
不知道是被她从哪里捡来的,喜滋滋地以为塞进衣服里就可以生娃娃。
这个新娘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正常了。
戏鹤判断着,蹲在床边,放柔声音减弱自己的威胁性:“我可以带你走,你想走吗?”
然而,新娘瘦小的身体却是猛然一抖,疯狂地摇头,几乎要将红盖头甩下来:“不不不!”
“要嫁人……都要嫁人……”
“要生娃娃……都在生娃娃……”
龙凤烛无声地燃烧着,滴下长长的烛泪。
戏鹤沉默下来,他的眉眼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那私奔吗?”他冷静地问,“起码换个人嫁。”
这一招卓有成效。
新娘欢呼着嫁人生娃,轻轻松松被他牵起手带出去,将被火光笼罩的宅子抛弃在身后。
只不过他们还未走到村头,便有一道强光手电的光扫射过来,背后一片喧哗声,赴宴的村民们都带着手电筒,密密麻麻地追上来,固执地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他们高高地举起棍棒锄头叉子,眼底都是一片凶光。
一声开木仓的闷响随着响起!
村长的手很稳,手中的土木仓还没有放下,拉长嗓音率先喊出——
“请新娘入坟!”
“请新娘入坟!”
“请新娘入坟!”
一连串的村民应和着他,叫喊声由低到高,一遍又一遍响起,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浪一般扑向被包围在正中间的两人。
戏鹤左手伸进兜里握住准备好的东西,另外一只手却发现新娘的手心一点点冷下去,接着用力从他手中抽出!
他回头,恰好起风,掀起新娘的红盖头,露出的是一张被丝线牢牢封住的嘴,两滴血泪流下来,从下巴尖缓缓滴落。
“嘻嘻嘻嘻……”新娘凄切地笑着,一点点飘到半空中,冰冷刺骨的水不断的从她身上渗出,无尽的煞气从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瞬间将整个村庄笼罩在其中。
这一刻,她彻底显露出身为冤死厉鬼的凶相!
果然,在他进入副本的时间节点,阴婚早已成,厉鬼早已生,无法逆转。
戏鹤极轻极微地叹口气。
轰隆!
暗沉的天空陡然降下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