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养父家暴

    秦家因为两份亲子鉴定报告上上下下乱成一锅粥, 秦宏宇持续一周未出现在公司,只因安慰在家哭肿眼睛的妻子吕美君,最后是秦老太太一锤定音吩咐人将流落在外的亲孙子接回家。

    周末清晨, 靳越舟一大清早将家里的衣服洗干净并晾晒后,出门前隔着被子亲了亲熟睡中的宋阮,打算去超市买点新鲜排骨和绿豆炖汤。

    盛夏暑热,靳越舟因为宋阮睡不好的事再次去医馆找张大夫问, 对方听见病人仍然睡不好,思虑片刻给出可能夏天火气旺, 炖点汤多败败火的建议。

    靳越舟脸色疏冷, 刚出小区门, 一辆不知等了多久的黑车启动, 线条优越、外型奢华的宾利恰恰好停在他面前时。

    宾利拦截住靳越舟前进的路, 深邃的眉眼视若无睹,他连眉都未皱一下, 正欲从侧边离开, 车门打开多日未见的周知简从宾利走下来。

    一抹不知何时强行被印在大脑深处的柑橘香漾在燥热的空气中, 周知简气质温润如初未变。

    靳越舟下意识抬脚后撤一步, 深刻的眉宇微微皱起。

    周知简看清他的反应,略微尴尬,心中一角出现不明意味的失落。

    靳越舟不怎么想寒暄, 绕过人就想走,下一秒,身后人的话将他的脚步死死钉在原地。

    周知简声线润如玉石,一字一句如泉水滴落温和, 他清晰说出靳越舟出生的医院和呆过的老家的具体地点。

    靳越舟微偏身,眸子深暗, “你查我?”

    周知简立刻澄清否认,“不是我查你。”双方再次僵持半分钟。

    等到靳越舟有些不耐再次想走时,周知简满头乱绪急忙喊住人,“是秦家特地让我接你回去!”说完这句话,终于将人缓住后将最近发生的事中挑着紧要的通通告知。

    所有的话全部指向一个结果,靳越舟是秦家的亲生骨肉,同现在呆在秦家的秦安羽调换了二十年的人生。

    靳越舟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愣在原地,疏冷英俊的眉目难得迷茫一片。

    周知简害怕他不相信,再将集团前段时间忽然抽血体检的真实原因告知,亲子鉴定结果实实在在,不是故意作假蒙骗。

    榆城清晨热气弥散,周知简手心沁出细汗,抿了抿唇后道:“咱们先回家吧,回秦家。奶奶很想你,怕太突然吓着你,所以没敢跟着一起来接你。”

    周知简告诉靳越舟,是秦老太太在医馆偶遇,从头至尾,一切事情发生的种种皆是偶然。如若不是老太太对靳越舟相貌同秦宏宇太过相似的执念,只怕婴儿出生后调换的人生再也换不回来。

    靳越舟很少将注意力放在无关的人和事上,被周知简这么一提,回忆如潮水般涌回,那天在医馆的偶然抬眸一瞥,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形象一下子重印脑海中。

    周知简说得口干舌燥,生怕对方误将自己当成骗子只为捉弄人得一时开心。

    靳越舟不言语,沉默站立,心里却信了大半。

    最后他坐进宾利时,下意识抬眸向小区后远远看了眼转瞬回眸。

    …………

    宋阮睡到日上三杆才慢悠悠醒过来,胳膊朝床铺另一侧摸了摸,空空凉凉,他朦胧睁开眼后等了十分钟彻底没了睡意,家里的某个人居然没出现,平时放假总是得隔着十分钟就来亲他一回,让人睡懒觉都睡得得格外不安生。

    将小心放置在抽屉的外体机和助听器佩戴好,空荡荡无声的世界变为有声,家里仍然沉静一片。

    宋阮太阳穴阵阵发疼,将家里几间房都查看得清清楚楚,大活人不见了。

    阳台晾晒着衣物,炙热的阳光从落地窗彻底投射进,湿哒哒的衣物晒得半干,洗衣粉的香气清淡。

    宋阮洗漱结束,心里同家里一般空空荡荡的,右眼皮不断震跳。在沙发上呆坐了会儿,略微迟钝的大脑终于恢复神智,回房间找到手机,一个电话拨向靳越舟。

    前两通电话没人接,一阵忙音后自动挂断,宋阮蹙起眉头,心头猛然打鼓,没片刻犹豫再次拨打。

    好在这次不是忙音,电话接通后,双方还未开口,电话那头背景音乱哄哄一片,宋阮依稀辨认出是砸东西的动静。

    而后,一道暴躁的怒音模糊传至耳麦,“他是秦家的儿子,那我算什么!!这都是他一手策划出来骗秦家的!!”

    女音含混着哭腔,“安羽,你听妈妈话,你是秦家的孩子,但是小舟他这么多年……”

    “我不想再听了!!你们给我把他赶出去,靳越舟他就是个骗子!!!”

    “秦安羽!!”威严的中年男人一声震呵,不在场的宋阮一时间听懵了,信息量太大,握着手机半天没说出话。

    对面人似乎也意识到现场太吵闹,脚步挪移至稍稍安静的地方,靳越舟嗓音沉稳,丝毫听不出被周遭乱哄哄的环境有所影响,“中午吃饭了吗”

    宋阮握住手机的指尖略略攥紧,老实回答道:“还没呢……”

    靳越舟寡冷的眉宇起了情绪,皱眉沉声,“我不在家你就睡到中午,早饭也没吃,早饭不吃对胃不好……”

    沉声的一连串的认真又唠叨话语在背景中格格不入,宋阮眼眶略微睁大,终于回过神,眉心突突直跳,“先别絮叨早饭,靳越舟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宋阮疑问刚落,还没等对面回答,一声“嘭”地撞击墙面震响炸耳,许是花瓶重重砸向墙面,哗啦啦的瓷片清脆落地,一句歇斯底里的怒吼声紧随其后,“靳越舟你他妈个王八蛋到底做了什么?!!”

    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闹腾。

    靳越舟终于皱了眉,冷峻的眉眼添上明显的不虞,看不出是因为花瓶擦着脑袋狠狠砸向墙面差点砸到自己,还是因为秦安羽打断了他和宋阮通话。

    即使差点被砸到脑袋,靳越舟依旧十分冷静交待电话另一头,话语是同他气质极不相符的温柔,“中午得吃饭,多喝热水,不许偷着点冰冷饮,垃圾袋藏着丢了我也能知道你骗没骗人,今天我可能会晚点回家,听话。”

    下一秒电话挂断。

    靳越舟打电话的声音不大,在走廊处的小范围内全部人清晰可闻。

    他从出现在秦家起便情绪不外露,以十分冷淡的态度面对所有人,面对亲人既表面上看不出喜悦或者悲伤的情绪,而在秦安羽一次次出口侮辱时也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完全不在乎的态度像是一个冷漠到没有任何情感的机器。

    吕美君这几天已经彻底将靳越舟的生长环境了解彻底,亲生孩子性格的孤僻冷漠致使她的心头蒙上一层冰寒。

    她将这些全部归咎于那对失了人心丧尽天良的男女,但是她仍然庆幸,靳越舟会因为电话的那头人情绪有所起伏。

    将靳越舟接回秦家这件事,吕美君始终都在考虑着秦安羽的感受,也不忍心把真相告诉秦安羽,毕竟是当着亲生孩子养了二十二年,一朝得知真相后难以接受,而将亲生儿子接回家的事一日一日地往后拖着不敢面对。

    直到老太太强行拿着一叠有关靳越舟二十二年的人生过往给她看,她才终于打破那层密闭的不愿接受现实的壳。

    靳越舟没上过幼稚园,六岁随靳家夫妻来到榆城桐林,半路借着楼上邻居老人姜德烨的帮助插班进入桐林区小学读书。

    吕美君瘫坐在床边柔软厚实的地毯上,纸质资料夹杂着大量相簿。

    第一张便是靳越舟刚上小学时第一个学期拍摄的。老师在一个办班级活动后拍摄的班级集体照,许是班里大部分小孩提前一天知道拍照,特地让家里打扮得好看些,透过时间都能看出家长对孩子的关心,因为大部分小孩身着的衣物即使不是新买的也都十分干净清爽,唯独教室边上一个皱皱巴巴又干瘦的小孩,衣服破破旧旧的又不合身。

    和他同桌的小男孩身形同样瘦小,小脸蛋却粉扑扑的十分可爱。

    秦宏宇和秦老太太没告诉吕美君其中谁是靳越舟,靳越舟没有被特地圈出来,可吕美君视线第一时间集中在那个干瘦穷苦的小男孩身上,眼圈再次泛红,泪水忍不住溢出,她没抬头,滚大的泪珠从眼眶“啪”得滴落在照片上,指尖颤抖指着他,“这是他吗?”

    两人无声默认。老太太随后轻声叹了气,“孩子这二十几年,在外面是受了苦了。”

    往后是小学期间的荣誉学生,干瘦的小男孩佩戴红领巾,脸上不做表情,两只小黑手举着奖状,面无表情照相。

    几乎是每个学期都能得奖状的小男孩,小脸灰扑扑干巴巴,偶尔几张里脸颊透着红痂和青肿,吕美君,“这孩子小时候这么瘦还跟人打架吗?”

    秦宏宇锁紧眉头,眸中的疼惜隐忍不发,偏过头不看了。

    吕美君见丈夫态度反常,忽然联想到养大孩子的养父不断入狱的案底,脑中的某根弦断了,指尖死死攥紧照片一角,指腹因用力发白,泪水继而不断涌出,泪痕遍布。本保养极好的脸,却在这几天加速苍老。

    年年得奖一路考进大学的聪明乖小孩没有和别人打架,这是养父家暴。

    第52章 终于回来了!!

    靳越舟成长的家庭中, 孩子能不能吃饱饭都是个问题,更别论那对父母会借助相机摄影去记录小孩的成长。

    养父毒打是家常便饭,吃不饱饭是正常经历, 好在靳越舟读书时的成绩优秀,一步步的成长与变化清晰记载于学校优秀学生档案、展现在学校优秀学生照片之列。过往资料照片按照时间排序整理,从干巴巴的明显营养不良的黑小孩到清瘦少年,相貌随着年岁增长褪去体弱的外表, 相貌逐渐蜕变,鼻梁高挺, 出众俊朗, 唯一不变的是冷硬眉宇中隐匿着的不符合年龄的阴沉、狠戾。

    靳成明几次三番在靳越舟人生考试的关键节点出岔子, 年级前十的好学生频繁被父亲强行从学校带去工地在外人看来简直离谱至极, 代入靳成明却丝毫不违和。一个从小到大游手好闲酗酒殴打妻儿的男人干出这等畜生事不离谱。

    资料详尽简略, 但是靳越舟一路走来依旧荣誉不断,再烂的淤泥做底料他依旧长成应该有的模样。

    数不清的泪珠滴溅在照片上, 这是吕美君看完全部资料的第一想法——她的小孩足够幸运好好长大了。

    ……

    秦家被闹得不安宁。

    靳越舟坐在沙发上浑然置身事外的漠然, 二十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被人蓄意或误以调换偷走, 对导致他人生开端的灰败阴暗的全情毫不在意, 在听亲身父亲解释了一切后,俊朗的眉宇微动一秒后没再变化。

    从未拥有过的亲情像是按了开启键顷刻间全部拥了上来。

    吕美君红肿着眼眶,她座位挨着靳越舟, 却不敢亲近自己的儿子,平日沉浮在商政界游刃有余的干练强势变成不敢靠近的胆怯。

    靳越舟脸色沉静,目光平缓落在亲生母亲身上,他从生下来就不清楚母爱两个字是什么东西, 但吕美君此刻即使脆弱哭红了眼,外表和气质与性子怯懦、逆来顺受的养母却截然不同。

    靳越舟有记忆起, 养母就担任着冷眼旁观者的角色,而面前的女人光是听见自己的经历便伤心得不行,隐忍的情感流露不作假。

    手背脉络微微凸起,靳越舟视线触及吕美君,黑沉的双眸微动。

    略微迟疑半分钟,靳越舟清了清嗓,主动开口说话打破僵局,嗓音沉静,说这么些年其实自己过得还可以,没他们调查得那么艰苦。

    秦家人面上的疼惜明显,可是他自己不觉得有多苦。

    在外人看来多么不体面的工作靳越舟都干过。

    例如为了生活在餐馆饭店兼职,中午一身油烟味再回到教室时,纵然外貌好看,油腻腻的气味与少年外表极不相符,再厚的滤镜都被打破,同学的白眼和嫌恶靳越舟一向无所谓甚至不怎么记得,清晰点的记忆便是饭店兼职结束后如若来不及洗澡便很少和宋阮一同回家。次数多了,某人会直接出现在靳越舟打工餐厅的后厨。

    小饭馆在饭点时人流量达到顶峰,餐厅人手忙不过来,后厨的洗碗工不得不腾出一会儿功夫帮忙上菜。

    靳越舟忽略上菜时一对客人的惊羡目光,他转身离开时,室内嘈杂哄乱夹杂着小声感叹,“这家店服务员长得挺帅。”

    同行男生不屑,冲着那抹高大挺廓的背影轻蔑道:“好看管什么用,一眼就看得出来未成年,书读不下去跑外面打工的精神小伙,能有什么出息……”

    女生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忙压低声线制止他,“你别胡说,我看他长得挺端正的。”

    “长得端正而已,指不定脱了衣服全是乱七八糟的纹身,私下烟酒都来的精神小伙……”

    ……

    靳越舟恍若未闻,上菜后匆匆忙忙撩开后厨油腻腻的塑料帘子,锅勺炒菜香扑面,各式菜样都有,厨师炒完一道菜迅速换锅,用过的锅被另一个人立刻顺手接过冲刷,全过程紧密连接。

    餐厅服务员不断从前厅将残羹冷盘端进后厨水池,碗筷快将水槽堆满,临走前看见靳越舟进来打了声招呼,“你去二楼送菜时有个男的过来找你,估计是你同学,好家伙还穿着校服二话不说站后厨洗碗槽那块儿帮你洗碗呢。”

    说话这人手上还端着菜,随口提醒靳越舟来不及看他什么反应便着急离开后厨。

    靳越舟听完愣了一瞬,冷漠的黑眸凝滞一秒钟,没思考迅速迈开脚步,穿过长窄拥挤的过道。

    前厅不断有人在窗口报菜单,混着后厨铁铲与铁锅发出震颤碰撞,热油噼啪哗啦啦乍响,伴随着菜香和火苗的跳动。

    距离一步步拉近,最后两人身形近隔两米,靳越舟虽然毫不意外,这不是第一次宋阮跑来他打工的地方。

    漠然的黑眸顿住,靳越舟盯着视线中男生清瘦的背影,一头短发乌黑,几缕发丝没压住,在脑袋顶不听话翘起。洗碗槽有些矮,男生须得微弓着腰才能很好地工作,夏季校服薄透,脊骨隐约若现,黑发下两只耳朵佩戴着小巧的黑色设备。

    后厨空气不流通,五花八门的菜样即使入口再好,闷在狭窄的空间中闻多了也令人不舒服。

    靳越舟麦色皮肤早就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廉价的T恤几近湿透,还未见到人他便猜到来人是谁,他强行压住想往前贴近人的脚步,小臂因拳头稍用力攥紧青筋微凸。

    长久未喝水的喉咙干涩,未等靳越舟说话,宋阮下意识察觉到身后动静,微微侧身,水龙头没关,流水冲刷洗涤剂搓出的白色泡沫。

    宋阮手戴黄色橡胶手套,满脸汗,称得肤色白里透红,额前碎发不一会变成粘腻腻的几撂。见到靳越舟后,笑容莹润,像漂亮的玉石,与逼仄裹挟着热气的后厨格格不入。

    靳越舟脸色不好,明明才十七岁的年龄气质却过分成熟,脸色臭的滴水。宋阮手里还攥着没洗净的碗,红唇不高兴弯下,唇角透着不乐意,“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你了。”

    “今天早上不是还一起去学校的吗?”

    “那是今天,你都一个礼拜早上没和我一起上学,中午找不到你,晚上你又不知道跑哪挣钱,晚上去找你又得骂我,还不能中午趁着午休来找你吗?”

    一通理由丝毫不带犹豫地朝靳越舟砸下来,靳越舟沉默不作声,显然是被说服成功。

    靳越舟无可奈何,太阳穴阵阵跳,他想上手让宋阮停手,但是又不想靠近人。

    嗓音干涩,只好问,“吃饭了吗?”

    宋阮眼神发飘转身继续洗碗,声线不自主降低拖长,“哎呀,吃了吃了,你不工作啊,小心老板扣你工资。”

    ……

    好在一路奖学金不断,靳越舟将过往经历轻描淡写简述,许是说得多了,心里忽然有了点感触,他对曾经兼顾学业的同时不断打工不怎么在意,唯独对高中参加的一场数学建模比赛略有遗憾。

    在场秦家人认认真真听靳越舟的陈述。

    秦奶奶不怕他的疏冷,年迈的双手紧握靳越舟的手,示意让他继续说。

    靳越舟眸子闪了闪,继而道:“也没什么,那场比赛第一名奖金比较高,最后举办方多添了一个鼓励奖,奖金被分掉了些,想买的东西当时买不到了。”

    吕美君忽然抿紧唇,双眸颤了颤,像是回忆到什么,“是你高三参加的吗?”

    靳越舟抬眸,讶异转瞬,微微点头。

    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滚落而下,浓烈的苦涩在喉间翻涌,比赛属于省市级性质,吕美君印象深刻的原因在于当年那一场比赛秦安羽同样参加,不过排名擦边,一个奖项也没拿回,或许是因为投入精力颇大却没收获,整日心情低落。

    吕美君当时刚出差回来,得知消息后打了一通电话,赛事组立刻安排了一项鼓励奖。

    要是她当时能够有一点点的注意……

    陈年旧事此刻云雾拨弄散开,事情水落石出,靳越舟被调换艰涩的成长细节原原本本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靳越舟一脸平静,沉稳漠然的态度面上带着天之骄子的薄冷。

    并且在诉诸于口的事实里适当地抹去另一个人的踪影。

    靳越舟心里不着痕迹地、心里偷偷地掩藏着那人的存在。

    贫苦的学生时代过往对于靳越舟而言没什么可羞赧,却小气到连同宋阮参与的记忆也不愿意分享给其他人。

    靳越舟将这段记忆一笔一笔存进高山深涧的残垣洞窟之中,像是巨龙藏匿着数笔宝藏财富。

    如若是宋阮知晓靳越舟万分之一的心思,一定会以极其诧异的目光看靳越舟,澄澈的瞳眸微微瞪大,“靳越舟你是一个百分之一万的大变态。”

    那段雾蒙蒙的记忆中,靳越舟的脑神经永远紧紧绷着一根弦,靳成明会不会回家发酒疯,自从他的身量高于靳成明,酒疯和拳头不再一并落在身上,双倍的暴力朝向妻子。

    无声的黑夜吞噬天空,黑压压的云雾遮掩夜晚中唯一的光源。如若靳成明深夜未归,靳越舟脑中紧拉的弦会稍稍松懈一点,疲乏沉重的双眼阖上,无论再做上几千个大梦 ,梦中的结尾一定都是和阮阮在一起,永远都要和阮阮在一起。

    宋阮是照料他的养分和阳光。阳光和水是植物的赖以生存的必须品。靳越舟以做题的经验和精准无误的判断力下定义——

    如果宇宙有碎片,存在无数个平行空间,靳越舟也相信自己会一定和宋阮在一起。

    独占一人的心情已经完完全全方方面面侵蚀靳越舟的大脑。

    如果他学生物,或许能知道自己的大脑切片是不是异于常人。

    第53章 手术一定要做

    或是巧合或是命运的刻意安排, 靳越舟被秦家人找回。两个婴儿出生时医院境况过于复杂,洪涝灾情严重,医院资源情况受现实限制, 人员出入复杂流动量过大,加上事情的发生长达二十二年,两个刚出生的婴儿调换原因只能归于意外。

    靳越舟顺利认祖归宗,归回秦家本家, 地位一日之间抬高百倍有余,从烂泥坑里一跃而上, 达到金字塔顶端。

    秦家一家人希望能将靳越舟缺失的亲情全部弥补回来。

    秦老太太银色发髻梳妆整齐, 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她紧握着青年的手, 通透的翡翠镯身冰凉贴近靳越舟麦色皮肤, 动作格外温情,“好孩子, 这几天回家住吧。”

    吕美君和秦宏宇双双抬眸, 希冀的视线落在靳越舟身上, 显然是非常希望青年答应同意。

    客厅一双双眼睛此刻全部落在主角身上, 靳越舟眉眼的冷薄淡了些许,他毫不迟疑摇头拒绝。

    虽然已经提前料到靳越舟的拒绝态度,但是三人心里免不了产生失落的心情。

    秦老太太下意识放柔嗓音, 小心翼翼开口,“为什么不愿意呢,如果是顾忌着安羽,你爸妈已经商量好把他送去国外, 你不会再受到他的干扰。”

    这二十二年里秦家从未苛待过秦安羽一分,如今这种局面, 他们很难不带私心站在第三视角旁观。把别人家的孩子当成亲生骨肉好好养大成人,自己的孩子从小面对酗酒暴力的养父,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

    老太太忽然提到秦安羽,靳越舟眉宇恢复冷酷,看不出情绪,一双黑眸透着凌然。

    靳越舟压根就没把秦安羽放心上,只是这人忽然被提到,双眸中隐约不耐,他直接明了道:“我现在和我男朋友住一起,他身体不太好,一个人住我不放心。至于秦安羽,你们对他的态度和决定与我无关,你们想怎么样都行。”

    冷静又直白的台词结束,略低沉的尾音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秦家人听完一齐哑然,面面相觑微微瞪大眼睛相顾无言,认回家的青年第一天当全家面出柜并且态度十分坦然理所当然,丝毫不遮掩,若他们震惊过多倒显得不正常。

    最后是吕美君大脑茫然半分钟后接话,“那你……你有空把那孩子带回家和我们见见面……”

    靳越舟凝眸一瞬,点头道:“看情况。”

    ……

    靳越舟在秦家呆了一整天,直至天际最后一抹粉橘色黄昏消失殆尽。

    夏夜丛林虫鸣蝉叫,小区门口一辆宾利停留,身量挺拔的青年下车,一同下车的女性气质矜然,和青年道别后瞧着他离开的背影,脚步无意识朝前挪动,而后呆在原地驻足长久。

    电子锁输入一串密码,解锁的音效随之响起,靳越舟打开房门的第一瞬,温度极低的冷空气迎面扑来,夏夜的外来暑气一大半顷刻间消散。

    客厅没开灯,视野所及之处黑黢黢一片,仅有落地窗外的微茫星点灯光投射屋内,机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制冷动静。

    靳越舟眉眼瞬间冻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薄冰棱,身遭气场温度骤跌,“啪”的一声将灯光摁开,一脚迈出玄关视野盲区,某人正如他所料睡在沙发上,整个人蜷缩侧躺,后背朝外,御寒的毛毯一大半掉在地上仅剩下一点点聊胜于无的布料挡着腰。

    柔和的白色灯光洒落,乌黑圆润的发顶蓬松,一条细直匀称的小腿悬落在沙发边缘,睡裤因为动作幅度上扯,裤脚露出一节冷白的脚腕线条清晰、骨感。

    宋阮整张脸埋进抱枕中,明明身高一点都不矮,在靳越舟眼里看来总是小小的一团。

    靳越舟关门的动静不小,加上宋阮睡得不沉,许是第六感灵敏感知到外界一阵比空调冷气还冻人的气氛,皮肤细绒哗啦啦竖起。

    宋阮在沙发上艰难翻身,白皙的脸颊带着熟睡过后的绯色压痕,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光线刺眼,久不见光的双眸一时间溢出生理性泪水,水珠半蓄,眼眶湿润,蒙上一层水雾。

    愣神半刻后他终于看清站在跟前的颀长身影,唇瓣轻启,“你回来了?”

    说话的鼻音有点重,声线拖着不自知的尾音。

    靳越舟黑沉的面色凝重,他将冷气直接关了。

    宋阮手掌撑着,上半身坐起,还没完全醒过神,下一秒整个人被拥进热烘烘的青柠香怀抱。

    同样暖烘烘的掌心印上薄瘦脊背和胳膊,不出靳越舟所料,皮肤果然冻得吓人。

    人体取暖器源源不断供暖驱散开宋阮身上的寒气,八月三伏天是热气最重的时候,空调一停止供冷,房间冷气骤散迅速恢复常温,最后宋阮被黑面阎王紧紧盯着喝完一大杯热水对方才算作罢。

    宋阮被冷气略微冻僵的大脑恢复正常,整个人又被结结实实抱揽坐入青柠香的怀中,对方脑袋埋首在他侧颈肩窝,热气湿乎乎地喷洒在侧颈皮肤,湿乎乎的热度让他愣了一瞬,冷白的指骨抚着靳越舟后脑。

    靳越舟嗓音闷闷传至空气中,抹去秦安羽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简略交代白天发生的一切,虽然宋阮早就知道,听完后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跳。

    梦中的一切悉数实现,宋阮没说话,只默默听着,根睫分明的睫毛无意识轻颤,以至于对方说完都没注意。

    热气渗进高楼墙壁,两人皮肤紧贴,津汗粘腻。

    埋首在宋阮颈侧的靳越舟抬头,看见的便是双眼一片茫然的宋阮,像是傻眼了。

    事情太过突然,靳越舟没觉得不对劲,轻轻将人再度揽进怀中,磁性的嗓音低沉,话音落在宋阮耳侧,一字一句清晰可闻,“阮阮,秦家那边能帮我们联系到国外最好的耳部整形医生,过阵子等他们把医生请过来后我们就去医院体检,好不好。”

    宋阮佩戴的助听仪器完整,低沉的话语一字不漏落进他耳中,脸上表情凝固,乌黑的瞳孔无意识缩放,像一只柔软的雏鸟忽然预知到危险,浑身羽毛炸起,双手推开靳越舟精实的胸膛顷刻间就要跳出怀抱。

    腰间两只大掌微微发力便将怀中试图逃蹿人牢牢禁锢住。

    宋阮炸了毛立刻提高音量高声拒绝,“不要!我不去!!”

    对方抗拒的情绪激烈,靳越舟眉眼不虞,“你听话,上次体检的时候陈医生已经说了,手术一定要做。”

    “那也不关你事!”

    什么狗屁外国医生,医院体检,最近不太如梦的车祸、手术台、葬礼墓地……犹如洪水开了闸门哗啦啦在脑子中一齐迸发,宋阮清润的双眸布满不正常的害怕和抵御,薄瘦的后脊颤着,蒙上雾气的双眸同靳越舟对视,眼尾潮红一片,使劲儿想推开困住他的人却动不了一点。

    像一支半开又孱弱的玉兰花。

    宋阮害怕的情绪表现得不正常,靳越舟本还想说什么,严词厉色顷刻间消散,白天对其他人的漠视态度像一柄寒气逼人的冷剑,此刻表现出旁人看不见一分的蜜意柔情,宽厚的大掌不断轻拍怀中人薄瘦脊背,“不去了,不去了。”

    宋阮双眸雾气过重,潮红的眼尾溢出水珠,泪珠从眼梢滴落。

    靳越舟粗粝的手指抬起擦过脸颊,紧接着薄凉的唇贴上皮肤,双唇印上泪痕。

    “真的?”泪珠不断从眼眶滑落,宋阮鼻腔浓重,血色上涌,眼眶周围也一点点漫出红色。

    “真的。”靳越舟看着宋阮掉眼泪心尖泛着疼麻,轻吻不断拭去泪珠。

    宋阮哭得凶,姑且只相信靳越舟哄人的话一分钟。

    靳越舟做出的决定不可能轻易放弃,尤其是关于宋阮方方面面的大事小事他都有着控制欲。

    宋阮连续第三天下班蹲在一家汽车专门快修店,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掌心撑着下巴发呆。

    店内油漆味和汽油味混杂,“刺啦”一声,大块塑料摩擦地面的声音骤然响起,许久未见的陈九顶着一头板寸从车底钻出,黑乎乎的脸蛋上蹭上机油更显黑了,“宋哥,你咋这几天都来我这儿呢?”

    第54章 我爱你们么么么

    汽车快修店是私人开的, 不是专门经营单一品牌店。店内整体空间虽宽敞,但是来往人多混杂,各类器材器械, 墙角堆积几叠旧轮胎。

    宋阮来了没十分钟,陈九忙着修车,利索解决完问题后便立刻起身招呼他,身上印着快修店名字的白T蹭上油腻腻的机油, 整件衣服看起来皱巴巴的。

    最近几天宋阮下班后不回家,一有时间就往陈九工作的汽修店奔去, 一屁股坐小马扎上看着陈九工作发呆。

    宋阮面上藏不住心事, 轻软的眉眼微微蹙着, 低头耷脑又愁眉苦脸。

    他刚来第一天还特地仔细问陈九现在住哪, 陈九虽然摸不着头脑, 但顶着圆圆的板寸老实回答,“我现在住海哥家里, 这份工作也是海哥给我介绍的, 陈海哥面相看起来有些凶, 但是人还挺热心的。”

    宋阮听完后略微诧异, 幽幽抬眸,面上表情复杂,眸子里倒映着陈九一脸黑乎乎又傻乐地冒泡的朴实样, 实在不忍心告诉这傻孩子,近墨者黑,能和靳越舟这控制欲大疯子混在一起,再好心, 那也是揣着一颗黑心。

    陈九下班时间晚一些,正打算换件干净衣裳和店长说一声和宋阮出去一同吃晚饭, 一串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声源明显是从宋阮那处发出,持续一分钟的响铃没接通,电话自动挂断。

    陈九换好衣服出来后又听见同样的手机铃声,对面人似乎很执着,摆出电话不接通对方要一直打过来的架势,“宋哥,谁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呢?”

    手机屏幕被倒扣丢在凳子上,宋阮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对面是谁。

    没人接,电话自动挂断后消停了一阵,两个人刚走出修车店没几米,第三通电话打过来。

    夏日的傍晚天色总是延长得久一点,暗淡的霞光映在天际西方角,街上行人来往熙攘喧闹。

    宋阮没遮掩,手机屏幕中央直晃晃亮着靳小舟三个大字,陈九表情犹豫,“宋哥你真的不接吗?靳哥怕是有什么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宋阮低声嘟囔句,人群簇拥的潮热袭面而来,燥热贴皮肤。

    两人找了处人少的地方后,宋阮慢慢悠悠接电话,还没发声,对面嗓音冷刃一般言简意赅问,“在哪儿?”

    宋阮缓慢眨眼,犹豫两三秒,还没想好糊弄的理由。

    一道冷音穿透信号电流,“你又在陈海的修车店。”

    宋阮愣了半秒,立刻探脑袋朝街道两头察看,随便扫了两眼没见着靳越舟,睁着眼睛否认,“没有……”

    对面人没说话,气息沉静。

    明显是不相信。

    宋阮败下阵,嗓音温吞,“好吧好吧,在在在,又让你知道了,你在我身上是装了监听器还是定位器……””

    靳越舟默了默,真的思考起可行性,说话语气带着对工作方案的正经考量, “我可以考虑一下。”

    宋阮立刻瞪圆眼,咬紧后槽牙根,将靳越舟的想法死死扼杀在摇篮里,“考虑个屁!”

    “早点回去,听见没?”靳越舟一副养孩子的语气交待完,还想说什么被身边人打断。

    手机耳麦适时传来一道稳重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小舟,国外的医生那边我和你母亲已经联系好了,再过几天就能把他请到国内……”

    宋阮愣怔,立在人声嘈杂的街市,浑身僵硬站着没动,关于医生之类的话一字不漏清晰传入他耳中。

    许是靳越舟立刻将话通捂住,一阵摩擦电流声哗啦啦响起盖过人声。

    后面再说什么,宋阮没听到,心脏突然失重般地沉了沉,仿佛胃力一阵绞痛。喉咙一瞬间干涩说不出话,许久才含糊不清敷衍一句,“会早点回去的。”

    匆匆忙忙挂断电话后,一簇簇又一簇的卷长细密的睫毛轻颤,敛去眸间神色变化。宋阮整个人像失神一般,呆愣在原地,陈九喊了好几声才堪堪将人意识唤回。

    宋阮抬眸看向陈九,眼眶泛着红意,鼻子酸,眼睛也酸,只一秒,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靳越舟就是个大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

    陈九呆头呆脑的没反应过来,“宋哥——”

    泪珠从泛红的眼眶中滴落,润白透亮的皮肤此刻苍白无比,宋阮忽然对着陈九道:“你能帮我个忙吗?”

    …………

    靳越舟被秦家找回后,两个婴儿被调换的消息掺杂其他真真假假的夸张加料在圈子里传遍,风声多少难免传进公司里,最开始大多数只以为靳越舟是秦家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结果集团二十二年屹立不倒的大公子秦安羽再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这个事实侧面证明了传闻的真实性。

    一开始跟着秦安羽屁股后面给靳越舟穿小鞋的一队人在公司里夹着尾巴做人,生怕正牌公子记起之前的事把他们全开了。惊心胆颤在公司内平安无事工作了几天,靳越舟不仅对他们态度平常,一切公事公办,如若不是因为工作上的需求交流,在靳越舟眼里似乎怕是永远也看不见他们。

    靳越舟能力优秀天赋极佳,秦宏宇有意培养他成为中恒的接班人,一连几个项目都带着靳越舟跟紧。

    恰逢碰上外地的一个地下隧道突遇暴雨出现坍塌问题,项目急需技术人员和领导层面人加进监管,靳越舟被指派跟着团队临时出差。

    出差任务来得紧急,出现问题的项目所在地位于隔壁省,榆城一同遭受糟糕的雷电雨天气。

    城市上空阴沉沉的厚云团聚,接连几道银色闪电在天际劈开,几秒后闷雷隆隆。暴雨在两道闪电霹雳过后瞬间侵袭城市。

    专程来接靳越舟的黑色商务车早在第一时间停在单元楼下,秦宏宇的私家司机在车上静候。

    靳越舟起床的动作很轻,即使动作再大一点,床上人也听不见,他仍旧放轻动作。

    时间还太早,房间开着光线极暗的黄灯,厚重窗帘掀开一角,能够看见窗外糟糕的天气。

    宋阮躺在床上,睡得很深,微茫的光线洒在白皙的脸颊,皮肤如白脂玉一般,细腻白润,薄薄的眼皮沁着粉,长睫无意识颤动。

    靳越舟抬眸看了眼窗外糟糕的天气,继而靠近床位弯腰,掌心撑在床面,隔着薄薄的毯子亲了亲胸口处,随后唇瓣上移,薄凉的唇落在白软玉般的耳垂以及唇角,最后贴着耳朵,嗓音低冷却含着外人听不见的缱绻依恋,“ 宝宝,我走了。”

    卧室房门被关上的最后一刻,靳越舟透过窄小的缝隙深深地看了床上人最后一眼,光线太暗,什么也没看清,眉心、太阳穴以及胸腔内的心脏莫名皆突跳一瞬。

    靳越舟皱了皱眉,倏忽一秒将异常的反应忽略。

    榆城天际电闪雷鸣不断,地面被雨水浸湿泥泞不堪。夏日茂盛的绿叶被雨水击打拍扇地凌乱。

    本应昏暗的卧室,窗帘拉开的幅度加大,一道薄瘦的身形站在窗前,商务车驶离小区逐渐消失在如注雨幕中。

    秦家的另外一家私家车到点停在单元楼下,自从前段时间持续去找陈九并且很晚磨蹭回家,靳越舟隔天便派了一辆车专门接送宋阮。

    宋阮没敢直接辞职,按照公司流程请了三天假,再下楼告知司机这几天不出门,不用来接送。

    简单收拾好行李,宋阮编辑一封定时短信,在三天后的零点定时发送给靳越舟:【靳越舟,我觉得咱俩不合适,分手吧。】

    第55章 更新了了了了了!!

    榆城因着隔壁省发生洪水地灾, 连续三天暴雨如注,靳越舟领着团队不眠不休紧盯隧道数据变化协助消防救援,加上极端天气影响, 隧道塌陷区信号时断时续,除了必要的工作联系,分不出其他心思,几近切除了一切和外界交流的联络。

    名义上, 靳越舟虽是跟着学习,迅速敏捷的思维与做决策时雷霆果决在第一天时, 团队全部人不由自主让以他为主心骨并持续间连不断的工作。最后隧道困住的人员悉数救出, 后续便是隧道的重修加固工作。

    天空仍旧一片灰雾雾的阴霾, 密密倾斜细雨混进地面污泥, 山谷隧道周边的边坡遭洪水冲击损害严重。

    山里下起雨来总是会起一层薄如轻纱的雾, 可这次的雾浓重到溢出山谷顶端,几近拢住整座山, 令山里路面散射光团, 驾车时只能看见一片雪白, 路段的能见度大大降低, 团队难以撤退,前来进行灾害调查作重修加固的工作人员也难以驶进。

    靳越舟手机早在抵达灾区的第二天没电自动关机,等坍塌隧道中的最后一个人被成功救援出, 他才松了松心神,俊朗的眉眼目色皆是疲惫,硬挺的下颌轮廓隐约冒出没认真打理的胡茬。

    一个通宵结束,全部人面色疲困狼狈, 无人员伤亡的幸运结果使大家在精神上格外轻松。

    大家一齐回宾馆准备休息,隔天再回榆城。

    靳越舟回到房间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充电器给已经关机的手机充电, 没找地方坐,挺阔的身形半倚靠墙面,手里握着巴掌大的手机,眼眶底带着一抹青色,锋利的眉宇无知觉紧锁,心脏慌张突跳,砰跳频率异常。

    电流注入电池,手机震动一秒黑色的屏幕跳腾字母,随着一阵开机音效后,因山里信号太差,卡顿一分钟才连接上网络。

    数十条消息随之腾跳而出,无关紧要人的未接电话和信息被靳越舟通通略过。

    靳越舟手指不断敲击屏幕,动作急促带着莫名徒生的燥意。

    微信里没有宋阮的消息,对话框的时间点还停留在他出差的那一天。

    短暂的失落感一闪而过,靳越舟转为较为轻松的站姿脊背靠墙,指尖敲击键盘发送,消息缓冲半分钟,下一秒,红色扎眼的感叹号和消息框一并呈现。

    靳越舟漆黑的眸子以及噙在嘴角的弧度一同僵住,像是大脑突然卡顿停住思考,思维凝滞好半晌才反应回神。

    五分钟后电话打不通,机械女音不断播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为空号……”并且才在最后一堆犄角旮旯五花八门的垃圾短信中找到了宋阮最后一条短信。

    分手短信的每个字如冰刃狠狠扎进双眼,靳越舟从头到脚浑身冰凉到不可置信,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不可能。

    山谷雨情从白天的毛毛细雨逐渐加大,员工林彤见山里天气不好,打算找小靳总商量调整回去的时间,走到房门口才发现靳越舟房门没关,里面也没开灯,只有走廊天花板暗黄的光线略微射进房间。

    林彤抬手敲了敲门,房间没动静,他以为没人,正打算转身离开,房内深处诡异静默中一处高大的阴影突然动了动,吓得林彤眉心一跳手上使力,房门内推,走廊光线大幅度照进房内,他这才借着光依稀辨认出那抹阴影是靳越舟。

    “靳总?”林彤放下心进房间,顺手将门口的灯摁开。

    招待所条件不算好,室内灯光白亮晃眼。

    靳越舟脊背僵直,掌心狠狠攥着台手机,周遭所有的动静他都视若无睹,直至林彤进房间开灯,这才抬头有所反应。

    一双黑眸似深不见底的寒潭,寒气森森的冷意让周遭湿漉漉的空气骤冷冻结成冰渣子哗啦啦掉落。

    林彤终于彻底看清房间人的状态全貌,冷得他一阵鸡皮疙瘩起、后脊一阵发寒,一时间不知所措顿在原地,要说的话尽数卡喉。

    很明显他这时来得不是时候,小靳总状态一副气得要吃人的状态,但是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林彤硬着头皮继续喊人,“靳总——”

    “准备车,我现在回榆城。”靳越舟冷声打断,明显疲顿的嗓音冷成冰棱,双眸漠然宛如夜里寂静的深海。

    林彤先是懵了一秒钟,等到靳越舟径直擦肩而过,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几步上前试图劝说,“现在回不去,雾太大了,靳总!出不去啊靳总!!!”

    理智发号施令的靳越舟从成熟冷静转变成不讲道理、不管不顾执意要开车回榆城的任性的公子哥,转变就在一瞬间。

    林彤等一众人看着像换了个人似的靳越舟,脑子同样痛,就这暴雨天气加上才发生没多久的坍塌地灾,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开车回去。

    有劲儿的拖着靳越舟,没劲儿的站边上苦口婆心劝说。

    靳越舟额前、太阳穴不断阵跳发热,脑颅像是在火炉里一遍遍捶打翻涌,前后左右都有人拦截,人声混杂乱七八糟尽数涌进他的大脑,让已经疲乏至久紧崩成弦岌岌可危的神经不堪重负,头疼欲裂已经无法达到正常思考。

    风雨更加狂暴,山谷的风席卷雨滴,招待所门口是磅礴雨幕,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林彤适时瞧了眼大雨,苦着脸和同事一起抓着发狂发疯的公司大少爷,脑仁疼心里哭,适时瞧了眼门口的雨,崩溃道:“我靠,大哥啊,您看看这雨啊!!咱们开车不是开火箭!!”

    “靳总,咱们刚熬夜一个通宵!!您这是疲劳驾驶犯交通法!”

    ……

    靳越舟浑身冷热交替,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感觉吵闹得像是有一群人在耳边敲锣,脑子里只有宋阮的分手短信,字字清晰烙印无限循环播放,他的头如同被重物压着,到最后疼得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全身泄力倒下。

    挣扎的人瞬间闭眼晕倒不动弹,一群人大眼对小眼,直至一人感觉到靳越舟皮肤温度过高,掌心试探性默了默靳越舟额头,惊愕道:“他额头怎么这么烫!”

    “我靠,他发烧了怎么还这么大劲儿??”

    “谁说不是,他一个人能把我们五六个人拖进雨里,太他娘夸张了!”

    “别吐槽了快派个人去找医生!”

    ……

    像是整个人置身深海,巨大的铁锤在海中以沉缓的速度不断砸击。靳越舟全身失力,眼皮沉重,右手似有冰凉的触觉,随后针刺的轻微痛感袭来。

    医生在床边给病人打针。

    一阵动静后房间陷入沉寂。

    房间外一道红紫色闪电霹雳,雷鸣作响,激得人下意识一颤。紫色的长长发光物划过天际,骇人的光线在房间内闪现掠过靳越舟紧闭的双眸。

    靳越舟意识混沌,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忽然又回到榆城,没有暴雨倾注,没有电闪雷鸣,回到了自己还没进中恒实习,还没和宋阮谈恋爱的时间段。

    像是梦一切照常进行,只是他没法控制梦中自己的行为,没和宋阮告白,没能把人牢牢锁在自己怀中,在这段朦胧模糊的梦里,靳越舟只能看着这对漂亮澄澈的双眸,看着这个被养得像朵玉兰花的少年,世界以极其强悍霸道的方式限制他的行为并且隔开两人的距离。

    到最后,世界以走马观花的方式高倍速发展,靳越舟处于无意识的第三方视角看着自己的全部行为,完全无法动弹控制。

    直至他回到秦家后为宋阮请到国外的专家进行手术,靳越舟在医院等着宋阮,没等到人,只等到秘书带来宋阮出车祸的消息。

    靳越舟看着病床上孱弱血迹斑斑疼得说不出话的宋阮,心脏疼得无比难受却不能有任何作为。

    空气浮荡消毒水的气味,宋阮被推进手术室前,漂亮的剔透双眸闪着光,分明是害怕的情绪,靳越舟了解一清二楚,但挪动不了一分过去安慰人,即使他用尽全力。

    手术失败,宋阮在手术台上停止最后的呼吸,脸色青白失去血色。

    停尸房内,靳越舟胸腔中护着心脏的那一根最坚硬的骨头在这一刻同时硬生生自行折断,骨头折断处锋利的裂损狠狠扎进心脏,连同他的每一段呼吸都是撕心裂肺。

    一切挣扎都是惘然,靳越舟精神濒临崩溃,却以极其正常人的行为方式替姜奶奶操办了宋阮的葬礼。

    宋阮在这个梦里彻底消失了,像是最无关紧要的人不见了,靳越舟理应继续生活,享继续的秦家大少爷、中恒继承人的生活,这是他原本的走向。

    可是靳越舟根本不关心这些,没有什么狗屁的原本人生,他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茫然失控置身于暴力之下,唯一可控的变量只有宋阮。他什么都不在乎,偏执疯狂到爱宋阮就够了。

    既然宝宝不在了,那他去陪宝宝好了。

    山谷幽静,淅淅沥沥的秋雨轻轻洒落,像织网一般裹住墓园,山林枯黄的落叶被雨点打湿,天气不好加之工作日,鲜少有人来墓园祭拜。

    靳越舟跪坐在墓地前,俯身亲了亲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嗓音低沉,“宝宝,我来陪你了。”

    墓园保安室的保安摸鱼打秋盹,直至一人慌慌张张从山上下来,面色惊恐状,气息来不及平复喘着气断断续续对保安道:“上面……上面有个长得还可以的变态,在……在挖坟!!!!”

    保安手持棍棒上山,最后眼见着秋雨中诡异静默的一幕。

    一相貌英俊冷厉的男人浑身湿透,旁若无人地用手刨土,坟地已经挖了一小半。

    似是感知到第三人的出现,刨土的动作停顿,男人微微侧头,深海似的黑眸募然地同保安对视,面上古井无波般平静。

    第56章 阮阮怕冷

    宋阮衣物不多, 收拾的行李少,基本上一个包一个行李箱就把房子里自己的东西全部整理清。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走远,只是靳越舟一步步地照着原剧情迫使他不得不离开。

    再不躲一段时间, 哪天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都不奇怪。

    定时分手短信宋阮发完后半秒不到就后悔了,认识这么多年靳越舟什么狗脾气宋阮一清二楚,他都能预料到靳越舟看见短信的第一时间的反应,估计恨不得直接遁地到榆城找自己算账!

    宋阮坐一辆班车后排, 戴着口罩和帽子遮掩容貌低头看手机,很普通的乘客, 没人会注意他。

    不久前换的手机卡跳出新信息。

    9:【宋哥, 你不打一声招呼离家出走真不和靳哥商量商量吗?】

    宋阮略微瞪大双眸, 薄嫩的眼皮泛着粉意, 手指迅速敲击屏幕, 【谁离家出走!我去哪不需要和他商量!】

    屏幕另一头动作明显犹豫,删删减减言辞斟酌, 【靳哥要是知道我帮你离家出走会不会揍我?】

    话里话外怕靳越舟怕得紧。

    宋阮:【你别告诉陈海就行。】

    消息对话框沉默五分钟。

    9:【好T﹏T(哭)】

    犹犹豫豫, 短短几天就被陈海收买了, 一点也不仗义!宋阮鼓着脸, 十分生气。

    ……

    手机长时间待机后自动黑屏,宋阮一想到靳越舟黑脸发火的脸,细白的后颈便隐隐约约凉气上升, 暴露在外的一对眸子瞳孔微微扩散。

    暴雨倾斜,破旧的车窗挡不住雨水,不断有雨水渗进窗缝连成线一条条蜿蜒瞬沿而下,滴溅在车厢地面, 形成一滩滩不太干净的脏污水迹。

    宋阮的全部轨迹隐匿在大雨中,加之全程坐班车行径无踪, 除了调动全榆城摄像头天网,谁都难寻得他的踪迹。

    靳越舟目前还没这通天的能耐吧。宋阮眨巴眨巴眼,细长的眼睫微颤,缓慢思考。

    随着他不断地换乘上车,路况愈加难行,车面时有颠簸,宋阮不得不双手抱紧行李箱防止身体歪七扭八。

    天气太坏加上道路损耗严重没人修缮,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宋阮才终于抵达陈九的老家津云镇。

    最后一趟末班车赶着零点抵达车站,细密小雨断断续续,宋阮坐了一天班车,脑袋昏沉,拖着行李艰难下车,双脚刚踏上湿漉漉的泥泞地面,额前忽然一阵眩晕,双目发暗,胃里翻江倒海。

    宋阮撑扶着站牌弓着腰,因为一整天没怎么进食,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

    津云镇地处偏僻依山傍水,经济落后,临近深夜街道荒凉,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借着街边几个零散还没坏的路灯光线,宋阮站在街头茫然无措。

    陈九老家虽在津云镇上一个村,但在镇上的中学读过书,对津云镇还算熟悉。

    宋阮靠着手机导航和陈九的远程带路成功找到一家开门营业的宾馆。

    镇上宾馆靠着旅游业挣钱,最近津云镇正值雨季,旅游团来得少,客人也少,房间空余多。

    许是凌晨雨夜,宋阮戴着口罩,身形薄瘦,前台老板娘除了最开始掀开眼皮瞧了眼,没再打量,直至接过身份证后随意瞥了眼照片,眼神略微带着点惊羡。

    宋阮拖着行李箱刷卡进房间,拿出手机正准备给陈九发消息报平安,对面早他一秒发来信息。

    【海哥房间空调坏了,今天在我房间睡,再聊咱俩就暴露了,宋哥你早点睡,镇上景点很多,你明天早上可以去转一转。】

    宋阮盯着手机界面无声沉默一分钟,“……”

    宾馆墙壁太薄,隔音效果极差,附近开至深夜的烧烤店门口摆着音响,反复循环几首dj版热歌。

    宋阮睡觉没摘下助听设备,几首dj热歌以3D效果绕着床头播放。

    房间只有天花板一盏明晃晃的大白灯,摁灭之后房间电源一同被切断。

    手机充电和关灯睡觉不能同时进行。

    宋阮半阖着眼皮,以极缓慢的速度思考是直接睡觉还是给手机充电。

    思维卡顿半分钟,窗外烧烤店音质极差的dj热歌已经对宋阮不造成噪音影响,薄嫩的眼皮沉重,因为长途旅程身体和精神在碰到床铺时顷刻间松懈下来。大脑运作没两分钟,眼皮终于阖上,宋阮歪倒在床铺上,彻底陷入睡眠。

    半梦半醒之间,宋阮浑身轻飘飘的好似失去全部重量,轻得如同山林的风一吹,便和薄薄的雾气混着一同被吹散。

    浓稠的山林雾气遮眼,宋阮试图驱散眼前水雾,挥来挥去只加重了水汽的潮湿。

    秋雨冷冽,宋阮怕冷畏寒,此刻却不觉一丝寒冷,似浮在空气中般,睫毛乖顺地垂着,落下一小片如云雾般的薄薄阴影。

    山谷幽静,只剩鸦雀鸣叫、残叶落地婆娑的动静。环境的宁静只维持不到一刻钟,持续的人声噪音忽然打破平静。

    宋阮起初不在意,直至“靳越舟”三个字跳入耳中,脑中的某根弦瞬间绷紧。

    “靳越舟……”宋阮低垂着眸看地面凋零枯黄的草地,再茫茫然抬头时,厚重遮眼的雾气皆数散开。

    缭绕云烟消散,宋阮这才看清周遭处境,熟悉的墓碑环绕,一座座坟碑高低矗立,一排排挤得满满当当。

    他又梦见墓园了。

    只是他墓碑前的人多了起来,不再是靳越舟一个人孤零零站着看他照片。

    宋阮颇为新鲜地凑近瞧,唇角微微上翘的弧度僵硬,本就透明的面色添上惊愕的苍白。

    他的墓碑倒了。

    姜老师来了,墓园的保安来了,还有靳越舟的亲生父母秦宏宇和吕美君。

    全部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制止正跪坐在坟墓中央不断掘土的靳越舟。

    靳越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将所有人的劝慰和制止置于脑后,目光专注地进行手上的活动。

    姜老师因宋阮离世,老教师的干练和精神气早一去不复返,忍着心痛颤巍巍上前轻声反复劝慰,“小舟,阮阮他已经走了,听奶奶话,让阮阮安静呆在这行吗?”

    靳越舟专注的神情凝顿,他没理姜老师,忽然抬起头,视线聚神朝人群外定落某处。

    正对靳越舟视线的宋阮身形一颤,漆黑深邃的眸子宛如夜里寂静的海面,看似平静,但下面藏着随时会爆发的疯狂偏执。

    宋阮心尖发麻发颤,明明他作为一团空气不应该有任何知觉。

    全场其他人见靳越舟紧紧盯着一团空气看,更觉诡异。

    值夜班的保安看得惊慌失措,连忙拉着边上的医生不断小声询问,“他到底是精神不正常还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不能影响我们墓园的正常工作啊!”

    宋阮明知道靳越舟看不见自己却一点都不敢挪动身形。

    警察想直接将人制服住,但因家属不同意没动作。

    靳越舟死死盯着前方的一处空地,足足有一刻钟才终于挪开视线,手上掘土动作不停,他略微朝姜老师的方向说话,声线是长久未说话后的似重重沙砾裹挟摩擦后的沙哑,“奶奶,阮阮怕冷,现在入秋了,我得陪着他。”

    第57章 俺又更新啦!!

    梦境中的宋阮, 忽然感觉右脚踏了空,仿佛一脚踩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整个人一个劲地往下坠落, 令人恐慌的失重感袭满全身。

    房间窗帘临睡前忘记拉上,窗外天际阴沉沉,灰暗的光线照进窄小的空间。

    宋阮再度睁眼时,手脚一阵抽搐, 直至感知到安全范围才慢慢平静。

    细白的脖颈不断冒着冷汗,浑身上下冰凉一片, 胸腔内心脏“扑通”跳的飞快, 一下接连一下震颤颅内千万的神经末梢, 耳边一堆嘈杂的声音。

    像是得了心悸, 一下子没缓过神, 喘不上气。

    宋阮掌心连同身上其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一样,汗津津的, 冷汗从脑袋顶上汹涌地淌下来, 眼帘上噙着水。

    一对乌黑深秀的眸子瞳光发散, 大脑仍然处于发懵没回神的状态。

    太吓人了。

    宋阮心有余悸般抬手, 默默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部位,掌心感受到薄薄的皮肤底下一下一下频率偏高的振动。

    他现在只要一闭目,梦里靳越舟跪地上用双手挖坟地的样子尽数浮现在脑海中, 大脑的自我完善机制一点点帮助他回忆梦里没注意的细节。

    寂静的墓园中,靳越舟在绵绵秋雨之中浑身湿透,一身价值不菲的黑色大衣早沾上泥污、雨水脏污不堪,到最后他索性脱了大衣, 身着单薄衬衫,细棉编制面料的衬衫没一会儿湿透。

    最后猝不及防偏头同宋阮对视的眼神漆黑浓沉, 令人生畏。隐隐藏着脆弱委屈,但是又带着点阴冷冷的森然。

    光是那么一点森然就能把宋阮后悔内疚的情绪通通搅弄散。

    梦里都这么不安生,万一靳越舟真找到津云镇,宋阮不敢保证这家伙能发什么样的疯。

    空调持续运作一夜,机身不断发出制冷的嗡嗡声,冷空气在室内不循环,宋阮莫名打了个冷战。

    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心里麻,手心冷,宋阮将靳越舟抛掷脑后,他要过几天安生日子。

    入住的宾馆位处街边,附近便是乡镇集市,除了固定摊位的商贩,流动小摊小贩找到空地便开始做生意,宾馆是老房子改造的,墙壁薄,不隔音,外面熙攘的嘈杂音动静闷闷的。

    八月份持续不断发热,就如同高烧不退一般。高大茂盛的香樟树上的蝉使劲儿发出鸣叫,一声和下一声之间拉出很长很长的间隙,以嘶声力竭的状态表现出对雨后热气蒸腾的不满。

    连续几天不断地雨水未将热气消暑,反而把大地聚积的热气一齐激发出来,即使室内开了空调,闷湿的燥热也紧随人身。

    宋阮刚睡醒除了觉得皮肤痒,没什么其他异常,直至锁骨处隐隐约约针刺一般的疼意上窜,他才觉不对劲。

    勉强凑近浴室墙面贴着的镜子,宋阮这才看清薄白的锁骨下忽然出现被指甲抓出条条红痕,他手上没轻重,几条模糊的血印子触目惊心。

    除了锁骨处,身上暴露的其他皮肤也被挠出明显的红痕。

    稍微一想便可知是房间床铺用具不卫生,他昨天实在太累,睡得时候模模糊糊觉得床铺布料粗糙膈皮肤,但也只能将就着倒头就睡。

    一晚上开着大灯,做了一个实在不可爱的梦,浑身皮肤像是过敏一般止不住痒。

    宋阮忽觉离家出走的第一夜实在不太完美。

    津云镇是个位于群山环抱的小镇,当地人靠山水生活,近年来跟上国家大力开展新农村建设,津云镇靠着条件优越的自然山水风光开展旅游业,只是开发项目几乎都是半成品,游客相对较少。镇上的现代化建设和历史悠久的建筑物错位排列,太显突兀,唯有周边的山水清风带来心旷神怡。

    只是正直八月汛期,天气阴沉又闷湿,若是在河水边上,看不见的小飞虫一窝在脑袋顶飘着。

    宋阮避开湖河景点,镇上繁华以及交通程度远远落后榆城,人来人往之间偶尔蹦出一两句当地方言,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陈九推荐的几个景点除了爬山就是看水,宋阮压根不把需要耗费体力的活动纳入计划之内。

    当地有个修缮的庙宇,寺庙红墙青瓦,还未走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香烛的烟气,相互交织。脚步一旦走进庙宇,才恍然发觉香味早已扩散在整个寺庙之中。

    前院摆着三个大佛炉,里面堆积着满满当当的燃烧香时残余的灰烬。寺庙里分了四五个个金碧辉煌的大殿,每个殿厅中央摆着巨大的佛像供人参拜,侧厢室内摆着小佛。

    宋阮不信神佛,一脚也不迈进殿内。在殿外走了一圈觉得没意思,正要从门口离开时,前院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枝条绑着满满当当的红色祈福带。

    闷潮的风吹拂,宋阮略微停驻半刻,乌黑漂亮的眸子一闪而过光彩。

    五分钟后,古树枝桠上多了一条红色带,黑色字迹水印未消。

    【姜老师、靳越舟要平平安安。】

    天空阴沉,寺庙人流量不多,宋阮离开没走两步,反复无常的天又下起毛毛小雨。

    雨珠溅地,紧接着传来很小的呜咽声。

    宋阮听力灵敏,下意识找准发出动静的准确方向。

    红墙绿树的杂草中躲着一只明显受了伤的小狗,白绒绒的毛发贴着血迹斑斑的伤口,小狗眼皮颤抖着,显出万分害怕的情绪,窝在草丛中小声哀叫。

    ————

    庙宇香火不断,茫茫烟雾袅袅升腾而起,弥漫在寺庙之间如云似雾。

    靳越舟听奶奶说过南普陀寺最显灵,既然最显灵,那他一路三跪一拜,朝南普陀寺的神佛叩拜。

    他不信神佛为何而来,但是现在他愿意信,忍着痛,将心里数万个哽咽咬碎吞进肚子里,

    自靳越舟那日想和死去的宋阮同棺而埋未果后,已经变得彻底失控。秦家给靳越舟拜过的无数寺庙投入大笔香火钱,不分寺庙规模大小,让不知情的圈内人误以为秦家忽然信神佛到走火入魔。

    秦老太太日日佛珠不离手,念诵记数,口里喃喃自语,长久跪拜在老宅设立的佛堂前。

    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平安顺遂。

    第58章 小白船

    宋阮不清楚把小狗捡走的目的, 因为靳越舟害怕狗,他从小就不太亲近这类生物。

    或许是当时他猜测雨势即将变大,这只受伤的小狗明显智商太笨了, 都不会找一个干净点的地方避雨,傻傻趴在草丛地下淋雨。

    全身白绒绒的毛发明显被雨水打湿,一小撂毛发湿哒哒成缕遮盖了部分眼睛,一对眼珠子黑透玻璃似的忽闪忽闪。

    宋阮一开始还担心它怕生人, 好在只有他上前凑近时,小狗略微害怕地向软草地后缩瑟, 极小声地呜咽, 只是它的身后只有墙, 退无可退。

    最后被抱进怀中后, 药草的好闻气息萦绕鼻尖, 扁扁的鼻头抵在宋阮的胸膛处。许是人的温度让它觉着舒适,丝毫没挣扎, 四只脚扒拉一下便安安心心窝在宋阮怀中。

    宋阮这才发现, 它身体沾染的红色血迹来自小腿的伤口, 受伤的那条腿以不正常的额幅度弯曲颤着。

    伤口血肉模糊, 其中夹杂脏污的毛发。

    宋阮看后有些心疼,泛起的恻隐之心加深。

    天气如宋阮之前猜测的一致,刚离开寺庙没多久, 无声息的细雨从最初的飘落的棉絮到雨势不断加重,城镇不太平整的路面不一会儿就形成一汪汪小水洼,豆大的雨珠滴溅而下。

    宋阮抱着小狗站在寺庙门口试图打车去镇上的宠物医院,一连三个司机看见他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又受伤的动物后, 无一例外地果断拒绝,建议他另外再打一辆车或者加倍掏钱。

    天空一片灰雾雾的暗似在下沉, 一旦下雨,津云镇周边的山便会不断升起蒙雾,远处视野影影绰绰。

    小雨倾斜,一人一狗站在山下的便利店门口躲雨,店门口窄小的遮阳棚替他们挡了些许风雨。

    小狗重量轻,身上的热温上涌,宋阮胸口出现一团团温暖的热意。

    宋阮身上的白T恤蹭上混着污泥水,还沾着几根绿草。

    他微微低头,一对明眸漾着层清浅的笑意,声线清润如玉珠落盘,“你今天算是幸运,靳越舟如果在这里,我今天就不能抱你走了,你之后还不知道得在寺庙门口呆多久呢。”

    怀中的小狗第一次听见宋阮的声音,蜷了蜷身体,抬起脑袋,黑眼睛瞅了瞅少年模样,而后将湿脑袋埋进怀中,表现地更紧靠人。

    短短的尾巴左右摆晃,明显是高兴的。

    宋阮没养过狗,也一直对毛绒绒又好动的生物不感兴趣,小狗贴人的举动让他心里瞬间软化一片。

    “叫你什么呢?看你毛色应该是白色吧,给你取名字叫小白会不会太随便了?”

    小白的脑袋往怀中拱了拱,尾巴继续摇晃,蹭得T恤脏污印记加深。

    ……

    宋阮打车无果后,幸而景区附近还有大爷开着三蹦子载人挣点生活费。

    三蹦子上挂着一层起挡雨作用的加厚绿油布,外层还铺着红彤彤的塑料袋,红里透着绿。

    大爷耳背地实在厉害,宋阮费半天劲解释目的地。最后是便利店老板娘实在看不下去帮忙用方言翻译,一人一狗最后才顺利扒拉爬上三蹦子去镇上的宠物医院。

    一路颠簸,车上摆着两条木板凳,宋阮和小狗在黑黢黢的雨篷子中大眼瞪小眼。

    遮雨布挡雨效果一般,雨水从缝隙之间滴漏而下,宋阮的后背湿了一大片,脊背皮肤逐渐泛凉,他才后知后觉头顶漏雨。

    最后抵达镇上唯一一家宠物医院,宋阮抱着小狗下车,外表狼狈程度和小狗相差无几。进了医院去前台挂号时,护士抬眸后,眼神讶异稍稍打量。

    医生稍稍检查后对伤情瞬间了然,可能被车撞过,身上还有其他擦伤淤血,他眉头皱起, “小腿骨折了,你怎么把狗养得——”

    责备的话语在他看见宋阮的模样后急刹车停顿。

    约摸才出生五个月大的小狗毛发脏污,受了大大小小的皮外伤,带它过来看病的男生面容虽清隽,身上的衣物同样糟糕。

    男生照顾动物的动作十分生疏,在听医生话时也是懵懵懂懂呈片刻的茫然,清秀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拘谨和无措。

    医生简单问了几句即知这是它在路上捡来的流浪狗,给流浪狗治病的事在宠物医院不新鲜。

    随后医生避开伤口简单帮它清洗,准备给骨折的那条腿进行简单的外部固定手术,“骨骼断面平整,狗狗年纪算大,恢复能力较强,而且手术和术后保养简单,它的受罪也比较小。您是怎么考虑呢?”

    医生说完术前术后的全部考量,等待男生做答复。

    毕竟整套流程下来花费不低,他的口音明显不属于津云镇,或许还只是个学生单纯来津云旅游,小狗品种属于难养的宠物狗,术后也需要长期保养才行。

    宋阮懵怔半刻,只记得对方说狗狗伤情不严重,后半截话压根没怎么挺全,本来就淋了雨,衣物湿凉贴着皮肤,室内开着低温空调,冻得他后脖子冒寒。

    大致清楚后续保养事宜,宋阮没什么考虑,立刻点头同意手术。

    被清洗干净的小白狗毛发恢复原有的雪白柔软,它似乎能听懂他们的对话,受伤的那条腿颤了颤,黑玻璃似的一对眼睛沁着一层水汪汪的水汽,难受地呜咽,眼巴巴地瞅着宋阮。

    宋阮眼皮颤了颤,手指蜷了蜷,小白明显是害怕的情绪,却不敢表现出。

    他凑上前摸了摸,掌心留下团团柔软的触感。

    他的亲近驱散了些许狗狗害怕紧张的情绪。

    宋阮正想喊小白,忽然福至心灵,清透的一双眸闪过莹莹亮色,唇角忍不住扬起弧度,“小船,别怕,做完手术我就带你回家啦,乖乖的,听话。”

    小狗是最通人性的生物,它听懂了“小船”是在喊自己,毛茸茸的尾巴摇了摇,小声嗷叫。

    男生扬起浅浅的笑容,模样漂亮,笑得温暖。

    站在边上准备手术的护士和医生不由得多看了宋阮一眼。

    手术虽简单,但一人一狗折腾一天才算顺利出院。

    小船虽然打了长效消炎针和止痛针,但估计还是比较难受,回宾馆的路上一路情绪不佳,状态孱弱,兴致缺缺。

    宋阮担心碰着小船的腿,小心翼翼地抱着它回民宿,心里正琢磨着给小舟买狗粮,一人一狗刚进民宿,老板娘就当头给他来了盆凉水。

    老板娘坐前台守夜班,瞄了眼进门的宋阮,眼珠子还没转动,身体应激反应整个人跳出来,“狗不能住进来!!”

    宋阮和怀中刚被领养的小船同时吓一跳,怔着没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老板娘嗓门大,但是格外注意和宋阮保持着距离,好似他手里抱着个定时炸弹。

    大晚上提着行李和刚做手术的狗,去另找地方住实在不近人情。

    宋阮一再反复展示小船打了石膏的腿,表示它不会把房间弄乱,一定会乖乖呆着,让对方通融通融明天再退房。

    小白狗模样病蔫蔫,加上宋阮模样乖巧,再三的保证看起来很有说服力。

    最近天气实在太差,订房的客人少之又少,老板娘隔着相当远的距离犹豫半晌,最后咬牙答应,“算了,让你再多住今天一晚,明天早点退房,我这里是不让养狗的。”

    得到同意后,宋阮眼睛瞬间亮了,连声感谢。

    回房间后,翻出自己的一条浴巾,铺在床下的地毯上,让小船躺在白色宽大的浴巾上,掌心摸了摸它的脑袋,“明天我们再找住的地方,今天只能委屈你睡我浴巾上了。小船乖乖。”

    小船三只脚丫子晃了晃,惬意地翻了个身,脑袋使劲儿蹭宋阮掌心。

    刚养狗的宋阮还分不清小动物的表达情绪的动作,但是分享炫耀自己的小白狗不用学。宋阮拿出手机,不挑角度咔嚓咔嚓连拍几张照片刚想发给某人,在微信离找了半分钟联系人无果后才反应回神,他早把靳越舟拉黑了。

    盯着躺在浴巾上毛茸茸的小白狗,宋阮心下突然闪过一刻惊慌。

    他捺住那抹情绪,将照片发送给另外一个人。

    似是巧合默契,对方也在同一时刻来了信息。

    宋阮唇角的笑意僵住,珀色的漂亮眸子定格在屏幕上短短的一行信息,心乱如麻。

    9:【宋哥,我刚听海哥说,靳哥在塌方区那块儿发烧昏迷一天没醒了。】

    第59章 是急疯了还是气疯了?

    收到陈九的消息后, 宋阮心乱无比,手上动作比脑子思考动作快数倍,一连敲击屏幕发送五六条信息。

    【发烧?怎么会发烧呢?】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

    宋阮急着等对方回复, 可对面丢下重磅炸弹信息后人忽然消失了,屏幕上只有他一人的连续发问。

    舒舒服服躺着的小船似乎感觉到宋阮的焦躁不安,悄悄挪动身体,软乎乎的脑袋蹭了蹭宋阮的膝盖, 试图减缓主人情绪上的不安。

    软绵绵的一团温热生物亲昵主动靠近,宋阮视线下意识垂落, 目光触及可爱的小白狗。

    小舟看见他和自己对视, 尾巴无意识乱晃, 四条腿朝空气蹬, 以四面朝天的姿势来回转着翻滚, 想哄人开心。

    宋阮敛下眸,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靳越舟的身体向来都像铁铸的一般, 在他的记忆中, 就连感冒都极少发生。

    因为靳越舟极高的智力和强大充沛的精神力,宋阮甚至怀疑过他背着所有人偷偷在哪里接电线充电补充能量。

    他才走多久,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宋阮脑子胡思乱想一大堆,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对话框中对面终于腾跳出消息。

    9:【宋哥,好消息,靳哥已经退烧了, 只是目前还没醒。可能是疲劳过度,别太担心!】

    宋阮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松, 眉头依然紧蹙,脑中杂乱无章的线条缠绕打结,直至掌心传来温热的湿意,他才回过神来,发现小船吸引注意力无果开始舔他掌心。

    宋阮心里悄悄升了主意,对着扑腾三条腿的小白狗郑重宣布:“等你伤好再了再带你回家。”

    小船似懂非懂,停止翻腾的动作,四条腿朝天花板停顿一秒钟,而后偏头对宋阮眨巴眨巴眼。

    ……

    第二天宋阮退房后,想着小船腿上的伤口起码还得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好在来镇上旅居的游客不少,淡季短租的房子空余量大,宋阮索性带着小船租了间便宜的房子。

    因为选的最便宜的一档房租,老式矮层的居民楼墙皮剥落,外面虽然看起来破破烂烂,实际里面的条件也没多好。

    宋阮跟着房东刚进门,扑面而来灰扑扑的尘埃空气,他略微皱了皱眉,但没觉异常,屋内家具陈设简单,但对于短期的生活勉强还算够。

    同房东交付租金后,小白狗全程乖乖蹲坐在宋阮脚边。

    宋阮蹲下身,掌心抚过软绒绒的毛发,手感像极了一团热乎乎又柔软的小棉花糖,他对着小船小声道:“这个房间暂且就是咱们俩目前的住所啦,等你伤养好一半了,我再带你回家。听见没,小船。”

    小船摇了摇它短短的尾巴,嗷嗷叫了两声表示答应。

    一人一狗适应生活的速度极快,津云镇的快递来得慢,宋阮有时候等不及,三天两头往宠物店跑,从狗粮到狗窝,最后遭不住店员推荐,考虑到小狗发育期间,又买来一堆磨牙棒零食,本就小到只容存一人的空间一点一点被小船的东西填满。

    宋阮像爹又像妈,还得考虑带着小船每天出门遛遛圈。

    最初的两天小船腿伤不方便下地,宋阮得抱着它出门放风,一路上偶尔碰见同类,小船便在他怀中扑腾闹,情绪格外激动,冲着其他狗狗兴奋地嗷嗷叫不停。

    术后第四天,小船开始尝试用断腿点地行走。

    也是小船开始下地的时候,陈九再次发来信息。

    9:【哥,靳哥这几天派人快把榆城翻了个遍,海哥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我没告诉他……】

    小船打着石膏的腿轻触地面,慢慢走了第一步,随后偏脑袋看向宋阮,一双黑珠子溢出喜悦的亮光。

    宋阮:【继续保持。】

    9:【哥,你在我老家还得呆几天呢?快回来吧,海哥说从来没见过靳哥发这么大火,病都还没养好,都快急疯了!】

    宋阮默默敲键盘,编辑一段消息发送后,对面十分配合地沉默。

    宋阮:【是急疯了还是气疯了?】

    陈九:“……”

    9:【可能……两者都有,要不宋哥你还是别管捡来的那条狗了,赶快回来吧。】

    对话框里的那条捡来的狗正在窄小的客厅里迈出第三步,只不过走一步得抬起腿休息一会儿,尾巴摇摇晃晃看得出十分高兴。

    宋阮十分果断,【那不行,靳越舟生气了我更不能回去,小船现在还在恢复的关键期,静观其变。】

    养小船的费用杂七杂八加起来不低,宋阮出门准备的钱只够他一个人,现在临时情况突发,秉着苦什么不能苦孩子的原则!

    宋阮很快在出租房附近找了个修车铺学徒的工作。

    他把这一好消息告诉陈九。

    陈九低头默然,看了看自己另一只手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扳手,【哥,你还打算回来吗……】

    静观其变四个字,陈九心惊胆战地牢牢恪守,在陈海面前演习双面间谍,时刻得演出对于宋阮离家出走了无音讯后十分焦虑的心情。

    一天傍晚,陈九在厨房正打算炒两道小菜,等他海哥回家吃饭,正巧手机传来宋阮发的一段视频。

    陈九点开视频,拍着一只小白狗晃晃悠悠行走的画面,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小船走路已经不需要再抬腿休息了,虽然离活蹦乱跳的阶段还有一段距离,比之前病蔫蔫的状态好多了。

    小白狗看向镜头,两边嘴角略向上翘,看起来非常可爱,一副想要求夸奖的开心劲。

    狗狗讨人喜欢,饶是通过视频,陈九都觉得它格外可爱。

    客厅突然传来一阵“咔嚓”闷响,随后陈海熟悉的声音远远传进厨房,“小九——”

    陈九站厨房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找半天按键关视频,慌慌张张走出厨房,看见客厅站着的人后,彻底傻眼,双目睁大、呆在原地,看起来有点傻气。

    浑身罩着黑沉沉阴霾的靳越舟正站在客厅中央,容貌寡冷英俊,脸色却差得要命,挺阔的双肩虽微颓,但仍能见其压人气势。

    靳越舟掠过一眼陈九,视线淡漠,只当他不存在。

    陈海抽空瞅了陈九一眼,立刻笑出声,“傻不傻,喊靳哥。”

    陈九后之后觉,忙点头应声,“靳哥好。”

    靳越舟眼皮子掀了掀,算是打了招呼,疲倦之色显而易见。

    陈海在房间里匆匆忙忙去取了几样东西,短暂交代几句,“我这几天和你靳哥出去找人……”

    陈九傻楞点头。

    直至两人即将出门,陈九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本来没人在意,可他做贼心虚,不知是误触屏幕哪个键。

    手机兀自发出声音,陈九两腿结冰冻住,寒意从脚底心窜上后脑勺,不太清晰的大脑这下完完全全蒙圈了。

    自带扩音效果的手机将视频男生清软的声线放大。

    “小船,乖乖坐下!”

    “小船,站起来!”

    随后是一阵幼狗的嗷嗷叫。

    靳越舟脚步顿住,像是一副定格画面,迟迟没转过身,直至长达一分钟的视频结束,暂停键取消,他转过身,平静又淡漠的目光冷冷落在陈九身上。

    如同一条深不见底的冰河,河水的冰面波澜不惊毫无破绽,殊不知,一旦你踏上冰面,数道隐藏的裂痕顷刻崩散,坠入万丈冰渊。

    第60章 和那条狗。

    夏季汛期, 大雨下得昏天黑地。天空像破了一个没边没沿的大窟窿,窟窿里倾泻而下瓢泼大水,直至把江湖河海灌了个饱才意犹未尽, 堪堪止住。

    被大雨冲刷过后的城市,每一幢楼房闪闪发光,玻璃立面的建筑物因太阳照射的光弧反射,像极了一层薄透熠熠的亮色琉璃。

    津云镇山水环绕, 汛期结束,呈山水连天一色, 雨后空濛, 冷空气沿山坡下沉, 晨间和夜晚的山风多半凉寒。晨风湿润渗着花瓣清香, 露珠轻盈滴透, 鸟儿在树林间飞扑,招展蝴蝶于花丛低飞, 翩如霓影。

    雾霭散开, 天光明亮, 潮湿气终于彻底消散, 津云镇褪去阴濛濛的天空。

    每天的阳光正好,非常适合狗狗出门溜达。小船的腿上几近痊愈,再过一阵子便能去医院拆下包扎的固定板。

    津云的天气从雨季转向晴朗, 开车自驾游来镇上的客人与日俱增。修车铺老板脾气爽快,说话办事不拖泥带水十分利索,因为最近实在太缺人,宋阮来铺里提出日结的要求, 他也一拍脑袋应声同意,临时招宋阮来应急。

    宋阮气质如一棵亭亭直立的荷, 模样秀气斯文,看着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任人随意猜几乎会统一到高中毕业的年龄。

    老板最初怀疑他是因置气离家的高中生,直至看见宋阮掏出身份证才将疑心打消。

    宋阮对汽修的认知能力为零,一开始递个工具都分不清。

    平时在店里记账打杂,偶尔替老板去隔壁镇进货零件,如果再空闲些,老板会适当教他点简单的汽修技术,比如取喷油器、松轮胎螺丝……

    好在他学得快,只是磕磕碰碰难免会有,拆水箱节温器时,水箱散热片不正常高温,宋阮一个没注意,细薄的手腕处结结实实烫了个大水泡。

    轻微的一处烫伤,但是腕骨的皮肤白皙透亮,显衬得伤口乍一看挺严重。

    好在老板对处理这类伤口经验老道,立即拉来水管,用流水降温,后续腕骨处留下一处浅淡的红痕。

    街边其他店主都是老相识,空闲时凑来修车铺打听宋阮家庭情况,提些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问题。

    宋阮真话、假话混合半掺,乌黑漂亮的眸子低敛着,“家里有个弟弟,最近很少联系了,有人说他在工地上打苦工,也有人说他在工地上当股东。”

    他的外表有足够的欺骗性,一点看不出睁眼说瞎话的样子。

    “当股东?包工头吗?小小年纪能做成包工头真是能吃苦。”

    ……

    家里唯一的亲人姜老师和一帮退休老教师去外地旅游,时间至少半个月起步。宋阮在津云镇除了和姜老师定时联系外,唯二的联系人只剩下陈九。

    可最近几天陈九怪的很,平时聊天十句里得有九句话里话外催他回榆城,这会儿给他发任何有关小船的小视频,对方只会简略回复一个表情emoji或者几个字。

    让宋阮心里毛毛的,又说不清怪在哪。

    他直接发消息问:【你最近怎么不催我回家。】

    手机屏幕顶端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对面敲敲又停停,持续了一段时间才跳出消息,【所以你什么时候回家。】

    【和那条狗。】

    前半句正常,宋阮盯着后一条消息,莫名觉得这四个字含着点忍无可忍又迫不得已问出口。

    【他还生气不?还生气我就再晚一段时间回去……】

    “他”的指向明显了然。

    前面的聊天记录里明明说好,狗的伤养好就回家。

    现在靳越舟眼见着那条狗一天比一天活蹦乱跳,还能冲着视频嗷嗷乱叫,但是宋阮一贯耍赖拖延,就好像榆城中心有个鬼抓他,提起回家便顾左右而言他,一个理由没用下一秒能迅速找到另一个理由。

    靳越舟知道宋阮呆在津云镇上时的一瞬,心脏造血功能骤然飙升,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通通被点燃叫嚣,恨不得不管不顾直接驱车奔去津云。

    陈海站边上拼命给陈九使眼色,陈九这才耷拉脑袋一五一十全盘交代。

    靳越舟的情绪来得快,走得慢,心里纵有千百万怒火也硬生生压制下,从塌方区回来后一次公司也没去。

    一夜之间,有关中恒继承人不作为,回秦家后私生活极其混乱,当上公子哥没几天,在榆城仗着背硬背景滥用权力的谣言舆论甚嚣尘上。

    圈子里对靳越舟糟糕的评价迅速蔓延,德不配位、烂环境养烂人、无论后天如何培养都没用,烂根已经打好基础,歪根只能长成歪脖子树……

    中恒集团董事例会,小部分股东提出不让靳越舟接手中恒的建议。

    秦宏宇太阳穴发痛得很,他清楚圈子里、公司上下的谣言都是狗屁,靳越舟目前失心疯的状态也让秦家上上下下不知所措。

    唯有吕美君反应够快,迅速派人手供靳越舟调用,帮他找姓宋的男生。担心靳越舟不吃不喝不睡影响身体。

    秦宏宇心下有更为担忧的事,那个男生对靳越舟的影响程度是否已经超过了正常情侣恋爱的范畴。

    吕美君别过脸,不愿意听,“你别管正常不正常,总之那个男生再找不到,我得比儿子先一步不正常。”

    话音落下,两夫妻默契同声叹气。

    —————

    宋阮从早晨出门起,心下总感觉不对劲,右眼皮频繁跳起。

    青蓝色天空,薄薄的云朵堆积,鸟儿从上方飞过,不留踪影,唯有飞机刚飞过留下一条尾迹云,呈白色线条状的特殊云系。

    从白天到傍晚,浅金色的夕阳西下,宋阮权当左眼跳财、右眼封建迷信,将不安远远抛掷脑后。

    临近傍晚,修车铺来了笔大工程。

    一辆开了不知多少年的黑色大众,因为跑山路遭遇打滑,司机经验不够,遇事慌忙下意识踩急刹车,车尾打了个转,直接撞路边。

    好在车子前后有两棵树拦着,车前组合前照灯撞破一个,车屁股被撞得一个粗壮树形的大窟窿。

    前后整修的地方太多,客人也不急。

    老板大概检修一番后,车子只是表面撞得严重。他去库房找零件的同时让宋阮检查一遍车底盘。

    宋阮随即应声,背躺黑色软胶垫,哗啦一下钻进车底盘。

    五分钟后,地面传来脚步声,最后,脚步停站在车边。

    宋阮以为是老板取零件回来了,掌心朝上伸出车外,只是时间延滞半分钟,始终没有人把东西放他手上。

    手臂长时间伸直有些发僵,宋阮终于感觉异样,眉头轻轻蹙起,后背微微使劲,一个脑袋探出车底,偏眸的视角,视目光所及是一双锃亮昂贵的皮鞋。

    视线顺着黑皮鞋一路往上,宋阮表情一片空白。

    夕阳的光景,光束分明的落日给津云镇镀上一层碎金般的光线,天际远远一片明霞染色。

    靳越舟眼中布满血丝,眉目间是触目惊心的疲色,整个人背影裹着小镇落日的金色辉霞,浑身气质阴沉如灰色雕塑一般冷硬。

    英俊深邃的五官面无表情,眼皮子垂下,冷冷地和完全傻眼的宋阮对视,面色隐隐发黑,晦暗的情绪恍若随时决堤。

    黯淡的影子倒映在宋阮身上,整个人全身上下释放出吞噬性极强,难以忽视。

    靳越舟冷眼垂眸,一辆脏得发灰撞得乱七八糟的黑色大众,轮胎车身沾着干涸的土泥,车轮轴子卡着树枝木杈,车底下一个躲着一只白猫,白皙的面颊和沾上机油,像一只浑身脏兮兮的野猫。

    宋阮大脑发懵放空,眸子里万分惊愕和茫然失措的情绪来回转变,最后,硬着头皮勉强打招呼,“靳总,来……来修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