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仆从定住。
又赶紧头一低,快步往后退。
主公朝他们摆了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院中无外人后,谢屹支看向温嫽。她似乎还是有些出神的状态,正静静看着他。
凝了两眼,谢屹支大步而来。瞥了瞥她单薄的一身披风,揽了她便屋往里带,温嫽的脚微微晃,不由自主,便又随谢屹支转头进入了门中。
谢屹支哑声道:“可是要去找我?夜深风凉,先回屋。”
他才说完,嘎吱,便见门要被关上了。
温嫽快快伸出手,挡住。谢屹支几不可察挑了挑眉,但一丝都没表现在脸上。不动声色只又把她的手包住,裹带温嫽往里走。
不能让她再去牢房。
不能再让她深深执念于牢房那具尸体。
谢屹支低哄:“我已忙罢,不会再走,我们先回屋。”
温嫽往后瞧瞧,扯住谢屹支袖子。谢屹支微顿。她还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牢房?黑眸微深,不知在思索什么。而温嫽,仰仰头,则说:“今夜的月色极好,我们去院中看看。”
谢屹支的指尖轻轻捻了下手背,捻的温嫽的。
“想看月色?”低头望着女人。
她刚刚出去,只是想如此而已?
温嫽白皙的脸点一点,谢屹支瞥了外面一眼。波澜不惊,便摩挲摩挲她的手道好。只是看月色的话,那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不算什么。
牵着温嫽一步一步往外走。
温嫽步到院中,仰头看向天上。不是满月,但月明星稀,今夜的月光很亮。久久看着,脖子抬起不动。
谢屹支觉得她看的有些过于入神了。有一点皱了眉,有种觉得她要被那月亮给照得痴了的感觉,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月夜罢了。忽紧了手,唤回温嫽的心神。温嫽愣了愣,看他。
谢屹支说:“看好了?我们回屋?”
温嫽:“还早,再待一会儿。”
还要待的意思,谢屹支抬头看了看。
“嗯。”很不明意味的一声。
手上将她抓得越发紧了。温嫽再看月亮,他则只垂眸看她。
似乎忽而瞧见她眼角有光点闪烁。
还不待谢屹支仔细看,温嫽合上眼,并挣脱他的手,闭眼双手合十。
谢屹支的手指微微顿,未马上将温嫽的手握回来。
盯着温嫽目不转睛,她如此虔诚,是在许的什么愿?
关于她自己,还是关于别人?
忽而,一缕风,吹动了温嫽的衣服。谢屹支抬手想将她的衣服压下,温嫽这时终于睁了眼。睁眼后,她缓慢放下手,仰头又看了看。
之后,倒是主动向谢屹支伸出之前挣开的左手,轻声说:“郎君,我们回屋?”
谢屹支一时没牵她,而是摸了摸她眼角。
眼角的光点已经消失。
但谢屹支肯定,之前绝对没有看错,她抽泣过。可无声中连看也没让他看见,便又被当时的她闭了眼。
沙哑轻声:“许的什么愿?”
温嫽的手指空空地抓了抓。谢屹支未牵她……温嫽看一看,便步来一步,主动抓了他的手。谢屹支手一紧,低头抵抵她的发顶,温嫽双手拥住。心脏处好像终于有了点暖意,温嫽想,还是身边有人的感觉好,之前一人在屋中时,总觉空落落。
温嫽垂眸,眼睫都像很轻很轻,“郎君知我是在许愿?”
谢屹支:“嗯。”
温嫽弯弯唇。
下巴又抵紧他一点。
“梦中有一轮月,月夜下有我最亲近的人,我许愿他们死后安宁,再不用受苦。”
谢屹支听完,吻吻她鬓边,“会的。”
她的想法,一定都会实现。
温嫽侧脸偎他,“你觉得能实现?”
谢屹支慢条斯理别别温嫽这边脸颊的碎发,“能。”
一定能,黑眸看着她发顶。
温嫽弯一下唇,唇角被谢屹支摸了。抬头一看,见谢屹支的眼很深。微怔,这时,眼皮略有异样,温嫽的眼睛一闭,是眼睛被谢屹支用手轻轻碰了碰。
忽地,还没能睁眼,温嫽又觉脚离地,肩上转了半圈,正面对大门的方向。
才面对大门,被谢屹支牢牢搂着,随即就往屋中走。
温嫽又愣了愣,但不自觉已将额头抵到谢屹支的颈弯,手臂也不知不觉在谢屹支脖子上勾紧。他高大,她柔软,两人在月色下仿佛是一个人。
走进门中后,门轻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
温嫽始终未被谢屹支放下地,被他抱着往里走。
终于,到了榻边,才被他轻轻放下。
温嫽勾着谢屹支的手未松,眸一仰,看着他。谢屹支深深笑了,单臂扶于榻上,啄一啄她。
一吻后,谢屹支倒也未叫温嫽松手,右手微微往下,轻拍温嫽小腿。温嫽也是默契,立即把脚踝微微抬了。
马上,脚踝微暖,被谢屹支不疾不徐摸到后鞋跟,一脱,鞋子落地。温嫽脸微蜷,又抵至他肩边。
于是变成了缩进他怀中的姿势。
这个姿势让谢屹支能更好的褪她另一只鞋,这回也不用温嫽默契配合什么的,脚踝处再次一暖,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另一只鞋便也被谢屹支脱了。
双膝被一并,不受控制,两人一同倒了下去。温嫽沾枕的那刻,笑了一声。谢屹支也勾了唇,又啄她一下。
喉结随之滚动两下,似在温嫽眼底跳动。
温嫽轻轻摸摸他脖子上的喉结。
不久,问:“既回来了,那可是真忙完了?之后是否还要走?”
“不走。”谢屹支不轻不重揽着她。
温嫽道好,捂住胸口也蜷向他。这声好字,是以只足够她一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的。
其实谢屹支也听到了,手掌于她腰间摩挲的动作,有意无意加大了幅度。
倒是差点反而让温嫽没法入睡。
迫不得已分神拦住他手,谢屹支低笑一声。吻吻温嫽嘴角,这才不动。
……
难得,温嫽起榻时发现谢屹支还在。他时常天一亮就见不到人影。半趴起瞧他,歪歪头。眼前一闪,又趴了下来。
只见谢屹支醒了,掀个眼缝才看她一眼,把她压回来。
温嫽一笑,拍拍他。谢屹支捏捏她腰,懒懒道:“醒得比我要早。”
温嫽的声音中有一分欢快,“郎君今日不必早起?”
“嗯,难得可以多歇半个时辰。”
谢屹支是闭着眼说得。
他又睁眼时,掌心倒是伸进温嫽衣里。温嫽五指一抓,不禁抓了他的衣裳。
被谢屹支一板,他压来,抬了下巴深吻。
温嫽的胸口不禁起伏,谢屹支似还觉不够,曲了长腿想用腿也压住她。只不过,忽然一滞,碾了碾温嫽的唇,他到底只是抱抱她,又抑着情欲躺回去。
一大早的,不合适。
谢屹支仰头眯了眯眼,喉结懒散中慢速滑动,扯扯唇。温嫽倒是笑了,和他处了这么久,倒也知道他一些习惯,谢屹支从不会在清早和白天动她。
衣裳松了也不管,坐起乐呵瞧他。谢屹支瞥来一眼,她的衣裳被他刚刚一扯,已经宽松许多。
黑眸定定注视着,其实他不是死板。他只是怕白日里要了温嫽,以后开了这个头,白日反而没法专心理事。她有事要做,他也有事要做,所以,谢屹支才从不在白日动她。
笑笑坐起,不紧不慢薄薄碰一碰温嫽的唇。温嫽才一歪,不动声色中谢屹支已将她衣领遮好。
温嫽低头看看自己的衣领,不自觉发出一个悦耳的轻笑。谢屹支捏捏温嫽垂下的脸,待她一抬头,揽了她一歪,两人又双双躺了回去。
还能再躺一会儿。
换作从前,谢屹支是没这个闲心的。但今时今日,已经不同。
……
白日里,温嫽听说了桓使染病的消息,也听说了昨日谢屹支去看过桓使的事。
原来昨夜谢屹支第一回 出去,是看这个桓使。
“怎会突然病了?”温嫽问。
仆从:“听说是狩猎时吓着了。”
温嫽:“……”
听愣了。
吓的生了病?
桓使自己在清早好转后,闭闭眼,也是差点咬碎牙。
他都怀疑昨日谢屹支是不是故意的。
打听到他曾经被一只雄鹿吓过的事,昨日这才故技重施。
倒害他丢了如此大的颜面。
深深呼了好几口浊气,当日,桓使便提了不日要回桓地的事。
能打探的已经都打探到,再待下去他一张脸是真要丢尽,桓使是又气又无奈。
谢屹支允了,命人在他患病期间好生伺候他,其他的,便不必再管。
……
主父刻见主公突然起来,愣了愣,怎么了?
两步追上来。
却见谢屹支大步出门一个转弯,就步入隔壁屋中。主父刻停住脚步,挑眉,因为温夫人?
自从昨日温夫人几番夜惊,今日主公便特地挪了事到院子里来做,怕温夫人还没放下心里那个结。
没想到,就在刚刚,那间屋里还真有动静。
主公比他反应快,一听到就快步过了去。
谢屹支数步来到房中,皱眉左右望,忽见一仆妇看到他一愣,忙行礼。谢屹支没给她眼神,继续往里走。
步入内室,见温嫽好好坐着,他不动声色扫了眼她周遭。
温嫽见到他,和刚刚外面那个仆妇的状态差不多,有点讶异。
“怎么过来了?”温嫽说。
谢屹支扫了眼她手上,又再度看了眼她四周。
未见她四周有任何被打翻的东西。
谢屹支微顿。
突然想起刚刚进来时,倒是看到一个碎了的陶瓷。
那看来不是温嫽这边弄砸了东西,是刚刚外面的仆妇一个不小心,把东西弄摔了。
冷静又扫一遍,见四周确实无尖锐之物,谢屹支负了手。不显山不露水,说:“听到刚刚这边有东西摔了,过来看看。”
温嫽微怔。
他听得到?他不是在前院?
温嫽身为局中人,倒还是唯一一个不知道谢屹支已经临时改到隔壁理事的人。
当时他过来时并没弄出什么动静,也未让仆从刻意向她说,所以温嫽根本不知道谢屹支其实一直在隔壁。
温嫽眨眨眼睛,谢屹支却只是捏捏她的手,见她真的无事,便又走了。
温嫽还来不及抓住他的手指拦下再问一问,就见他已出了这内室,走到外面。
隔着未关起的门,听到他说了几声仆妇,让对方把碎片都扫干净。
温嫽这才快快一起,追出来看。
只是,到她来到外面这间屋子的时候,斥过仆妇的谢屹支已经离开。
她迅速又来到大门之处,正见谢屹支的身影在隔壁消失,房门关上。
温嫽略呆,随即唤来一个仆从,低声问:“难道你家主公之前一直都在隔壁?”
不然怎么房里摔了东西她还没出去看呢,他便已匆匆过来。
比她还快。
仆从低头,“回夫人,主公一个半时辰前同先生他们来到隔壁。”
还真是。
温嫽又问:“可知为何?”
仆从摇头,他哪里能知道。
温嫽紧紧唇,不免,又盯一会儿隔壁房间。盯了不知多久,温嫽这才回头。
回头忘记看路,差点踩到仆妇还未收拾完全的碎片上。仆妇一惊,忙扶了她。温嫽被她的动作弄得跳了跳眼皮,一时仍是失神的状态,完全没注意到她差点踩到碎片。
温嫽:“怎么了?”
仆妇小心翼翼,“您往这边走,莫踩着这些让它们戳进鞋底伤了脚。”
主公走时,特地皱眉吩咐过,让她收拾干净别伤了夫人,她可不敢看夫人不小心伤了哪里。
温嫽愣了愣,“……怎会如此轻易便伤了。”
不由得冲仆妇看看。
但见仆妇紧张,温嫽绕了绕,还是听仆妇说得,绕过了这仅剩的一点碎片。
其实仆妇已经清理的只剩最后一分,一跨就能跨过去了。只是温嫽没多注意,倒还特意拐了个小弯。
温嫽拐过之后,径自往里走。回到屋中,不知过了多久,支着耳朵,温嫽听到隔壁的门一开一关。
而且,接连开了好几次。其中,还听到有几人低语说话。
温嫽眨眨眼睛,轻手轻脚再度跑来了门边。往左看看,门是关着的状态。
轻声问仆从,“那些将军们都走了?”
仆从:“兆何大将军他们已经离去。”
“先生呢?”
“先生也一同离去。”
“那……”温嫽顿一会儿,说,“郎君呢?”
她最想问的一个人。
仆从微妙动了动表情。左右看看,压低了一度声音,“主公尚未出来。”
“无其他人?”温嫽再问。
“无。”仆从肯定点头。
温嫽嗯一声。
压压脚步,轻手轻脚往门边来。
轻轻一敲门。
屋里一时没有声音,好半晌,才传来,“何人?”
这道声音是谢屹支亲自问的,温嫽想,那看来里面真的没别的人了。
“我。”温嫽面对着房门说。
屋里一静。
很快有了脚步,有人过来开门。温嫽勾起嘴角笑了,随着门一开,提了裙,她往前一步便欲进去。
可温嫽又愣了。
一呆,愣愣看着屋中还有的一个人。温嫽猛地看仆从,他不是说里面只剩谢屹支,没别的人了?
那里面还剩的这一个,是哪来的?
仆从倒是被看的不明所以,怎么了?仆从是真心以为,书房里除了主公已经没别的人了。所以眨眨眼睛,不明白温嫽这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仆从迅速低下脑袋。
因主公瞥了过来。
温嫽僵了僵,愣愣又看看屋中和她四目相对过的男子。
是上回谢屹支犒赏之时,温嫽去接他时看过的一个人,对方当时就坐在兆何不远处。
那男人应当也是谢屹支一名亲信将领。
咬咬舌尖镇定,“郎君先忙,我过会儿再来。”
温嫽勾唇呼一口气,转身快步欲走,手臂却突然被抓住,动不了。温嫽绷了背,一下看谢屹支。
倒见谢屹支好整以暇笑了,温嫽一个没忍住,有种别扭感。他笑话她,温嫽故意将脸微微偏开。
倒似她刚才迫不及待要找他似的。
手臂上的力道又紧了一分。
随着力道第三次紧一次,温嫽才肯再次看来。这时,正被谢屹支带着转了个弯,直接往门里走。
谢屹支不紧不慢说:“无碍。”
“比车骑,便按我之前说的去做,其余事,我相信你能应对。”是指商议的桓家的事,因桓使来了这一趟,谢屹支最近在布局一些人。
“是,主公。”
男人向谢屹支作一个揖,又冲温嫽垂眸颔首致意,从门中后退。
温嫽也冲他轻轻颔首。
门才关上,温嫽看谢屹支。
谢屹支扬扬眉,温嫽下颌一收,快步又想离开。谢屹支哼笑一声,拽了她回来,温嫽和他变成面对面。
温嫽明明是马上偏开脸,可谢屹支倒是薄唇微勾,“找我有事?”
无事。
只是因为之前他来过屋中一趟。
温嫽觑他一眼,谢屹支笑笑,干脆横抱起她。步入一凳子前,直接将她抱至两腿之上。
“刚刚似急于见我,这时却又一声不说?”谢屹支的眼睛盯着温嫽看。
温嫽慢慢的,被盯的眼神都微微怔。下颌被谢屹支摸了,“嗯?”
很沉,很深邃的一声,温嫽扯了扯目光,终于低声说:“见你离得近,便来了。”
“不想,这间房中依然有人。”
这两句其实不大好说出口,倒真似她特地为找他。但这两句,温嫽看着,谢屹支明显是喜欢听,他的唇角又勾了勾,所以没忍住,温嫽自己也轻笑一下。鼻梁忽被谢屹支擦拭了下,不轻不重。温嫽脸微勾,靠向他。谢屹支低低垂一下眼睛,摩挲摩挲她的嘴角。
温嫽不久又觉嘴角到下颌这块的力道改了,随之而来是一股香味,低头定睛一看,是块点心。
这是?
谢屹支抬抬下巴,说:“你午时用的少,填填肚子。”
“郎君怎知?”温嫽微抬眸。
谢屹支懒声,“我有千里眼。”
温嫽翻个白眼。
“是仆妇说得?”
“然。”
谢屹支又往前递,温嫽这才咬一口。谢屹支见她吃了,这才慢条斯理说千里眼的事,“怕你又惦记着昨晚的事,食欲不振,是以特地叫她们告诉我。”
“可是因真惦记着,才用的少?”腰上的手莫名紧了,紧的很轻,温嫽未察觉。
其实,已经不在意。
温嫽:“是早膳吃的晚,午时才用的少。”
谢屹支想想,比起她平时用膳的时辰,今日倒也确实晚了些。
抚抚温嫽的肚子,温嫽笑一笑,将他的手压住。谢屹支头一探,轻轻敲一下她的额,温嫽低笑,口中还咀嚼着东西。
谢屹支弯唇,往后微靠。低睨着,耐心等着温嫽细嚼慢咽。
温嫽望望时间,倒是心里想,他恐怕还有事,便下了地。
“不想待了?”谢屹支问。
温嫽顿住。
回眸,她略显诧异,“郎君不用继续忙?”
谢屹支:“……”
的确得忙。
那位桓使或许觉得他给了他难堪,明明是他自己求他赠鹿骨,后来觉得场面血腥不适生了病,现在倒是觉得丢了脸,紧赶慢赶要离开。
再有半个时辰他就走。
谢屹支颔首,“嗯。”
温嫽往前离开。
但身后紧跟着也有脚步。
再度回眸,见谢屹支走来。
谢屹支说:“我需去前院,夜里才回来。”
如此。
好。
可温嫽却是看谢屹支又亲眼见她回了屋,才有再去前院的意思,他的身后跟了数名虎贲。
……
九月份,九月中下旬之时,桓家遣人送了一箱东西来上楔城。
说是为回上次谢屹支赠鹿骨的情谊,特此回礼。
这期间,任家有一支千人的将士佯装流寇,向谢屹支掌控境下越境。他们越境是想试探兆何,看看兆何是否已经痊愈到能带兵打战的地步。谢屹支偏偏没派兆何去,而是派了上回温嫽撞见的比车骑。
不出十日,谢屹支的这名大将把对方打的溃不成军。
谢屹支瞥了眼桓家送来的箱子,看了眼主父刻,叫他拿下去让人打开。
主父刻颔首。
不一会儿,主父刻回来向谢屹支仔细禀报桓家送了什么。其中,有两样最特别,“桓家还送了两样东西给夫人。”
谢屹支:“何物?”
“一套是女子首饰,另一样是一幅画。”
“什么画?”
“属下先来向您禀报,未敢擅自拆开。”
“拿过来。”谢屹支说。
“是。”
拆开,一眼看到画中是个男人,谢屹支面无表情。
难道桓家已经下定决心要交恶?竟然向温嫽送一幅男人的画像。
上回的那个使者,绝对向桓家新主说过温嫽已成他夫人的事。
谢屹支冷哼一声。
主父刻猛地眨眨眼睛,忽看谢屹支。谢屹支皱眉,“先生看出桓家赠画的意思了?”
不然怎么如此神态。
主父刻:“……”
“主公,属下识得此人。”主父刻低声说。
“何人?”
“王家王懈籍。”
第42章 42
王懈籍?
他不是已经是一个死人。
谢屹支不说立马就冷了薄唇吧,但眼神已忽地锐利,一错不错盯着主父刻。
他可知,这三个字代表什么?
桓家特地向上楔城送来一幅已死之人的画像,对方还是温嫽的丈夫。
呵呵。
脸色无比的冷。
不知是因为桓家挑衅冒犯他,还是仅仅因为画中人姓王,更是名叫懈籍。这个人是温嫽曾经的丈夫!
谢屹支沉沉掀起眼角,说:“未认错?”
主父刻又看一眼画中人的相貌,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自诩,绝对没有认错。王家这个人,在主公与府中这个温夫人成亲几年前,他便已见过。
经年之后王懈籍的面貌虽成熟了些,但也只是变化少许,主父刻绝对没有认错。
“主公,刻未认错。”
谢屹支冷冷笑了,那就是这个人真的就是王懈籍。
桓家送来这张画,绝非无意,是真有意要挑衅他。
危险的扯了薄唇,意味不明背过一只手,另一只手忍不住搭于旁边架着的一柄剑上。
面无表情道:“先生以为,桓家何意?”
如此挑衅于他。
是故意要激怒他生起战事,还是别的?
主父刻一时也捉摸不清。
一脚步突然出现。
主父刻与谢屹支同时瞥去。
见是一虎贲快跑过来,手中拿着一封信。
虎贲双手奉上,“主公,在箱子最底下还发现一封信。”
谢屹支:“桓家送来的那个箱子?”
“是。”
谢屹支皱皱眉,撕开。虎贲退两步,退至屋外。谢屹支看完,说不清什么表情,将信向左侧递给了主父刻。
主父刻迅速扫一眼,看完,眼神立马一挑。桓家特地给的这封信,是介绍画中人的名姓和经历的。信上王懈籍不叫王懈籍,是另一个名字。
王懈籍是前年秋到达的桓地,后来成为桓堪的座上宾,如今任桓堪封地的一个郡守。
桓家在信中还说,送这幅画像来,是因为这位桓堪郡守曾说过谢屹支的温夫人与其一位故人相像,桓家冒犯,心想两人莫不是相识,这次便斗胆送了画像来请温嫽认一认。
看两人可真是旧识。
谢屹支的眼底幽深而黑暗,忽说:“桓辄与桓堪,已经极其不和。先生以为然?”
桓辄便是桓家那位新主。
主父刻顿了一息,而后,颔首,“然。”
凭这封信,足以看出端倪。
桓辄送来这封信这幅画,绝对不是如桓辄信中所说,只是想府中的温夫人认认画中人可是旧识。桓辄是绝对已经知道王懈籍和夫人有关,才敢冒着被主公以为是挑衅的风险,把这幅画送过来。
王懈籍看来正受桓堪信任,桓辄想借刀杀人。以主公之手,不费一成精力便将桓堪给废了。
桓辄笃定,以主公对温夫人的宠爱,一旦主公看到王懈籍,绝对会一心要置对方于死地。
至于……
主父刻忽然看看主公。
主公是否真想要对方死,主父刻尚不得而知。
不过,至少以现在看来,从主公看完信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主公似乎是极其冷静的。
“主公,对于桓堪,桓辄看来是想除之而后快。”
谢屹支凉凉颔了下巴,他也是这么以为。
桓公离世时,过于疼爱这个次子,给对方封的膏腴之地几乎是另一方国中国。
桓辄虽掌了权,对这一片地方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里面的百姓不属于他,税收他更是一分也收不着,除此之外,手下将士还平白得分桓堪一块,桓辄岂能甘心。
两人现在应该已经是势如水火之势,不然桓辄也不能出此下策。
谢屹支会如桓辄的意吗?不会。他们兄弟内斗,对他是最好的局面,他岂会出手帮桓辄解决了桓堪,让桓家上下齐心,反过来又对付他。
他巴不得桓家斗个你死我活。
所以,睨了眼画中的王懈籍,此人,谢屹支暂时不会动一分一毫。
即使心中对他一点也不喜。
谢屹支将画卷了扔至一边。
“叫人注意桓家那边的形势。”
必要时,还可以添一把火。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不用管。
“是。”
但,主父刻说:“主公,那这幅画?”
可要送去温夫人那?
谢屹支短短一句,“烧了。”
烧成灰烬也不会给温嫽看。
对方是死是活,如今又关温嫽什么事?
主父刻挑挑眉眼。
谁又敢说主公一点也不在乎……
“是。”
谢屹支一言不发离去。
……
连那份首饰谢屹支也没给温嫽,直接叫人拿去融了,用作军需。
而后,他不咸不淡上街,亲自去了一家首饰铺子。
这是他第一回走进一家首饰铺子。
掌柜的一见他气势,诺诺上前来,“大,大人,您要些什么?”
谢屹支皱眉环视。进来前,谢屹支没想过这里面能有这么多的花样。
又扫一眼,说:“要样女人能戴的首饰。”
掌柜:“那您是要步摇,头面,珠花,还是?”
谢屹支想想,“……拿两支步摇。”
“哎。”掌柜的立马去叫人把所有步摇都拿出来,供他挑。
谢屹支从头看到尾,看到最后才选中两支他觉得还行的。付过银子,一言不发又走。
掌柜的却舒了口气。摸摸手中的银钱,还好,对方给钱。看他刚刚那个冷脸的架势,还以为他会拿了东西就走呢。
……
谢屹支独自对着两支步摇看。
虽回来了,他却没有马上去温嫽那,把东西给温嫽。
又看一眼。
说来,除了上回温嫽买骑装,这还是谢屹支第一回给她送一样东西。
摩挲了把步摇上活灵活现的花瓣,眸色深的越来越看不透。好半晌,才见谢屹支陡然起身,向厢房走去。
进入厢房,没几息,谢屹支便听到屋里的说话声。
有几声温嫽的轻笑。
……
温嫽才笑完,见谢屹支出现在她眼前,且给了她一个盒子。
什么?
谢屹支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温嫽缓慢打开。看到是首饰,怔了怔。
她从来没以为过谢屹支是不解风情的人,这点,从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后她也越琢磨越是如此。但也一样,不算矛盾的,温嫽也从来没以为谢屹支有朝一日会特地拿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特地要给她的首饰。
怔了好几息,才抬头看看他,“郎君叫人打的?”
谢屹支倒也想说是特地叫人打的,但不必骗她,实话实说便是,淡淡说:“路过一铺子,买的。”
却又偏偏隐瞒了一点。
是他特地去买的。
谢屹支眼里薄了一分,不得不说,王懈籍这个人有点影响到他了。知道王懈籍还活着,这让他无比的不悦。王懈籍既死了,就该死的彻底才是。
不动声色,看看温嫽一头乌发。垂了眼睛,忽拍一拍,说:“一眼见了,觉得你戴不错,便买了回来。”
温嫽歪头,如此?
谢屹支挑眉,那不然?温嫽轻笑,罢,她也不计较。反正他给了这两样,是她得了实惠。
转身便把盒子收起来。谢屹支却一捞她的手,将她带回来,“怎的又合上,不试试?”
温嫽说:“样子好看,那簪起来肯定是好看的,不必特地试。”
谢屹支却偏要。
倒是点点下巴,示意她打开了。
温嫽又歪歪头,歪的恰到好处,正好是迎面对他,“难道,郎君想为我簪?”
谢屹支不是这个意思。嘴上一启,却又改而说嗯。温嫽愣了,刚刚……她也只是谑说而已,他却当了真。
谢屹支似真当了真,将她往旁边一带,她坐下了,他打开盒子便取出步摇。温嫽愣愣又压住他的手,抬眸看着,“……还是我自己来罢。”
谢屹支不语,反手把她的手拿了,一声别动,自顾垂眸替她把步摇簪上。温嫽的眼睛颤了颤。忍不住,同时也伸了手去摸摸步摇,这只手被谢屹支捉住,紧随着,听他淡淡一声,“还不错。”
他以为还不错。
能得他一句还不错,那便是好看的。
手指不由自主动了动,但被他握了一下。不知他是真夸还是假夸,问了:“真觉不错?”
回应温嫽的是谢屹支扬了的目光。温嫽便不禁笑了,心想,那看起来是真的很不错。
温嫽的膝一并,见谢屹支忽然弯下腰。温嫽不受控制往后仰了仰,被他顺势低头,薄唇趁虚而入,抵上她的脸。手掌一握,抬手扶了他的背。谢屹支轻笑,微微滚两下喉结。而后,垂了目光看她。温嫽后靠,抵着椅背。
谢屹支又勾一下唇。
眼底的思索被遮盖。
谢屹支相信,对于那个王懈籍,她绝对是已经忘了的。
忘了好,那他也一句都不会提。
……
谢屹支从温嫽这离开后,让人去查查王懈籍的事,他要知道更多,以及更具体的。
桓辄来的那封信到底可不可信,存疑。
……
十月中,历经月余,有信送到谢屹支手上。
信送到的这个月月底,桓地出了一桩大事。
桓辄欲以冬至团圆的名义,将桓堪叫回桓宅,然后,擒贼擒王,拿下桓堪。
彻底收回先桓公赐予桓堪的那片土地。
顺便,收回军权。
以如今谢家的势大,桓辄等不起了。他没法说什么徐徐图之,继续和桓堪耗着,只能来这么一个手段把桓堪先软禁了。让桓地以最快的速度全部都受他桓辄掌控,而不是一地二主。
奈何事情提前走漏,桓堪收到了风声,桓辄再邀桓堪回旧宅,桓堪总是一次又一次找事推托,不肯赴会。
桓堪根本不去查证流言是真是假。
在他心目中,桓辄是一定会置他于死地的,当初带着大批人马来封地,若不是念着那时父亲刚死还在孝中,桓辄可能当时就得对他动手。
所以桓堪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桓家。
桓辄向身边的谋士问主意。
“桓堪不来,那接下来,如何?”
谋士说:“谢司马那边?”
桓辄道:“你也看到了,自从将信和画送过去,那边一直杳无音信。”
那个叫王懈籍的,那位大司马看上去竟是一点也不在乎。
或许,谢屹支也不如使者说得,真有那么宠爱那名温夫人。不然,怎么一分波动也无?
“主公不如再发一封信。”谋士说。
桓辄皱眉,“桓堪有了警惕,再发信去,无用。”
谋士解释,“不是要您再说冬至团聚的事,某言下之意,是您不如假装大司马是回了信的,将王懈籍已被大司马所知的事告知二公子。”
“如此,二公子必自乱阵脚。”
桓辄挑眉。
笑了,道善。
收到信的桓堪刚嬉玩回来。
“又是桓辄那送来的?”一摆手,“不看。”
肯定又是要借故囚禁他。
桓堪绝对不会回桓家。
反正如今在封地,桓辄惧怕内部起兵戈引来外患,虽和他私下里已经势如水火,但一直没有要发兵直接征讨他的意思。
谋士也觉得没有必要看。
但也只是心里想想,自家主公和桓家这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还是得保持沟通,不能什么时候兵临城下都不知道。
“主公还是看一看,或许这回说得不是冬至的事。”
桓堪皱眉。
最终被谋士又劝了几句,这才不耐烦的撕开信。
一愣。
手指一个哆嗦,屁股下的凳子也差点坐翻了,桓堪猛地歪了一下。谋士眼皮狂跳,这是怎么了?
“主公?”
桓堪忽如热锅上的蚂蚁,踩哪都觉烫脚,“先生快看看!”
“桓辄那厮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我八百,他竟把王懈籍的事捅到燕城谢司马那去了!你快说说,怎么办?”
桓堪也是深知谢屹支身边有位温夫人的,对方还曾经和王懈籍有渊源!
曾经他会向父亲请求将画中人求过来,一是桓堪确实被惊艳到,二也是,当时王懈籍向他恳求,说对方是他曾经的夫人,请他帮这个忙。
桓堪当时一口就答应了。
可没想到最后使者竟然没将对方带回,还听说,是谢屹支亲自拒了。
最近,又听说了她已经成为谢府的温夫人,颇受宠爱。
桓堪可不想这时惹这么大的麻烦。
桓堪指着一个方向破口大骂,“桓辄小人!竟想借刀杀人。”
恨恨骂完,急于找解决办法,“先生说说,该怎么办?”
“信上说谢家不日会来使者!”
谋士也正呆愣,他同样没想到,桓辄会使这么损的一招。
王懈籍的经历,他们这些主公手下之人,多多少少都知道。
现在对方被谢家大司马知道了,对主公可十分不妙。
“先生?!”桓堪没耐心催促。
谋士回神。
迅速又看一遍手中的信。
但暂时仍然只是皱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桓堪高声:“先生快说!”
谋士:“……”
马上说:“不如您先去封信,问使者何时过来?”
桓堪:“除此之外,其余呢?”
谋士沉默,他还真不知道。
主公能和桓辄抗衡,是二人的差距不大。但燕城那位谢司马……以谢屹支这些年的种种经历来看,又以时至今日谢家的版图来看,主公去和谢家硬碰硬……结果可想而知。
桓家的补给根本没法和谢家比。
无论是突击还是消耗战,桓家都打不起。
“您……先叫王懈籍过来商议一二罢。”谋士深感头疼。
桓堪无法,高声催促手下去叫王懈籍。
两刻钟后,门外有人通传,“主公,王大人至。”
“传!”
“是。”
……
“某拜见主公。”
“起。”
桓堪又说:“先生快告诉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谋士叹气,把信给王懈籍。
王懈籍此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看完,他也是一僵。原来,因为桓辄和桓堪的争斗,桓辄已经向谢屹支透露了他的存在。
“以你之见,该如何应对?”谋士盯着他看。
王懈籍垂眸,一时,他其实也说不出什么好办法。而且心里第一时间想的是,那温嫽,可曾知道他还活着?
她可会想着离开谢屹支来找他?
“王郡守?”谋士拔高了声音。
王懈籍抬眸,谋士微皱着眉看他,王懈籍抿抿唇,把信先还给他。
谋士:“有何主意?”
毕竟事情因他而起。
王懈籍:“使者何日过来?”
桓堪:“桓辄信上未说,故意要我恐慌。”
“那不如静观其变?”王懈籍说。
桓堪:“……”
谋士:“……”
他的主意就是这?
王懈籍无奈,他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当初敢请求桓堪向桓公求下画中之人,是因为那时打听到温嫽依旧是孤身一人,心想她一人生活艰难,不如以这个方式过来桓地。
可,最后却被拒了。
这个昔日是他夫人的人,现在还成了那位谢司马的夫人。
王懈籍若是早知她后来会被谢屹支收下,当时便不会冒险提下那个请求。
那样一来,别人也就不会知道他还有这样一桩往事,从而如今被桓辄抓住利用。
桓堪看谋士,问他有没有想出什么新的主意。
谋士叹气,也只是一样的回答,“那就先静观其变罢?”
至少要看看谢家使者过来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有什么要求。
桓堪:“……”
“嗯。”叹气,还能怎么办。
接下来几日,桓堪无心玩乐,什么信也不回,等着桓辄来第二封信。
但第二封信迟迟未等到,倒是桓地上下,都传出谢家马上要来使者的消息。
桓堪眼圈熬成黑色,夜不能寝。又叫来谋士,桓堪急得要跳脚,“听说明日便至,先生说说,该如何办?”
谋士:“主公莫急。”
不是还没到?真等到了再说。
再不济,谋士说句不好听的,“若真到那等地步,无外乎谢司马不悦,向您把王懈籍要去,届时您交出王懈籍便是。”
桓堪:“怎能?你知王懈籍救过我一回。”
谋士:“事有轻重,您应当分清。您已收留他,又留用他,这些本已报了救命之恩,其余,该就事论事才是。”
“您不该在桓辄对您虎视眈眈时和谢家对着来。”
这……桓堪迟疑,下不了决定。
“主公三思。”
好吧,桓堪也想不出其他脱身的好办法,只能如此。
两人这日的对话一句也没有外传,无人知道桓堪已有了打算。
次日。
桓堪果然听到使者抵达桓宅的事。
听说对方来了十数人,场面不小。
当夜,收到快马加鞭送来的一封信。桓辄在信上说,使者要见他,让他带上王懈籍回桓家旧宅。
桓堪一急,差点就叫人连夜备马。但忽而,他难得冷静,赶紧叫人来商议。
“桓辄叫我过去,诸位看看,我是否该过去?”
过去了就回不来了吧?桓辄这是借势逼他过去呢。
桓堪:“都想想法子,看看怎么叫使者到我这来,我不能去!”
众人想想,也是。
“您不如生场病?借病推脱。”
只能如此,虽然听起来假,但也是无奈之举。
桓堪:“赶紧具信向桓辄去说,说我去不了,请使者移步这边。”
“当然,桓辄要来也行。”
反正在他的地盘呢,桓辄敢来他有什么不敢招待。
“是。”
最终,使者转道,又特地来了桓堪这。
桓辄没跟来,只遣了身边几个掾属随行引路。
桓堪派了身边所有重臣去迎,自己于堂中抱病等候。
约一个时辰,听到了外面动静,桓堪忙坐正身体,紧张的抓了抓手。
又听门外的人向他通报,道使者已至。
忙道:“传!”
……
使者身形高大,面容饱满。他身后足足跟着十数人,不紧不慢向桓堪走来。
见屋中两侧有护卫守候,使者特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继续向桓堪靠近。
并,自袖中拿出一个盒子。
“主公命我等带来此物,还请桓君一观。”
桓堪不疑有他,命近侍拿来。使者却摇头,上前两三步,亲自来献。桓堪眼皮一跳,谢家这使者,还怪强势。
摸了摸扶手,只好起身来接。
却此时,才靠近,便见使者打开盒子,拔出木雕。一尖利锥刺入目,直插桓堪胸口。桓堪大骇,紧急躲避。
堂中所有人脸色骤变,有人高呼,“拿下他!”
不几时,城门忽而警戒,只准进不准出。同时,桓堪宅邸进进出出,所有门臣全部惊动,王懈籍也匆匆赶向桓宅。
当夜,谢家使者全部被压入狱,桓堪府邸传来凶讯,桓堪遇刺,命悬一线。一队人马发信去向桓辄声讨,气势汹汹。
桓堪城中,一人将事情打听清楚,不疾不徐也送出去一封信。
信几番周转,来到谢屹支手上。
谢屹支垂眸看完,向主父刻递了递信,“先生看看。”
“桓辄借我之名,刺杀了桓堪。”
只是桓堪到底会不会死,如今尚且不知。
“呵。”谢屹支冷哼。
第43章 43
谢屹支可从来没向桓家派过使者。
这些全是桓辄自导自演。
那桓堪被一吓,再加上耳目不通,竟然什么都信了。
桓辄特地营造出是他的人过去,桓堪连怀疑也没有,便笃定了谢家肯定会因为王懈籍的事对他大动干戈。
好在,桓堪对桓辄还有点了解,知道绝对不能离开封地回到桓宅,否则谢屹支此时听到的就是桓辄假借这么一出,已经顺顺利利把桓堪境下收回的事。
谢屹支可不想桓辄把那些地方收回的那么顺利,桓家内斗对他才是最好的。
而如今……桓堪生死不明,又关了那些所谓的使者。一时半会儿,桓地应该不会安宁。
至少在桓堪死前,桓堪的门臣都不会倒戈,会坚持要向桓辄讨一个交代。
只是,桓堪如今到底命悬一线,因这件事,桓地的格局大变,谢屹支必须做些什么。
谢屹支看主父刻,“那些使者是谢家的事,在刺杀之事后,经不起推敲。”
“桓辄杀桓堪心切,行阴谋诡计之事,桓堪门臣不日便会心知肚明。”
如今关键还是,桓堪是否会死。
桓堪若死了,那可就真如了桓辄的意了。
“桓地由桓辄完全掌控,于谢家不利。”
主父刻便说:“主公不如添一把火。”
谢屹支看着他,所以,这把火该怎么添?
主父刻:“派人鼓动,广布流言。”
流言便是,桓辄欲趁人病要人命,值此桓堪病危之机,以桓家名正言顺之由,要拿回桓堪的几块封地。
人心惶惶,两边必生干戈。
“嗯。”谢屹支点头。
但只是如此,不够,谢屹支还要做点别的。流言终究是小计,此番,或许是谢家趁乱拿下桓家的契机。
……
桓堪病危的第三日,桓辄要拿回封地的消息越传越广。最关键的是,桓辄确实有这个意图,所以这个流言不再是空穴来风,而是事实如此。
不巧,这天又因一争吵爆发,桓辄桓堪两边实打实产生冲突,甚至有门臣流了血,两边的形势顿时剑拔弩张。
桓辄接连向桓堪之地发下好几道命令,命桓堪手下交回军权。又晓之以理,说桓家上下该齐心协力,不该在此时还论什么封地封国。桓家上下所有兵马,都该由他来掌管才是。
桓堪病中垂危,这时已是昏迷的第四天。
桓堪门下的大臣谋士,面对桓辄几次下发的命令便左右为难。
按理他们都是桓家门臣,如今桓堪垂危,他们的确该顺势归顺桓辄。可不好就不好在,桓堪到底还吊着一口气,没死透。
这时倒戈,恐怕对名声有瑕。
桓堪手下几名谋士老臣对此已经翻来覆去议论好几次。
王懈籍是不赞同这时归顺的。
因为一归顺,他必定是不被重用的,不如期冀桓堪还能睁眼活过来。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时其实已经被安排了。几个桓堪手下的人决定干脆将桓堪了结,而这个弑主的污名,推给他王懈籍。
他是最合适担这个污名的人。
反正,事后桓辄都是会把他交给谢屹支,王懈籍此时再担一个污名,也只是债多不愁而已。
王懈籍的结局不可能好了。
几人议论一番,当晚便行动。
王懈籍来到桓堪屋中时发觉门被锁死,已经迟了。不久,他是第一个被关起来的桓堪门臣,准备不日送去桓辄那。
其他尚且犹豫之人,听闻桓堪讣闻,虽觉不可能是王懈籍弑的主,但众人为了前程,也都默认了。
桓地这边演变太快,但谢屹支的行动,其实也不慢。从上回下了决定,觉得时机合适起,谢屹支就已经开始整兵。
现在是趁桓地人心不稳,发兵的最好时候,不能等桓辄把军队整编,军权全部拿到手里后,他再做出动作。
那时时间便太晚。
所以正是桓堪死的这夜,谢屹支帐下寇初力带兵奇袭,先拿下桓家两城。待桓辄听到消息紧急召兵布防,已经是一步慢步步慢。再加上桓地内部又传出桓堪死迅,虽对桓辄来说这是好消息,但上下磨合总是又需要几天时间,于是,桓辄又慢一步。
这些便已足够谢屹支占尽先机,寇初力打着桓家曾助奚家屠戮谢家将士的旗号,鼓舞士气,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
任家听闻谢家突袭桓家,深感不妙。紧急出兵,坚决不能让谢家再拿下桓家。
但由于任、桓两地并不接壤,任家没法直接跨越奚地去给桓家援兵,便来了一出声东击西,打算助桓家脱离困境。
如今是唇亡齿寒,且任家因为谢家没法继续扩张,任家绝对不能让桓家被谢家吞了。
谢屹支早料到任家肯定会出手。
所以此次攻打桓家,他只派了寇初力比车骑等人,根本没动兆何,就是要用兆何来震慑任家。
而他自己,则坐镇奚地,稳固军心。
谢屹支有条不紊,从各地粮仓调粮草,稳补给,让寇初力等人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桓家。
边界之处。
任家士兵遇兆何队伍,还未交手,士气先弱了三分。
兆何也看准了他们生怯的士气,接连两次主动出击,反而打的主动出兵的任家一退再退。如此,任家士气更弱。
但由于任家任公接连下发几道命令,命一定牵制谢氏力量,任家战士便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寻找机会骚扰谢家边境。
兆何听到了消息,这回没有亲自去应对,只派了手中一个能手过去,而他自己,带着区伍给的舆图,奔袭几十里,却突然出现在任家一大后方,是夜,火光连天,任家前线粮草几乎烧毁六成。
任家将领大骇,视兆何若鬼魅,不敢再轻举妄动。匆匆退兵,扎营不动。
兆何见好就收,没有冒进,也退回谢家边境,只作威震之势。这之后,任谢两家又有几次交兵,任家前线将领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无一人从兆何手下占到好处。
任公气的卧床了三日,唤来手下之人,“便无人能撼动那兆何?”
“如今已经腊月,桓家眼看就剩最后两城便要被谢家拿下。再拖下去,最后便只剩我任家一家。”
到时谢屹支可就能全心全意对付任家了。
“咳咳咳。”任公咳嗽数声,“你们说说,该要如何?”
“任公莫动气,一切以身体为重。”一人赶紧劝慰。
任公倒是想,可眼下这么个情形,他怎么可能不动气。当初若想到图谋屠家时最后带来的会是这么个结局,他应该把脚步放的更慢些的。如今仅仅一年,局势便被催化了。
逼得任家不得不正面对上谢屹支。
“诸位有何对策,且速速说来!”
众人却相视无言。
说实话,任公帐下,还真没有能和兆何声势齐平的将领,更何况他们听说,谢屹支本人,领将才能本也不弱。曾经的北方数郡,便是他带兵打下来的。
“任公不如广布告示,求境内有才之武士。”
估计,也许,能找到和兆何媲美的。
“那桓家呢?”
众人低头,“恐怕,桓家被灭已成定局。”
现在这么个情形,他们就算有心也无力。
当下还是赶紧找找有本事的将领,别来日谢屹支转头再兵临任家时,任家的结局也是一样。
任公气的又咳嗽几声,忽闭目,神色间一夜老态毕现。
腊月尾声,桓家数郡全部拿下。
斩草除根,解决了后患后,谢屹支命手下之人重新整顿桓地百姓,又遣官吏,自县,自郡,自一切边防,一一让各人各司其职,将桓地所有郡县纳入掌控。
各地重新安稳不久,主父刻向谢屹支这走来,低声向他说了几句什么。
“任家收退兵马,开始以防守为主。”
“刻还听到消息,任公发信,求有能之士。”
谢屹支:“这几日刚发出?”
“是。”
谢屹支敲敲木案,任家是在为以后做准备啊。
他眯了眯眼,说:“任家提前警惕,我等也要戒骄戒躁。告知众将士,任家已枕戈待旦,我等绝不能轻忽。”
“是。”主父刻还有一事,这事不是军事上的,也不是庶务上的,是主公的私事,“王懈籍已被压至上楔城,您看?”
对方刚被关压好。
这人不是寇初力他们抓到的,而是其他小吏在拿下桓地审查身份时,在桓堪牢中找到的。
桓家和谢家开始打战起,王懈籍肩上依旧压着弑主之名,始终没被放出来过。
主父刻看着主公,谢屹支皱了下眉。
王懈籍……
谢屹支的眉心又深刻了一分。
他既想忽视他,只把王懈籍当平常人对待。可对方曾经和温嫽的关系,又让他眼神一冷,总是在想要忽视时,又让谢屹支无法彻底忽视。
谢屹支冷冷沉了脸。
“他状态如何?”淡淡问。
主父刻:“看起来还不错。”
谢屹支又说:“无人向夫人透露过牢中关了王懈籍?”
主父刻:“知道的人仅有几个,他们全部守口如瓶。”
谢屹支扬了幽远的眼神,眼底很乌黑。眸中不透光,谢屹支突然压了压旁边的一卷东西,撑着这一物起身。
“叫人带路,我过去看看。”面无表情。
主公要亲自过去看?主父刻略有诧异。
诧异的这片刻,谢屹支已经往外走。主父刻这才回神,立马跟上。
“您真要过去?”主父刻说。
“然。”
主父刻张张嘴,但随即,又什么也没说。只想,面对和那位温夫人相关的事,主公虽表现的再冷静,但时而,也是有股冲动的。
刚刚还以为主公会直接命人杀了王懈籍了事,没想到主公在王懈籍死前,还想亲自见一见对方。
敛了眼底,主父刻的嘴巴闭得很紧。
……
入牢中,谢屹支的脚步未有加快,只是,他瞥了眼牢里最深处。牢中狱卒纷纷向他行礼,谢屹支嗯了一声,眼神不紧不慢,又瞥向另一个方向。
将要走到王懈籍被关押的那间牢房时,谢屹支抬手压住看到他就要行礼的几个狱卒,示意他们噤声。而后,背过手,谢屹支在牢房死角处站立不动。
四周有淡淡的血腥味,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相隔不远处一个人的破口大骂,男人在诅咒谢屹支不得好死。
谢屹支根本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被骂的人不是他。谢屹支做到了完全冷眼置身事外。
谢屹支又站了有盏茶时间,见王懈籍那间牢房始终是安安静静,才眯了眯眸,从视线死角处走出来。
鞋面不疾不徐出现在牢房门外,谢屹支冷冷睨向牢内靠墙坐着之人。
王懈籍仰着脑袋闭着眼,仿佛睡死了过去。
忽然,谢屹支身边的狱卒哗啦啦拽动铁链,王懈籍听有动静,于是睁眼。
下意识看向牢门的方向,王懈籍以为狱卒是要审问他,又或者是别的。
但看到的却不是狱卒们要打开牢房门,而是在视线一处,王懈籍瞥到了一负手男子。男子高大冷峻,眉目不动。王懈籍愣了愣。
他从来没见过谢屹支。
所以,这一眼没认出眼前之人就是那位声名赫赫的大司马。
曾经便是因桓堪对他畏极,这才导致后来桓辄骗了桓堪,桓堪却连一分也没怀疑过。
看谢屹支的气度,王懈籍暂时只以为他是谢家哪个将领。
或许,就是对桓家接连攻城的那位。
王懈籍长时间坐着,脚已经有些僵。一时对方未说话,他便也未动,更未开口。他如今是阶下之囚,有何好开口。
身为俘虏,谢家人不可能放过他。
倒是这期间,不远处骂谢屹支的人依旧在破口大骂。王懈籍见眼前这人终于有了反应,对方凉凉皱了皱眉。
男人身边的狱卒似乎一直在注意着这位将领的变化,见此,马上道:“主公,小的去叫他闭嘴。”
谢屹支一时未示意,但看看王懈籍,忽然觉得那人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且,那人咒骂之中,提到了夭折二字。
他若是诅咒他无后谢屹支或许都不会动怒,谢屹支并不把这区区几句破口大骂当真。
但他偏偏说得是夭折。
孩子已经生下来,却又死了,不说到时他会不会伤心,但温嫽,绝对是忍受不了的。
对于父母兄弟之死,温嫽至今深深介怀难以放下。若是生下孩子,孩子却又死去,这让她如何走得出来。
谢屹支狠狠冷下眼色,掀唇,声音一凉,“杀了。”
他会让他知道,到底是谁先死。虎贲垂首答是,快速朝一人使了眼色。不几息,便听不远处一声惨叫,不久,一人扔下染血刀刃,到谢屹支跟前复命。
低声:“主公,已毙命。”
谢屹支连多余一个字也没有,只面无表情点了头。
目光再度盯向了王懈籍。
王懈籍微微挪动了眼神,此时已从这几句低声的话中猜出了谢屹支的身份。
所以他跟前这个人不是谢屹支手下哪个将领,而是就是谢屹支本人。
眼前这人,竟然就是谢屹支。
那刚刚,他是否是在给他下马威?王懈籍僵着不动。
谢屹支摆一摆手,示意其他狱卒退后。
狱卒们纷纷退下,谢屹支身侧只留下几个亲信虎贲。
谢屹支望向王懈籍,说得很冷淡,“王家覆灭,都以为只剩下一个王五郎,不想,你倒是也还活着。”
王懈籍垂了垂眸。
是啊,他也还活着,没有死。
他也没想到,从小到大都不算出色的他,在衢通危难之时,父亲最后会为他安排一条出路。
而父亲他自己,已经死去。其他几位兄弟除了五郎,也俱已离开人世。
“王某……”叹气,失神,“也不曾想过能活到如今。”
“王善单给你安排了假死。”谢屹支说。
王懈籍:“是,阿父为我谋了后路。”
当初被安排出去巡视,他也以为和前阵子一样,就是按部就班跟着人巡视一圈就是。但出去的第二天,离得王家却已经越来越远,再后来,甚至秘密出了衢通城。
护送他出来的人给了他一封父亲的亲笔信,父亲让他离家,短时间内不要回来。
王懈籍起初是不愿意走的,但后来……一路慢行,渐渐听到越来越多不好的消息……直至,衢通城破,衢通之中没几个人落下好结局。
王懈籍一头栽了栽。
再醒时,他已被身边亲信连夜带着走得更远。
他没有再回衢通城,一路辗转先来到了奚地,后来阴差阳错之下又来了桓地,那时恰碰到了伤重的桓堪,桓堪由于和手下走散,狩猎时受了伤,他正好身上有药,就救了他。
王懈籍是在桓堪醒了之后,才得知的他竟然是桓公次子。王懈籍当时正好也需要找个正儿八经谋生的事情做,便做了桓堪的门臣。
那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温嫽。
但没想到他还会看到温嫽的画像。
从桓堪带回来的一幅画中。
王懈籍吃惊问了问,才知画是桓家使者带回来的,使者说画中的温嫽是羌申一名故人之女。
王懈籍立马请求桓堪帮忙把她要来,桓堪念在之前那件事上答应了他。
但没想到……她最后跟了谢屹支。
王懈籍不敢再奢望温嫽。
两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低头,“只是王某没什么本事,倒是错付了父亲一番苦心安排。”
到头来,他仍是一个死字。
也就多活了这一两年而已。
谢屹支冷冷掀了眼,并没说要不要赐死他。在见王懈籍之前,谢屹支曾经是想过,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留。
但如今瞥瞥他的样子,忽然,谢屹支心中的芥蒂也就只剩下那么一两分而已。
他直觉,就算温嫽曾经嫁过他,如今,这个人再也没法动她心神半分。
凉凉扫了扫,后续的事情懒得问,谢屹支转身离开。
……
王懈籍以为那位才走应该就会有人持刀进来,又或者会有人来给他送一杯毒酒。
他总归是逃不过短命的命运。
但不想王懈籍等啊等,却足足过了有一个时辰也没见任何人来索他的命。
愣了。
那位大司马竟一点不介意他,不想要他的命吗?
谢屹支出来就又回了军营。
当夜,几乎过了三更他才回到府邸。
沐过浴时,是又一刻钟之后。谢屹支本欲直接去书房,今夜直接在书房将就歇息,不想深夜将温嫽惊扰醒。但望了一个方向数眼,最终,他却又转向进了厢房。
入内,压住了仆妇低低唤他的声音,眼神动了动,谢屹支进入门中。
屋中极为安静,没有任何人的声音,谢屹支大步来到榻上。
揽了温嫽,谢屹支不声不响摸摸她的腰。
还是想回来睡。
……
天亮,温嫽看谢屹支起来不久,在虎贲捧来一堆东西时,忽回头看她一眼。
怎么了?
温嫽知道这阵子因为要拿下桓地,即使他未亲自带兵出征,但也是一点都闲不下来。两人在昨夜之前,其实几乎又是大半个月大半个月的没见过。
虽有兆何震慑任家,但谢屹支也时时做着第二方案,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温嫽仰头,看着特地回头的谢屹支。他不去看虎贲捧来的东西,怎么反而是看她?
张张嘴巴,温嫽好奇问问,但手掌却忽然被抓了,谢屹支挑挑眉带她往里走。脚步不由得跟着变快,忽地,门于耳边合上,温嫽看到屋中只剩她和谢屹支。
“怎么又回到这里来?”温嫽说,“不必现在就处理虎贲捧来的东西?”
谢屹支眯了眯眼。
突然,他将门又开了。
看向一虎贲,“去找先生要幅画,说是我说的。”
温嫽凑来看。
谢屹支垂了眸,刚刚的所有举动,都像是在和温嫽打哑迷的状态。
温嫽的眉轻蹙,“郎君要的什么画?”
桓辄曾经送来,关于王懈籍的。那次虽让主父刻烧了,事后谢屹支却还是留了下来。
谢屹支未现在就说,将门合上,却只笑一声,“一幅人像。”
“昨夜,我去见过。”
温嫽一点没将他口中的人像和王懈籍联系到一起,她倒是以为……“找到第三人了?”
谢屹支怔了下。
还未。
摇摇头。
见温嫽眼里失望,忽不忍。轻轻哄她,“莫着急,如今只剩下任家一家,以后四海之内都归谢氏,最后一人迟早都会找到。”
温嫽想想也是,点了头。谢屹支捏捏她脸,温嫽看他一下,笑笑。也是这时,门外的虎贲拿了画回来。
“主公,属下从先生那将画取了回来。”
“嗯,进。”
虎贲进来,高举着画,谢屹支单手拿过来。
虎贲快步又退下。
温嫽看过来,“是谁的画像?”
第44章 44
谢屹支将画展开。
她看过,自然就知道了。
温嫽的视线跟着落到画上。
画轴因为重力,从谢屹支手中坠落,展平,人像在温嫽的视线中完全显现,温嫽怔了。
没想到,画中人竟然是王懈籍。
到底这个人是温嫽曾经嫁过的,到底这个人当过她的夫君,虽然时间很短很短,可温嫽还没到才过一两年就连王懈籍的相貌都忘了的地步。
谢屹支竟然给她看王懈籍的画像,什么意思?他想试探她的反应,他不信任她还是什么?皱皱眉,忽然看谢屹支。
谢屹支平平淡淡,“你还认得。”
温嫽倒是奇怪,难道他还能以为她不认得?
“郎君为何会给我看他的画像?”
还有一件事……
温嫽也是说完这一句才猛然反应过来。
睁大了点眼睛。
谢屹支刚刚还说过,昨夜,他见过这个人。
温嫽这时第一时间所想的,竟然不是谢屹支能见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是,难怪她说他明明不认得王懈籍,却又怎么精准告诉她画中的人是王懈籍,是昨夜两人见过之后,谢屹支才得知的吧?
又一皱眉,才发觉很不对劲。王懈籍……不是已经死了?两人昨夜要如何相见?
谢屹支为何如此说?
温嫽的眼睛又睁大了点,“你,你说见过他?”
谢屹支有点沉了眼,“你很高兴?”
他哪里看出来她是高兴,温嫽纯粹是惊讶。
温嫽:“……王懈籍不是已经死了?”
谢屹支轻哼。
面无表情,终于对她说清楚,“是啊,王懈籍明面上是已经死了。可这个人骗了你,王善单曾经为他演了一出假死,王懈籍只是被送走,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温嫽难以置信,所以,王懈籍竟然真的没有死?原来当初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竟然不是他?
难怪王善单不顾阻挠要火葬,对方根本不是他的孩子,王善单又何必在乎对方死后是否留个全尸。
王懈籍竟然真的没死。
王家不止活了一个王五郎,还有这个王三郎。
温嫽:“……他真活着?”
“然。”
“你可高兴?”谢屹支皱了眉。
虽芥蒂只剩一两分,但就算一两分,对于谢屹支来说也不算痛快。不然,他刚刚不会忽然选择直接告诉温嫽这事。
人未死,总归是瞒不住的,既然如此,不如谢屹支先向她挑明,让她知道这个人有多自私自利,曾经王懈籍离开衢通,没有对她有留下一分情分。
当然,谢屹支自己也是自私自利的人,这点他比王懈籍好不到哪去。但现在温嫽身边的人是他,那谢屹支自当以最恶劣的手段把王懈籍的形象贬低到谷地,让温嫽对王懈籍没有好感。
温嫽谈不上高兴,顶多是对于已死之人还活着的惊讶。
“我只是惊讶。”温嫽说。
谢屹支睨睨她,若只是如此的话,谢屹支点了头,“嗯。”
又说:“我从桓家牢中发现的他,他做了桓堪门臣,日子不算艰难。”
“现下……”
谢屹支语速很缓慢,眼睛看着温嫽说:“他关在谢氏牢中。”
牢里?
温嫽轻轻又瞥了眼画,而后,看谢屹支。忽垂眸,“郎君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又是和她说王懈籍还活着,又是告诉她王懈籍就关在牢中。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屹支倒是反问,笑了,“你更想我瞒着你?”
温嫽一愣,当然不是。那自然还是,他对她明说的好。谢屹支掀唇,这不就是了?
哼一声,将画扔在一边。
“他离开一年多,未想过来找你。”
“昨夜我去见他,也未见王懈籍提过你一句,他倒是提了一次王五郎。”
“此人……”
“已将你彻底忘了。”谢屹支说着说着,更是道,“你也不用为这人还活着而惊讶,他现在就是个阶下囚。”
温嫽:“……”
笑了。
谢屹支不悦。温嫽轻笑说,“郎君不必说这么多的,其实我从不眷恋从前。”
他说这些,还是要她自己反省过来,对王懈籍彻底死心是不是?
对于王懈籍,这颗心或许都没怎么活过,何来死心。
这些他就算不说,她对王懈籍其实也没什么过深的感觉。
“毫不眷恋?”谢屹支深眸瞥她。
温嫽哼哼,“嗯哼。”
谢屹支终于在唇角处有一丝弯。随后,淡淡压住。
“嗯。”
望望一边,目光至窗外。
谢屹支拿起画,特地将画带走,“此事你已经知了。”
“以后从别人口中得知,莫要惊讶。”
谢屹支说完,又看温嫽最后一眼,离去。温嫽颔首。谢屹支两侧虎贲跟上,戍卫他前往军营。
但谢屹支才走至院中,忽而,身后一道快跑的脚步。
“郎君。”忽被叫住。
“……”
谢屹支回眸。
还有事?
温嫽立于他视线正前方,确实有事。
“我想去见他一面,郎君可否叫人带路?”
谢屹支不明显的拧了拧眉。
既已死心,既已不在意,为何又追来说想见人?
虎贲二人察觉到主公的低气压,不约而同垂了眸。温夫人……竟想去见曾经那位王家人。
谢屹支乌眸渐沉,温嫽快步而来。先示意左右屏退,温嫽这才道:“死而复生,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见一见,以后心中才是总会惦记。”
谢屹支呵一下,凉了声。
温嫽又说:“郎君?”
谢屹支眯眸,“非见不可?”
温嫽:“不是非见不可,只是想解心中疑惑,不为一丝情。”
“若有情,我又岂敢在此时光明正大向您提要见他?”温嫽仰仰目光,“我该遮着掩着以为见不得人才是。”
谢屹支:“……”
温嫽轻轻勾勾他的衣袖。谢屹支仍是面无表情,但一转身,把袖子从她手中抽开时,却又允了。
只是又故意冷了声,“需我身边虎贲跟着。”
温嫽行啊。
忽而,跑来从背后抱住他,谢屹支一顿。
不知不觉,垂眸向后偏来视线。
一丝她看不到的嘴角,很浅的勾了。
眼底像凝视了温嫽侧脸许久。
……
温嫽被带路,来到了和上回不太一样的牢房。
上回夜里去过的牢房仅仅是这座城池中的一座而已。
“夫人,请。”
虎贲和狱卒说过几句后,摆开手请温嫽往前走。温嫽冲他颔首,步入漆黑的牢中。
牢中四处点着蜡烛。
但就算如此,其实光线也仍然昏暗。
温嫽闻到了这里面有不轻不重的血腥味。不算难受,她跟着带路的人继续一路往前。
走了足足有两刻钟,才听虎贲说:“夫人,再往前约走一盏茶时间,便到了。”
“嗯。”
终于,站定一处时,虎贲明确指向一间牢房。
“便是这间,夫人。”
温嫽没出声回应,仍是以颔首作答。往前走了两步,看向牢中的王懈籍。
那日,王懈籍被叫去巡视,清早离开时,是那天两人的最后一面。
那时他身上干净清爽,而此时,由于久居牢中,王懈籍一身囚衣,已和清爽沾不上边。
温嫽见他是闭着眼的,看起来像是在睡觉。
身侧的虎贲这时问:“可需在下叫人拿了钥匙把牢房打开?”
温嫽想了想,摇头。
不用,她就站在这看看就行。
牢中,王懈籍缓慢睁开眼。他没有睡着,和昨天谢屹支来看他的那回一样,王懈籍只是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而已。
他是听到了有人在这间牢房之前驻足的。
只是当时懒得睁眼。
外面的几人,却喊其中一人夫人。
什么夫人?王懈籍抬眸看过来。
视线忽顿,恍惚了眼睛,王懈籍的手心不知不觉绷了一下。
这张面貌……
是温嫽,她居然会过来。
王懈籍与她,已经太久太久未见过了。原本以为,当初离开衢通他都能离开的那么干脆,事后也根本没再想过回衢通,对于温嫽,他心里其实也不算留恋太多。
顶多是再见到她的画像时,得知她有幸生还,心里有过波动想把她带来桓地。但后来使者回来说被拒了,王懈籍虽有失望,却也不是太失望。
在那之后,就没想过继续想法子让温嫽来到桓地,王懈籍也没想过离开桓地亲自去找这个从大战中侥幸活下来的夫人。他把她遗忘了。
直至最近因为桓辄和桓堪不和,王懈籍才又知她成了谢屹支的府中人,甚至,十分得宠。
她过得非常好。
且因为她和谢屹支当下的关系,反过来因为她和他曾经也有关联,桓家有人想借他王懈籍,来达成某种目的了。
只是,最后桓辄的目的只成了五分,桓辄想的那个计策最后反而将整个桓家葬送,如今桓地也被谢屹支收复,整个天下只剩下任家控制的那个范围。
昨日见过谢屹支,王懈籍其实清楚明白,他和温嫽,不可能再有什么关联。
王懈籍觉得他真的已经把当下的情况看的非常清楚,但,或许是知道自己注定死亡的命运,此时忽见温嫽,倒有种回光返照的错觉。深深明白这个他才娶了月余的女人,在他心底其实从来都不算轻飘飘。
得知衢通下场的不久,其实就梦过她。梦到温嫽满身是血,被马蹄踩踏,身上中了数刀,而这些,王懈籍无能为力。
王懈籍的眼睛被蜡烛照亮,喉头微涩,失神看着温嫽。
失语,王懈籍完全说不出话。目光如被什么东西冥冥之中指引着,看着温嫽动也不动。
虎贲不动声色瞟了眼王懈籍的表现,几不可察皱了皱眉,转而,又用余光小心看了眼温嫽。
好在,温夫人的态度倒是只像在见一个寻常人。
虎贲默默又掀回了目光,注视王懈籍。这个男人,别想靠近温夫人一分。
温嫽心里其实也不是一点感触也没有。但那点时过境迁的出神,很快被温嫽抛却了。注视了眼王懈籍,王懈籍的脸上虽有些脏,但仔细看是能看出本来面貌的。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他没什么大的变化。不过眼神,有了种历经波折的陌生。
到底,两人如今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所以,这种陌生温嫽觉得在情理之中。
两人本也没在一起生活太久。
“当时你父亲安排你离开了,对吗?”温嫽说。
就像那时的王五郎一样。
王懈籍滚了滚喉结,但喉结莫名有些滚不动。微微落魄的后靠,点头嗯了一声。
“父亲为我做了安排。”哑声说。
那他能死而复生便不难理解了,温嫽点点头。
转身,温嫽没别的想问,打算离开。身后却突然问:“你可怪我?”
温嫽一愣。
很久后,慢了两拍,回头来。
王懈籍有些异样,抬头握紧了拳。
眼睛紧紧盯着她看。
当初,他终究是选择只保全己身。后来知道衢通城破,王懈籍也没有一分回头的意思。
温嫽可怪他?
温嫽:“谈不上怪你,也没有怪你。”
当时二人本就没有太多的感情,王懈籍做了对他自己来说最好的选择,这些,情理之中。那个时候是个人都得想方设法保命。
温嫽只是没人在意她的生死,她要自己考虑一切后路罢了。
但不管怎样,温嫽是活到了如今。曾经的仇人,也只剩最后一个。
“你父亲疼你,这是做父亲的尽了心,我何来怪意?”温嫽道。
她一句句都是不怪,可王懈籍垂眸,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额头也垂了,嗓子哑了,道:“好。”
温嫽嗯一声。
这一回是真走了,几步便拐出了王懈籍的视线前方,没入拐弯离开牢房的那条道。
王懈籍的后脑往后,向墙上靠了一下。眼睛斜视,王懈籍似有最后一分留恋,还企图看一看温嫽的背影。
但温嫽刚刚就站在离拐角很近的地方,此时一转身,几步间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忽怔。
王懈籍回忆起,温嫽刚刚的站位倒是和昨天的谢屹支一模一样。
慢慢闭了眼。
两人已经连习惯都养成了一样吗?如今他王懈籍,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眼睛里红了红,好在他是闭着眼的,没有任何人能看到。
脖子更仰,无声,不动。
……
一名狱卒在温嫽走后不久也出了牢房,一路疾奔前往谢屹支处。
入帐中,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谢屹支垂眸似完全不在意,但当狱卒禀完时,他掀了眸。
淡声:“只有这么几句?”
“是,夫人未和囚犯多话。”
“嗯。”
……
谢屹支在狱卒退下后转了转旁边的杯子。她是真放下了,倒是那个王懈籍……皱了皱眉。
反而这个男人的反应让谢屹支有点不快。
王懈籍还看不清楚现状,企图让温嫽回忆起当初?
忽嗤了一声,但又面色平平。
无以为惧。
只要温嫽不在意,其他人谢屹支有何好在乎?沉寂了表情。
“去叫兆何,还有主父刻来。”
帐外,一人快速拱手应声,飞奔而去。
……
“主公叫我?”兆何起身。
“是,将军。”
兆何大步出帐。
至主帐之外,和赶来的主父刻恰好相遇。
由于才拿下桓地不久,庶务繁多,最近主父刻一直歇在营中,没有回府。二人相视一眼,互相颔首。待虎贲出来示意二人进去,兆何与主父刻便一左一右先后进了帐中。
……
“主公。”
谢屹支点点下巴。
“坐。”指着。
兆何与主父刻前后落座。
谢屹支:“叫你们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牢中现在关着的那个王家人。”
王家人?
兆何和主父刻不约而同动了动目光。
主父刻说:“主公的意思是?”
谢屹支淡淡的,未直接表明,而是先问兆何,“王阵常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兆何挑了眉。
“衢通戍卫,他干的还不错。”兆何想了想,评价。
谢屹支:“品性如何?”
“是个纯良,知恩图报之人。”在衢通洲那边,齐务对王阵常的能力和品性都还算肯定。
谢屹支从去年开始也陆陆续续收到齐务对王阵常的评价。
每收用一个人,谢屹支其实都是会暗中观察一段时间的。
深了深眸,颔了首,“嗯。”
看向主父刻,“那先生写封信,再去幅画,说我拿下桓地时在牢中找到个人。经查,得知对方姓王名懈籍,与曾经的王家三郎同名同姓。问问王阵常,对方可是他那个兄长。”
兆何和主父刻俱是意外。
“您?”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谢屹支却表情平平,只是冷冷颔首。
是,他不打算杀王懈籍。这人既不忠于桓家,也和他无仇,只要温嫽对他是不在意的,那谢屹支不是不能留王懈籍一条小命。
王阵常品性不错,也有点能力,既如此,谢屹支不如利用王懈籍换一个人情,让此人有愧于他。
一切,物尽其用。
谢屹支:“期间,仍是关着他。”
“待王阵常回了信再将王懈籍放了。”
主父刻还是有点愣,“……是。”
谢屹支摆手,示意事情说完了,两人去各忙各的。兆何与主父刻于是纷纷起身作揖,退后。
走到帐外,主父刻和兆何不知不觉朝人少处走。忽而,兆何说:“王阵常真承主公这个情才好,若是他被王懈籍挑唆了……”
兆何说罢就皱了眉,主父刻也冷了下脸。
但他望了望头顶星辰,“身在衢通,那此人便是瓮中捉鳖。”
就算到时王阵常被王懈籍说得叛变了,此时天下只缺任家一角,那王阵常迟早也是一个死字。
偏头望兆何,“以将军本事,难道还觉杀不了王阵常?”
兆何这才颔首。
“然。”掷地有声。
若敢背叛,那就杀。无形中有了杀气。
兆何此生早已认定只会效忠一人,那就是主公。兆何当初不愿识字,是主公劝他的。那些兵书他能接触到,也是主公给的。他这一身本事能越发精进,也是主公给他机会历练出来的。
他真正崭露头角,是在陪同主公四处征战,被委以重任拿下盟江之时。
这些,换个人他都可能至今达不到当下的名声。不是谁,都会把重任委以异姓之人。
同姓之人,才是以前大姓大户赖以维持权势的常态。
王阵常收到信的第一时间,赶忙回了信叫人送往上楔城。
……
谢屹支看到信,扫了眼。
在信中,王阵常的言辞稍有着急。
但王阵常也是先再三且郑重的表示了心内感激,这才慌急慌忙答了画中的王懈籍正是王家已死的王三郎。
谢屹支淡淡把信扔在一边,叫来一虎贲,“去牢中把人放了。”
虎贲立即退去。
王懈籍突然得知他能被放走时,坐在原地忘了动。他以为这一次,他必死无疑。
“真要放了我?”
虎贲:“主公去信王五郎,王五郎保你不生事。主公心善,便下令放了你。”
王懈籍愣了愣,“五郎?”
怎么和五郎有关?五郎有这么大的面子?
虎贲面无表情,“是,他效命于主公。”
原来五郎是效命谢屹支。此前,王懈籍倒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走吧。”虎贲有点不乐意了,“难道你还想留?”
怎么一点不带动弹?他不嫌浪费时间,虎贲还嫌呢。
王懈籍这才缓慢动了动,站起走出来。
走出大牢的那刻,忽面对头顶刺眼的阳光,王懈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从桓堪被手下之人毙命,到如今已是正月底的时候,王懈籍已经被关了好几个月。这片天空,久违。
忽,怀中一重,虎贲扔给了他一袋盘缠。
王懈籍抬眸。
虎贲说:“王阵常随信一起寄来的,他还给了你一封信。”
把信也自怀中拿出,递过来。
虎贲:“拿着。”
冷着脸,虎贲淡淡又说:“出了这,你自己便好自为之。”
王懈籍垂垂眸,瞥见怀中的信和盘缠,深吸一口气,作揖道谢。
“谢兄台。”
“要谢也谢我家主公。”虎贲不再理他,大步而去。
王懈籍却只是原地发愣。
向谢屹支道谢……此人,恐怕一眼也不想再见他。
王懈籍又回眸看了眼牢中。但他不是在看曾经关着他的那间牢房,而是在看温嫽来看他的那天,她所站的位置。
她找的这第二个人,确实比他更有能力,也更能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
不像他,还得靠五郎才能活下来。
……
王懈籍才走出大牢范围,见一乘舆驶过,乘舆之中露出谢屹支一闪而过的侧脸。而车内之中,似从耳边擦过几句低声。
“怎么会病?”男人的眉拧得不浅。
由于乘舆渐远,王懈籍听到答话人的声音时,声音已由高变低,远去,“说是春雪初化,不小心冻着了。”
隐隐又是两声,最后快要听不见的声音是两句温夫人。
第45章 45
王懈籍下意识追了目光过去,掌心不由自主动了动。
刚刚那几句……她生病了?
皱了眉正沉沉的想,一士兵见他依然驻足,前来警示。
这里不是他能继续逗留的地方。
“……好。”王懈籍抿了抿唇,叹气离去。
谢屹支到了府门前,才下乘舆,恰见旁边也停了一辆马车。眯了眯眸,便问:“营中大夫的?”
虎贲答:“是。”
谢屹支嗯一声,大步入内。方走到厢房,见大夫正好出来,谢屹支看向对方。男人赶紧先作个揖。
谢屹支摆摆手,一心问:“夫人情况如何?”
“回主公,夫人有点困顿眩晕之症,寒热暂时未退。”
谢屹支拧眉,沉下眼角。既未退,那他怎么又离开?
何媪上来低声说:“夫人说营中事忙,既开了药,她过会儿把药喝了就好了,让大夫先回军营去忙正事。”
到底那边才是人多的地方,需要的大夫也多。
谢屹支默了默。
忽又眯了下眸,沉沉说:“嗯。”
一句也未再责怪,大步往屋里去。
何媪跟上。
虎贲代替何媪,继续指引大夫出府。
……
谢屹支进到房中,却见四面的窗全部是要开不开的状态。明明温嫽是因受寒才生的病,这时仆妇们却把窗户弄得关不像关,开不像开,全部都露着一条缝。
瞥向何媪。
何媪赶紧低语:“正对着夫人的那扇窗是未开的。”
“夫人这次病中鼻子敏感,总觉屋里气味难通,叫奴等把窗户弄开一些。”
“是才问过大夫,大夫说只要不起风,开窗无碍。”
谢屹支面上的冷冰冰这才稍有缓解,无声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何媪垂头快步退下,并合上了门。
刚刚说的所有话都是压低声音说得,不会吵醒温嫽。
但谢屹支在榻边站定了时,见温嫽的眼睛是睁着的。
她其实根本没睡。
谢屹支下意识想抱她起来,但弯了腰手掌才撑了,掌心空置了下,忽顿住。温嫽眨眨眼睛,谢屹支垂垂眸,最终只是刮了下温嫽的脸。
奚地虽处南方,但正月也一样会冷,他还是不把她抱起,到时适得其反,反而让她病情加重。
“昨夜我未归,夜里未注意?”
黑眸望着温嫽,这句话在床帐中莫名有些低沉。
温嫽朝他的方向翻个身,谢屹支的手便动了,将她翻身后的被子掖好,不让温嫽被凉风吹着。温嫽翻身后却又觉不舒服,嗓子有点轻,说:“郎君帮我垫垫枕头可好?”
这样的姿势有点难受。
温嫽本来就有点晕,现在,更不算好受。谢屹支抚抚她的脸,自然点头。
脖子后垫高了,温嫽的视线舒服了些。
同时,肩上一暖,见是谢屹支不疾不徐取了件大氅来,将她脸颊以下兜住。弯了弯唇,温嫽轻轻蜷在温暖的被窝中。
“能待多久?”他应该过会儿又要走了?
谢屹支:“不想我走?”
温嫽明面上摇头,怎会?但其实心里,还真有点想。不过也没那么矫情,不就是着凉病了?倒没必要他就在她身边守着,不现实。
谢屹支倒是深了寸眼睛,不言不语,只是捏了下温嫽。
温嫽低声,“还未说待多久。”
谢屹支乌黑的眼睛看她,“约两刻钟。”
两刻钟?那还有一会儿。
温嫽忽而把手拿出来。
谢屹支皱眉,她拿出来干什么?但这时,他的五指却一暖。只见温嫽的手一勾,谢屹支这只手掌便被缓慢拉到了被子中。
谢屹支一愣,指尖的暖意却又离开了。谢屹支瞥了瞥,不作反应,一下抓紧,掌心力道强势。
温嫽一顿。
愣了愣……她还是觉得他的手有点凉的。刚刚会抓他,只是想让谢屹支把手暖暖。
“你的手凉,松松。”温嫽低声说。
谢屹支不大想松,淡淡说:“刚刚却又主动抓我?”
因为明白,他在外不怎么注意这些。他时常在外走动,有再好的体质,掌心也难免和寻常人一样得受冷受风。温嫽刚刚便想让谢屹支在这两刻钟里,好歹暖一暖。
温嫽抬一下嘴角,轻笑。
“刚刚是刚刚,郎君快松了,我怕冷。”
谢屹支哼笑一下。
忽捏了捏她下巴,这才松手。温嫽冰的脸又是一缩。
才说了怕冷呢,缩了脸,温嫽却又说:“将另一只手也放进来罢。”
谢屹支眼睛微动,笑笑,却未放进来。反而弯了腰,压了阴影,俯身吻了下温嫽唇角。谢屹支哑声沉沉的说:“莫要怕我会冷,我早已习惯。”
温嫽偏开一分脸,“……未有。”
谢屹支从容不迫隔着被子拥她一下。
……
谢屹支又走了,比他说得两刻钟还提前了些。温嫽本来想披起大氅起来送一送他,但谢屹支一动,却拿走了温嫽身后垫起的高度,她倒回榻上。
额上贴了谢屹支的手,他抚了抚,道一句不用,她好好歇着。
谢屹支黑眸定定凝她几眼,完全确定一遍温嫽的状态。看了好几次,觉得她尚还有精神,他便大步离去。
温嫽还是起了身,裹着被子看他离去。
看得这一眼,谢屹支回了眸。温嫽笑笑,迎上他的回眸。
谢屹支走得急,温嫽之后没再想他。
因为生病没有胃口,温嫽这天的晚膳推后了半个时辰。
终于到她起来用晚膳的时辰时,何媪边把菜摆齐,边说:“您用一些,空腹不利于痊愈。”
温嫽的肚子里很怪异。
想吐吧确实是想吐,这是老毛病了,但饿吧,又确实饿,导致温嫽明知过会儿可能肚子不舒服,却还是得起来吃些东西。
不然刚刚何媪说再多,若非不得不吃,温嫽也是不肯用一口的。
眼前的菜色都很清淡。
温嫽不想吃荤腥,便拿粥就着咸菜吃。何媪对此没说什么,能吃下就行。
温嫽用了一半,放下筷子,紧急叫何媪拿个痰盂来。何媪赶紧捧过来放着,温嫽扶着就呕了。
好在吐完,肚子就舒服了。
漱了口,温嫽捂着肚子不动,“拿下去罢。”
何媪:“是。”
何媪马上又回来,低声,“那您再用一些?”
温嫽看看桌子上的菜,何媪又欲劝,不过这回,温嫽已经拿起了筷子。
温嫽:“嗯。”
何媪诧异。
温嫽笑笑,“呕了一回也就好了,之后应该不会。”
“把旁边的鱼撤下去吧,我没动过,你们叫厨房热热,分了。”
何媪:“您一点也不吃?”
温嫽摇头。
好吧。
何媪好歹也伺候温嫽许久了,便按温嫽说得,端了菜往后退。
温嫽垂眸喝粥。手上一顿,听到门外有一句主公,温嫽猛然抬眸。愣了,谢屹支有空能回来?
几息间,见身披黑色大氅的谢屹支出现在视线中。
谢屹支看了看何媪手上端着的菜,又看了看温嫽跟前只剩两碟的小咸菜。
谢屹支倒也未问怎么回事,拍拍身上的尘,谢屹支脱了大氅,便向温嫽走过来。
温嫽随着他落座,微微仰了头,“今夜有空能回来?”
谢屹支挤出了时间。
其实半个时辰前他就准备回来了,他记得她上回生病呕了的模样。心知她今日必定也难受,谢屹支便打算回来陪温嫽一起用晚膳。但当时临要出帐时,谢屹支却又被几件事耽搁,不得不拖延到现在。
没想到正好,她这边也推迟了用晚膳的时间。
只是,看看菜色,又看看她的脸色,谢屹支皱了皱眉,“只想用这些?”
“嗯。”温嫽点头。
对他又说:“可是还未用饭?我叫人再叫些菜来?”
谢屹支道不必。
端起她的碗嗅了嗅,淡淡道,他也喝粥便好。
温嫽莫名被他逗到笑点处。
勾一下嘴角,他闻什么呢?
谢屹支不轻不重睨她一眼,刚刚只是在闻她的碗中有没有放什么调味。没想到,真的就只是一碗寡淡无味的粥。
“只想吃清淡的?”忽摸了下温嫽的脸,手指仍是有点冷。
“嗯。”温嫽点头。
谢屹支给自己也添一碗粥,同时又问:“今日未觉胃口不适?”
何媪上前来低声道:“夫人是才呕过一回,之前吃下的已全吐了。”
那他还是回来晚了,谢屹支不自觉嗯了一声。
看了看温嫽碗中,忽摆手叫何媪下去。
何媪快速退下。
谢屹支抱了温嫽过来,温嫽略怔。肩上却又不自觉低了低,向谢屹支依抵过来。
头顶有谢屹支的垂眸低声,肚子上一只手,轻轻搭着。
谢屹支:“呕过一回,那可还觉不适?”
温嫽的鼻息轻飘飘,抵向他的肩膀,“好受许多,也愿意继续用食。”
谢屹支:“真是如此?”
“嗯。”
温嫽笑笑。
且又在谢屹支怀中依偎了一会儿后,向右看,便欲起身,想趁热把还剩半碗的粥喝了。可眼前一晃,腰上力道才觉微微松了松,温嫽却见眼前已有了一勺特地舀来的粥。
温嫽愣神,抬眸。谢屹支竟然特地舀了一勺粥,要喂她。
谢屹支一丝别的反应也没有,只依然拿着勺子,向她喂来。
温嫽继续愣神,没能第一时间张嘴。
手指动了动,想接过谢屹支手中勺子,不想谢屹支反而拉了拉距离。
“还是没胃口?”谢屹支猜测。
也不是,温嫽摇头。谢屹支便再度递了勺子过来,不紧不慢示意她吃。心跳慢了两拍,温嫽仍然忘了张嘴。忽听,一声扬了沙哑质感的嗯字,出自谢屹支的嗓子里。不知怎的,这一声像打开了某个心窍,终于,温嫽张了张嘴。
于是谢屹支拿勺子喂了她,她的唇角不小心沾了一丝的粥水……他瞥见,倒是笑了,温嫽一垂鼻梁,恍然自己摸摸。
才快速摸干净,见他笑一声,又一勺递过来。
温嫽快快地说:“我自己来。”
谢屹支仿佛未听见,我行我素的厉害。膝盖抵抵她的两条长腿,勺子稳稳拿着,便示意温嫽又张口。
他的视线很有些不同,温嫽胸口似被石头沉了沉。但不是难受的那种沉,而是另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愣愣地,好一会儿才又张了口。
眼睛抬起望他一眼。
见他专注,不禁也似乎专注。
谢屹支每每都仿佛有许多双眼睛,温嫽才动一分,他总能不紧不慢回应一分。时而是深眸看看她,时而是用臂膀将她揽紧一层。
这时,见她小口吃了这第二勺,他倒也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温嫽看他仍是就着她剩的那半碗粥,自己吃了第三勺。
忽轻声问了,“不嫌清淡?”
谢屹支嗯哼一声,淡淡颔首。温嫽见他剩了半勺,正好奇他怎么不吃完,便见他仿佛听到了她心中所想,慢慢将勺子里的吃干净。
接下来,两人各自又吃了几口后,谢屹支有一回捏了捏温嫽的脸。
温嫽笑着一缩。
随后,被谢屹支又捏一次后,不知不觉,温嫽的脸颊上已有了些血色。
谢屹支看出来了,之后便故意的,时不时逗她一番。温嫽起初还道他用膳不专心,且自己不专心也就罢了,还不让她好好吃,为此瞟了他好几眼。
但后来也知谢屹支用意,温嫽心脏里一软,渐渐地也在不知不觉之中配合。
如此一来,临到了,温嫽这顿晚膳用的一点不难受。这顿饭意外的,比温嫽以前生病时吃的安稳许多。
温嫽摸摸自己的嗓子眼,暂时没有任何反胃的感觉?
恰是这时,她肚子一处也被抚了。
下意识看过去,是谢屹支揉了揉。
一分愣,向谢屹支眼睛看去。谢屹支又摸摸她的脸,温嫽的脸被他擦了一下。
温嫽笑笑,低眸朝他靠了靠。
额头上蓦地一暖。
不是谢屹支的手掌,却是谢屹支弓了背,垂眸,鼻息不轻不重的随着说话声洒出,“未觉反胃?”
温嫽:“不觉。”
才说完,温嫽伸手欲挡挡在额头上的呼吸。但手上伸了偏差,不小心反而是摸到了谢屹支鼻梁上。一顿,欲收回手指,却阴差阳错又变成在谢屹支鼻梁上一刮。
两人正都觉得愣,见谢屹支的眼睛很快笑了,转而抱紧了她。
温嫽……温嫽勾了唇。
谢屹支的嘴角勾的比她还先,笑声中抓抓温嫽的指尖,力道有轻有重。
一转眼,午夜之时。
只见门一开,谢屹支正从门外回来。他的手上还拎着个东西。
谢屹支往一个方向瞥了瞥。
正欲走向那,忽而,黑眸一抬,谢屹支却是又望来榻边。
倒是又往这来一趟。
果不其然,走到榻前发现温嫽是睁着眼的。
谢屹支扬了目光,“被我吵醒了?”
他回来陪她用膳后便没再离开,顶多中途去了一趟书房,后来便又回来陪温嫽一起歇息。
可晚上那顿,于谢屹支的胃口来说,到底还是吃的少了。谢屹支是才被饿醒,只好出去叫人拿点吃的。
起身时已下意识放轻了所有动作,没想到温嫽病中还是被他吵醒了。
谢屹支的声音在昏暗只点了一只蜡烛的空间里,似从四面有回声,都说得烛影晃动。
温嫽摇头。
不是被他吵醒,温嫽刚刚是自然而然醒过来的。瞥瞥他手上之物,辨认了一会儿,“您饿了?”
谢屹支也瞥瞥,“嗯。”
“可要同用?”谢屹支说。
那倒是不用,温嫽不想吃东西。
“郎君去用罢,不必管我,我过会儿便又睡了。”
谢屹支却没有马上就走,弯腰抚了温嫽几下额,见她勾了唇,谢屹支才不紧不慢起身坐到桌子那去。
温嫽听脚步远去后,仰着眨了眨眼睛。忽地,她又翻身起来,撑着床沿看他。
谢屹支回眸。
温嫽又不知道折腾的哪出,见他回眸,她倒是又倒回去,蜷在被中。掩耳盗铃似的,温嫽不出声。
耳朵直直支着,悄悄听谢屹支是否因刚刚那出又回来。
好几十息,未听到。
温嫽竟又起一次身,看过去。这回,正见谢屹支还是之前那个姿势。他眼里沉稳,似特地就等她这第二次。
温嫽弯唇一下,倒是自己先被刚刚的反复逗笑了。笑了一会儿,弯着眼睛,没有掩耳盗铃的再度缩回去。
趴着轻声,“郎君拿的什么回来,喂我一口可好?”
温嫽明明是没食欲的,但偏偏,刚刚有一丝食物的香气钻进了温嫽的鼻子。或许夜深人静时,人的食欲是很容易变化的,温嫽这会儿想吃了。
谢屹支嗤地也笑了,拿了食盒又走回来。
顺手还搬了条凳子。
“一只烤制的鸡。”
“又想吃了?”
“嗯。”温嫽点点头。
谢屹支勾了嘴角。慢条斯理,便取了一块肉喂她。
肉还是烫的,咸淡也正适中,温嫽甚至能吃出鸡肉本身的香味。
谢屹支待她吃干净,他吃第二口。
第三口,又喂温嫽。
温嫽吃着吃着,吃过十几口道饱了。
“不要了?”男人看来。
温嫽:“嗯。”
谢屹支的用食速度便加快,刚刚明显是要照顾她,谢屹支才吃得很慢。
吃罢,垂眸嘱温嫽先别躺下,谢屹支转身去拿清水。
不久,谢屹支便回来。
温嫽几乎是被他伺候着漱口,擦脸,睡前一套全做了,才见谢屹支看看她,示意她躺回去。温嫽方躺不久,谢屹支自己也洗漱过又到榻上来。
肚子上被伸了一只手,不轻不重,谢屹支搂着她。眼一闭,温嫽忍不住钻进谢屹支怀中。
谢屹支抵一抵她的发顶。
两天后。
温嫽的病已经好了。
二月初五这日,也是温嫽病好后第一次出门。
这天看来确实是个好日子,温嫽逛了一圈下来,见有迎亲队伍吹锣打鼓走过,队伍中所有人都是喜笑颜开。
队伍很长,温嫽看了一会儿只能驻足,耐心等对方走过。
等的过程看了看喜轿,轿子顶端很华贵,而轿两边,则被跟着的仆妇将喜轿挡的严严实实,仆妇实在太多。
看来成亲的是个大户,家中有些家底。
又听身边有人议论纷纷,是在道新郎官长得还不错。温嫽跟风也瞅了一眼,对方确实挺周正。
耳边吹锣打鼓的声音越发喧闹,离得近的,都要觉得锣鼓之声响得耳朵疼。
前前后后,持续了快两刻钟,队伍最后一人才走完。
温嫽忽被何媪扯了扯袖子。
“怎么了?”温嫽看向何媪。
“府里主公。”
何媪低声,温嫽忙看去。真看到了谢屹支,他也看到了她,只不过,谢屹支的视线却不像是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她身后。温嫽回头,回头却没看出任何不对劲。
她身后只是普通行人而已,谢屹支在看什么?
温嫽既没发现,那谢屹支当然不会告诉她刚刚他在看什么。他刚刚看到了站在二楼的王懈籍,此人阴魂不散,没想到还没离开这座城。
冷哼了一声,驱着马过来。
温嫽也朝他走。
身后数名虎贲半围着她跟上。
谢屹支将温嫽拉上了马。
温嫽侧坐,有些不稳,谢屹支便分出一只手揽揽她的腰,以防她跌下去。再也未看那个窗口一眼,谢屹支冲温嫽的耳朵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勾起缰绳,便打马离去。
二楼一处。
王懈籍被谢屹支看到不久,其实已沉默转身。刚刚……也不是有意要看温嫽。
今天本也是他待在上楔城的最后一天,明日便离开奚地回衢通。连王懈籍自己也没想到,刚刚在人群中,竟然还能看到一回温嫽。而且,还是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旁边。
仰头看了看天。
……
谢屹支紧紧勾着温嫽的腰,慢慢骑着马,带她回到府中。
温嫽在马背上扭头,好奇问:“刚刚郎君怎会在那?”
谢屹支:“才巡视过城防,路过。”
当时也是被那迎亲队伍阻了去路,谢屹支才没继续打马走过。没想到对方走完时,温嫽直接出现在了眼前。
忍不住摸摸她的腰,手一紧,腿一跨,温嫽腰上一收,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谢屹支稳稳带着落到地上。
微微倾了脑袋。
额发被谢屹支摩挲了下,温嫽听他低沉说:“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进府。”
温嫽自然道好。
“郎君去罢。”
谢屹支却又不是太急。
别了别她发上一支簪,惹得温嫽看他,谢屹支这才翻身又上马。缰绳一挽,他疾驰往营中去。
速度比送温嫽回来时快许多。
温嫽看出来了,所以她不由得目送了他许久。不过,倒是突然想起刚刚忘了一事。
连忙叫住身边一名虎贲。
虎贲垂首听候,“夫人您说。”
“不知郎君今夜回不回府,你代我去说一声,我有意回一趟衢通,问问郎君哪日有空,我与他就这事好好商议商议。”
第46章 46
温嫽说完就等谢屹支回来。
是次日中午才见到他的人。
虎贲也是不久前才将事情告知的谢屹支。
因正是在不久前才终于见到谢屹支,昨夜谢屹支不在营中。
“要回去?”
谢屹支不出温嫽所料的,对着她皱了分眉。面色微微绷着,似乎不太明白她既已无亲无眷,为何还会想回那个地方。
更何况,奚地离得衢通不算近。
睥睨了一成眼神。
温嫽说:“虽阿父阿母已经离世,但温家旧宅,仍是我一个惦念。那里已经两年多不曾住人,长久不住人的房子容易塌,我想回去看看。”
“若只是惦念旧宅,我可以派一队人马过去。”谢屹支负手道,“不必你亲自回去。”
温嫽笑笑。
谢屹支的脸上可没什么笑意,深看她一眼,忽掐掐她的脸颊。他的力道轻轻的,温嫽歪了歪头,笑说:“非亲眼所见,哪里能放心?”
而且,反正他也忙,她离去的这几个月,其实就和他前阵子忙着拿下桓地差不多。只不过这回,是她忙了些,轮到谢屹支见不到她的人影。
温嫽:“郎君应了我?”
眼里的意思很薄,谢屹支什么话也不说。温嫽欲勾他一丝衣裳,但忽而,见他眼睛更沉,对着她盯视着,提了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谢屹支微微矮一丝下巴,“可知,我早已放了王懈籍?”
温嫽:“……”
愣了愣。
谢屹支逼近一分鼻梁,“不日,王懈籍也要回衢通。”
温嫽微妙挪了目光。
谢屹支的眼底似沉的可怕。
提起一分喉结,不轻不重滚动,“现在,知我为何不愿你回去?”
知道了,温嫽点头。
可,王懈籍回不回去,又关她什么事呢?指尖不禁轻轻碰了下近在咫尺的鼻梁,眼睛抬起,温嫽直视谢屹支的眼睛。谢屹支站直了身形,手臂沉沉一伸,掌心抬起,将温嫽的手指从鼻梁上拿下。
“我回去和他无关。”温嫽说来,“回衢通的路好几条,我和王懈籍也并不会相遇。更何况,家中宅子也不在衢通城内,而在一城外牧野之处。”
“我和他连面也不会见着。”
“郎君不必于此事上忧心。”
谢屹支嗯哼一声。
但看他不变一分的脸色,显然是不以为然。
他软硬不吃……温嫽主动挂上他的脖子。谢屹支瞥她一眼,倒是把她臀部一抱,就将她抱了上来,手指放肆的在她腿肉上掐了掐。温嫽暗哼他一声,却又不禁笑了。
遭到谢屹支凑近她耳朵冷冷咬了一下。
她笑,他的脸色可没缓。
温嫽胸口起伏,手指推过谢屹支坚硬的下巴。
而后一抬眸时,又是谢屹支深重的眼神。从其中细看,知他没有一分退步的意思。
温嫽说:“郎君,这是我一个执念。”
谢屹支眼底黑了,温嫽又说:“趁着现在四方安定,你只剩最后一角便能将五湖四海全纳入麾下……”
谢屹支夺了她的话,“你也说还剩最后一角,那便代表还有不安定的地方,不可。”
不可二字,似漫不经心。温嫽话还没说完呢,赶紧说:“我自然也知道这个意思,可待天下大定后,你势必要回燕城。到时安天下,定四海,与拿下任家前比起来,肯定也闲不到哪去。不如趁此时战事未起,我先了却了心事。”
“郎君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道理当然是有的,但谢屹支哼一声,冷淡道:“无。”
温嫽挑眉。
谢屹支抚抚她脸,“这事待拿下任家北归时,顺道过去看一眼便是,如今,不急。”
那还要多久?温嫽马上张张嘴。谢屹支忽垂头,恰撬开她张开的嘴角。温嫽不由得仰了脖子,低低咬了他一下。谢屹支慢条斯理继续吻,忽而,温嫽又咬他一口时,谢屹支摸摸被咬了的地方。笑笑,他倒是又走了,留下温嫽愣在原地。
谢屹支走后一刻钟,温嫽也依然在原地。还是何媪过来唤了她一声,她才记得换个姿势,眼睛灵动的动了动。
温嫽眨眼盯着谢屹支已经消失的方向看。
夜色至。
温嫽自己在榻上想着事。
夜半三更,发觉身边躺下了一个人。
温嫽有点察觉,但没醒过来。
反而是又过一个时辰,她倒是在这时,掐准时间睁了眼。
向左瞥瞥,谢屹支似乎已经沉睡。
温嫽趴过去。
被她趴了的对象没有醒,男人似乎对于她的存在很安心。
温嫽捧了他一张脸,摇摇,将谢屹支摇醒。
谢屹支:“……”
睁眼那刻,拍了把温嫽屁股,仰仰眼皮睨来,“作何?”
何故深夜将他弄醒。
温嫽嗯一声,说:“郎君,还是白日那桩事。”
谢屹支:“……”
愣了片刻。
随即,一个翻身将温嫽压回原地。收了收温嫽的腰,,谢屹支哑声道,“莫再提。”
温嫽挑挑眉,谢屹支摸黑吻她一分脸颊,勾紧了她的腰,便又闭目睡去。温嫽打个呵欠也睡了,但不过才半个时辰,她又清明的睁了眼,继续骚扰谢屹支。
谢屹支微顿,眼神渐渐变幻。他算是知道了,今夜温嫽是铁了心不让他安生,瞥温嫽一眼。
乌黑的眼睛盯在温嫽脸上好几息,眯了眯,忽而,他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径自起了榻,淡淡下榻去。
看样子是为了避免温嫽再打扰他,打算去隔壁睡。
温嫽迅速坐起,扶着床柱看他。一只脚紧跟着差不多也要下榻,却见突然,谢屹支又回来了。温嫽还没把脚又收回去,这只脚忽地被抓了。整个人因为平衡破坏,温嫽顿时一倒,倒回床里。
上半身横躺着,温嫽喘了下气。小腿上的手掌却往上,捏上了她的大腿,温嫽同时出手,想勾勾谢屹支的脖子,谢屹支却反出手,将她这只手举高,悬着,乌眸泛着黑的看她。
他忽然沉了一分下巴,温嫽颈边刮过一缕风。他的声音伴着风,微微沙哑,“今夜打算吵我几次?”
温嫽看着头顶。
他的声音消失后,谢屹支改成呼吸像风,在静默中耐心等候她的回答。抬了抬脖子,温嫽终于说:“郎君答应了,我便不吵。”
手上又软软的缠上去,轻轻别别谢屹支的耳朵,她还剩一只手没被他压住呢。男人耳根这处顿时动了动,脖子也同时在动。忽地,温嫽身上一重,谢屹支压了下来。一愣,耳根处被他的鼻梁一戳,谢屹支板了下她的下巴,手指掐着。
“如此?”一声不疾不徐,低低的低嗤。
温嫽胸口微动,侧了脸锲而不舍,继续问。没想到谢屹支也正侧脸,于是意外中,温嫽和他的唇倒是碰上。各自都停了一息,温嫽本欲后退,可男人忽微动了一分唇,似是吻来的意思。温嫽提了提嗓子眼,改成五指搭上了谢屹支的背,仰仰下巴,张了唇。
不一会儿,腰上的手臂便收紧了。
温嫽吻着,轻轻抠紧了谢屹支的背,同时,忍不住用自己的下巴磨蹭谢屹支坚硬的下巴,轻声问:“郎君可答应了?”
谢屹支抬起她的脑袋,“不。”
温嫽便不许他吻了,不再主动,喘着气翻身逃开,谢屹支呵呵哼了一声,便自她后背又将她抱回来。前后,都没到三息的功夫。
薄薄的唇印在了温嫽的侧脸。温嫽掩盖了这处,侧了脖子,向前弓。谢屹支莫名笑了,又将她搂回来。温嫽似打挺的鱼,又一个翻身。谢屹支总能捉住她的腰,将她又搂回身边。
薄唇这回印在温嫽的鼻梁上。
温嫽伸手又欲躲了,却忽地听谢屹支哑声说:“真的非回去不可?”
温嫽于是不动,安静了许多。
下巴这时被男人摸了摸。
谢屹支哑哑的,又问一声,“一定要回去?”
“嗯。”温嫽一丝气音。
紧接着,说:“答应了,是不是?”
而,他还没准确的答呢,温嫽自己先眼睛亮亮的笑了。
已经知道,他会问出这句,就绝对是已经动摇。温嫽便翻回了他滚烫的怀抱,面对面对他。
温嫽一分分摸谢屹支的唇,又摸谢屹支的鼻梁。手心里,男人的气息滚烫。谢屹支用五指扣了她的手,他也翻个身,翻平了。
似觉得热,谢屹支在自己仰躺着晾晾。
好半晌,谢屹支哑哼,嗯了一声。
而后,事无巨细安排,“明日我遣百名虎贲,护送你回衢通。”
“切记,看完便归,早去早回。”说到这,嗓子已不是那么的哑。
谢屹支:“莫要逗留太久。”
他终究是答应了,温嫽弯弯唇笑。不自觉已经注意到嘴角勾起的笑,垂眸亮了眼睛,赶紧轻声道好。心里还有一声好,也有一声却又未注意到的笑。
这声笑不是属于她,是属于仰头看着的谢屹支。笑中,还有分无奈。忽而,谢屹支一眨不眨看着温嫽。
用掌心将她搂来,懒懒抱着。
温嫽出发的这一天,谢屹支亲自目送她钻进乘舆。不久,队伍出城门向北出发,过奚地,先进谢家从前的边境。
乘舆出城门一里的那刻,温嫽从车窗里回了次头。
望着巍峨加固了的城墙,耳畔似有谢屹支的声音。
温嫽的视线,于是一时不知到底是在凝视哪。
温嫽离开后,谢屹支基本不怎么回府,绝大部分庶务都是在军营中办。
这期间,区伍给的那份舆图在不断的添加细节。有了这份舆图,行军几乎可以说是事半功倍。谢屹支让兆何细致看了这份舆图,并,又去了信回燕城,将边梁召来。
边梁便是去年被虎贲引着进司马府的那个男人。
男人善水文,曾经是屠地之人,但因一直不得重用,又看局势几经变幻,最终带着妻儿脱离屠地,来到谢家。途中坎坷,一次遇流寇差点去了半条命,但幸运的是,那次恰好又遇见剿杀流寇的比车骑,比车骑顺势救了他,一听他有些能力,便又去信给谢屹支。
如此,谢屹支后来便帮他治了伤,又留他在燕城安家。
去年,他将伤养好了之后,谢屹支一直是留他在燕城负责农田水利一事。如今,谢屹支先后拿下了奚、桓二地,在水利一事上,也需好好布局,便叫他早些来看看。
四月末。
温嫽抵达衢通。
一路上以稳妥为主,完全没有赶路,花的时间便久了些。
温嫽没有进衢通城,直接回了家中。
不过,她遣了一个人进城去打探,问问城中现在是何情形。不知这几年下来,城中休养生息,情况可有好转。
到达温家府邸,温嫽下了乘舆的那刻,温嫽见眼前宅子的大门之上蛛网遍布,门上有被撬过的痕迹。
温嫽很安静,摸了摸怀中一把锁。
这是离开衢通时,除了自己的命,当时最在乎的东西。
走上台阶。
何媪这时走过来,低声道:“奴来开锁罢?”
温嫽摇了头道不必,“我自己来。”
锁上积了一层很厚的灰。
但温嫽一点没嫌脏,只是轻轻拂去,便用钥匙将锁打开。
咔哒,锁开了,温嫽拿下锁,将门推开。厚重的大门上立马落下一层厚厚的灰,差点洒温嫽一头一脸。
好在何媪刚刚看出不对,早早撑起了伞。这一下,伞面便正好替温嫽挡下了绝大部分的灰。
不过温嫽还是遮住半张脸咳嗽了数声。
何媪也咳了好几下。
抬手,左右扇着扬尘。
这边实在太久不住人了,灰厚的能呛死人。
温嫽捂着鼻子,将门要推得更开一些,起码让人能进去。但这时两名虎贲已经上前,一左一右正好将大门彻底打开。
并且,极其训练有素的,一圈人马大步上前,先于温嫽步入屋子,细致的开始四处检查。
这里已经久不住人,没准会被什么人占了。
之后,虎贲们扫了一圈下来,还真看到院子里有被人占过的痕迹。
院子的各角,明显是有人活动过的迹象。
几名虎贲立马面面相觑,一人快速来到温嫽身边,低声禀报。
温嫽不算意外。
她家的宅子和院子搭的结实,屋子也盖的宽大,被人看上难免。
“你们仔细搜一搜,看看屋中可有人。”
“若是找着了人,将他带出来便是,不必伤他。”
虎贲:“是。”
不一会儿,虎贲还真从屋中拎出两个邋遢的汉子。
温嫽扫了扫两人,便叫虎贲把他们扔出去。
温嫽说:“宅子是我阿父阿母曾经花心血所建,不能让人侵占了,不管你们以前是从哪翻进来的,以后莫要再过来。”
两人左右看一眼,看到各个高大的虎贲,缩了缩肩膀,忙连声道是。
虎贲拽着两人便将两人轰出去。
温嫽环视一圈院子。
院子里的井还在,井水未枯竭。
站定一处。
这处的杂草长得非常茂盛,几乎已越温嫽的膝盖。
这里便是小弟曾经血流干的地方,三个男人杀了小弟之后,将他扔在了这,那些血滋养了这些杂草。
温嫽蹲下,一颗颗将草拔去。虎贲们见状,也纷纷各站一处开始拔草。
人多力量大,更何况,温嫽身边现在有上百个虎贲,不过一刻钟,院子里的杂草便全部拔光,露出院子的本来面貌。
虎贲们又自觉去打水,开始清扫这座宅子的灰尘。
虽有两个人占了这,但他们并不怎么打扫这间宅子,宅子各处都结着蛛网,各种蜘蛛虫蚁爬了不少。
眼前一分分变回温嫽最熟悉的模样。
温嫽看着虎贲们进进出出,掏出个荷包叫虎贲到最近的食铺去买饭。
不能饿着了大家。
虎贲答是,疾驰而去。
温嫽走进曾经父母所住的房间。
房间里空空的,只有一张已经倒了一角的床,以及几条已经不能坐人的凳子和两张桌子。
值钱的早被搜刮干净了。
一幕幕似有父母的影子在眼前走过,温嫽呆呆坐了下来。一刻钟后,闭了闭眼,又走向小弟曾经在的房间。
小弟的房间除了倒塌的床和凳,还有一张坏了的摇篮床。是他很小的时候用的。
不自觉上手摇了摇,一动,见几乎散架。
那两个男人拆了这些当柴禾烧,温嫽没看到的一处,摇篮床已被拆了好几角。
何媪怕她受伤,快步走过来,问可有被砸到,温嫽扯扯唇摇了头。
最后,温嫽又走向她自己的房间。
显然,她的房间是被拆的最彻底的,一眼望去,连根留在地上的木头都找不到。
何媪看得也一愣。
还叹:“那两人怎么如此懒怠?便不能自己出去捡了柴劈了柴来烧,好端端的非要把这些床和凳子都拆了!”
再不济,留着自己睡啊!
两人当然也想过留着自己睡,可温家这座宅子,其实已经被好几拨人翻过!轮到他们在这落脚时,屋子已经拆的差不多了,他们干脆便继续拆,既当柴禾烧,又作取暖之用。
温嫽深吸一口气,“……是啊。”
“那夫人,今夜怎么办?”
这间宅子看起来是没法住人的。
何媪说:“叫人去找间客栈?”
温嫽:“叫人去买些席子被子,今夜在宅中打地铺。”
何媪点头说好。
虎贲们买饭的买饭,买日常用度的买日常用度,他们全回来时,顺带还带回了衢通城的消息。
“城内经过两年多的休养生息,已经恢复的差不多。”
“城中有七分热闹。”
虎贲还碰到了在这边的官员,被对方认出了时,他当时想了想,为了夫人在这边的安全,便给对方看了属于谢家的虎贲令牌。道府中夫人回衢通探亲,会在衢通小住一阵。
当时对方便欲过来亲自问候,但虎贲拦了,只道之后几日若遇上什么麻烦,到时他通融些便是。
“王家那边,属下打听过,衢通城破那阵王家是被搜刮过,不过后来王五郎投效了主公后,期间回来过一趟衢通郡,保住了王家主宅。”
除了主宅之外的其他的,自然都没保住,王家的良田被重新派分,已经不属于曾经的王家。
如今那个村子也只是一个百姓聚居的村子,里面的姓氏不再仅仅只有王家。
温嫽点头。
“我等会儿画幅画,明日你带着去王家问问,看看那个箱子可还在,若还在,替我取回来。”
“若不在,便算了。”
虎贲:“是。”
温嫽当夜便把画像画出,交给虎贲。虎贲揣着,一早便疾奔进城。花了两天两夜的功夫,虎贲才又骑马从衢通城回来。
温嫽正打扫着最后一间房时,见他扛着个箱子进门,手上的东西掉落。
竟然还真的能找回来。
其实以为根本没有希望。
“王家人带你找的?”温嫽快快的上前两步。
虎贲小心把箱子放在地上,答是。
“我禀明了身份后,王家人找到一个两年前幸存的老妪,带我到您曾经住过的屋子去找。”
“您这个箱子也有被撬开过的痕迹,但属下看了看,东西没少太多。”
温嫽匆匆打开看了,一扫,确实只少了一些首饰,其余的都在。
当初那些人或许拿东西都拿软了手,根本看不上她箱子里这点破烂。
温嫽又翻了翻,在最底一层翻到阿母曾经给她绣的鞋子帕子,以及小弟那个变脸小人。
小人已经掉了几分漆,不能再大动。
摸了摸,小心放回原处。
“此番劳烦你了。”
虎贲哪敢,“都是属下份内之事。”
温嫽:“多日来劳顿,你去歇罢,我这暂时没有其他事。”
虎贲道好。
温嫽一人回屋和箱子待了许久,箱子中的每一件东西都带着她的回忆。
其中一块帕子,还沾着干了的血。
温嫽抓进掌心。
这块血既是父亲的,也是母亲和小弟的,她当初特意留了下来。
趴至箱子上,温嫽闭眼轻声,“昔日三人已死了两人,只剩最后一人。”
“阿父阿母放心,女儿一定会让最后一人也去黄泉中受世间最苦的难。”
一个都逃不了。
温嫽在家中又待了半个月,亲眼看着宅子每一处都修缮好了,又将各处屋子重新恢复成原模原样,温嫽这才开始想回程的事。
正在琢磨,眼前的虎贲也在目不转睛等她的答案时,何媪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快走中手上还拿着一封信。
温嫽抬眸看何媪手上的信,“郎君送来的?”
何媪摇头。
不是主公,是一个称是夫人旧识的人。
“是有人给您送了封拜帖。”
“谁?”温嫽惊讶。
还会有人给她送拜帖?
衢通郡的郡守夫人她已经见过,除了对方,应该没人再知道她和谢屹支相关,为此特地过来拜访她。
何媪说:“外面那人说,他家主人也姓温,是您旧识,请求一见。”
第47章 47
姓温,那就是温运伐?
温嫽打开拜帖一看,帖中落款也正是温运伐之名。
温嫽:“把人叫进来。”
“是。”何媪垂下头说。
……
“老奴拜见夫人,夫人万安。”一老伯作个揖。
温嫽喊起,并问:“你家主人现如今在哪?”
老伯:“二爷正在衢通城。”
这么巧?
老伯点头。
又道:“最近二爷过来做一桩生意。”
如此,温嫽颔首。于是回了帖,叫跟前的老伯带回去。老伯双手来接,恭恭敬敬往下退。
温运伐得了回帖,盘坐着看了看。
去年夏初,收到小妹从燕城来信,信上除了问家里可好,便在最末尾提了温嫽的事。
温运伐没想到,当初他有意把人送给大司马,大司马一眼都看不上,倒是后来温嫽从他这离去不知经历了什么,兜兜转转她反而被大司马收下了。
而且看小妹在信上所说,温嫽进了谢府后,还挺得宠。
离了温家,当初温运伐还以为温嫽会颠沛流离,没想到,她的际遇其实变得更好了。
忽向外喊了一声。
“是,二爷。”一仆从快步来到温运伐跟前。
温运伐:“去备份重礼,后日我上门去拜访。”
“是。”
……
温运伐来拜访的这日,上午之时,足足几辆非同寻常的宽大车乘驶至温家门前。
车乘与温嫽初遇温运伐时所见,一模一样。里面坐着的正是温运伐。
温运伐为显亲近,穿了一身平易近人的装束。三两步,下马车后,温运伐亲自捧着一份礼,没有逾越,先向护卫门前的虎贲自报家门。
温运伐身边的老仆则垂首上前,先递上前日温嫽回的拜帖。
虎贲扫过,这才放行。
屋内。
温嫽被何媪到跟前来,附耳说温运伐到了。温嫽望望门外,颔首,“请进来。”
“是。”
……
再见温运伐,温嫽想起了当初留书一封,便一走了之的事。
后来温运伐并没为了找她而大派人手,否则,她当初不可能走得那么顺利。
看到他进了院子出现在视线中,便起了身,迎了迎。
温运伐见她特地起身,受宠若惊,忙先拱了手,“夫人切莫折煞了运伐。”
如今她和他,可再不是昔日了,温运伐可担不起她给这么大的面子。
这次特意书了拜帖想上门来拜访,温运伐也只是想重修旧好罢了。
心想不能浪费了当初她住在温家的那份情谊。
温嫽摇头,何来折煞?
见他走近了,望了望何媪,叫她请温运伐入座。
何媪步上前,“温二爷请落座。”
温运伐看向她指向处,于座次中落座。温嫽打开话茬,“你的拜帖来的正好,若是再晚几日,我应该已经离开了衢通。”
“夫人要回燕城?”
温嫽:“不是燕城,是上楔城。”
温运伐了然。
世人皆知去年大司马摧枯拉朽,先后夺了奚、桓两地,如今正坐镇上楔城。这是大司马嘱了温嫽去上楔城罢?
果然,他当初的预感很准。若是大司马能看上温嫽,温嫽在大司马身边的地位便绝对不会一般。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是应验了。
还好,自己这回带的礼重,没在礼节上怠慢了。
温运伐忙道:“那倒是正好,听说上楔城要比这边热,温某带了几匹极好的布料来,还望您笑纳。”
温嫽怎么会收。他送的所有贵重东西,温嫽也都不打算收,轻声拒了。
温运伐微愣,一件也不要?
温嫽:“你也看到了,我这回带回来的人多,长途跋涉还是越简单越好。”
温运伐张张嘴,温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反而侧了身向何媪说了句什么,便见何媪很快转身,不一会儿,又立马捧了个盒子来,到温运伐跟前。
温嫽这时也正开口,“当初温二爷收留我月余,我至今记在心里,这个盒子只是小小心意,温二爷莫推拒了。”
温运伐的眼神很小幅度的动了动。反而,怎么她还给他东西?
“您不必言谢。”温运伐说。
温嫽:“并非言谢,只是感激,温二爷还请收下。”
温运伐愣了愣,不好再拒绝,道了好。这天,温运伐在温嫽这待了挺久,直至下午方离开温家。
坐在回家的马车中,马车已经走了一段距离,温运伐才打开盒子看了眼。
盒子里面是一对手串,是上等楠木的。温运伐从前便爱在手上带木串,难得,温嫽竟然还记得。眼睛放空了一会儿,一刻钟后,温运伐不禁拿起来仔细又看。
温嫽这边,温运伐才走,温嫽也定好了回上楔城的时间。
“后日离开。”
“那属下给主公去一封信。”
温嫽点头,去吧。
温嫽转身在屋前屋后走了一圈,宅子经过修补,已经看起来不再破败。
又一日,衢通城的治所里来了个人,是虎贲去叫来的。以后就由这人帮温嫽看着宅子,不会再出现她长久不归,宅子会被人占了的情况。
温嫽在屋后挖出一些土,装在一个盒子里。这个盒子准备带走,她的阿母从前常说,远行要带家中一抔土。
摸了摸,拂去盒子上的尘埃。
离去这日。
衢通的郡守本来想来送送,但温嫽得知,提前拒了。五月二十三这日,低调的锁了门,便向南而行。
旅途遥远枯燥,温嫽行至七月下旬时,听到消息,谢任两家于边境起了冲突,有战火触发的趋势。听说边境两边的百姓已经能内迁的都内迁。
温嫽为了确定消息是否准确,叫来一虎贲问,“郎君准备趁此时拿下任家?”
虎贲其实也不知道。
这等大事,除了兆何这些前线将领,应该无人能知。
“属下不知。”
温嫽:“那你去打听打听,刚刚传言中的两方要起战事是真是假。”
虽然战事不会波及到她,但一旦谢屹支动了这时要一举拿下任地的念头,温嫽知道他此后又会变成忙得脚不沾地的情形。那她回程的脚程,或许可以再放慢一些,谢屹支应当不急着催她归了。
虎贲:“是。”
虎贲前后打听了好几天,结合几方的说法,才稍稍确定。
“听说是于边境处起了几次小冲突。”
说小也不小,是谢屹支叫人一鼓作气将去年未能剿灭的匪首全歼,提前开始做大战前的准备。
“主公几月前命人推了那些匪寨后,占据地利重修堡垒工事。”
“几月前?”温嫽捉住虎贲话中字眼。虎贲点头,的确是几月前的事了。
虎贲:“属下打探下来,便发现这些传言其实都是几月前发生的。最近边境如何,事情还没传到这。”
温嫽点点头,原来已经是几月前的事。那现在谢任两家到底有没有起干戈,还真不知道。
“嗯。”温嫽不再过多的说什么。
不过,忽然再度开口,“之后的传言你多注意注意,有什么便来与我说。”
“是,夫人。”
当夜,歇于一家客栈,翌日再度起程。
快到中午时,温嫽听到马车外有起冲突的声音。掀开帘子看了看,见是一女子带着个瘦弱的男子,正拼命想抢回自己的包裹。温嫽忙叫来马车边的两人,叫他们上去帮一帮。
两个虎贲大跨步过去。
他二人冷着张脸,抢女子包裹的几人一照面就被他们的气势唬住,再一看,发现不远处还有更多和他们一样个头高大的人,屁滚尿流,撒丫子一跑就赶紧逃命去了。虎贲不屑哼了两声,就知欺负女人和孩子!
捡起地上的包裹拍了拍,还给女人。
“拿着。”
女人的身体也挺瘦弱,忙把包袱抱至怀中,激动致谢。虎贲摆手,转身又回来,向温嫽复命。
温嫽嗯了两声,命继续往前走。
……
温嫽此后救的人也不止这两个,一路上看到的,她基本能帮就帮。
而会在这个即将秋收的季节却在途中远行的,其实大概率是无地无家的贫民。
温嫽原本叹气,心想她也只能帮他们到这。但有一天虎贲突然到她马车外说了句什么,温嫽听完,直起了身,“什么?”
“你没有看错?”温嫽又问。
虎贲:“回夫人,的确没有看错。他们聚成了一群,正跟在我们后面走。”
起初是只有两人三人,后来兴许是夫人这百人的队伍经过口口相传,名声传出去了,他们知道夫人是个心善的,为免再被欺负,便偷摸跟在夫人的队伍后追随。
温嫽:“多大规模?”
“已有十数人。”
十数人不算多,但对虎贲们来说,已经是得引起注意的人群。
要是再壮大下去,事情可不妙。
虎贲:“属下去将他们遣散了?”
真要放任人群继续壮大的话,对夫人绝对是个威胁,届时他有何颜面向主公交代?都知道主公十分宠爱这名夫人。
温嫽一时沉默了会儿,她也是在想,人多了确实有可能造成混乱,她起初帮忙,只是想着路上既遇见了,随手也就帮一帮,没想到最后会变成如此局面。
将他们轰散?确实是得提前把人流引开,只是,温嫽想到一个方面。默了默,便忽说:“找几个能说会道会与人相处的,换一番形容混到他们中间去。”
这些人只要有个领头的,一时应该乱不到哪去。
“再打听打听,他们都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南行。”
温嫽的命令出乎虎贲意外,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您不打算直接将他们遣散?”
温嫽:“嗯,先不急。”
虎贲:“……”
好罢。
只能暗中叫其他兄弟们都先警醒着些。还好,就算走的非常慢,最多再有一月也能回到上楔城了。
……
按温嫽的说法去做,没几日,改头换面混进人群中的三个虎贲递了消息回来。
这几天,人群也又壮了十数人,达到三十人的规模。
虎贲来到温嫽跟前答:“夫人,已经打听过,这些人中九成是没有土地,奔波就为讨口饭吃。还有一成是一些小商小贩,看这边人多安全,就也凑上来跟着了。”
温嫽:“派去的三名虎贲能有本事稳住他们,对不对?”
虎贲点头。
温嫽颔首表扬了一声。
接着,她又问:“那要是人群再壮,达到百人,甚至几百人的规模,三人可还稳得住?”
虎贲睁大了眼睛。
同时不解,这位夫人到底想干嘛?
若是放纵人群达到数百人的规模,到时,可比他们的人都多了,那样是非常容易出事的。
所以温嫽才问那时虎贲们还能不能压住人群啊!
若是没那个能力,温嫽自然也不冒险。
温嫽:“可能?”
虎贲想了想,说:“以三人本事,能。”
能被主公点了护送她回衢通的,本来本领就不会差。
温嫽:“然。”
“那不必遣散。”
“叫他们当个领头的,把这群人组织起来。”
虎贲:“……您真不打算遣散他们?”
她带着这么多人干什么?
温嫽知他顾虑,可这件事,其实也不全是弊端。温嫽说:“郎君已拿下奚、桓二地快有一年,这事你也知道,是不是?”
虎贲点头,他自然知道。
“战事频起,人丁凋零,是否是真?”
虎贲微愣,慢半晌,说:“是真。”
温嫽:“城池虽拿,但宗族势力非一时可除,可真?”
虎贲再答是。
温嫽便说:“那他们便能派上用场。”
“奚、桓两地皆须迁人定居,他们无家无地,正是适合在两地落脚的人群。”
到时一可以给这些人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二可以打破原有的乡里势力,让谢家的统治延伸的更扎实,三还可以在人群休养生息后壮大人口,国力攀升。所以除了把这些人迁移过去的途中有点困难,到了地方后,将人做了安排再打散各地,给他们分了田地让他们有了盼头,对稳固城池治安其实是有好处的。
温嫽问虎贲这些可对?虎贲没有语言再反驳。原来,温夫人一直想得是这个。
温嫽又说:“安稳平民,有百姓的声势支持,以后对任家起兵事,一统四方,郎君也占了道义先手。”
虎贲更加无话可说,他改而道:“此番,属下一定将事办好,不让途中生一分乱。”
温嫽颔首,“善。”
面前,外面还有其他虎贲护卫不远处,守在温嫽视线所及处。温嫽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一分担忧的。这一切好处的前提都是,这些人真能不生事的跟她到达上楔城。
八月初。
途经一方城池时,郡城郡守忽被一掾属迎面撞了。郡守差点摔倒,不禁训道:“毛毛躁躁,有人撵着你追杀不成?”
掾属却来不及对这话回应什么,脱口而出直接道:“温夫人归上楔城途中,途经郡城。其队伍中一虎贲前来拜访,向您请示要借兵马百人,一同护送夫人回上楔城。”
郡守:“……”
“借兵马?”
掾属:“是。”
还有,掾属又低声道:“远远看到,夫人身后足足跟着快五百人。”
郡守顿时变了下脸色,变了后,马上道:“快,带我去看看!”
怎么回事?!
匆匆去看过,郡守人都傻了一分,愣愣转头,面对此时也正好骑马过来的虎贲。
“这些……”郡守忽然哑了。
虎贲则点头,“如您所见,这些便是夫人救助的人。”
郡守头一晃,差点倒下。没人说,这位夫人是这么个软心肠啊!她带着这么多人就不怕出事?难怪虎贲不得不向他借兵马护送。
郡守赶紧问:“为何纵容他们跟着?”
虎贲:“夫人说都是苦命人。”
郡守:“……”面无表情。
虎贲没有继续讲的意思,只道:“我护送夫人回衢通时,主公再三叮嘱务必让夫人平安归来,如今的情形大人也见着人,可否请您出百人,护送夫人回上楔城?”
郡守擦擦汗,没法不答应。好在只是借百人,再多他可做不了主,是得要主公亲自传军令的。
“我这就去叫人安排。”
虎贲笑了道好。
……
温嫽又经过几座城池时,亲自出面又借了百人。
没办法,她身后的人已经达到千人的规模,百名虎贲又要护卫她的安全又要维持秩序,已经不够用。
她如此声势浩大,沿途看到的人也都是心里一怕。要是放任人群再壮大下去,届时都能达到攻打一个小城池的规模了。
事情实在不小。
有数封信连夜快马加鞭送往谢屹支处。
于是就在同一天,谢屹支收到好几封报告同一事件的信。起初谢屹支还以为是什么非常险急的事呢,惹得这些人同一时间都往他这送信。结果看完时,发现信中事情虽不算什么险事,但……也足够让他看完后沉默了一刻钟。
而后,谢屹支忽向外说了句什么。帐外的虎贲于是快步跑,去把主公要他喊的人叫来。
不一会儿,便见兆何主父刻几人出现在帐中。
谢屹支把信传下去,“看看。”
几人依次接过。
看完那刻,所有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眼神不约而同缩了缩。而后,一副埋头苦思的表情。
“夫人这是?”主父刻率先抬头问。
谢屹支也不大明白温嫽想做得是什么,她归乡一趟,回来倒是闹出如此大的声势。
这事等温嫽回来了再弄清也行,谢屹支先看向兆何,“虽散兵游勇暂时成不了战力,不会伤及夫人,但难免怕有人有心挑起事端,你带一队人马,亲自去将夫人迎回来。”
温嫽离得这边其实已经不远了。
再有八天,八月二十那日便能回到城中。
兆何领命,这便转身出发。谢屹支则留下主父刻,继续对着信想温嫽到底为何要带上这些人。
一时半会儿自然无法精准想到温嫽到底是什么目的,但谢屹支已经有了安排这些人的打算。
她身后尾随了千人过来,谢屹支自然得做安排,不能放任他们在城中一直以这个规模扎堆。
谢屹支:“剿过匪的那一块,正好需人迁居,到时将他们分过去。”
原本是打算四处征人的,择有意者过去定居。
“再看看桓地可有缺人,将他们也分过去一批。”
谢屹支其实已经和温嫽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谢屹支尚且不知道。
主父刻点头,他也以为这样做最好。
夫人带来的这些人,某种程度上算阴差阳错,省了他们一些功夫了。
八月十五。
距离抵达上楔城只剩五天。
由于身后的人太多,温嫽基本都是蜷在马车上休息,已经不再领着大批的人入城。那样的话容易造成城中的混乱。
知道这天中秋,温嫽让人去买了一批月饼,分给这身后的千人以及她身边这几百人的护卫。是夜,正迷迷糊糊中才要睡着,温嫽忽听虎贲在她的马车外敲了两声。温嫽立马醒了,靠过来,问:“怎么了?”
不得不说,自从人数多了以后,表面上,温嫽看起来淡定,但实则,她一直提着一颗心。温嫽连睡觉都不敢睡踏实。
车厢外的虎贲答:“兆何将军领了百人来迎,据来报消息的人说,距离这已不足三里。”
兆何……
温嫽一激灵,精神了。以及,月余以来,终于能长呼一口气。兆何来了,便代表身后这千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乱子了,她的目的也算达到。
匆匆起来,理了理形容,温嫽亲自下马车等候。
不久,果然见远处逐渐有人影,兆何的身影出现在扎营的四周。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批训练有素的将士。
温嫽正欲往前走几步,兆何这边已先翻身下了马。
兆何向她大步走来,如实禀明来意,“兆某奉主公之名,前来护送夫人回城。”
温嫽含笑道:“那此番,便有劳将军了。”
倒是叫他大材小用,特地来护送她。
兆何摇头,“是某职责所在。”
温嫽又笑笑,冲他轻点了一下下巴。之后,向身畔的虎贲嘱咐,叫他对兆何介绍当前形势。
这也正是兆何所需要的。
兆何听完后,面向温嫽,“夫人放心,兆某会安全送您和这批人抵达。”
温嫽颔首道好。
有了兆何护送,之后的路途顺畅许多。
途中,千人的人群未再壮大,最终于八月二十这日,在晴空万里中抵达上楔城。巍峨的城墙之上,定睛一看,见谢屹支负手立于其上。在其身后,还跟着主父刻等人,似是在此已等候了一段时间。
谢屹支远远中,已看到除为首的几辆马车之外,有大批高矮不一的人群。
主父刻等人也探头看来。
从远处这么一看,温夫人身后带的这大批人,还挺有气势。
第48章 48
“主公。”主父刻向左偏,下意识想说句什么。
但他突然一愣,原地哪里还有主公的身影,猛地扭头看向下城楼处。
果见主公已然大步过去,正欲下城楼亲自去候夫人。
心里惊讶了瞬,面上则微凛,匆匆走动,赶紧跟上。
……
温嫽在距城门只有最后十几里时,每走一里,身边的虎贲都会向她低声禀报一句。
此时,还剩最后三里时,虎贲对她说:“夫人,只剩三里。”
温嫽点一下头,只剩三里的话,那很快就能到了。
虎贲的话其实没有说完,他低声又说:“主公带着先生等人,正亲自于城门处等候。”
什么?温嫽一怔。不期然,猛地靠向左边的窗户处,向外探头。
但她前面是各个骑马的虎贲,其中最前排还一字排开一队护卫她的士兵,她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的背影而已,视线暂时越不过他们去看谢屹支。
温嫽继续望着。
但发现还是看不到后,最终还是又退了回来。
额头却又是抵靠着车壁的,她低声问是在右边窗户向她禀报的虎贲,“'真见到郎君?”
虎贲:“是,夫人。”
那应该假不了,温嫽嗯一声,坐正身体。
不急,反正只剩最后这些距离。
不短不长的三里,很快,温嫽听到所有脚步声停住,温嫽下意识支了耳朵。
果然,听到有兆何下马的声音,言语中还听到主公二字。谢屹支确实来了。
温嫽忽然又把脸探出窗户,从窗户去看。本以为这回依然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影,却不想,就是这一刹那,战甲碰撞,眼前的虎贲和士兵往后退,倒是让温嫽眼前的视线突然一宽,不偏不倚,正好看到前面才和兆何说完了话,正欲走过来的谢屹支。
本来是温嫽所期待的场面,但视线一定,她却又忽然将探出的脸收回来,整个人回到了马车中。
温嫽后知后觉,刚刚的反应好像有些大,她好像也不该缩回来的那么快。起码看看谢屹支是什么反应再把头缩回来?鬼使神差,温嫽便又轻轻掀了帘子,视线从缝隙中瞧过去。
眼神方探,虽她和谢屹支还隔的很远,但温嫽的视线才再度窥去,谢屹支便像是天生有捕捉她眼神的直觉,眼角余光一偏,谢屹支乌黑的眼神便和她对视上。
温嫽没料到他能这么快的看过来,被看怔了,心里起伏出好几丝异样。往后退了退,侧脸再度回到帘子之后。
垂了分头,自己倒是笑了。说是要看,但刚刚的第二次其实也没看明白又缩了回来。
只看到他回应过来直视这边的眼睛。
哼了哼,温嫽嘴角弯着,往后靠。这时听到外面有几道听不清的说话声,温嫽还未侧侧耳朵想听,只见四周的虎贲们已经再度勾紧缰绳,打马往前。
她身下所坐的乘舆,也再度被车夫驾着,继续往前走。
随着乘舆往前走的动作间,直觉中,温嫽觉得是走到了刚刚谢屹支站过的地方时,往帘子外看了看。
原地自然已经没人,依然看到的是伴于她马车一侧的虎贲,温嫽的视线轻轻挪回来。
……
入城门前,温嫽身后跟着的那千余人被兆何带着拐了个弯,直接于城门牧野外扎营。
温嫽这边,则改由谢屹支亲自领着,先回府邸。
……
乘舆再一次停住。
但这回却没有任何人提醒温嫽是到了,还是仅仅是中途遇到了什么阻碍,才又停一次。温嫽正欲自己从帘子外看看,车厢门豁开一个缝,见有人擅自打开她的车厢门。
温嫽意识到什么,定睛一看。
但胆敢开了她车厢门的却不是她以为的谢屹支,而是一个虎贲而已。
正挑了眉,却见虎贲往后退一步,眼前一个挪换,视线正中处,便完完全全出现谢屹支的面貌。
温嫽觉得迎面似吹过来一缕秋风,和车厢内的空气置换,在置换间,心里似乎也起了丝波纹,手指不小心在座位上动了动。
她此时,浑然忘了起身下乘舆。
还是谢屹支一直看她,温嫽愣了愣,才动身弯腰钻出来。
才出乘舆,见何媪从旁边一个角落里伸出了手,一如既往来搀扶她。温嫽伸手搭一搭,却突然,左手上扶了一个十分有力的力道,温嫽的身形顿时被动的往那边一偏……温嫽微微微抬头,鼻端瞬间全是谢屹支身上的气息。
刚刚一步间,谢屹支先于何媪把她搀了下来。
膝盖完全没来得及适应谢屹支的速度,温嫽双腿落地时,反应慢了谢屹支好几拍。
而谢屹支,已没用什么力气便将她扶好了。
温嫽抓了抓他的手臂,头顶之处,马上有谢屹支轻轻抵了下的力道。温嫽眨眨眼睛,面上不禁露出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这时,忽听耳畔谢屹支发话,他示意车夫把乘舆撤下去。
而她的手腕则一紧,被谢屹支抓住,不疾不徐转身往府中走。
温嫽走着走着,踏上石阶那刻,笑了笑。
这一路,回程的时间比去衢通时花的还要久。
终于回到上楔城了。
入房中。
关门声被抛在耳后,温嫽的头顶一暗,双脚已被迫变成踮起的状态。唇被一咬,撬开。
温嫽不轻不重笑了声,遭到谢屹支重重抵了下她的脸,他将喉结一动,忽地又故意似,嗤一声咬了下她的唇。
温嫽后仰一下,躲了躲,避开。本以为谢屹支马上又会追过来,却不想没有,温嫽的眼前一晃,反而是臀上被抱着,忽然有了实感。
温嫽视线所及处变得一低,她被谢屹支抱着放于了一处。
后靠着一个软枕,温嫽不高不低抬眸望向谢屹支。视线对视两息,脸颊忽被他捏了捏。
不久,谢屹支的力道又变得很轻,变成只是摩挲一样。
忽地,温嫽被他揽过去,拥了拥。
温嫽的手还没来得及动一动,扶上他的腰,耳周已有了说话声。
他从抱她,到说话,这期间间隔的很短。
“从二月至八月,你几乎一去半年。”
“终于舍得归了?”
这一句沉了一分,似有些责怪。
温嫽眼一弯。
仰仰头,看着男人。
回复:“你也知道,绝大半时间都是在路上。”
若非遥远,也用不着花这么长的时间。
谢屹支薄了眼神,却做出一副并不愿通情达理的模样。扫一分她的神色,谢屹支忽揪了下她的耳朵。
一点也不算疼,温嫽勾勾唇,盘坐着。
但随即耳朵就有点疼了,他竟低了头,垂眸用牙齿碾了下。温嫽摇摇脑袋,把他下巴推开,但身形一仰,却被谢屹支先发制人,先放倒了,她整个人又躺了回去。
刚刚温嫽想责怪他的嘴巴,都还是张着的。
正赶紧叫他松口,唇角被一堵,她的下巴被捏着抬了。
两条手臂不禁跟着曲了一下。温嫽的手指呈抓握状,抓上谢屹支的肩想把他推开,但谢屹支又一次低头,吻了她。
温嫽愣了愣,只剩半眯起眼的本能。
谢屹支正好,揽紧了她,又前进一步,吻她。
温嫽不经意间,指尖勾住了他背上一块地方,指甲抓了一下。谢屹支一丝停顿也无,依然是揽她很紧。
其实是有点疼的,但这点疼于谢屹支来说,根本分不了他任何注意力。
不过,谢屹支渐渐的,倒是也亲的不如刚刚用力,谢屹支慢慢的滚动喉结,变成只是看着温嫽。
温嫽忽弯了丝眼睛,手指轻轻勾住谢屹支的脖子。谢屹支因这一下,笑着吻了一下她的额心。
“那下回,可以不用惦记再回衢通了?”男人的喉结一凸一凸,谢屹支忽然哑声道。
温嫽至少半年内不会回去。
道:“待你拿下任地北归那日,顺道的话,我们回去再看看。”
那时?谢屹支轻轻摸摸她。
那时的话,无妨,她想去便去。
低沉嗯了一声。
还有一事……
这事需要正经说一说。
谢屹支蜻蜓点水抚一分温嫽的嘴角,抬起身体,改而撑着上半身俯看她。
眼睛里黑了,“说说,那千余人,是怎么回事?”
为何特地带这千余人过来,谢屹支不相信她会不知道带着这么多人是个麻烦。
她自己,在途中时难道一点都不害怕?
“不怕他们生了乱子,你在途中受伤?”谢屹支道。
虽然这回她北归,他特地派了最精干的虎贲跟着她。
百人的训练有素对上千人的散兵游勇,再加上虎贲们都身经百战,胜算,绝对是毋庸置疑……可对方若是暴起的话,在最开始的时候,难免还是会先乱上个把时辰,虎贲们才能控制住局势。
而那时,混乱中谁还能说得准她不会被伤上一分。
谢屹支可不敢赌那个情形。
“一点不怕?”谢屹支皱眉。
一点不怕是不可能的,温嫽虽然设想的很好,但途中时,她一直都怕出乱子。
好在他给的那些虎贲的确很有能力,在她未找当地官员借人前,虎贲们便已先定好框架。
每十人为一伍,虎贲百人,足以压制他们。是后来为保险起见,不想出现任何纰漏,虎贲才向各处求援手。
后来兆何来了后,也是按这种十人一管的法子,将他们管的井井有条。
温嫽:“怕过,但我以为将他们带过来后,益处比途中这点担惊受怕要大。”
“郎君不以为他们用处很大?”
“向南,文家这块地你叫人清理过匪首后,正是需要人丁聚居的时候。”
“桓地和奚地因为生了干戈,也需要人去重新开垦那些土地。”
“正好这千人都是无地无家求个安生立命的人,郎君可将他们分派到各处,给他们一块立锥之地,以后生活便有了盼头,便会真心拥护于你。”
“除此之外,郎君因今日善待了百姓,也将声名远扬,届时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会愿意安心待于你的治下。”
“谢家帐下将士因百姓拥护,保家卫国的士气也会更加激昂。来日待郎君要挥师拿下任家之日,郎君做的是一统天下的大业,两厢一比,任家的士气是无论如何也与郎君比不了的。”
再加上谢家人多,粮又多,纵深更是广袤无垠,只要不是谢屹支突然出了什么意外导致门下之人人心不稳,军队失序,那谢家拿下任家,毫无疑问,是必然的事。
温嫽:“郎君以为我说的可对?”
对。
谢屹支笑了笑。
不禁摸摸温嫽的头发。
“因此才将他们聚集?”
“是。”温嫽说,“这干戈之地,正好缺人。”
的确缺人。
谢屹支正好也借这个契机,让更多的人知道这边缺人。人数越多,便越能冲散原有奚桓两家的影响。
“善。”
温嫽挑了眉笑。
谢屹支不禁眼底微深,勾着唇又吻了她一下。温嫽一乐,仰笑着枕到他腿上。
……
千余人的安排在半月之内做好,另外,这件事的影响的确非常大。
从温嫽身后尾随了这千余人时,其实消息就已经以她为中心,开始向天南地北传开。
且不止在民间有所流传,到九月中旬时,连远在燕城的羌申都听到谢家司马的夫人是个有善心的人,温夫人有副体恤百姓的热心肠。
听说,只要是无地之人,愿谋个出路,只要到现在的奚桓两地去,温夫人便会劝其郎君,将奚桓两地那些因为战争而荒废的的土地分给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耕种。
一时,不少愿意闯一闯的人都愿意南下往奚、桓两地过去,在那落地安家。
主父刻等文官县吏因此最近忙的脚不沾地。
羌申听了传言后,愣了许久。
温夫人这阵……做了件这么大的事?
又看掾属:“你口中所说不少愿意去奚桓两地的人,又到底是多少人?”
掾属答:“源源不断,远不止曾经千人之数。”
这世间有不少人是没有土地的,如今既有个能在名下有一分土地的机会,他们便都卯足了劲往那边去。
“听说……”掾属忽顿了下。
“听说什么?”羌申问。
掾属:“民间还有一流传。”
羌申:“什么流传?”
掾属:“都说待主公拿下任地之后,也会在任地施行同样的庶务之政,所以……民间战意,比之前高了一倍不止。”
都突然盼望谢屹支最好立马发动战争,一鼓作气把任家也拿下来。
到时把任姓任公霸占的土地也分了,或许桓奚二姓不够分的地,就能轮到他们头上。
羌申一愣,还能有这种效果?能让百姓们迫不及待想拿下任家?
“果真?”
掾属:“酒肆茶坊,这种言论已有不少。”
羌申挑了下眉。
这……倒是非常好的一件事。
平民百姓如此支持主公征战,那首先,他们这些文官就省力不少,都不用找借口动员民间了。
“对了,那夫人那边?”
掾属以为羌申是想问,温夫人在民间的声望因此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他低声答:“几乎已到无人不晓的地步。”
虽百姓们未见过温夫人的面,但时至今日,却已都知道温夫人这个人。
此外,虽温夫人其实不算主公已经娶了过了媒的夫人,但民间都已默认,温夫人是主公身边唯一的女主人。
羌申要问的可不是这个。
他当然知道因为这一出,温嫽在民间会有多好的名声,这事从连他都能听到传言后,便已经不言而喻了。
且,其实正好,主公也是需要一位声望极好的夫人的。
羌申真正想说得是,“主公那边可有重视夫人身边守卫?”
温嫽越广为人知,怕是,也越会遭人暗算。
这事对百姓当然是百利无一害的,就怕有人趁此看谢家民间战意太浓了,想临死弄死温嫽。
当温嫽的声望达到一定地步后,她的死肯定也会造成一些动荡。
起码到时往奚桓两地奔去的百姓便会心有迟疑。
羌申以为,任家最有可能派人动手。
如今谢家的局面对任家可不算好,尤其,谢家如今还得到如此大的拥护,这份拥护更是直接针对的就是任家。
在任公看来,他任家一姓名下的土地被这些无名无姓的百姓视为己有,如此虎视眈眈的感觉,任公怎会觉得舒服,怎会不想弄死温嫽呢。
掾属摇头,这他倒是不知道。
羌申也不继续向他问,埋头写了一封信,直接叫人送去给主公。
不用羌申提醒,谢屹支在收到各地官员的奏报,得知还有人源源不断的往奚桓两地来时,便已着人加重府中守卫,同时加重城防,免得出什么意外。
……
虽暗地里已有人恨不得温嫽死,但温嫽也不能因噎废食,直接再也不出门了。
这天因为有事,温嫽还是出门了一趟。
就在上楔城城中,层层守卫,又有重兵把守,温嫽这趟出门自然是没出什么事的。
她完好无损的又回到府中。
只是才回来不久,听到何媪说一虎贲来告,说有一人想见她。
其实这段时间想见温嫽的人数不胜数,几乎达到了恐怖的数量,温嫽已经很久都是闭门不见客。
“谁?”
何媪:“您是否还记得您叫虎贲救得那对姐弟?后来回城途中,您也与她说过好几回话。她安了家,带了一袋谷子过来想向您致谢。”
温嫽还记得。
在温嫽的记忆中,对方看起来挺瘦弱,只有姐弟两人相依为命。
温嫽说:“让人带进来,我见见。”
这段时间有不少第一批跟着她来的人在安了家后回来向她致谢,开始温嫽都是见了的,但后来实在来的太多了,没办法,温嫽只能称病婉拒。
……
芝平听虎贲说让她往里走,眼睛不由得亮了亮?
她能见到那位夫人了?!
快步跟上。
才入门中,芝平叩谢,“当初多谢夫人您出手,又肯允我跟随。”
甚至,还给了她一块土地能安家立户。
芝平感激,“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芝平此生一定铭记。”
温嫽让何媪带她先坐下,不必一直站着。
“你已经安定下来了?”温嫽问。
虎贲瞥了瞥,防人之心不可无,上前来就站在温嫽几步外。这个距离,如果眼前这个陌生人有歹心的话,他能第一时间出手阻止。
芝平咧了笑点头,“嗯!”
“如今我和弟弟做些官府派的活,挣钱买农具,准备明年的春耕。”
明年芝平就能吃上自己种的粮食。
挺好,温嫽笑了笑。
“你现在所居何处?”
应该不是被分到了桓地?
芝平:“往南大河之畔,靠近一座山的山脚。”
在那边?
那边虽不是桓地,但距离这边也不算近。
温嫽说:“那你如何过来的?”
芝平:“我留弟弟在家中守着。”
虽然其实没什么东西需要守,但到底她也是有几个包袱的,需要留弟弟看着。
“我随村里其他人一起来买东西,走路过来的。”
谢屹支按百人分成一个村,方便掾属管辖。
温嫽:“那你可将东西买齐了?”
若是还未的话,她可以帮帮她。
芝平:“已经买齐了。”
其实还没呢,她先买了袋谷子就过来致谢了。
芝平马上道:“这袋谷子还请夫人收下,以后我每年都给您送一袋谷子!”
芝平举起手中的袋子。
温嫽摇摇头,每年就不必了。不说谷子她留着自己吃最好,就说温嫽以后要回燕城,离这实在太远,不方便,温嫽也不适合年年要收她的谷子。
温嫽收下眼前这一袋,接受她现在的心意就好了。
“这一袋我收下,以后的你留着自己吃。”
温嫽说完又对何媪说了句什么,叫她下去拿份回礼。
芝平连忙摆手说不要。
温嫽还是给了,让她拿回家为以后做准备。
给的是一匹布料,布料中藏着一些银子,芝平能拿布料做衣裳做鞋子,也能拿银子去买东西。
芝平是回到家后才发现布料中还藏着银子的,愣愣红了红眼睛。从父母去后,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关照过她了,赶紧擦了擦眼泪。
擦得眼睛越来越肿,好半晌,芝平把眼睛擦干净,想到一个回报的法子。
她记得今日路过官府时,看到上面有几张通缉的画像,芝平想起其中有一个人她是见过的。
芝平记得那张画像上还印了个很鲜红的印。
被官府里的小吏告知,这代表通缉的这个人十恶不赦,对官府很重要。
芝平仔细回忆了遍当时的情形,次日,在见到一队兵马从村中路过巡视时,便胆子大的往前跑,朝对方说,“大人,我见过衙门中被通缉的一个人。”
“哪个?”
“从左数第一个。”
也就是温嫽一直在找的最后一个人。
第49章 49
士兵领芝平去见自家将领。
将领听了士兵禀报的,详细问芝平,“真见过?不是认错?”
将领并不知道那个人是温嫽的仇人,只知道这张通缉画像的确挺重要,主公门下之人一直在找画中之人。
芝平:“是,没有认错。”
“两年多前,曾在一集市上见过,当时听他说他打算要去任地。”
将领皱了一下眉。
那就代表此人不在境内?
一时半会儿,看来还是抓不到人。
他再确定一遍,“没有记错?”
“没有记错的。”芝平说。
将领嗯一声,便将消息又往上传,叫人回上楔城禀报。
回上楔城的人次日才打马进城,进城途中看了看来来往往热闹的人流,探头在城门处逗留了一会儿。
自从温夫人带了那千人过来,陆陆续续,如今城中因为人气旺,比及往日,热闹已不止三分。
窥了窥城门处井然的秩序,男人随后一刻不停,直奔官府。
官府收到消息之后一层层往上报,最终,事情先到了主父刻这,再由主父刻报给谢屹支。
“有消息?”谢屹支看了眼,凝着主父刻。
主父刻:“是,一个叫芝平的姑娘说看过对方,但估计对方是去了任地,此时并不在您的辖下。”
如此也就说得通了,为何谢屹支明明一直在通缉,不说抓不抓得到人,但他下了这么大的力,却一直连一点消息都没能收集到。
原来可能是去任地了。
谢屹支掀开眼前已经看完的一张纸,那看来,温嫽还要再等一会儿。
嗯了一声。
“叫个人去和夫人说一声。”
主父刻点头。
谢屹支原本已经埋头又要忙,不过,忽而他又抬了头,很郑重的,对着主父刻多添了一句,“让夫人不必心焦,不管他是在任地还是在哪里,人总归是会抓到的。”
“是。”主父刻再次点头。
转身出了帐,主父刻便叮嘱一腿脚麻利的人。嘱咐完,道:“去罢,记得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和夫人说。”
“还有,夫人若有什么话叮嘱了你,记得再一字不落的带回来。”
“小的明白。”掾属叫了匹马,疾驰而去。
但途中被拦住了去路。
前面一阵喧闹,将路直接堵住。
掾属皱皱眉,正要呼唤让路,却忽然,眼神一尖,发觉事情不对劲。
忽然呆呆的。
看了好几息,掾属不大肯定的伸长着脖子。出事的三辆马车,似乎……有一辆像是府里面温夫人的?
一时无法断定,掾属定睛再看。突然,听人群愤恨,揪了几人出来便要往死里踩,掾属眼皮一跳。也是这时,再一细看,终于发现乌泱泱的人群中有虎贲的身影。
那些虎贲们正沉了脸站在一马车前,也是一把揪住地上五人的衣领,便似拖尸体似的拖着他们。
掾属眼睛瞪大了。
有虎贲,那就代表真是府里的马车!
匆匆翻身下马,抓来一个人,心焦的问:“兄台可知前面是什么情况?”
“听说有贼人蓄谋,直接朝温夫人的马车冲撞而去,据说,温夫人生死不知。”
掾属骇了眼神,面色骤换,怎会如此?!
猛然,拔了脚步便扒开人群向事故中心冲去。可他满头大汗的,不一会儿却是又被人群给挤了出来。
人太多,他根本没能冲得进去。
如羌申之前所预想的,温嫽在民间已经有了声望,这时,还正是在她风头无两的时候,那但凡温嫽出点什么事,都会造成一定的动荡。
掾属完全破不开这些挤挤挨挨的人群,冲不进去。
掾属心急如焚,擦了擦汗,左右再看,只能退而求其次,改而上马回营去报主公。却见,远远一阵似地动般的动静,已经有一群人正在快速打马而来。
掾属的眼前,一个又一个人飞速疾驰而过,还没待他确定为首之人是谁,只见眼前似风被带过,军中士兵已经齐刷刷开出两条道,把包括他之内的所有人,一个个全隔绝在士兵们组成的人墙之外。
不一会儿,因士兵人数众多,人群便也有序的逐渐分开。只见谢屹支沉着一张脸,在渐渐被稳住的人流中,这时大踏步走向事故中央。
掾属紧急踮起脚欲跟着看看事故中心到底是什么惨样,但只见主公身后的兵马一围,那中间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远远中,只听主公冷冷问了几句什么。
而后,忽而一小队人马离队,上马,转头,便朝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是去哪?掾属跟着快速扭头,追着看。
不过转而一忖,掾属在心里也想到了。
应该是主公发话,要这队人马带人去将五人落榻的客栈围住,捉肇事人的同伙?
尤通的确是去干这事,主公看过马车惨状之后,向他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幕后之人挖出来。
谢屹支这边。
立于撞得惨烈的事故中心,他眯眸瞥了瞥被虎贲拽了不到两息就不约而同服毒自尽的五人。
五人嘴角各有一滩污血,已全部没了呼吸。
谢屹支拿剑柄冷冷挑了挑其中一人的下巴。
忽而,长剑凌空,剑光一闪,便正好直插男人胸口。
男人胸口顿时有一个血洞,以这个洞为中心,渗出一片鲜血。
谢屹支的脸色冰冷无比,淡淡说:“把五人带回去,看看他们身上是何特征。”
不是死了就代表不能再开口说话的,他们从哪而来,总归会有蛛丝马迹。
虎贲:“是,主公。”
谢屹支又看向属于府里的那辆马车。
马车破损严重,两匹马已经撞的倒地,奄奄一息。上前,半蹲下阖了阖它们的眼。
又转眼看已经当场死亡的车夫。
除了车夫,马车中还有数人也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已经被送回府中救治。
谢屹支凝了车夫两眼,沉默几息,瞥向一边的虎贲。
“安葬了他。”谢屹支微沉了声音。车夫没有家属,为伶仃一人。
“是。”虎贲会好好的去办。
谢屹支最后环视一圈周遭,冷冷眯了眯眼,大步上马离开。
这场事故很惨烈。
但对方料错了,温嫽根本不在马车中。
温嫽平日出行时,的确一直用得都是府里的普通马车。
今日这群针对温嫽的人,一看马车边也有虎贲守候,便潜意识里以为,马车里就一定有温嫽。
可温嫽今日根本没出府,这辆马车只是虎贲们护卫着,用来迷惑人心的。谢屹支从八月份温嫽回到上楔城开始,就时不时会叫虎贲们来这么一出亦假亦真的戏码,混淆视听。
没想到十几次下来,还真有人在暗中特地盯着温嫽的出行规律。
在今日,以为马车里一定有温嫽时,那些人出了手。
谢屹支冷冷皱眉。上马一言不发,打马向之前尤通离开的方向疾驰。
他离去不久,人群骚动,俱是担忧的看着马车。马车里的温夫人,是不是已经活不了了?
他们当时看到有好几名被撞得昏迷的女人,从马车里抬出来。
……
谢屹支引着百十来人到达客栈跟前时,只见客栈已经围的水泄不通。
谢屹支看向尤通。
尤通马上上前来,“禀主公,已经搜查过一遍。五人把手脚做得很干净,屋里没有任何书信或是别的信物残留。”
谢屹支:“可还有其余同伙?”
“据掌柜的说,从前两日五人在客栈住下起,便一直只有五人,没有其他的同伙。”
谢屹支不信只有这么几人。
冷冰冰环视一圈。
沉吟了下,暂时道:“你继续搜查,过一会儿,我叫先生过来找你。”
尤通微愣。
竟然要劳烦先生也过来一起查?
谢屹支不是要主父刻来负责这事,用不着,他只是要劳烦主父刻过会儿送样东西过来。
未再多说,谢屹支扭头回军营。
至主父刻跟前,谢屹支发话,“先生擅画,再去找四个擅画之人,将五人描摹出来,送去客栈张贴。”
温嫽这时的影响力正值顶峰。
那正好这时借着百姓对温嫽的担忧,发动人群寻找五人的同伙。
一个芝平都能记得曾经看过温嫽的第三个仇人,愿意向官府禀报,谢屹支相信,只要放出消息说五人还有同伙,总有人能找到和五人有关系的人。
主父刻也是一点就通,迅速答了是,抓紧去办。
这日,刚至傍晚,五张画便张贴出来,供百姓们辨认。
张贴之处瞬间挤的水泄不通,人群纷纷驻足。
待得知大司马是要为府中夫人寻找肇事同伙,各个都开始回想这几日是否见过这五人。
结果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出的,谢屹支待手下虎贲仔细查验过五人身体,来报五人特征时,垂眸深眯了眼,果不其然。
“五人虎口有厚茧,臂上肌肉是常年练过刀剑的走向,手上有一种疹……”虎贲一一说着每一样特征。
“属下有八分笃定,应该是任家派来的人。”
他无法笃定其实也没关系,在谢屹支安排这一系列追查真凶的时间里,谢屹支已经有了要把这事安在任家头上的打算。
先将事情直指任家,真凶且先暗地再查。
安在任家头上,能最好的激起将士们以及民间的战意。
谢屹支:“待过两日,无论有没有人来官府说找到五人同伙,命官府出告示,告知众人,是任家暗地派出刺客要刺杀夫人。”
虎贲眉一动,明白了,“属下领命。”
谢屹支又说:“这两日,继续追查,不可懈怠。”
“是。”
两日中,还真有人来官府说找到了人。
甚至,还是亲自绑着对方来的。
人也不是在上楔城抓到的,而是在上楔城外。
温嫽被刺杀的事情传的非常广,那几张画像看过的人也非常多,所以仅仅两日,便有人揪到一个同伙亲自送来上楔城。
谢屹支给了对方不菲的奖赏。
两人局促不安的摸了摸头。
他二人,其实也正是上回跟着温嫽过来,同样被分到了地的人。
这回,谢屹支下了令后,也是这些人迫不及待想帮忙找人。
两人紧张的又搓搓手,忽问:“司马大人,温夫人可安好?”
谢屹支:“夫人安好。”
两人便松一口气。
那样善良又那样貌美的温夫人,可不能被任家害的因为一场意外就死去了。
憨憨笑了笑。
谢屹支被两人笑得颔了下下巴。
之后,在两人走后,谢屹支特地命人回府去告诉温嫽一声,说找到了一个人。
并问她,可想见见人。
温嫽想见。
既然上回想杀她的人可能是任地的人,那杀了她父母的第三人,对方可见过?
向虎贲说:“想。”
温嫽:“是你去把人带过来,还是我去府衙一趟?”
因为上回被刺杀的事,温嫽现在出府需要更加谨慎。
虽然有虎贲护卫着,对方根本近不了她的身,但也防不住对方非要同归于尽,再来一次两车相撞的戏码。
虎贲:“主公说若您想见,晚些时候主公会亲自将人带回来。”
他亲自带回来……温嫽不禁愣了愣。
“夫人?”虎贲见她一时没声,问。
“嗯,好。”温嫽点头。
……
谢屹支将人带回来时,男人已经是一副受过折磨的模样。男人嘴很硬,问他什么,他都咬牙不说。
谢屹支看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将人丢在地上,命人去告诉温嫽,人带回来了。
温嫽快步而来。
步到院中,见跪在地上的人鼻青脸肿,温嫽不算吃惊。
想谋害她,谢屹支抓住人后怎么可能善待?而且,她也不想善待。
温嫽看了两眼。
谢屹支说:“还有一口气。”
一口气也够了,温嫽点头。
她拿出谢屹支回来前,她新画的画像。命虎贲抬起男人脑袋,让男人好好看看这张画像。
男人大喘气,嘴角又流出一口血。
温嫽指着画,说:“可认识此人?”
男人一瞄。
眼神有刹那波动。
这个反应……谢屹支眯了眯眼,所以真认识。
“是你同伙?”谢屹支淡淡说。
男人下意识否认,“不是。”
“是为任家效命之人。”谢屹支又说。
男人嘴硬,“不知道他是否为任家效命,我未去过任家。”
呵,没被套进去,依然以为只要他嘴硬,谢屹支就会没有任何的办法。谢屹支忽望望温嫽,“可想留他?”
温嫽不知道。
谢屹支便说:“那不必留了。”
男人既觉得犟着有用,那就犟吧,他说不说真话,无所谓。
谢屹支淡淡看一眼虎贲,凉凉一个眼色。
虎贲立马手起刀落。
男人大睁了眼睛,正高喊一句且慢,似乎后悔了,可虎贲根本不管,刀刃砸下飓风,不几息,便见男人直接人头落地。
温嫽不是第一回 看人头被斩落,所以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倒是连眼皮都不曾跳上一下。可她身边的谢屹支,却似乎完全忘了她已经经历过这种场面的事,温热的血随着头颅断落被溅出的那刻,眼前忽然暗了,温嫽的身体也被谢屹支单手往后一揽,他凉凉说,“死不足惜,不必看。”
谢屹支不想她又梦起父母死去之事。
温嫽略怔。
眼前的手依然未撤,温嫽的视线被捂着。
忽然,温嫽耳朵一动,听到有什么拖拽的声音,之后,温嫽又听到有什么在冲刷的声音。终于,这时视线敞亮,温嫽眼前遮着的手松开。
温嫽下意识看了眼刚刚男子跪着的方向,只见那处已没了男人,只有很淡很淡的一圈泥水,泥水正混着地上很轻的血腥味,往地势低处走。
尸体已经被拖下去了。
温嫽又看两眼。
她面向谢屹支说:“我不怕的。”
谢屹支点头。
他知道她不怕,可就算不怕,谢屹支也不想她看见那等血腥的场面。
这种东西自然看的越少越好。
“嗯,我知道。”
谢屹支笑笑,摸摸她的手。
又淡声道:“刚刚看男子的反应,他肯定是认得画中之人,那看来,这第三人,确实是在任家。”
应该就是效命于任家。
温嫽刚刚也看出来了。
她莫名有点叹气,“倒是还让他混到任家官场去了。”
是啊,谢屹支颔首。
见温嫽有些出神,谢屹支以为温嫽是觉得杀这第三人有难度。捏捏她的手,让温嫽回神。温嫽的眼睛挪动,与谢屹支对视。谢屹支的眼睛看着她,道:“他就算是成了任家的亲祖宗,我也能斩下他的头颅。”
“这事,无需忧心。”
温嫽愣了愣,但又笑了。
勾唇点头。
谢屹支也弯了唇。
环了她,摸摸她腰往回走,温嫽下意识跟着他走。
走出院子时,将刚刚死去的男人已经彻底抛在了脑后。
手指陷入了谢屹支的指缝,随着他又快一丝脚步,走到他身侧来。
谢屹支轻轻笑了一下。
……
一早,一则官府的小道消息在民间流传,经查,刺杀温嫽之人的底细已经明白。
对方是受任家派遣,特地潜伏在上楔城要刺杀温嫽的任家人,任家想让谢屹支受丧妻之痛。
竟是任家,竟是真的只为杀温夫人。
一时,群情激愤,谢家境内对任家的不满达到了最高的程度。
主父刻来问谢屹支,“主公下一步,待要如何?”
如今架势已经摆开了,与任家的不和也已经明牌了,下一步要如何?
谢屹支敲敲木案。
“将六具尸体烧了。”
“然后……”
主父刻接茬,“然后主公要等任家出差错,先引燃战火,再图大军压境?”
谢屹支的确需要等,但不是等任家先对他发动战争。
他怎么可能让任家先发兵,他反而因此时时处于被动和掣肘的状态?
本就是谢家实力占上风,他何必要陷入那等境地。
要出招,也该他先出招,让任家来个措手不及。
正好,今年的秋粮已经收上来了,粮食充足,他远比任家能耗。
谢屹支是要任家在此事之后一直忐忑害怕,时刻猜疑他何时发兵。
到时不必他有什么大动作,任家都会风声鹤唳,如此,帐下将士迟早疲于待命。
谢屹支:“你继续将温嫽被刺之事广传南北。”
这事还需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届时一朝发兵,就不愁没有顺理成章发动战事的理由。
主父刻:“继续传?”
“嗯。”
好,主父刻点头。
任家刺杀,还是刺杀的温嫽这事,也的确大有文章可做。
此后谢家不管对任家要做什么,都是合乎情理的。
任家这边,待兵一月迟迟不见谢家发兵,任家前线将领具信回任家主城,向任公表明情况。
任公召集门下谋士,“你们且说说,谢屹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谢屹支不想趁此时派兵马大肆压境?
任公又说:“谢家虽不发兵,这一月内却屡次装成匪首挑衅任家边境,已有十数次。”
四月份那些匪首就被谢家全歼了,对于这一月内屡次骚扰任家边境的人,任公心知肚明。
“谢屹支意欲何为?”
“恐是觉得此时还不是发动战争的时机。”一人答。
任公想了想,也只有这一句话能勉强说通了。
便道:“只要他不大肆举兵,小打小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莫将战火扩大。”
任家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继续积蓄实力,保证腹地城池稳定。
这需要任家至少有五年六年不能再有干戈。
任公:“能忍则忍。”
“是。”
可也就是这时,寇初力打头阵,以歼敌安天下的旗号,气势汹汹先拿下任家一城。
其后,任家边境被谢家从四路压境,任家败退数十里。
任公紧急调兵遣将,强行下令,抵挡谢家!
转眼,至十一月上旬。
谢家大军不断推进,士气昂然。而任家,在谢家突然发难的这几天不说抱头鼠窜,但也是疲于应付,士气低下。
不过任家到底先前占了屠家,又占了文家好几分,这一退,也只是损失了文地,以及任家边境一部分城池。
任家腹地还还未受大影响。
谢屹支也知道任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啃下的,但只要他这边士气依然足,又有兆何寇初力等猛将,拿下任家是必然之事。
谢屹支源源不断向兆何等前线将领运输粮草,稳扎稳打。
第50章 50
不几月,二月末时,主攻文地这边的寇初力,因事先从区伍那对文地全境几乎有了十分的了解,迅速拿下了文地,兵锋逼向任家原来边境。
另一边,比车骑领一路大军,也马上就能夺下曾经屠家城池,任家危机四伏。任公无法,选择放弃曾经的文屠二家,全力守护任家腹地。
兆何直插,一路向任家进攻。
寇初力比车骑则伺机从东西二侧包围,对任家一步步呈蚕食之势。
……
“文、屠二地任家根基不稳,百姓也不以任公为主,是以拿的轻易,剩余任家,兆将军那边恐怕要多花些时间。”营帐之中,一谋士观看舆图,对着谢屹支沉吟道。
谢屹支一直知道这点。
任家曾经能拿下屠家,又夺了文家好几分地,任家肯定是有些实力的。
但他说:“兆何治军有法,如今月余战事下来,又屡有胜战,天下统一之势,已势不可挡。任家境内,或许不全以任家为主。”
曾经四海之内便是只有一主,这些年因为各种原因分裂的七七八八,如今,也该重新回到天下一统的时候。
真正将中原大地重新合起来的,才该是百姓们以为的新主。所以,不会有太多的百姓为任家负死抵抗的,不值当。
更何况,谢屹支帐下的士兵们因为只剩这最后一角,士气大盛,数十万人万众一心,这天下就算再大,又有哪一块地方是拿不下来的呢?
谢屹支负手,反而是看向文屠两家已经夺回来的城池。
如今需要先安稳这两地的治安。
谢屹支说:“城池已拿,治下官僚掾属也都已到任,如今百姓们,正需安抚。”
下令出征前,谢屹支严明过军令。除了负死顽抗,欲伤帐下士兵者,对百姓们,都以安抚为主。士兵拿下城池,不可骚扰百姓。
只是,谢家将士没有要大肆屠杀文屠二地百姓的意思,任家每退一城,却往死里朝城墙上堆人,导致死伤其实不少。
这也是为何最后任家在屠文二地的守军退的那么快的原因,因为他们不把文屠二地百姓当回事的传闻已传遍两家每一片土地,所以到了后来,文家最后几座城池几乎是先行造反,宁愿内乱也不愿再被任家抓上城墙。
寇初力等人趁此抓到先机,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最后数座城池。
谢屹支:“文家主城和屠家主城死伤最为惨重,需要迁一些人过去,稳定局面。”
既需增加人口去处理城中那些断壁残垣,也需要活人去增添人气。
不然凭任家当初那个堆人法,以现在大战后的死伤,两城很难喘过气来。
主父刻点头。
道:“去年秋夫人的影响仍然在,最近,仍然有源源不断的人往奚桓二地来。”
可以把他们迁过去。
谢屹支:“有多少?”
主父刻:“以各城池沿途关卡所报,全部加起来,依然有数千之数。”
谢屹支颔首。心中已经忖,那就让他们前往文家主城和屠家主城定居。
两地因为当地人口空缺,是绝对有足够的土地分给他们的。
只是,眯了眯眸,谢屹支怕这些人因为前线战事正起,会不愿继续南迁前往文屠二地。
毕竟战事还没有彻底结束,最后任家会不会又反杀过来,一切不确定。
谢屹支是能肯定任家绝对没有那个能力再杀回来的,但这些百姓,是不如他笃定的。
他们肯定会有担忧。
对于这点,便问主父刻:“先生有何法可解?”
让百姓们心甘情愿过去文屠两家的主城。
主父刻想了一息。
最终,他道,还是得温嫽来。
毕竟这一阵的南迁都是因温嫽而起。
“当请夫人去劝。”
有温嫽亲自现身,效果肯定会不一样。而且,她身为主公的夫人却愿意亲自去劝,也最大程度表明了谢家在战后善待百姓的态度。
温嫽?谢屹支却皱皱眉。他似乎不大想温嫽又去接触从天南地北来的几千人。
谢屹支不想有任何的不确定性发生。
主父刻深知主公爱护温夫人的心思,他只能道:“只有夫人出马劝说,效果最好。”
谢屹支眉略拧,“非她去不可?”
主父刻:“夫人过去,是万全之策。”
谢屹支面无表情,瞥瞥主父刻,主父刻叹气。
谢屹支还是皱眉。
他只道:“还有几日,那数千人能在盘木城聚齐?”
主父刻:“约十日。”
十日?
谢屹支便道,“容我再想想。”
主父刻颔首。
……
谢屹支凛着脸想了许久后,最终独自思索的结果,是的确没有任何人能比温嫽更好的动员那些人。
谢屹支的眼睛不由得垂了垂。忽而,便起身,大步出帐去。
……
“夫人不在房中?”谢屹支回到房中,未找到温嫽,转头问向仆妇。
“夫人不小心污了衣裳,去换衣裳。”
谢屹支:“嗯。”
坐于屋中等着。
不一会儿,听到门外有温嫽的声音。她因为怕冷,刚刚特地找了个暖和的地方换衣。
谢屹支目不转睛盯去。视线中人影一现,温嫽的身影走入他视线中。女人看到他微微愣,随即笑了笑。
笑着朝他走来,“刚刚仆妇说你在等我,我还以为是她们说错了。”
没说错,他确实回来了。
谢屹支看着温嫽,嗯一声。
另一边,不咸不淡挥去仆妇。
手臂挥得很随意。
忽而,温嫽才步入他身边,便见谢屹支起身,挑挑眉,先让她坐下。
温嫽讶异。
什么情形,还搞得如此隆重?
一时未坐。
谢屹支笑笑,便两手抓了她手臂,让她入座。他随即也坐在她身边,温嫽这时倾过来,“郎君这是怎么了?”
谢屹支也不打哑迷,包了她一只手,说:“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温嫽:“何事?”
谢屹支:“前两日拿下屠文二地的事,我夜里和你说过,可还记得?”
温嫽点头,她记得。
“仍有人在不断南迁,为有块田地安身立命,这事你可知道?”谢屹支继续说。
温嫽一直知道。
她也很高兴,谢屹支一直在支持这件事,门下的官吏掾属致力于把这事办的最妥当。
谢屹支不自觉揉揉温嫽手背柔软的肉,“十日内,仍有数千人会到盘木城。”
“只是……”
只是什么?温嫽仔细听。
谢屹支凝着温嫽,眼睛里有种郑重的沉然,“月余的大战后,文屠两地有两座城池死伤惨重,需迁移一些百姓过去。”
“这些人正好要来盘木城,能迁过去是最好的。”
“但你也知道,前线正起战事,所以这回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冒险过去。”
温嫽愣了愣,歪头,“所以?”
他到底想说什么?
谢屹支揉了女人手掌在掌心,逼来视线,“所以需你前去动员一番,让他们前往文家主城和屠家主城。”
两人额头差点相撞,温嫽唔一下,闪开,谢屹支正住她的肩膀。温嫽笑笑,直接冲着谢屹支点头,点的轻轻的。
原来是为这事,那行啊。温嫽相信他既已决定迁移百姓过去,那就证明那里不会再有战事。
而这时两地正人丁凋零,那便确实是需要人的时候。
“好。”
她这一声落得太快,倒是谢屹支有一成停顿了。略略一深眼,如此轻易的,她便答应了?
哑了一丝喉咙,滚着喉结,深刻看着温嫽,“不怕人群太混乱,生什么意外?”
温嫽毫不犹豫说:“你那日也会去是不是?而且,我身边会虎贲林立,何须忧心?”
谢屹支忽地笑了,对于她的信任而笑。眼里一成深,不由得拦了腰抱她过来。轻笑数声,笑声都痒耳朵,温嫽不禁弯弯唇,别开他在耳朵边的下巴。
谢屹支懒懒滚动着微哑的嗓音,啮咬了下她耳朵尖。温嫽耳根瞬间红透,一丝恼一丝哼,真推开了他。谢屹支反而笑的更深了,睨着她的脸,愉悦将她又搂至怀中。
忽地,温嫽的衣服里,她的腰上探了一丝凉意。身体激灵一下,嫌他手冷,谢屹支却还偏偏摸一下她衣服里腰上的肉,才又将手伸出来。
温嫽朝外探了一下脸,叫他且快去忙,可别在这闹她了。谢屹支淡淡嗯哼一声,笑笑,倒又抱她一下。
甚至是又搂着她走了十数步,闹得温嫽都觉得他太近,脸颊边被他一吻,谢屹支才总算松开手,离开她去忙。
温嫽明明刚刚还嫌他一直不走,这时却又扶着一张能倚靠的桌子看谢屹支背影。
到谢屹支走远了,才低头,摸摸腰上似乎还有的凉意。
他之前探过来的手是真凉,不过,此时感受着,温嫽又觉得凉过之后,有点热了。
转身,快步往里面的房间走。
……
次日,谢屹支给温嫽来了张纸条,纸条上表明了具体的时间。
温嫽仔细将纸条看了三遍,以确定她没有看错。看完,她低声叫来一虎贲,命他去准备一张弓来。
虎贲眨眨眼,“您要弓?”
“是,你去取来。”
温嫽又说:“等会儿你再在府里设个靶场。”
虎贲愣了,还要设靶场?
“您?”
温嫽笑笑,说:“我想习射艺。”
且这十天,她的射艺必须到达一种程度。
不管她能不能命中靶心,但至少,她需要射中靶心周围方寸。
不能一击毙命的话,也该给靶子造成一点伤害。
虎贲:“您真想习射艺?”
温嫽点头,“是。”
虎贲只得按要求去办。
……
温嫽从前从来没拿过弓,搭过箭,乍然拿到弓箭,倒是一回比一回的成绩糟糕。
旁边一众虎贲看的眼神全飘了飘。
都不明白,这位夫人怎么突然要练箭。
谢屹支当晚回来,第一时间被虎贲告知了这事。
回到屋中解衣时自然亲自问了问温嫽。
“为何突然想学拉弓?”
温嫽翻躺着,仰头道:“郎君要我去动员,那我自然也该表现出让人信服的一面,若是能开场便射个吉利讨个好彩,百姓们也更信任我一分。”
谢屹支挑眉,原来她还想到了这个,便说:“到时要给你设个靶?”
笑着,谢屹支倒是勾唇又挑了下眉。
温嫽其实觉得射活物更震撼。
可她也怕十天下来她没法精进到那个地步,到时便不是给人震撼,而是闹笑话了。
忙摇摇头,别了。只要有个箭靶就好。
轻声:“嗯,郎君设个靶。”
温嫽匆匆又说:“别太远。”
丢人不能丢大了。
“不过也别太近。”温嫽笑笑,掩饰住明明前后矛盾的两句话。
谢屹支彻底笑弯了唇,不禁俯身来亲她一下,温嫽缩缩脖子。手却勾了谢屹支,低声问:“郎君以为我能不能学成?”
谢屹支手指抬了,亲昵贴一下她下颌,“嗯,能。”
“不怕我大庭广众之下丢脸?”温嫽追着说。
谢屹支颔首,“不会。”
他相信她到时就算射不中,也绝对会有说法挽回,不会丢脸的。
就算到时她真没有能挽回的说法,那谢屹支也会替她挽回。
温嫽偷偷勾了一丝嘴角,抬起上半身,贴至他怀中。谢屹支顺势躺下,温嫽一窝,便能窝到他胸口。
掌心有一搭没一搭,谢屹支从温嫽的腰摸到温嫽的肩。以他的手掌为对比,莫名,有种温嫽的肩很柔,腰也很柔的感觉。
温嫽觉得肩背上的掌心在游移,不禁偷偷一抬头,轻轻吻了一下谢屹支侧脸。一吻未离,下巴被谢屹支掐了,男人一个翻身,便已鼻梁向下,轻轻戳了温嫽的唇。
吻一次次靠近。
温嫽连肩都抬了起来。
额头贴着谢屹支。
……
次日起来,温嫽睁眼是射箭,闭眼也是射箭。晚上用饭时,温嫽手一抖,筷子落到了桌面上。
温嫽怔了,看着自己的手。
何媪忙来取了掉落的筷子,并低声说:“不如奴去换了勺子来吧?”
温夫人今天实在练得太久了,手臂劳累过度。何媪一瞄,就看到温嫽的手臂在颤。
又怔了怔,温嫽嘶一声,哑了道好。
夜里,温嫽累的倒头就睡了。
连睡梦中手都无意识在抓握。
梦中睡得累极时,温嫽还隐隐听到几句话。
“夫人,晚膳,累过度,睡得很快。”
回答的是男声,“未给她揉揉肩臂?”
何媪:“禀主公,揉了的,但夫人太累了,还揉着就睡着了。”
男人嗯了一声。
温嫽无意识偏了个身,是谢屹支回来了吗?
应该是,因为紧接着在一阵脚步远去后,温嫽忽觉她的脸被摸了摸。
唇角上忽有一分压力,倒是听到似叹又似有人皱眉的感觉,“怎的如此操之过急。”
温嫽的嘴角一沉,见男人又压了压。
温嫽正想喊疼,手疼,但接着她还没喊呢,便被轻轻抱起,男人抱得非常小心翼翼。紧接着,温嫽的两臂之处,很有技巧的被压揉了几下。
一下,便觉连骨头缝都在疼的感觉轻了许多。温嫽呢喃想喊疼的声音便轻了轻,只是凭本能,马上钻进男人怀中,谢屹支再帮帮她,不然明天她要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男人眼底深了深,手掌不再只是刚刚的力道,自温嫽袖子探进,边触着温嫽的肌肤,边帮她缓解每一个关节处的酸疼。
温嫽张了张嘴巴,谢屹支轻轻吻了一下。
一早起来,温嫽发觉手臂只是仅仅有点抬不起来而已,没到完全动不了的地步。
所以昨晚,真是谢屹支。
呼了一口气。
这时见虎贲来隔着门问:“夫人,今日可继续?”
温嫽回神,忙道:“继续。”
怎可半途而废。
况且,疼了晚上谢屹支便再帮她揉一揉,她也就能扛过这十天了。
虎贲便道是,继续去准备弓箭。
温嫽发觉今日的弓比昨日要好用。
是昨日看她吃力,特地换了?温嫽目不转睛看向虎贲。
虎贲立马说:“主公说昨日的弓不适合您,让我等精心重选,选了这把,您用着可还合适?”
很合适,比昨日的合适。
不自觉,心房微微收缩。垂眸,温嫽将弓看了许久。忽笑笑,扬了脸面对箭靶,说:“继续。”
“是。”
温嫽练至第五天,已经越来越适应手中的弓。她逐渐掌握了技巧,射的也越来越接近靶心。
接下来,第六日,第七日,直到第十日,这最后一天时,温嫽已精进六成,进步不少。
连活物,这几天一步又一步尝试,也逐渐能偶尔命中。
三月十二这日,动员大日。
温嫽乘坐马车,随谢屹支一起从盘木城一府邸出发,前往盘木城的城墙。
城墙之下,人头乌泱泱。
早在十日之前,盘木城中便已贴出告示,十二这日谢家大司马和温夫人会亲至盘木城,前来见这一批要南迁的人。
本来因被告知要南迁文屠二地而左右犹豫之人,因此稳定下来,愿意等十二这日见过温嫽再做决定。
齐刷刷地,只听几声鼓声响起,众人便昂起脑袋,高矮不一的头颅不约而同盯向城墙中央处。
只见晴空万里之下,忽见一对男女由左右虎贲戍卫着,于城墙之上现身。
不约而同,所有人都屏了息,看着这对男女。
尤其,在看过谢屹支后,盯着温嫽看。
原来这位便是温夫人。
确实是非常可亲让人想亲近的姿态,众人无不挪动了一下脚步。
士兵们见状维持秩序,让他们莫往前走太多。
温嫽被晴空万里的一缕风吹过,垂眸看城墙下这数千人。
这数千人都是无家无地的人,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络绎不绝前来盘木城。
他们本来图的就是一个稳定,所以不大愿意去文家主城和屠家主城,情有可原。可其实,在温嫽看来,这两城大有可为。当初任家会不顾后果往里填人,谢家也非要拿下这两座城池不可,便可看出这两地的重要性。
两座主城战时是死战之地,以后天下太平了,便也是最容易繁华起来的地方。
如今两地战事已平,以后便是要重点发展的城池。
温嫽往前走一步,说:“自先王逝后,天下四分五裂,黎庶家难安,盼止戈已久。”
“如今,征战十数年,四海之内,文氏已平,屠氏已效,只剩任家困守一地。”
“敌死,民方生。我夫君有志,今引谢家数十万大军,欲一举拿下任家,攘平四海。”
“我为女子,虽无法上战场助家国稳定,但我谢氏如今携天下有志之士,民从兵壮,拿下任家,已指日可待!”
“蚂蚁力小,成群却能溃堤穴,况我谢家数十万兵马,战车十万众?如此强军,图谋任家,何来敌手?”
“我知尔等期冀安稳,只求立锥之地,我以己身性命保证,谢家将士南进,是为保家卫国,安平天下,文屠两家战事既平,断不会再起兵戈!”
“尔等南迁,绝无需忧惧兵匪之患。”
女人的声音字字切中,因说时声高,温嫽两颈线条已经绷紧。
温嫽目光如炬,又取来一箭,目视远处箭靶。紧盯着,忽而,弓弦拉满,箭簇破空而去。无声中似乎远远啼鸣,万众瞩目中,正中靶心。
人群怔怔一看,几息安静中,忽而,爆出掀翻天的声浪。
“好!”声音久久不绝。
温嫽的声音再度降临,几乎落至每一个人的耳朵,似有鼓舞人心之效,“我为女子,尚能举弓拉箭,命中箭靶。谢家数十万将士只会百倍千倍能于我之上!此番,谢家万众一心,必拿下任家,给天下一个安稳,给黎庶一个交代!”
他们无需畏惧去了两城会因战事再起被迫流离失所,天下一安,那边再也不会有战事。
“请诸位随谢家掾属,前往文屠二姓。”
温嫽一步一走,步上旁边高阶,远远看着,竟似站在城墙之上。风一吹,女子朝数千人深深作揖。城墙之下,无数人呼应着,人头仰起,几千双眼睛盯着她看。心中,无人不震撼。
久久盯着,忽一人高声,“夫人所说,我信,我愿去!”
一声之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愿去二字,久久萦绕在城墙下方。
温嫽弯了眼睛,手心紧紧握着。无意中,似觉旁边也有一道一错不错的目光,温嫽望去。
……
事罢,温嫽下城墙不久,盘木城所有文官忙活的脚不沾地。温嫽是才所说的话,也一字不落,由人誊记,传于天南地北。
此后再有意将人迁往文屠二姓,不愿者便十分的少,只是他们十分遗憾,没有人再见过温夫人登盘木城城墙,无人再有幸见到她。
温嫽也没料到她前十天练箭什么事都没出,倒是这几天手臂复发,牵连她直接发了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