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说笑了,不是这样的。”胤礽虽然气得耳根泛红,却还是拿出了昔日面对康熙的得体语气,调转视线对皇太后说,“皇玛玛,这几天外面闷热的很,我方才见太子爷用了好几筷油荤,担心下午积食,这才请他留些胃口——不信您瞧,他碟子里还有东坡肉呢。”

    石小诗淡淡笑着地向众人展示,“皇玛玛和各位妃母见谅,方才在乾清宫磕头,汗阿玛让我下午领着几位阿哥们一道,去看太和殿重修工程进展,皇玛玛这里的饭菜可口,我是怕一不留神吃多了,带了口气就不好了。”

    “难怪呢,听说皇上对这次宫殿修葺看得很重,太子爷心里揣着正经事,哪有旁人想得那么龌龊。”宜妃似笑非笑地瞥了惠妃和大福晋一眼。

    “宜妃,你什么意思?”惠妃按下筷子,杏眼瞪过去,随后被身边的荣妃一把拉住。

    “好了好了,都不许闹了!”皇太后脾气很清淡,最怕宁寿宫里鸡飞狗跳,撂句话后赶紧岔开话题,于是转脸去拍胤礽的手背:“好孩子,我瞧着这当了太子妃,竟比姑娘时又要稳重些,让我仔细瞧瞧,这四五个月没见,好像长胖了?”

    佟佳妃、德妃几个忙跟着打起了哈哈,于是宁寿宫里又是欢声笑语的一片。

    皇太后呢到底是皇太后,虽说不是万岁爷生母,到底是见过那么多风雨的,对管理六宫也有些自己的心得。她始终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尤其是在前朝这几个皇孙身上,就算听到了只言片语,也绝对假装未有耳闻。

    眼看午饭吃得差不多了,她老人家赶紧发话:“保成啊,你放心去忙你的正经事吧,小诗留下来陪我们说说话,回头头发丝儿也一根不少的给你送回毓庆宫去。”

    石小诗弯唇:“全听皇玛玛的。”她装模作样地叮嘱了木着一张脸的胤礽两句,这才行礼告退。

    出了宁寿宫,听着身后女子说笑声淡去,石小诗才觉得肩头卸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可还没缓出一口气,张三就躬身跟了上来。

    “太子爷,奴才都打听过了,上午太子爷和太子妃离开乾清宫后,七阿哥推说腿脚不适,五阿哥陪着七阿哥回乾西五所,十阿哥有骑射课,缠着九阿哥陪他同去,十二十三十四三位小阿哥都还小,回他们母妃宫中了,以上都是万岁爷允了的。”

    “那就剩胤褆、老三、老四和老八,”石小诗默默一算,又问他,“他们午膳跟汗阿玛一起用的?”

    “御膳房往乾清宫送的膳食只有万岁爷的份例。”张三小心地斟酌字句。

    石小诗“哦”了一声,撇了眼张三,欲言又止。

    胤礽这家伙,连御膳房里都安排了他的眼线,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在康熙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这不是等着挨批么!

    既然一时半会换不回来,她还是决定奉行咸鱼躺平之路,万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往后除了梁公公主动提及,就别往乾清宫打探消息了。”石小诗负着手在前面走,淡淡吩咐张三,“汗阿玛的日常起居自然有直殿注官记录,不该打听的就别乱打听。”

    张三眉心轻轻一动,不明就里地应下了。

    太和殿在前朝,石小诗上回入宫的时候并未来过。但是她穿越前在故宫旅游过两回,大致记得具体方位——太和殿巨大恢弘的楼宇和门前空阔的广场令人印象很深,反正往视线中最空阔宏伟的那一方宫室群走,必然是没错的了。

    刚转过左翼门,果然远远望见等候在此地的皇子们,老大老三老四老八,还有内务府营造司一溜儿穿成一样的大臣。

    石小诗脚步顿住,眼皮子不住蹦跶起来,夺嫡才九子,这会来了一半,还没有一个跟她统一战线,这该如何是好啊啊啊啊。

    大阿哥胤褆其实长得很英武,肩膀宽阔地将长袍马褂顶起,放在娱乐圈里绝对能演个叱咤沙场的少将。

    他一眼看见石小诗没坐轿子,就领着一个太监从宁寿宫走过来,全然压抑不住脸上的讶异之色,捅了捅三阿哥胤祉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胤祉摸着下巴,评价道:“确实罕见。”

    石小诗深吸一口气,撩了撩衣摆,很利索地朝他们走过去,虽然众阿哥早上已经在乾清宫打过千儿了,这会碰到她还得扫袖行礼。

    分明都是敷衍,但大阿哥却偏偏撇着嘴,一脸众人看在眼中的不情愿,石小诗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抬手虚扶了一把道:“大哥怎地看起来腿脚腰肢乏力,可是近日……太操劳了么?”

    她脸上漾起笑,故意引人遐想地拖长了音。方才宁寿宫大福晋扔过来的包袱,她可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胤禩立马会意,毕竟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正是对这些事开蒙的时候,接住石小诗的话头道:“这么说来,自从去岁大哥大嫂成了婚,在骑射上便没什么长进了。”

    “老八你懂什么,”胤祉拉了把胤禩,努力憋笑,“小孩子家家的,须知你这个年纪最是容易有进益的,像大哥这样才是百尺竿头,难进一步。”

    “哦——”胤禩又去问石小诗,“太子哥哥,我见太子嫂嫂十分亲切,备下丹青一幅,明日叫小太监送到毓庆宫邀嫂嫂共赏,太子哥哥不会有意见吧?”

    这孩子,仗着自己年岁小,丝毫不避讳叔嫂之嫌。石小诗心头漫过一丝不悦,又不想生硬地拒绝,毕竟老八也是潜在对手,不容忽视更不可小觑。

    “好啊,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画?”石小诗装作不经心地应下。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胤禩回答。

    “你二嫂她小时候在江南住着,那边能人异士多,她喜欢时兴的西洋画儿,你若是有兴趣,赶明儿我跟汗阿玛说,让你跟着宫里的画师学。”石小诗也不等胤禩答应,侧身就跟张三吩咐,“记得提醒我跟翰林院詹事府商量,给几个小阿哥们量身开设一些课程,咱们满人虽说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但是汉人和西洋人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该学还是得学,这样才能守得住老祖宗留打下来的江山。”

    胤禩脸白了又红,愣在原地。

    他本想装作不知轻重给太子妃送礼激怒太子,引太子在众大臣面前暴露本性。没想到太子不仅没生气,反而替太子妃收下礼物,还自作主张送他去学西洋画,这又是个什么套路呢?

    众内务府大臣一个个冒尖儿上赶着拍马屁,“皇太子英明!”

    石小诗满意地笑了。不管有几个阿哥把这事当真,至少胤禩被架住下不来台了,即使再不情愿,也得消磨掉好几个月学夺嫡之术的宝贵时间去画西洋画。

    嗯,她认为自己这步棋走得很妙,这样不是很好嘛,大家一起停止内卷,修身养性。

    顺着堆满了木料的广场往西走,挨近丹陛的时候,领头站着的内务府大臣走过了磕头,“奴才凌普给太子爷请安,给各位主子爷请安。”

    “凌普?”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张三贴心送上提示,“太子爷,凌普大人跟您乳母是一家的,去年经索相推荐,万岁爷提拔任的营造司大臣。”

    石小诗明白了,这位凌普跟索额图家的势力勾结一处,想必平日里没少仗着太子乳母丈夫的身份盘剥好处。

    她想起了上午胤礽给的建议,决定少说话多倾听,于是请凌普起身说:“大人不必客气,汗阿玛派我们兄弟过来,就是查看太和殿重建进度的,您不必隐瞒,一五一十细细报来就好。”

    凌普是头一回面见皇太子,只觉得这位金尊玉贵的大人物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冷漠骄纵,反而客气温和得很。

    至于站在后面的胤褆胤祉胤禛和胤禩,此时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说了“您”!

    从来不对任何人好脾性、连汗阿玛和皇玛玛不时都要看他脸色的太子竟然用了“您”这个字眼!

    胤褆胤祉交换眼色,胤禩挑高了眉头,连到现在为止一言不发的胤禛都睁大了眼。

    是太子和凌普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情?还是太子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端倪,内心已在发怒了,正在酝酿个大的?

    不对。

    胤禛心里直摇头,他私下里研究这位太子二哥的言行举止很久了,旁人未必能看出来,但他却敏锐地嗅到一丝诡异。

    从今早在乾清宫给汗阿玛磕头时,太子虽没有出格之举,但他隐然感受到暗中发生了某种改变,难不成真如宫中老人所说,男儿娶了正妻便会收敛性情?

    胤禛疑惑地低头盯着脚下,那同样娶了福晋的大阿哥怎么丝毫没有改变呢?

    这边众阿哥心里擂鼓,那边凌普已经开始汇报工作进展了:“太子爷您看,这太和殿始建于前明永乐十八年,初名奉先殿,首次重建是前明正统五年,然后在嘉靖四十年、天启七年都有复建……”

    “捡重点说。”石小诗摆了摆手,多年的社会搬砖经验告诉她,喜欢在说正事前长篇大论工作背景的,通常都有猫腻。

    “好,好。”凌普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压力很大,“如您所见,太和殿殿堂很大,建筑以木构架支撑,都柱底下有石柱础,砖修墙体北、西、东三面维护,坐北朝南,上盖金黄色琉璃瓦屋顶。主体结构眼下已经修葺妥当,您看可有那一处不喜欢,我这就叫工匠推了重建?”

    石小诗面色凝重地看他一眼,“修宫殿花的是内帑,你当这笔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啊,是是。”凌普马屁没拍上,声气登时弱下去。

    “这样,太和殿目前重建的情况张三都记下来了,已经修好的部分不做改变,凌普大人,请您仔细想想,还有哪些问题需要填补,下一步打算修哪一部分,想好了再说。”石小诗依然还用着“您”,语气确实不容置疑的生硬,“我在这半天口干的很,去围房抿口茶,一炷香后回来听汇报。”

    “哎哎,太子爷。”凌普目送太子远去的英挺身姿,愁得脸皱在一处。虽能松懈一口气,只是看这位太子爷的意思,一炷香后回来的问题只怕还要刁钻着呢!

    石小诗说是去喝水,实则中午宁寿宫茶水喝太多了,此时很需要小解一下。

    她独自行至廊下,正苦闷头一次面对男子身体,应该怎么方便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响亮的皂靴踏在地砖上的声响,紧接着是胤禛温吞水一样的声音:“太子爷是去净手吗?我也要去,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