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在季南枫的期盼中到来,三天考试,按部就班进行。最后一科结束,季南枫放下笔,终于松了口气。
他收拾好书包,往郁宁的考场走。
于天泽大老远追上来,“南哥,今晚兄弟们约了场,你闭关那么久,这次绝对不能推。”
于天泽嗓门大,郁宁从教室出来,刚好听到了他的话。
季南枫:“没时间,补课。”
郁宁:“今天徐老师有事。”
季南枫:“哦,那回家。”
郁宁:“不去聚会?”
季南枫:“你让我去?”
“那是你的自由,我为什么不让。”
季南枫:“……”
好学生当惯了,还有点不适应。
“你不和我一起?”
郁宁:“不打扰你们了。”
于天泽拽他,“南哥,走吧,弟兄们都等着呢。”
季南枫没理,和郁宁说:“我先把你送回去。”
“不用,我还有别的事。”郁宁背着书包,径直往外走。
“喂,你急什么?有什么事啊?你去哪?远不远啊?”季南枫对着郁宁的背影喊,“要不我开车送你?”
于天泽拍拍他,“歇着吧,人都走老远了。”
见他还盯着门口看,“南哥,你不会玩真的吧?”
季南枫:“玩什么真?”
“不会真以为是人家男朋友吧?”
“滚蛋!”季南枫莫名烦躁,“走了,先回家换衣服。”
*
时间有点赶,郁宁来不及收拾,背着画筒上了火车。
北城离京市不远,高铁两个小时。
郁宁下了火车,又搭乘地铁来到菁大画展大厅门口。
他没进去,等到画展结束,参观者纷纷离开,一位年迈的老人从大厅走出。
郁宁抱紧画筒,“梅教授,您好。”
老人回身,眼前的青年长相白净,透着病弱感,“你是?”
“我叫郁宁,是北城一中高三的学生。我知道有点唐突,您是我的偶像,我今天特意赶过来,专门拜访您。”
“我的梦想,是考进菁大美院,成为您的学生。”
这些话术,郁宁参考了好多社交书籍,认真研学了与长辈相处的方法。
他写了草稿,在家里练习很多遍,甚至做到了倒背如流。
“我深知,我只是个普通中学生,但也肯请您支持我热爱绘画的梦。马上要联考了,想您帮我看看,我的作品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每年临近美术联考,与郁宁类似的学生数不胜数。
梅教授伸出手,“拿来吧。”
郁宁拆下画筒,把作品递上来。
梅教授只看了最上面一张,他摇摇头,“孩子,你撒谎了。”
这些作品根本不是联考或校考的内容。
梅教授透过眼镜片看他,“你画它们的目的,只是想讨好我。”
郁宁鞠躬,“抱歉,可能是太欣赏您,不自觉往您喜欢的风格上画了。”
梅教授绷着脸,“人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早在三个月前,你就有接近我的想法了吧。”
梅教授在菁大任教四十年,在绘画届享有盛名。
早在三个月前,美院的绘画期刊,便持续发表名为yoing的个人作品。如此娴熟和特别的画风,梅教授一眼认出。
虽然yoing水平很高,但讨好他的目的过于明显。梅教授一生廉洁傲骨,最讨厌阿谀奉承。
梅教授:“到底什么目的?想继续聊,就别藏着掖着。”
郁宁:“我想做您学生。”
“以你的天赋,来菁大美院没问题。”
“我说的不是正常录取,是保送。”
梅教授笑笑,“文化课不好?”
“不是,我的成绩,即便以文化生的身份,也可以考入菁大。”
梅教授将信将疑,“那为什么?
“我不能参加高考,必须走保送。”
梅教授:“理由。”
郁宁轻出一口气,“教授,我接下来要说的可能有点假,但不论您相信与否,它都是事实。”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很差,不能太累不能着急,也不能做剧烈运动。连过来找您,都提前吃过药,并在兜里装着速效救心丸。”
“如果参加高考,我很可能在考场上发病,没办法进行后面的考试。”
“当然,以我前几科的文化课成绩和艺术分,照样可以上理想的美院。”
“但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他有极大的可能,会在我晕倒后放弃考试,亲自把我送到医院。他不走艺术,您应该了解,对于文化生来说,少考一科意味着什么。”
梅教授笑笑,“你属于未雨绸缪?为了很多个不一定发生的事,千方百计找到我,只为要个保送生的名额?”
郁宁:“是。”
“孩子,你的想法我不予评判,但你应该知道,美院很多年不招保送生了。”
与靠着真材实料的理科竞赛,或者先进科研技术获得保送的文化生不同,美术类的保送显得过于主观。
同份作品在不同人眼中,会呈现出极端的反差,这也给了很多人钻空子的机会。
有些枉为人师的教授,为了个人利益,滥用权利,招收了很多“名不副实”的保送生进来。而那些保送生,不要说有天赋和绘画水平了,有的连基本的技能都不过关。
美院招生名额有限,粗制滥造的保送生越多,就会压榨真正有水平的学生名额。
保送生顺利入学,在日后的课程和比赛中会暴露原型。淘汰和批评接踵而至,让以梅教授为首的教授勃然大怒。
经调查,校方开除了四位滥用职权的老师,并由梅教授亲自公布,美院即日起不再招收保送生。这个规定,已经延续了四年。
郁宁:“规定是您定的,也可以由您来打破。”
“孩子,全中国那么多美院,你却找了个最难搞定的。”梅教授看着他的画,“虽然你很努力讨好我,但我觉得,远美更适合你。”
远美是和菁美齐名的美院,是郁宁重生前所读的大学。
虽都是顶尖的知名美院,但在画风和领域有着极大的不同。
郁宁坚持,“远美固然好,但我只想成为您的学生。”
梅教授不为所动,“孩子,你的理由没有说服力。”
“教授,如果我没猜错,您最近在为六年后的画展做准备。那应该是您最后一次画展。”郁宁说:“并且,您会展出您最伟大的作品,活着。”
梅教授瞳孔扩张,“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郁宁没有重活,他理想大学还是远美。但命运给了他重来的机会,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的作品,不过是完美的工艺流水线。
画精致漂亮,却毫无灵魂,和他自己如出一辙。
重生前,他性格缺陷,不会正确表达情感,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随着各种变故和季南枫的离开,他的人生冰冷黑暗。
曾有几年的时间,他看不到光,更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是梅教授的画让他体会到了人生。
梅教授让他懂得,艺术家要有性格,但也要知道,我们不仅是艺术工作者,也是群居的人类。
人是个复杂生物,有好必然有坏。不能因为见过坏人,就拒绝所有好人,勇敢走出去,才能拥抱崭新的人生。
郁宁说:“因为您是我的偶像,这大概是心灵相通吧。”
梅教授仔细审视他,“你这孩子,比我想象中还难猜。”
“教授,实不相瞒,我想来这里,还有私心。”
梅教授:“什么?”
“菁大不仅有顶尖美院,还有全国最棒的金融专业。我不仅为自己,也为我喜欢的人。”
梅教授:“未雨绸缪真的好吗?你的选择,一定都是最对的吗?”
“是不是最好我不清楚,但一定不会是最差。”
梅教授郑重其事,“孩子,你应该知道,我为你破例意味着什么。”
“你将成为菁美唯一的保送生,是全校师生关注的重点,面临无数比较和批判。你真的承受的了这些?”
“梅教授,您经历过死亡吗?”
“你想说什么?”
“我从小到大,呆在医院的时间不亚于读书和画画,我做过数不清的手术,下过无数次并病危通知书。最近的这一次,我以为我真的会死,但我还是活下来了。”
“因为历经太多,死亡都变得平淡无常。”
“我连死都不怕,您说得那些又算什么。”
“你这孩子,骨子里有种同龄人不可及的成熟。我承认,你在绘画方面很优秀,我也欣赏你的性格和执著。但很抱歉,我无法答应你的免试资格。”
郁宁:“教授,我向您保证,下个月的联考,我能拿到全国前三,并在两个月后的校考拿到第一名。请您给我个机会,我会成为您最骄傲的学生,将您的思想传承下去。”
梅教授把画塞进画筒,并递还给他,“你走吧。”
郁宁用力呼吸,“梅教授。”
年迈的教授脊椎稍有佝偻,逆着夕阳对他摆手,“不知道今晚学校食堂吃什么好呢。”
背影彻底消失,郁宁才退到墙边。他吞下救心丸,按紧胸口,以缓解因焦虑带来的心悸阵痛。
郁宁抱着画筒,咬破了嘴唇。
果然,梅教授没有看上他的画。
他早就该想到了,菁美和远美风格迥异,菁美注重精神,远美在意成果。特别是工作后的几年,郁宁画了太多的商业作品,它们固然完美,但只是流水线,没有灵魂的。
可灵魂太抽象,被现实洗礼的他,逐渐丢失了初心。
郁宁贴着墙面逐渐下滑,他掏出手机,画面停在季南枫的对话框。
想给他打通电话,却想到了书中的提醒。
「保持感情,就要给予对方足够的空间,长久的联系能维持亲密,但物极必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