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
原来如此, 那女娘本便是来复仇,心内必然恨毒了这一切了。
可叹自己一开始竟未察觉,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房内烧着等,如燃白昼, 祁宁一张脸却也是冰冷之极。
卫玄有意削藩, 自然主动纳这样人才。
谢娘子那样的人, 自是尽心尽力,千方百计的挑自己不是。怪道命也不要, 如此算计自己,原来竟是要报父仇。
夜色渐深, 可惜祁宁却是一丝睡意也无。他面颊透出了几分阴沉, 脸色也是极难看。
他蓦然闭上眼,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自从卫玄入城,他已安排了好几拨探子,如此去打探。可等待过程十分煎熬, 也使得祁宁好似喘不过气来。
至于那个人,祁宁也已经传去消息。
无论如何,如今也不是跟朝廷撕破脸的好时候,是卫玄咄咄逼人。那小卫侯凶得跟虎狼一样,且破坏了一个极大的计划。
哪怕当真鱼死网破, 淄川一脉也是损失极大。
这样想着时, 祁宁满腔的焦躁也似要寻一处发泄,他脑内浮起了一道婀娜的倩影, 那道倩影勾起了祁宁满腔的怒火。
雪棠院中, 这时乔晚雪已经歇下了。
她虽还睡不着, 却也换了衣,这时却听到祁宁来了, 也措手不及。
乔晚雪快手快脚换好衣服,不过头是来不及梳了,只匆匆挽住。她心里十分忐忑,更生出不安。因为这女子闺阁之所,哪怕是亲兄长,也不能随意闯进来的。
可这里却是淄川王府,祁宁便是这里的天,他要做什么,谁也不能阻止。
乔晚雪一颗心砰砰乱跳,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她也不是个愚笨的女娘。她心思纤细,也曾疑过祁宁。她想这时候如若宁嬷嬷在,必定会替自己拦一拦,或者打个圆场。
可院子里诚惶诚恐的小丫头们本来便是祁宁的人,于是小武王自然也是来去自如,一点儿也不需要在意。
乔晚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听着自己一颗心砰砰乱跳。
好似自己一来王府居住,小武王便感觉变了一个人。
乔晚雪下意识安慰自己,她想祁宁也许只是霸道了一些,喜爱说一不二。他身上锋芒太露,自然需要身边之人柔情似水的安慰他。
而自己便是这样的人,更不可面露惧色。
乔晚雪内心深处也不知晓自己这样是出自好感,还是为了生存。
然后乔晚雪见到祁宁时,她面颊没有半分见怪,反倒生出了一缕柔情。
见着祁宁阴沉似水的面色,乔晚雪甚至柔语宽慰:“王爷纵然操心的事多,可也不能不顾惜自己身子,夜已经这么深了,还请王爷好生歇息。”
然后她脸上挨了一巴掌。
水很凉,至少对乔晚雪的感觉是如此。
她的脑袋已是被按于水中,她所有的挣扎都仿佛是无能为力,这样竭力求存,却是一无所获。
男人的手死死按住了乔晚雪的后颈,使得乔晚雪的发丝如水中海藻一样轻盈的摇曳。她纤弱性命就在男人那只手上,却好似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竟也是挣扎不脱。
水咕咕的灌入了乔晚雪口鼻之中,刺得乔晚雪肺部火辣辣难受。
然后有人拽住了乔晚雪的脑袋,将她恶狠狠提起来,摔在了地上。
她差些就死了,如今没死,也是狼狈得紧。
乔晚雪一下下咳嗽,好似连心肝都要咳出来。
透着那湿淋淋的发丝,她抬起头,就看见一张冷怒的面孔。
祁宁那张脸冷极了,又蕴含着怒,使她显得十分可怕。
他的手方才还拽着乔晚雪的头发,将乔晚雪的头皮拽得火辣辣的发疼。
祁宁可谓恼极了,面上也透出忿色,他唇中冷冰冰吐露了两个字:“贱人!”
乔晚雪如坠冰窖!
她好似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得羞辱,将她那点儿温柔情怀与懵懂发芽的爱意击得粉碎。
乔晚雪也是有自尊心的,现在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重大的侮辱!
巨大的冲击之下,乔晚雪只觉得彻骨之冷,整个人已好似喘不过气来。
她也忽而发现自己很傻很傻,从自己答允迁府时候,就已经是个愚昧之极的傻子。
水珠从乔晚雪的面颊之上滴落,便算方才被浸在冰水之中,她仍觉自己面颊火辣辣的发疼。
祁宁方才那一巴掌抽得用足了劲儿,使得乔晚雪的面颊还火辣辣的疼。
这足见祁宁已经恨毒了她,已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可是为什么?
乔晚雪是发懵的,她想不透发生了什么,更想不通祁宁为什么之前在自己跟前演戏。说到底,自己终究不过是道具,原无半分价值,祁宁为什么花这么些心思在自己身上,诓骗自己入彀?
若非她毫无价值,也绝不会如此轻易上钩。
祁宁却反倒在流泪,那面颊忿怒里竟有些受伤之态。哪怕是乔晚雪挨了打,受了折磨,好似他才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
他尖声说道:“你岂可如此待我?”
祁宁又伸手扯起乔晚雪头发,使得女娘头抬了抬:“我那般喜欢你,本想给你万千恩宠,本也想忘记过去一切,与你长相厮守。可你却这般下贱,不知廉耻,不过是使些手段哄男人上钩。你原本也没瞧中我,是看上了卫玄,是不是?”
他的手很是用力,扯得乔晚雪头发疼。
“你那时自许为妾,自甘下贱。无非是看中小卫侯得势,想要攀这个高枝!你真是极好极好,我都佩服你这般会演,能在我跟前做出这番情态,好似真心喜欢我似的。”
“你那时想攀卫玄,是不是把自己说得很可怜,又把嫁给我说得水深火热?可你偏偏在我面前做出真心真意样子,你是将我当作傻子!”
乔晚雪泪水簌簌的流淌下来,老武王是被朝廷官吏所逼死,这样微妙时刻,京中谁家女儿不心生惊惧?再者她也从来未觉自己跟卫玄有私,那日她甚至没曾见到卫玄一面。她不过是被奉了一盏清茶,接着就被赶了出来。
乔晚雪张张口,许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
祁宁却将她狠狠一推,厉声:“你还有什么狡辩之词?”
乔晚雪当然可以辩驳,去竭力解释那时京城贵女心情之微妙,让祁宁知晓处境不易,再说卫玄甚至不肯见她,哪里有什么私情?
可就在那么一瞬间,也许是上天眷顾,乔晚雪突然一下清醒过来。
祁宁并不是个理智得能听得进解释的人,这个男人他有病,还病得不清。
冷水和泪水从乔晚雪面上滑落,她心尖万般酸楚和惶恐,她还年轻,并不想死。
乔晚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再抬头时,面上也尽数是柔情蜜意,还有急切与热切,却偏生瞧不见恐惧。
乔晚雪当然没去讲道理解释,而是说道:“王爷,小卫侯那样子的人,哪里及得上你?他不过是太子走狗,什么都要揣摩圣意,借势而为,畏畏缩缩,我根本瞧不上。偏巧胤都之人眼瞎,把这样一个人捧上天。”
这世间最打动人的谎言,就是顺着人心说出来的谎话。无论这个谎言是多么的拙劣,只要听的人愿意相信,便免不得上当。
乔晚雪就是这样被诓骗入了别院之中,如今也不过是将之还回来。
她明知晓祁宁绝不会放自己走,却刻意说道:“我来到淄川之地,方才有幸见到王爷这样的人物。英明果敢,又有主见,京中那些夸夸其谈的贵公子如何能比?小卫侯更远远不及,当初不过是父亲被蒙了心,非要勉强与于我,我是万般不愿意。”
“本来我终究有福气遇见王爷,有机会遇到王爷。盼王爷宽宏,不要赶我走,只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多看你一眼?”
她居然没求祁宁放过自己,而是求祁宁不要赶自己走。
乔晚雪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些话让她想要作呕,可她居然也说出了口。
也许她终究是极聪明的女娘,只是从前性子柔婉胆怯了一些罢了。她想到一路行来,自己踏过了这山山水水,遇到的围杀,还有年轻宫娥为了救自己送了性命。如今自己又陷在了这里——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祁宁厉声:“你以为这般说,我便会相信?收起你这些哄人手段,不必在这里虚情假意。”
可他面色已经柔和了些。
乔晚雪就这样跪在了他的面前,小心翼翼伸手拉住了祁宁的衣服角。
她这样可怜,就像是讨人喜欢的小狗。祁宁面色变幻,终于没有一脚踢过去。
这女娘看着好似要比纪妩知些好歹,他盘算着可要饶一饶?
乔晚雪却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浑身绷紧,近乎要支持不下去了。她只不过竭尽全力,不要在祁宁跟前崩溃大哭。因为一旦如此,就是自己的死期。
这时监视卫玄的暗卫送来第一波讯息,因事关重大,下属也不得不打断主子这小情趣。
那消息送到了祁宁跟前,让乔晚雪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只盼消息稍微好些,不要激得祁宁暴怒。
第102章 102
马车之上, 谢冰柔还在消化卫玄说出来的庞大消息量。
这么一番言语,也足以使得谢冰柔万般震惊。
可卫玄却并没有留时间让谢冰柔消化这些情绪,他看着谢冰柔:“谢娘子,今日有一件事, 我想请你替我做一做。”
他是个快节奏的人, 行事雷厉风行, 会情不自禁的带起身边所有人跟随。
那么现在也是如此。
卫玄是他说道:“你替我做这件事,我自然会记在心上。你有什么要求, 我定会应允。”
其实哪怕谢冰柔不替他做事,这女娘如有所求, 他必然会应允的。
但卫玄深谙人心, 知晓以谢冰柔的性情, 还是如此言语,方才能使这女娘自在。
谢冰柔也不扭捏,她抬起头说道:“其实卫侯让我做什么, 我也会答允,不过,我也确有一件事相求,还盼卫侯成全。”
谢冰柔也简单爽利:“乔娘子太过于害怕,于是被哄去王府, 我怕是处境有些危险。我只求卫侯能救一救, 若能有一线生机呢?”
卫玄不意谢冰柔居然会提这个要求,他眸色微微动了动, 然后说了声好。
这声好倒是有些温柔之意。
不知怎的, 谢冰柔心里却是微微一定。
其实乔晚雪深陷王府, 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美玉易碎,哪怕是杀了祁宁呢, 似也比救出乔晚雪容易些。稍稍生变,乔晚雪便易被累及性命。
可卫玄如今却应了,那么仿佛再艰难的事情也有了一线生机。
然后卫玄温声说道:“已经到了。”
他手掌撩开了车帘,外头灯火的光辉映在他面颊之上,那张脸甚是英俊,浸在融融夜色中,如暗夜的帝王。
灯火映照之下,谢冰柔也识出匾上的字。
积福寺。
卫玄竟领着自己到了一处寺庙?!
卫玄缓缓解释:“老武王祁胡的尸身就在寺中,今日我带来你,便是要你验尸。”
谢冰柔设想了很多可能,此刻也禁不住呆住了。
卫玄所走每一步都神秘莫测,让人猜也猜不出来。
谢冰柔似风中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老武王的尸身确实安于寺中。祁胡在世时,花了无数银钱修建陵墓,强迫治下百姓服徭役,闹得治下百姓怨声载道。
后来陈芳常来巡视,如此敲打,这修建陵墓速度也不自禁变慢了些。
再然后,就是老武王心性出了问题,被逼得疯癫,进而自裁。
尴尬的是人死了,陵墓却还未修好,哪怕匆匆完工修得简单些,约莫也要有半年光景。
故而老武王的棺椁便暂且停灵在积福寺。
僧人们日日念经,为老王爷祈福。祁宁这个儿子也显得很孝顺,不但敦促修陵,还常来此地祭拜。
如今卫玄居然要将一个王爷棺椁打开,让谢冰柔验看这死人骨头。
哪怕谢冰柔知晓了祁胡是自己杀父仇人了,也被惊得目瞪口呆。卫玄行非常事,确实是在人类底线上狠狠践踏。
雪棠院中,祁宁到底有正经要紧事,故撇开乔晚雪,未曾将这个游戏继续下去。
直至此时,乔晚雪方才身躯一软,脱力似软倒在地。
天气渐暑,入夜倒仍有几分浸凉,她一身湿哒哒的衣衫,忽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方才与祁宁对峙似耗尽了乔晚雪全身力气,如今也掩不住她神色狼狈。她周遭侍婢面上却不觉透出了几分木然,好似已磨得失去了心气儿。乔晚雪虽不似方才那般柔情蜜意,可似也无人敢去祁宁跟前相告。
乔晚雪逼着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方才使人将自己扶起来。
哪怕有一丝机会,乔晚雪也只盼能求一线生机的。
祁宁这厢确实是出了大事,故方才未再与这乔家女娘计较。他听闻卫玄去了积福寺,还带着那位谢娘子。
据说那谢娘子虽看着纤弱秀美,却会一手验死人骨头的好本事,大约是要去验尸。这猜测虽是荒唐,却居然是八九不离十。
不但如此,这位小卫侯还请来淄川官员,夜里一个个相请,竟极强势的一一请去积福寺。
从前祁姓藩王封地皆设国相,又仿中央官职设九卿,俨然一处小朝廷。后太宗后期已撤了藩国相位,裁剪官职,又改名改制,设七司。如今这七司官员凡在城中,竟皆被卫玄请了去。
卫玄入了城,可没打算虚以委蛇,竟将整座城池闹得天翻地覆。
祁宁面色铁青,面颊也生生被激出一抹如血殷红。
他本欲避让三分,忍辱退让,暂且对卫玄忍一忍——
以祁宁那性子,自然是极为难得之事。
可偏偏卫玄张狂如斯,竟要触及逆鳞,甚至去了积福寺!
那处所藏秘密,可是足以使得整个淄川王府万劫不复!
他欲杀入积福寺。
可府中长史却在一旁相劝:“不可!以王爷城内城外兵力,只需今晚发写手谕,明日开门引入外援,任是小卫侯在积福寺唱戏唱出一朵花,也绝抵不过。可今日王爷若动怒冒险前去,接着被擒为人质,那我等皆十分被动。”
一番话也似浇灭了祁宁心中怒火,顿使他不由得清醒了几分。
那些淄川七司的官员平日里被朝廷多有笼络,本就不算真正心腹。哪怕他们听到了积福寺内真正的秘密,一并杀了就是。
祁宁内心盘算着这些血腥杀伐之事,倒好似沉下心来。
到了明日,无论是咄咄逼人的小卫侯,还是那个十分讨人厌的谢娘子,都会死得干干净净。
小卫侯狠辣可怖,自然是要快快杀了。不过那谢娘子,倒是可以缓一缓。一个女娘,傲成那样子,不但别有居心,还视自己如无物。
祁宁生于淄川之地,又被立为世子,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见了他,皆是要惊叹三分,祁宁也是习惯如此了。
所以但凡忽视他,轻视他,不把他当作世界中心的人,祁宁都恨不得对付去死。
他只觉得纪妩死得太轻易了,那谢娘子倒有几分纪妩的品格。
若将谢冰柔擒之,则必然要将这女娘头颅狠狠按于水缸之中,直至她认错了才罢休。
这时谢冰柔也已经沉下心来,从最初的惊愕万分变成躺平接受。
卫玄无论要做什么事,大约也是不允旁人拒绝的。
老武王的棺椁被拖了出来,寺内的僧人上前好声好气阻止,却被人挥鞭抽开。
卫玄下了马车,又已戴上那片面具。在场众人许多是第一次见卫玄,也不知晓这位小卫侯生怎样一副模样,只觉得他如今这副样子也似鬼魅般可怖。
从前青州郡尉陈芳便是这般打扮,不过陈芳已经下狱,腿都已经打断了。眼前男子自然宛如鬼魅,令人心生心悸。
淄川官员请来不少,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旁人不自在,卫玄倒是自在的很:“我虽出来青州,不过却听得旁人告密,说老武王并非自裁而死。老武王素来惜命,十分爱惜自己,却死得这样的不明不白。既是如此,自然需得好生验一验。”
小卫侯这些话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在场官员心中惴惴,竟无人敢接他的话。
众人各有心思,只捉摸着如何脱身。
虽无人应答,卫玄倒是没一点尴尬:“从前传闻是青州郡尉多番巡视,逼得老武王自杀。如若老武王是因别的缘故没了,陈芳岂非显得十分无辜?陈郡尉人虽死了,可死前还念着自己清白。”
“他说要留下一双眼睛,眼睁睁能看到自己沉冤得血。”
说到此处,卫玄取出了一枚水晶匣子,内里还有两颗血淋淋的眼珠。
那自然是陈芳一双眼珠子。
“陈郎君与我是知交好友,临死前有这么一个心愿,我自然也是愿意应了他。”
他声音与陈芳全然不同,显得温文尔雅,斯文有礼。
若只听卫玄音色,会觉得他是个极讲道理的一个人,如今也客客气气说这么些骇人听闻的言语。
可越是如此,愈发使人忐忑惊惧。
卫玄这样慢条斯理说话时,手底下人却在麻利干活。
老武王所躺那口棺材是上等金丝楠木,叩之有金玉之音。棺材中又蓄了许多香料,用以掩藏身躯。
拨开了那些香料,祁胡尸身便这样拽出,置于台上。
浓烈香气夹杂一股子尸臭,令人几欲呕之。
单单这么一副光景,在场之人亦生出不可思议之感。老武王再如何,也是皇室宗亲,可卫玄竟如此相待,羞辱如斯。
谢冰柔已换好衣衫,戴好口罩,严阵以待。
卫玄倒是准备得十分周全,连她那口盛放工具的小木箱,都替谢冰柔寻了来。
谢冰柔验过那么多尸首,可没一次这般爽快的。大胤讲究礼数,又讲究入土为安,也更不愿意死者被验尸,觉得有搅清静。
从前姜三郎领着她到处跑,也是绞尽脑汁,使了些手段,方才使得谢冰柔顺利验尸。可祁胡堂堂王爷,死后却这么简单粗暴被拽了出来。
可见一个人不做人不干好事,死了也不安生。
想到此处,谢冰柔也禁不住抖了抖。
第103章 103
谢冰柔想起卫玄跟自己聊过的天说过的话, 总不能是小卫侯刻意给自己做了心理辅导,使自己此刻更放松些?
怎么说祁胡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尸体秽气略散,谢冰柔不觉凑前去瞧。
死者面色惊惶,面皮漆黑, 粗粗一看, 十分骇人。不过死尸面颊这般颜色, 倒也未见是中毒所至。
人死之后,会发生一定氧化反应, 使得皮肤呈现一种微暗灰黑之色。
如今天气日渐炎热,纵然祁胡棺椁里放入大量香料挤压了空气利于保存, 尸体也有腐败迹象。男尸小腹微鼓, 估计是尸体腐败产生了气体, 使得尸体鼓胀。
通常贵族下葬,会在肛窍处塞入一枚玉蝉,以此防止腐败气体挤压出腔体里肠体, 免得贵族男子死时不体面。
男尸内腹处因水分湿度比较大,有部分腐败迹象,泛起了诡异的尸绿。但其上身和四肢还是较为干燥,呈现缩水的干尸现象,保存得较为完整。
老武王是自裁而死, 谢冰柔凑向前去, 端详祁胡脖子上得伤口。
“老武王脖子上有一处刺创,伤口呈遍扁菱形, 是有人从前刺入, 穿过他的脖颈之处, 形成致命伤。”
她带着手套,转动那颗头颅:“颈后有一刺创, 与颈前刺创吻合。从创口来看,刺穿老武王脖子的凶器必然是欣长,能刺穿一个人的脖子,且前后刺创一致。那绝不会是一把匕首,因为匕首前尖后宽,长度也不够。”
“那应当是一把剑。”
谢冰柔这样比划,众人心惊胆战,听得也是十分忐忑。
这时候祁宁也伸手握紧了自己的佩剑。
他眼中流转缕缕异光,一只手握着剑,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可另一只手却捂住了脸孔。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祁宁也并不例外。
他在淄川之地可以说是占尽上风,什么都能顺他心意。他能占据这里最美丽的姑娘,能随心所欲处置自己的弟弟。
谁人得罪了他,他便能杀之泄愤,哪怕是一件极小的事情。
要不怎么说男人大丈夫不能一日无权呢?
若无权势,自己何来呼风唤雨,得势招摇。
难怪世间有野心的男人都想要争天下,做天子。一个人若能有全世界最大的权势,就能有想都想不出的快活。
可整个淄川之地,他却只惧一人,那便是他的父亲老武王。
祁胡跟前,他不过是个世子,是要在父亲死后才能承爵的。
小时候他便打压自己兄弟,竭力展露自己的优秀,父亲也并不加以阻止。因为祁胡眼里,自己的继承人必然是最狡诈,最优秀,最能代表自己的。
一个温良之辈,凭什么做淄川世子?
所以祁襄无能,知晓自己必然要依顺自己这个兄长。
可如若祁宁不听话,老武王这个父亲也不会客气。
幼时他若做错什么事不合父亲心意,祁胡会亲自管教他,他会压着自己儿子,讲祁宁脑袋按在水缸里。
直到祁宁快要死了,方才会被拉起来。
被拉出来时,十岁的孩子也不敢喊冤枉,只敢哆哆嗦嗦,说感激老武王的一番教导。
后来这个习惯,他也学了来。
凡触他之怒,他必将人按入水中,使其不可脱身。父亲教得好,儿子当然也学得好。
但纵使他年岁渐长,在祁胡跟前,永远也不过是个孩子。阿父是座高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祁胡也不介意家里几个孩子怎样的明争暗斗,只一点,谁也不能越过他这个父亲。
他们两父亲其实很像,不但样貌有几分相像,而且性子也是更像。因为这份相像,小时候祁胡也很喜欢他,谁都会喜欢自己的一部分,他也比别的兄弟多了几分优势。
可等他这个武王世子长大,成为成年人,祁胡对这个儿子态度也发生了改变,眼里也添了几分警惕。
因为他们生得太像,谁都会讨厌另一个自己,尤其这个自己还是个凉薄之人。
父亲后来又讨要了个赵妃,赵妃年轻美丽,活泼单纯,还给祁宁添了个弟弟,今年才两岁。
虽才两岁,祁胡却对这个幼子很是爱惜,平日里宠爱之极。
老武王手握权柄,并不想要退下来,他还想让儿子等一等。
比起年少气盛的世子,似乎刚刚才两岁的幼子会更有耐心些。
再后来,却是老武王自裁,撇下祁宁一个人在这里。
如今卫玄来到了淄川之地,而他握剑的手却也禁不住轻轻颤抖。
如若开馆验尸,那尸体咽喉处必有一处剑痕,是他亲手所刺。
此刻众目睽睽治下,谢冰柔倒是在细心解释:“凶器必然是稍长些的剑,绝不会是短刃之流。传闻老武王是举剑自裁,凡以利刃自裁者,大抵是横划过颈部,留下由浅至深的切创。”
“可老武王的脖上却是一处刺创,需平举剑至咽喉前,如此刺下,贯穿咽喉。如此极不顺手,而且亦不方便。倒像是人在对面,一剑刺之。”
她不但要验尸,还要将验尸的结果 悉心讲解,使得在场官员能够听懂。
在场众人心里跳跳,皆生出了几分古怪。
眼前女娘这般镇定自若,面对老武王那尸体面不改色,纵然纤弱秀美,可也生出一缕极矛盾的诡异。
如此凝重气氛之下,哪个似她这般坦然?
这小卫侯养出来的人,果真是怪物。
“除此之外,死者双肩处各有一处刺创,似是被什么利物锁住了肩头,以此控制行动。但如今尸体皮肉干缩,无法判断是生前还是死后造成。”
谢冰柔秀眉轻轻皱了皱:“然他手腕、双足,皆有被打折痕迹,断骨处已有增生,是生前被打折养了一段时间形成。死者生前,必定是经历过非人的折磨。”
“他绝非自裁,而是被谋杀而死!”
谢冰柔一语激起千层浪,在场众人也宛如身在惊涛骇浪之中。此事也许是小卫侯布局,但众人联想到祁宁平日里的秉性,竟隐隐觉得不是不能。
有人已汗流浃背,哪怕此事只有三分真,就算小卫侯不为难,王爷怕也是要杀人灭口!
这些年淄川七司的官员多让朝廷插手,与武王一脉也算不得亲近。老武王在时,也另有心腹。所谓亲疏有别,有人心里也不免比较起来,暗暗想投向哪一出。
卫玄冷冷说道:“以子弑父,又捏造谎言,当真是大逆不道。”
王府之中,祁宁那只右手一直死死的握紧剑柄,如今手掌心已是一层湿哒哒的汗水。
他口中呼出了气,隐隐觉得事情已然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卫玄其人,曾在京城时,也是这般搅风搅雨。多少勋贵列侯被他算计,逐去封地,进而声势大减。
这么一个雷厉风行之人来到了淄川之地,此人心中必有成算!
卫玄深不可测,便使得祁宁紧张起来。其实他是个不能接受挫折的人,所以才这般挑剔变态。这世间任何的一点瑕疵,都会使得他难以忍受,连自己的马都绝不能使别人骑。
真遇到自己应付不来的否定,祁宁便应激得全身发抖。
哪怕此刻他身边有暗卫相护,城中又有几千兵马,明日又可引城外几万精兵杀人杀得干净。
然而他仍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他已经开始憋尿,膀胱开始紧张。这个时候,他居然想起了乔晚雪。
那个柔弱的,如水一样温柔的女娘。
方才乔晚雪跪在自己面前,女娘眼里含着泪水,就像只很可怜很可怜的小狗。
于是此刻他便想要杀了乔晚雪。
他甚至没想到杀乔晚雪的理由,是觉得乔晚雪有说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但其实他只是想要杀人。
因为现在他太紧张,甚至紧张得快要尿出来了。
于是祁宁急不可待的想要做些事情,以此舒缓自己如今的巨大压力。
他也不需要给乔晚雪找一个合情合理的该死的理由,此刻他有这个能力,于是便想做这些事。
祁宁左顾右盼,便寻到一条鞭子,捏在手中。
他飞快想:若不杀了晚雪,今日这么混乱,指不定她会跑了。
就跟纪妩一样,若自己那时不下手,再过几日,说不定纪妩就会跟自己的好二弟私奔!
陪在他身边长史见祁宁如此,不由得大为错愕。
“王爷今日要以自身安全为要,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擅自外出。”
祁宁冷冷道:“我只是去一去棠雪院。”
乔晚雪这个可人儿就被安置在棠雪院。
他已经急不可待,燥热得想喝一口水来解渴。
如此匆匆赶至,祁宁便令自己身边侍卫退下,他要亲手勒毙乔晚雪。那样的过程事一种独独属于他的无上至乐!
可下一刻,他脖子已被一条软索这样勒住了。
跟随他来的是王府长史,长史身边还有个侍卫,这个侍卫一直低着头,如今却娴熟勒住勒住了祁宁的脖子。
这分明也是杀惯了人的调调。
谁也没想到杀手居然会在王府行凶。
他一时兴起,来到棠雪院要杀乔晚雪。他不愿被人打搅这份乐趣,所以让侍卫不要跟随。
这机会是意料之外,却那么准确被杀手捕捉到。
章爵着侍卫服,面颊也不觉透出了几分暗色。
第104章 104
侍卫们都在院外, 也皆知晓祁宁性子,皆不好去打搅王爷的兴致。
章爵是随长史而来,可眼下这番光景,王府的长史却容色冷然, 更无声张之意。
那便是一种默许, 更不必说章爵这个杀手本也是长史领来的。
祁宁又惊又惧, 竭力挣扎,却也是徒劳无功。
这样的光景里, 他唇中发出些声音,也仿佛不过是细碎的闷呼。纵然有耳尖听到, 恐怕也以为是乔晚雪在受刑。
棠雪院的婢子们领了规矩, 入夜不能乱走, 亦绝不敢造次。
这样一副光景,是谁也没办法看见。
祁宁断断续续哑着声音说:“是,是父王——”
是父王要杀自己?他做了对不住老武王的事, 父亲一向不能容物,哪怕自己是他儿子,也得不到半分宽待。
老武王人前薨逝,他便寻上了父王这两年新纳的赵妃。
赵妃年轻,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她仗着年轻娇憨, 使得老武王十分开心, 还与她生了个儿子。
这女人也有些痴心妄想,还盼着能飞上枝头, 充做凤凰, 自己生的那个杂种能成为世子。
只要获得老王爷的宠爱, 寻个由头废长立幼也不是不可能。
彼时他便生出了一缕恨意,恨不得这娇娇娆娆的赵妃去死。
这小娘大约也想不到自己的依仗一夕之间便不见踪影。
他去赵妃别院时, 赵妃口里还叫嚷,说老王爷身子一向硬朗,又求仙问道,怎么会突然想自裁?她发疯似的说,只怕便是祁宁手脚不干净,以子谋父。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痴心妄想,说什么自己两岁的孩儿才该立为世子。
赵妃实在是不懂事,该说的不该说的,说得也是太多了。
于是他取出白绫,亲手勒住赵妃的脖子,将她活活勒死。
原本这些时可以让下人做,祁宁也不必做这些“粗重活”。
可祁宁偏要自己上手,如此为之,这般方才能一泄心头之愤!
赵妃和十三郎皆死在他手里,难道父王不高兴了?
他以为父王要成就一番大事,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情。
王府的长史却好似无奈般轻轻叹了口气:“小武王误会了,我等也不是奉老武王的命,而是小卫侯的吩咐。”
卫玄有一双修长悦目的手,他这样落子布局,谁也不会猜到他哪里会藏着一枚棋。
祁宁如遭雷击!
这时积福寺中,众人发言积极性也终于高起来。
“小武王当世子时也是个贤良,未曾想竟如此荒唐。”
“也不尽然,我听闻老武王刚刚故去,他便亲手勒死了受宠的赵妃,说是给老武王陪葬。据说十三公子才两岁,也是被他弄死,心肠十分之狠毒。”
“他诿过朝廷,栽赃陈郡尉,无非是为了脱自己罪过。这么样的为人,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当真一点也不奇怪。”
有人开口,就有人跟风。本来大家还很拘谨,忽而间便开始能畅所欲言起来。
谢冰柔也不知晓这里面有没有卫玄的托。
但她心里跳跳,只觉得眼前场景十分荒唐。
也许人真是祁宁所杀,赵妃和十三郎的死也有那么一回事。可现在只不过查出这具尸体是死于谋杀,却已有人编出这许多话来。
谢冰柔不过是道出开头,可这么些人却在这儿附和这个结果。
谢冰柔只觉有些荒诞,却知晓他们不过是在附和卫玄。
卫侯已经道出自己想要知晓的结果,那旁人自是会顺其心意。
许是因为如此,谢冰柔心尖儿忽而生出了一缕羞恼。自己便算精于验尸之技,似乎也对卫玄并不重要。
她面上却柔顺,并没有什么异色,只是乌黑的睫毛轻轻颤抖,掩住了眼中光辉。
她也瞧着卫玄不急不徐拿捏节奏:“老武王纵然是死于非命,可也未必便是当时还是世子的祁宁动手。不若将小武王请来此处,也好使他能为分辨一二。”
卫玄讲话斯斯文文,可众人心里却如敲擂鼓,咚咚响个不住。
朝廷与淄川王一脉已然闹成这个样子,祁宁又怎么会自投罗网?
然而想深一层,小卫侯大约也不会在意祁宁是否来分辩。若祁宁不肯来,其罪也成,由头也是有了。
削藩撤爵也是应当,不孝本便是大罪。
谢冰柔不动声色缓步退后,这时候她倒并不怎样惹人瞩目了。众人绞尽脑汁,皆想如何战队更为有利。只不过卫侯是深谙人心之辈,旁人定也不能逃了去。
谢冰柔垂下头,她手上还戴着特意缝制手套,布料上沾染了浓烈的香气和腥臭。
她本应该换下这一身衣衫,不知为何,竟然也没有动。
她还验出了一件事,许是卫玄不知晓?
那具尸首并不是老武王祁胡!
死者生前被人打折手脚,之后虽是骨愈,然而却有增生。她一模,便摸出来。这非朝夕之事,不可能不被发现。
祁胡今年也有五十,可从尸体牙齿磨损情况来看,对付年纪尚轻,绝不会超过三十岁。
祁胡爱马,一直精于骑射,哪怕年逾五十,也喜在封地圈地围猎。
死者髀里肉生,并非弓马娴熟之人。从死者手部、足部厚茧来看,对方约莫是打铁为生,并非皇室宗亲。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大约不过是金蝉脱壳之策。
老武王寻了个和他面目相似的铁匠,又将之杀死,对外却说他这个宗亲是被陈芳生生逼死。
这其中许是有什么缘由,谢冰柔其实也能猜出几分。
有时候人一死,许多事情那便不好计较。
彼时青州郡尉陈芳常来巡视,说不准发现了什么。万一陈芳向朝廷递了折子,也许便有什么罪过。
可若老武王先自裁,先闹出一个郡尉逼死宗亲的故事,那么陈芳必然获罪。之后陈芳便算有机会陈情,只恐也会被视作狡辩之词。
这信息量实是太大,谢冰柔也是要消化一阵。
她想,卫玄知不知道,自己又要不要告诉给卫玄?
略想一想,谢冰柔便觉得自己有些傻。
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别人眼里自己已经是卫玄的人,她已和卫玄同一立场,站在同一条船上。
那么自己所验之事,也应当悉数告知卫侯。
她回过神来,方才发觉自己已呆呆站了些时候。
谢冰柔正转身,身后却传来卫玄声音:“谢娘子。”
倒将她吓了一跳,险些摔倒。
卫玄手臂揽了揽,这么将谢冰柔揽住,又飞快松开,仿佛刻意避之。
谢冰柔还未来得及换衣,手套之上还有些污浊之物,心忖卫玄怕是有些嫌。
这位卫侯素来是个有洁癖的人,无论到了什么境界,都喜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谢冰柔这样想着,倒也不足为空。
可卫玄旋即又扣住了她的手腕,说道:“你随我来。”
这时祁宁已然接近濒死,王府长史那般轻飘飘一句,他似也明白了许多。
今日卫玄行事如此轻狂,长史却劝自己隐忍,其意并非为了自己安全着想,而是恐自己去搅了卫玄好事。
小卫侯一边在积福寺将尸首拉出来验,一边安排杀手,欲图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不甘心!他怎生甘心?
只要此刻有人看见,然后大叫一声,便能引来王府侍卫。哪怕那杀手武技出挑,也双拳难敌四手。
可棠雪院也属王府,旁人也决计想不到有人会在此处行凶。侍卫惧于自己威势,不敢打搅自己兴致。而他也令棠雪院婢仆夜里不允私下走动,不许发声,要使乔晚雪得不到一丝一毫帮助。
可这时,院子里却有细碎的动静,一道婀娜的身影轻轻探出,赫然正是乔晚雪。
乔晚雪意图逃走,可却并不知晓这院外已被盯得极严密。院中丫鬟婆子看她不住,可只要她踏出院门一步,便会被逐回去。
她不知晓自己是徒劳无功的挣扎,却偏生看到这一幕。
长史十分机敏,听到些动静时,已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不过他看到是乔晚雪后,倒是把匕首收回去,只将手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祁宁倒是升起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他只想乔晚雪不是真爱自己吗?而且晚雪性子也很善良,说不准会不忍心。
只需要乔晚雪嚷一嗓子自己遇险,哪怕乔晚雪旋即被杀死,自己便得救了。
可他却只看见乔晚雪点点头,竟死死的捂住了自己嘴唇。她生恐自己叫出一个字,惊扰了别人杀祁宁。
乔晚雪就这么眼睁睁瞧着,一句话也没有。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乔晚雪的眼里滴落,她眼里有恐惧,可更有一缕快意。
月下这副画面十分诡异,可仿佛也大快人心。
上天不会优待祁宁,更不会使他有一丝可逃脱之机会,最后一丝希望也掐灭了。
下一刻,祁宁便气绝身亡。
空气中倒有一股尿骚味,是祁宁死前失禁所导致。
章爵厌恶的将这具尸体推去一边,若不是非要勒死,也不必这么麻烦。
王府长史也看到了章爵面上厌恶,只笑了笑,如若要做成畏罪自尽的样子,还是应当周全一些。
乔晚雪也脚一软,就这样跌倒在地。
第105章 106
卫玄这么拉着谢冰柔手腕时, 谢冰柔倒是并不觉得暧昧了。之前谢冰柔在这上头怕过,可此刻倒不觉得。
卫侯此举,意思是自己亲手验尸,也并没有什么污秽, 更没有什么可避让的。
其实他介意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但若说谢冰柔一点也不计较, 那也不尽然。
卫玄带她入房中,让人打来温水, 又替谢冰柔亲手剥去脏了的手套。
他此刻纵然戴着面具,动作却是很温柔。
谢冰柔很善于隐匿自己的情绪, 将自己的不快掩得很深, 可偏偏卫玄却是一个善于揣摩别人心思的人。
他缓缓说道:“今日多谢谢娘子了, 我虽然有些猜测,也想过一些应变之策,可终究不能有十成十的肯定。你今日验尸, 我想你必然看出更多,更印证了我心中一个猜测。”
卫玄略顿了顿,方才说道:“那就是老武王并没有死。”
谢冰柔正在揉搓自己手指,闻言心内倒是舒坦了些。看来自己不仅仅是作秀的棋子,也是需要自己加以勘验, 然后才能最终肯定的。
她确实是很介意这些事。
卫玄面具并未摘下来, 他这么看着谢冰柔。今日会发生很多大事,本来也是很要紧的时刻, 可是他忍不住去看谢冰柔。
就好似方才他的手臂不过轻轻搂了谢冰柔腰肢一下, 内心就好似触发了灼热的山火, 竟热切得不可思议。
那甚至是将卫玄自己吓了一跳。
可惜今日他要沉着冷静,以应付接下来的种种变故, 故竟生出了几分惧意,所以才匆匆松手。
他当然亦未忽略谢冰柔面上生出的那一缕微妙的表情。
卫玄是个行事果断的人,当然也不愿意有什么误会。
此刻这女娘已在他心上,是重中之重。
谢冰柔正搓着自己手指,女娘的手指被搓得微红。方才谢冰柔因为要验尸,故而挽起头发,如今倒微微乱了些,零落散下几缕。
不过是一张女娘侧容,卫玄瞧得心尖儿又热了热,他面颊泛起了几缕潮红,又使他生生压下去。幸喜自己一张脸是掩在了面具之后,否则谢娘子心细,说不准会看出什么来。
他又晃神了,今日已有好几次,那是从未有过的事。
一瞬间卫玄竟有几分慌乱。
那竟让卫玄有些害怕。
他非得要说些正经事,将自己心思压一压。
“你猜老武王如今身在何处?”
谢冰柔认真想了想,便说道:“我来淄川之地,便听人议论老武王大兴土木,只为修建陵寝,征调了许多民夫,闹得怨声载道,只不过都被压了下去。我想唯修建大墓,方可掩饰大量人员、钱粮调动。”
“‘老武王’死了,尸首却停灵在积福寺,未曾先塞入主墓穴。这乃是害怕旁人祭摆,窥探出什么端倪。”
谢冰柔思索时候,便有一种很认真模样。
她又猜中了,又是这般冰雪聪明,心思玲珑。
卫玄心里便有一种赞赏,他素来是喜爱样貌俊美,又聪明伶俐之人。哪怕是下属,他也是更倚重这样的人一些。
谢冰柔无疑是长在他审美点上,让他好生喜欢。
“正是如此,陈芳也发现了几分端倪,可惜证据不足。老武王却先行使计,来了个自裁而亡。朝廷为安抚宗亲,便将陈芳下狱,真是可恨。”
卫玄嗓音一向是温和平静的,可是如今却隐隐透出了怒意。
谢冰柔便想起了陈芳说的那些话,说纵然死了,也要一双眼睛看着老武王覆灭。于是她仿佛又嗅到了一缕血腥味。
可谢冰柔却又隐隐觉出了一缕悲伤。
她不自禁说道:“卫侯可是有些伤心?”
因为陈芳的死伤心?
卫玄默了默,他面具后神色窥不出喜怒。
然后他对谢冰柔说道:“没有做完事情前,我从来不会伤心。”
谢冰柔心尖儿忽而一动。
很多人都猜测卫玄为什么来淄川之地。有人猜卫玄是因得罪那些列侯勋贵,故而出京避祸。如昭华公主那样的恋爱脑会觉得卫玄也是恋爱脑发作,追着谢冰柔而去。谢冰柔这个当事人却觉得卫玄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甚至不惜把自己视为棋子,行事极为狠绝,当真不管不顾。
像谢冰柔这样想的人很多,谢冰柔也觉得这是真相。
可现在,谢冰柔却忽而有了另外一个猜测。
卫玄来这里,为什么不能是为了做一些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呢?
是为了和陈芳的朋友之义,还为让淄川之地重归王化,消弭这些国中之国。武王父子这么狡诈狠戾,这么些年又横征暴敛,治下百姓动辄得咎,行事又万分狠辣。
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去阻止吗?
想到了这里,谢冰柔心里微微柔了柔,心尖儿也不觉添了几分柔情。
她总是希望看到一些快乐、光明的事情的。
于是谢冰柔心尖儿便滋生一缕关切,便不由得轻轻说道:“卫侯还请当心。”
老武王在这淄川之地蓄养私兵,也许本欲隐瞒朝廷,养精蓄锐,私底下悄悄苟一苟。但卫玄来得十分强势,又这么咄咄逼人,那么老武王便会觉得没什么退路,说不准另有盘算,做出很激烈的事情出来。
卫玄戴着面具,看着谢冰柔:“老武王已经死了,再有什么人跳出来,也不过是有人假托宗亲之名,行叛逆之事。”
谢冰柔虽看不见卫玄面上神色,心尖儿却也生出了一缕凛意。
然后她听着卫玄对自己说道:“还有就是乔娘子,你放心,已经将她接了出来。你很快便能见到她。”
谢冰柔另外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卫玄安排的这一切都是那样有效率。他想要做的事,仿佛没有人能阻止。
谁与他相处久些,便会不由得目眩神迷。
这时候一顶素轿已悄悄抬出了淄川王府,从小门离开,离开得飞快。
轿子里坐着一个女娘,这个女娘当然便是乔晚雪。
她死死的咬着手帕,生怕露出了一丁点儿的声音,泪水却是禁不住簌簌往下落。
直到此刻,乔晚雪也仿佛如在梦中,竟不敢确定自己当真已经离开了。
周围很安静,乔晚雪却知晓这个夜晚定然不会安宁。她不敢细想,生恐又出了什么意外。
这样浑浑噩噩,不知时间长短。直到外面传来熟悉声音:“乔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乔晚雪方才回过神来似的,飞快的扑向了谢冰柔。
她紧紧搂住了谢冰柔,这样舍不得放手,泪水流得更多。
谢冰柔也没有说别的,只像一个母亲一样,轻轻的拍过了乔晚雪的后背。
谢冰柔本便是一个善于观察的女娘,她自然也瞧见了乔晚雪那已然红肿的脸颊,更看到她手腕上的瘀伤。
可谢冰柔什么也没有问,有些事情本也已然过去了,更不必再提。
祁宁很变态,已经伤害了乔晚雪。可乔晚雪还年轻,以后她还有长长久久的时间去忘记,去迎接她新的未来。
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牵着乔晚雪,回去房间,知晓今晚也并不太平。
谢冰柔上半夜验尸,到了下半夜,却是传来了祁宁畏罪自尽消息。
大约是听说验出老武王被杀真情,一时想不开,竟寻根白绫自尽。
谢冰柔听得一颗心咚咚跳,小武王行事狠戾,不像是个会自尽的性子。如若自己去验,说不定还会验出个谋杀他杀。
乔晚雪偎依蜷缩在谢冰柔的怀中,面上神色怔怔的,仿佛没听到似的。
谢冰柔也隐隐猜到了几分,没有说什么。
祁宁已死,他城内几千亲兵也乱,失了阵脚。到了后半夜,满城皆是厮杀之声,两方人马这样战起来,连战鼓都咚咚咚敲起来。
谢冰柔与乔晚雪也全无睡意,只在房中等候。
谢冰柔盘算着祁宁已死,调度无措,军心涣散,加之卫侯有心算无心,那必然是卫玄胜算更大些。
只是她心内虽这样想,却仍不由得阵阵紧张。
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梦,那虽是一个噩梦,可便算噩梦成真,至少卫侯绝不会折在这里。
卫玄命硬,是有些气运在身的。
到了二更时分,战鼓也停了,一直到三更,外面声音也低了下去。卫玄差人给谢冰柔报平安,只说如今局势将定,不必担心。
两个女娘都松了口气,却仍被搅乱得无甚睡意。
谢冰柔不由得想,卫侯定然不会死,可是阿爵呢?
念着章爵名字,她心尖儿蓦然掠过一缕酸意。
到了天亮时分,外头已经安静下来,有许多人和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声音都透在房间里。
谢冰柔推开门,发觉都是朝廷兵士。
天空也泛起了鱼肚白色,她目光逡巡,然后就看到了章爵。
对方换了一身铠甲戎装,灰头土脸,身上颇多血污,也不知是别人还是自己的。不过章爵人还活着,精神头也很好。大战之后,章爵还处于一种很亢奋的状态,眼睛里狠意未消。
谢冰柔忽而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润,心下也是一松。
这时章爵也看见谢冰柔了。
第106章 106
谢冰柔一夜未睡, 她头发微乱,眼下也有两片青黑。幸喜年轻,便算憔悴了些,也是个秀丽可人的女娘。
若换做平日, 谢冰柔绝不肯这副样子出现在一个她有好感的男子跟前, 可今日她却全然忘了, 也顾不得。
晨曦轻轻落在了章爵年轻的面颊上,谢冰柔忽而觉得一切也很好。
反倒是章爵, 此刻颇有些不自在。
若换往常,他每次见谢冰柔, 必将自己收拾妥帖, 至少会换下沾血衣衫, 生恐血腥味熏着眼前女娘。
如今他杀意未散,通身都是凌厉之气,竟不免口干舌燥, 不知晓说些什么才好。
谢冰柔看了他几眼,就又轻身没入房中。章爵心想这倒是很好,如今城内乱糟糟的,谢冰柔还是不要乱走。
可没多一会儿,谢冰柔便从房中现身, 手里捧着水囊, 匆匆掠至章爵跟前。
她眼尖,看到章爵唇瓣干裂, 必定渴得厉害。
章爵心尖一热, 也匆匆灌入口中, 宛如甘霖润泽了沙漠,亦是令他通体舒畅。
他出身世家, 夏日炎炎,口干舌燥时候,什么样引子没有尝过?只不过皆比不得此刻自己口干舌燥之时,谢冰柔送上来的清水。
那缕清凉之一浸来,章爵只觉好似在做梦。
这人世间的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仿佛也都不要紧。人生所求,无非是苟着性命,看着心上之人安然无恙,相伴到老。
谢冰柔眼里有泪意,纵然已经擦过了泪水珠子,眼角还是发红。
谢冰柔瞧着他:“阿爵,你可不许死了。”
章爵点头,他忽而想起阿韶死后谢冰柔伤心的样子,知晓谢冰柔是个重情的人,心里也顿生怜意。
他嗓子还因为缺水有些发哑,却刻意柔和声音:“你放心,我武技很好,我怎么会死?”
他想说自己便算要死了,也要撑过去,非要见谢冰柔一眼,死也要死在谢冰柔跟前。只是这话多少有些不吉利,他又恐谢冰柔担心,故也未曾说出来。
于是他只柔柔看着谢冰柔,然后笑了笑。
章爵倒觉得这上天待自己不薄。
那城中之逆已肃清,祁宁弑父自尽消息传出去,自然也传入了老武王的耳中。
老武王也绝不愿意束手待毙,他攒了几万兵马,虽非绝好时机,却也要搏一搏。
他声称朝廷不慈,苦苦相逼,哪怕自己诈死,却也不肯饶了小武王,卫玄行事未免太狠。
卫玄却说真正老武王已死,不过是有前朝逆贼冒死人名号,污宗室名声。
双方僵持不下,在淄川之地撕起来,闹得整个大胤都抖了抖。
那些消息传入宫中,落入昭华公主耳里,亦使她微微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此事惹得朝野议论,昭华公主居于九重宫阙之中,却没有什么真实之感。
那日小卫侯去青州赴任,她却没有去送。除了难受,昭华公主心里还有一缕气愤。她在卫玄身上耗费许多心思,却仿佛一点意义都没有。
卫玄眸色冰冷,总是深不见底,从来不会瞧见半点。
她一直反感母后替自己选亲,如今开了府,元后又提。鬼使神差,昭华公主也点点头,说愿意相看。
元后也说了,只是让她看一看,并不着急。
那些驸马人选让元后挑了又挑,方才送至昭华公主跟前,于是家世、性情总归不会差。
昭华公主倒真挑中了个人选,是裴家公子裴惜春。
裴惜春为人温和,容貌俊秀,身上并没有太多锐气,看着也是温文尔雅。昭华公主虽不是很喜欢他,相处时倒也觉得舒服。
元后见她真挑中了,反而不急,说公主毕竟年纪还小,自然还要在父母跟前多留两年。若真相中了,两人先定亲,成亲之事再缓缓议。
元后又道陛下如今身子不是很好,故让昭华公主也在父亲跟前侍候,尽些孝心。
胤帝确实身子有些不妥处,时常头晕目眩,看字也累,要元后替他看一看。如今元后也推脱身子不济,让女儿在父亲跟前帮衬。
胤帝倒是很欢喜,觉得昭华公主很单纯,也时常被女儿逗得发笑,整个人也精神了些。他也十分愿意女儿在跟前侍奉,多陪他说笑。
元后说父皇年轻时性子算不得慈和,可许是老了,那性情和从前也不同了。
至少昭华公主眼里,父亲也是很和气的。
但她渐渐也懂得些东西,更知晓母后是为了自己好,并不是随意哪个人都能在父皇跟前侍候笔墨,念念奏折的。
她有时候也想,如若卫玄肯给自己展露一丝温和,她也肯在父皇跟前替卫玄说说好话。
这日昭华公主歇在长信宫中。她虽开了府,却仍很多时间逗留于宫中。离皇帝越近,便愈能具有权力。
昭华公主本是不懂,可如今却懂得一些了。
女孩子应当对自己好一些,更不必提母后千方百计替自己铺路。
宫人告知太子入宫,昭华公主本要入寝了,可也有了精神,不觉匆匆赶去。
她这么急,也是因为卫玄。
小卫侯去了青州,也并不肯如何的安歇,闹腾出这么些事。
父皇喜怒不形于色,昭华公主纵然是在跟前侍候,也窥不出什么端倪。
兄长夜来入宫,大约也是为了这桩事。谁不知晓卫玄是太子哥哥心腹,十分受太子器重。
卫玄曾为北宫主事,哪怕被派去青州,说不准也是太子与他共同谋划一个局。
如今朝中有些声音,也是说卫玄闹得太过,恐会得罪宗亲,寒了各地藩王之心。
那么如此一来,不若将卫玄落狱,再行治罪。
太子哥哥便是替卫玄来求情的。
想到了这儿,昭华公主暗暗握紧了手掌,手指头掐得掌心生疼。
如今昭华公主正得宠,内侍也不敢拦,只陪着笑脸,说容去禀告。也没多时,胤帝便吩咐放公主入内。
殿内烛火通明,太子窥见昭华公主到来时,也不觉皱了一下眉头,大约也是有些不喜。
昭华公主大约也猜到了几分。
那些朝中试探着要将卫玄落罪下狱之人,其实大抵是母后安排。
小卫侯实是太过于轻狂,元璧那件事,还有别的那些事,都使元后觉得卫玄太过于招摇了。
元后倒是神色一派温婉柔和,招手让昭华公主坐在自己身边。
太子面颊微红,神色激动,哪怕被昭华公主搅了搅,却也继续陈情:“儿子以为,若不处置卫玄,便会给各地藩王一个借口,说朝廷对他们不慈。他们纵然不好明着反对父皇,却能打清君侧的口号,向胤都发兵。”
“而如今时机未至,并非是削藩的好时节,还需得水磨功夫,慢慢筹划。卫玄如此激进,对朝廷有害无益。”
昭华公主蓦然一怔。
她以为太子哥哥是来护住卫玄,替这个亲信求情的,然而竟不是?
她本以为太子和卫玄彼此亲厚,她一直以为卫玄善于玩弄人心,连太子哥哥也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如今兄长非但不肯保全,还狠狠插了卫玄几刀。
元后柔声:“那我儿也是同意将卫玄削爵落狱,好生审问。”
太子却斩钉截铁道:“断断不可!”
烛火轻轻映在他面颊上,却有一缕讳莫如深的幽暗和冰冷,他轻缓而冷静:“应该派遣使者,趁其不备,将他立刻诛杀。”
昭华公主蓦然通体生寒,手掌并无半点温度。
她怔怔看着眼前兄长,就好似不认识他似的。
当年太子因为义气之争用棋盘砸死了堂兄,她不知怎的,一直觉得是卫玄教唆。因为当年吴王世子得罪了卫玄,故而卫玄像毒蛇一样潜伏,乃至于唆使了一直温文尔雅的太子。
可现在,她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蓦然清醒过来。
也许,也许兄长一直都是这样凶残呢?不存在什么佞幸教唆,也没什么荧惑守心的灾星。自己十二岁时看到太子哥哥残害一向亲厚的堂兄,兄长面颊上沾染了斑斑血污,那一切跟一旁卫玄没什么关系。
太子言语却说得飞快:“卫玄性烈,又一直操持麒府,若然落狱,必然不会甘心。他必然是会使尽全力周旋,还不知晓会闹出什么事。”
“再者如若落狱,究竟如何处置,朝堂上必然会争议一番。便有人会说,杀他恐损朝廷体面,显得朝廷怯弱。到时候再判斩杀,不免落了口实。”
昭华公主听得头晕目眩,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她面颊浮起了惊色,但忽而发现此处仿佛只有自己一个神色不对。
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后,都是带着沉静和从容的。
好似自己不过是误入此处。
胤帝面若沉水,若有所思,然后缓缓开口:“这些年,年轻有野心的世家子都知晓要去做个北门郎,然后才有前程。这本是太子身为储君给的恩典,但旁人却渐渐畏惧起卫玄。是也不是?”
太子面红耳赤,却也知无可隐瞒,也没什么犹豫,道了一声是。
“再来就是之前卫玄让勋贵列侯各自回封地,不必聚在京中。此举大损功臣利益,已经惹来许多非议。他一日是儿臣心腹,儿臣便同担这样怨恨。”
已到了如此地步,卫玄利用价值已经挥霍殆尽。身为一个储君,他也不应该承担太多怨恨,他也要跟卫玄解绑了。
第107章 107
卫玄死了, 自己再施以恩德。与手底下酷吏不同,他这位储君却是春风化暖。
话本里故事不就是这样,皇帝是好皇帝,只不过是被奸臣所蒙蔽。这个故事一直便是心照不宣, 经久不衰的。
小卫侯没了, 他这位储君便全面接手麒府和那些年轻北宫舍人。太子甚至还反省自己曾经过错, 所谓恩赏要亲手发出,不要假手于人。
甚至他已经想好怎样杀卫玄了。
“我遣使前去, 之前不露口风,卫玄必不会见疑。使者趁势将他斩杀, 待卫玄死后, 方才宣旨。这时已尘埃落定, 大局已定。”
元后倒是极细微皱了一下眉头,她是建议将卫玄下狱落罪,倒未曾想要卫玄被当场斩杀。
故而元后刻意望向昭华公主, 温声言语:“昭华,你怎么看?”
元后这样问,当然也是不想卫玄死。无关乎情意,而是一种布局。
每个天子身边都有护城河,储君也是如此。卫玄便是属于太子殿下的护城河。卫玄能替储君挡下许多的仇恨。要紧时候, 还能壁虎断尾, 以此切割。
可现在并非与小卫侯切割的好时候。
如今祁姓宗室各地称王,不仅仅是淄川一处。贸然除了卫玄, 是可解一时之困, 可旁人也会觉得朝廷软弱。
此后满朝文武谁还敢提削藩?谁又还敢冒犯祁姓宗室?
卫玄是十分傲气, 但依元后想来,让其落狱打压一番, 挫其锐气也便罢了。
可太子却提议将之诛杀。
身处皇室,元后再凉薄事也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心惊。她只觉自己这个儿子年轻性子急,未免有些短视。
此刻元后让昭华公主说几句,也是想将太子戾气拉一拉。
这女儿性子单纯,又对卫玄有些痴想。元后虽是无奈,此刻也用得上。
昭华公主垂头,略想了想,却不觉说道:“依女儿所见,兄长身为储君,所言极是有理。”
那便是让卫玄去死。
元后也蓦然一怔,终于流转几分讶然之色。
她盯着昭华公主,竟仿佛有些不识得这个女儿。
太子面上神色倒是和缓几许。
胤帝亦知元后心中所忌惮,和声说道:“储君若要用人,何愁没有可用之人?”
朝廷想要削藩,只要太子私底下几番暗示,不愁没有摇旗呐喊之辈。
那么这件事便这样定下来。
昭华公主垂着头,秀丽绝伦面颊之上也不觉透出了几分幽润。
她死死的掐着自己手掌心,都要掐出血来。
有时候一个人命运就是那么一两句话,母后猝不及防,于是便输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说,因为如此,卫玄终获死罪。
也许她再也受不了了。
哪怕暗暗向卫玄拜别,她还是忍不住心心念念,时时关注。自己一个公主,居然会心里跟谢冰柔一个区区女官计较。二人身份云泥之别,哪怕只是些许嫉意,已是奇耻大辱。
她是皇室贵女,身份尊贵,母后给她铺了大好前程,也会有温柔体恤的夫婿。裴惜春真正体贴也好,装模做样也罢,至少明面上会对自己极好。
如今开了府,自己又在父皇跟前侍候笔墨,这祁姓血脉渐渐觉醒,她也开始体会到权力好处。
只要不想卫玄,她这一生是十全十美的,是一点瑕疵都不会有的人生。
便不会有那么些个搅得心口都发疼的意难平。
于是她便想解决这件事。
只要卫玄死了,自己也不会掉在泥地里跟区区谢冰柔计较。
反之,卫玄对任何女人笑一笑,她便辗转反侧。
自己是入魔了,需将自己救一救。若不将自己救一救,她好好人生便毁去了,也成不了什么事。
男人不是可以杀妻证道?她也听说王家四郎曾沉迷于一个歌姬,于是消磨岁月,荒废光阴。后来王四郎想通了,便杀了那歌姬,从此心无旁骛。
她便杀了卫玄,以证自己的道。
从此那些愤懑嫉妒全离自己而去,此生富贵荣华,喜乐安宁。
昭华公主血似冰一样凉,她此刻垂下的面孔冷似雪,那般神色方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
战事起后,谢冰柔也跟乔晚雪滞留于此。
乔晚雪一开始甚为惊惧,跟在谢冰柔后面,渐渐也静下心来。
谢冰柔会些医术,这些日子在伤兵里打转,乔晚雪亦是在一旁帮衬。
听说朝廷来了使者,谢冰柔也伸出手指,轻轻将散乱发丝拢在耳后。
她倒没什么欢喜之色,只想朝廷既派遣使者前来,为何却不见援军踏入青州之地?
谢冰柔心尖儿隐隐有些不安,莫不是如当初川中之乱,因些利益纠葛,便以私心迟迟来救援?
纵然卫侯受太子器重,恐也抵不住下面人做反。
当初卫玄让那些勋贵列侯回转封地,也是得罪了许多人。
谢冰柔有些紧张,不过卫玄聪慧无双,这些事自己不提,卫玄也应当明白的。
卫侯身边能人异士不少,轮不到自己一个医生出谋献策,更何况自己还是法医。
那使者到来时,便已引至卫玄跟前。
使者容色和顺,看不出敌意,腰间还有一枚北宫令,以此彰示他是太子的人。
更何况他本也是太子心腹,平时虽和卫玄并不相熟,也是混个脸熟。
使者也是绝顶高手,否则也不会被太子所器重。
他也看见卫玄。
小卫侯一身玄色衣衫,通身着黑,气度凛然。那一片黑沉沉玄色里,倒衬得他容貌清俊而凛然,面颊无甚血色,唯独唇色如一抹丹砂,煞是夺目。
如此容貌,便如苍山上覆了一层白雪,又掩着一团灼热艳火。
那使者观之,也顿时不由得生出了一缕心惊。
他本是太子跟前的人,素来倨傲,如今倒禁不住使脸上透出几分和气。
“小卫侯近些日子辛苦了,太子也十分惦记。”
使者那张略肥的脸倒是透出了团团和气。
一边说,他一边靠近。
卫玄也似笑了一下,他似有些疲惫,见着使臣,也未起身。卫玄轻轻的抬起头,使有些话想要说一说。
卫玄那张面上似有一缕清光飞快掠过,润入眼中,一闪即没。
接着便是浅淡绯色一闪,旋即便飞溅几缕血花。
哐当一声,使者袖中软剑脱手掉落。
本来这柄软剑会如毒蛇一般缠上卫玄咽喉,取了这艳冠京城小卫侯性命。而他只想一想便无与伦比的兴奋!因为太子从前素来倚重卫玄,而自己其貌不扬,并无卫玄这个北宫主事风光。
可如今使者腹腔已被卫玄血雀斩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险些被生生斩成两截。
他人还未死,却被卫玄一脚踹到在地。小卫侯在京中倒是儒雅斯文,谁也未曾想,如今倒是这般凶狠之态。
又或者卫玄许是在太子跟前,方才显得温良斯文。
随使者而来有二十余人,这么些人数,也无非是为了让卫玄不设防。依照使者看来,只要自己诛杀卫玄,再取出圣旨,在场之人必然无不顺服,也必然会依从朝廷旨意。
然后他便听到卫玄说了一声杀,便有诸多黑影掠上,形成合围围剿之势。
使者本待说什么,却是被卫玄一剑刺穿了咽喉。
鲜血从血雀之上滴答落下,就好像是沾了血的兽牙。
待到在场使团尽数被诛灭,卫玄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随手扔去。
“不过是逆贼冒充朝廷,意图刺杀的伎俩,吩咐下去,不必在意。”
他手已捏着那份旨意,看也没看,便催动内息,将之震个粉碎。
手下人麻利领命,也无甚在意。
卫玄慢慢合上眼,太子大约觉得诛杀自己后,再招降老武王,说不准老武王愿意降。
——哪怕老武王不愿意降,别人也会觉得朝廷对他仁至义尽,绝不能说朝廷辜负了他。
如此一来,自己的死也会为朝廷攒些道德资本。
如今他诛杀朝使,意同谋反,却犹自极冷静的思考。
卫玄冷静得像是一块冰。
可他心里却忽而想,太子终究容不得我了。虽知太子为人凉薄、自私、独断,但其实有那么一瞬,他心尖儿也掠过了一抹怅然。
毕竟他是靠太子起势,从泥地里站起来,借势得到了许多东西。在这之前,他跟太子一直也是合作得很愉快。
有时卫玄也会想,哪怕演一演,会否也成为一段君臣佳话。
可终究是容不下的,太子气量不足,胆子也太小,除非卫玄肯收敛自己,否则二人必会生隙。
可人生几十年,弹指朝露间,时光匆匆,每一刻都很珍贵,他凭什么要为个庸人忍一忍?
然后卫玄睁开了双眼,一双眸子清冽而坚定。
其实他本也没有怎样犹豫,是伏杀了使者后,他才回味这番心情。
他手下人行事也麻利,七手八脚已将尸首抬了出去,还有人用水泼洗地上血污。
远处战鼓又响了,这样敲着,咚咚如密雨。
卫玄忽而有些好笑,不但自己得了消息,老武王也得了消息。
太子远在京城,那些谋算却早被漏成个筛子。
卫玄自然决不甘心在太子这庸人跟前伏低做小,他已换上戎装,系上披风,便要迎风而上。
这时谢冰柔也听到战鼓,她也听说有人行刺,欲图谋算卫玄,幸喜卫玄没什么事……
这时她便看到卫玄大步流星跨出,确实不像有事样子,谢冰柔心里也轻轻松了口气。
卫玄蓦然侧头,目光便落在了谢冰柔身上。
第108章 108
那目光宛如实质, 令谢冰柔很是不自在,又不大明白卫玄是什么意思。
卫玄静静看着眼前的姑娘,任是四周十分嘈杂,阳光却也还是温柔的。
谢冰柔一身素衣, 这几日也忙得焦头烂额, 无暇梳什么髻, 只匆匆用一根布带将秀发松松扎住。
如此一瞧,倒也有几分慵懒之意。
阳光落在了谢冰柔眼睛里, 那一双黑沉沉眸子如美丽的晶玉。
女娘很是美丽。
卫玄心头却涌动了一缕灼热。
他五岁就被送到公羊墨离处长大,整座山都是静悄悄, 静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公羊墨离教他的第一个词是无父无君。
自小没有跟太多同龄人相处, 卫玄很多想法也跟这个世界其他人不一样。
他已经走过去, 扣住了谢冰柔的手腕,让谢冰柔随着自己走。
谢冰柔也并未反抗,大约是觉得自己有什么正经事寻上她。
谢冰柔还不知晓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已经不能回头,注定要走上一条离经叛道的道路。
可能不久的将来,他的名声还会很不好听。
卫玄也不是没有预想,只不过未曾想到这一日居然是这样的快。
他听着了谢冰柔轻柔声音:“卫侯,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谢冰柔嗓音里还有些好奇, 大约还有些探寻之意。而且她已随自己来到了僻静处, 自己大可以说一说。
然后卫玄转过身,谢冰柔已被罩在他玄色的披风里。
下一刻, 谢冰柔被他狠狠的吻住。
是很深很深的一个吻。
他扣着谢冰柔腰身, 另一只手搂住了谢冰柔的后脑, 似要把她按怀里揉碎了。
好像比卫玄设想的要冷一点,却有点甜。
就如春日里做过的梦, 女娘主动而热情,现在触手可及,却是活生生的人。
他也听到了谢冰柔短促发声,好似是反抗,可他也顾不得。
谢冰柔脑内一片空白,她手指所触之处是冰冷战甲,鼻端嗅到的是淡淡血腥气。
战鼓在敲,咚咚如密雨。
等卫玄松开,已见谢冰柔面颊憋气似晕红。
卫玄手指擦去了谢冰柔眼角泪痕,意犹未尽,只觉那股疯狂之意从天灵盖窜到了脚趾头。
他说:“冰柔,我很喜欢你。”
谢冰柔不是说过,若要成亲,必然是要有情分。从前自己是个寡情之人,心里觉得做不到谢冰柔想要的,故而也是远了她。
可是现在,却大不相同了。
“等活着回到京城,我便娶你为妻。”
谢冰柔推开他,跌跌撞撞从卫玄披风里挣脱出来,她摇摇头,面颊上有几分烦恼之色。
等她想要说什么时,卫玄已转身而去。
战云密布,卫侯本也不能在此逗留。
谢冰柔目光所及,只看到卫玄如乌云一般背影。
好半天,谢冰柔才摸索着墙壁倚靠站立。
她闭上眼,深深呼吸几口气,使得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谢冰柔掏出了手帕,擦了一下唇瓣。
一下不够,她又狠狠多擦了几下,直到嘴唇微刺痛,她方才停下手来。
谢冰柔紧紧攥着这块手帕,她全身上下犹在发抖。
一个女孩子,有时候是需得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谢冰柔慢慢的捏紧自己手帕,心里却想,这件事情还当真麻烦。最麻烦的是困于城中,不好逃开。
而这场战争结束,她甚至只能盼着卫玄获胜,否则自己处境堪忧。
她冷静了些,然后便想到了章爵。
一想到阿爵,她内心就涌过一缕温沉的水,好似熨帖安稳起来了。
明明章爵也不是个温和的性子。
她想章爵还在卫侯手下做事,自己对他情分也要掩一掩。谢冰柔从来不敢赌人性,如今兵荒马乱,摧毁一条性命很容易,人命也不值钱。
谢冰柔既然把章爵放在心上,便绝不敢去赌一赌。
她又想这件事可否告诉给章爵知晓?大家可以彼此商议,共同面对。
不过阿爵战场厮杀,若乱了心神,分了心,可是会生出什么意外?
谢冰柔便又忐忑起来,拿不定主意。
谢冰柔一向是个有主意女娘,却难得这样犹犹豫豫,举棋不定了。
谢冰柔一边这样想,一边飞快将自己收拾妥帖。
这时乔晚雪来寻她,又问及小卫侯寻她有什么事。谢冰柔搪塞过去,还让人给章爵送了信,约了地方见面。
到了时辰,章爵如约而至。他见着谢冰柔时,先禁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又叹了口气。
他斟酌言语:“明日我有事,要出城办些事,且不能和你说,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你也别太惦记我了。”
章爵这样说,嗓音里大有恋恋不舍之意,一多半是舍不得谢冰柔,满心皆是眷念之情。
谢冰柔啊了一声,却忽而觉得机会绝好。
章爵要离城,那么便劝他寻个由头,直接回京城。至于卫玄,自己斡旋也不难。只要自己推脱要明媒正娶,又提需回京在议,以卫玄自负,也可先行将之稳住。
她这样想时,忽而方才惊觉自己对卫玄是何等的惧怕。
今日那个亲吻虽是越礼,可自己已脑补到强取豪夺,杀人泄愤的地步。卫侯虽然嗜杀,平日里相处也未至这种地步。
谢冰柔也知自己有些应激,可却禁不住要往坏处想。
她想也许卫侯并不是那样的人,可一个人凡事做最坏打算能有什么错?
这样心绪之下,她忽而发觉自己应当将一切告诉章爵。
也许是那个纠缠不清的噩梦,也许是卫玄那一番突兀的无礼,谢冰柔发觉自己很不好了。
她肚内筹措词语时候,却听着章爵说道:“谢娘子,你怎么不问问,我出城办什么事。”
谢冰柔没好气:“你竟要告诉我?想来是军中机密之事,是我能听的?”
章爵:“我才不管这些,什么样机密是连你也不能听的?”
他这样说话,言语也是十分自然。谢冰柔得闻,心尖儿也是砰砰一跳。
章爵十分直率,这种直率总是令谢冰柔怦然心动。
章爵伸出手,将谢冰柔的手握在手掌心,眼见谢冰柔全无所觉,默认自己如此,于是心下也十分甜蜜。
他张口说道:“老武王这般做反,到处写信给别的王室宗亲,想要鼓动他们也反一反。否则别人不动,唯独他动,兵败是迟早的事。我是要去吴国,做个说客。你必定奇怪,以我这样性子,也能去做个说客?”
章爵口里说得俏皮,却不免去打量谢冰柔面上神色。
他口中说道:“我家里有个兄长,与我十分不和,他是一家之主,我却事事忤逆他之意。后来我便干脆让他削我族籍,将我逐出家族,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兄长难得应我一次,允了我这个要求。”
“义父膝下无子,我便过继给他,也改了姓。不过后来我才知晓,这件事是义父与兄长商议好了的,兄长本就另有考量。”
“我不知他们有什么计划,便干脆离开京城,谋了个职位。”
谢冰柔还是第一次听章爵说及他家里的事。她虽不知晓章爵家里那个兄长是谁,却隐隐觉得对方十分可怕,有操纵一切的架势。
对方虽没有祁宁心狠,却也仿佛要将一切死死攥在手中,喜欢安排别人命运。
难怪章爵也是个暴躁小哥,脾气并不怎么样。
谢冰柔又想到,章爵家世必然是不俗。他出入元家,说是元后外侄,虽不知是哪一房亲戚,但元家也是认了这门亲。这必然是章爵原本出身不俗,所以元家才多有笼络。
还有就是之前京中连环杀人案里,章爵出入石修府上。石府多蓄歌姬,那时候莺娘还拿他编排了个故事,使得章爵还惹上了些杀人嫌疑。
章爵不是图色,与京中失势勋贵来往,必然还有别的缘故。
包括卫玄也对之十分器重,卫玄也绝不会是无的放矢之人。
不知怎的,谢冰柔心尖儿升起了一缕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脱出,会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然后她见章爵取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贴身碧玉,那玉碧绿,曾被摔碎了,后又以金丝镶嵌,这样补起来。
玉佩上有一个南字。
谢冰柔忽而好似喘不过气来,她手指微凉,已经不由自主的搅在一起。
她忽而觉得可怕,就好似一股无形力量拽住自己,非得要自己坠入一处漩涡。
谢冰柔听着章爵说道:“想来你也听过吴地南氏,我便是南家公子。”
章爵实是爱及了她,忍不住向谢冰柔剖开自己身份,不愿意有丝毫的隐瞒。
这般坦诚后,章爵不免盯着谢冰柔脸看谢冰柔的反应。
谢冰柔面颊苍白一片,竟似受了极大的惊吓样子。
章爵便觉不好,眼前场景仿佛是自己预设里最糟糕的样子。谢娘子本就多心,想法也多,必然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番隐瞒。如此一来,她必然是会见怪自己,觉得自己未曾很坦诚,说不定还会厌弃自己。
谁让自己并不怎么老实。
谢冰柔恍惚间忽而升起一个念头,她想阿爵能不能离开南氏?
第109章 109
那个梦实在再真实不过了。梦里她不知自己夫君是南家哪位公子, 对方仿佛在南家地位颇高,自己也好像跟他很恩爱。
原来恩爱竟也不是假的,喜欢也是真的,自己是这样嫁进去的。
她知晓章爵很爱自己, 少年眼睛里亮晶晶喜欢绝不是假的, 这份喜欢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迷恋。
既然如此, 自己何不游说眼前少年郎离开南家,什么也不理会。
可话到唇边, 却让谢冰柔生生咽下去。
不单单是因为此刻说这些话很突兀,还因为她知晓章爵不会答应。
他说自己以极激烈方式离开南家, 把事情也做得很绝, 胸口那块翠玉也确实曾碎过的。
可那又怎样?碎了的玉已经被金补好, 还让章爵吊在胸口,贴着心口,时时戴着。
章爵是个重情的人, 家这个字分量对他很重要。
哪怕他与兄长不和,可与南家其他人呢?
谢冰柔做的那个梦里面,被杀的还有妇孺和小孩。从前这一切只是个梦,可现在想到死去那些人是阿爵的亲人,一切仿佛真实起来, 然后就有了些难受。
她能怎么说?跟章爵说起这个梦, 哪怕章爵信了,难道告诉他以后那些亲族会死, 却让章爵随自己离开, 独独两人逍遥快活?
那些话谢冰柔说不出口, 也知晓章爵不会答应。
她也是有几分了解章爵的。
她也还想起自己恍惚间,脑内浮起的另外片段。男子握着自己手, 要吻上自己嘴唇。自己看不清对方面容,却窥见对方腰间一枚玉坠,坠子上有一个南字。
如今逆光里男子面容仿佛清晰起来,便是眼前的章爵。
幻境里的男子如今却正看着她。
谢冰柔还在生恼,章爵却是情动起来了。
如今这么兵荒马乱,自己偏生要在这个时刻离开心爱女娘,章爵也是老大不乐意,颇有些计较。
这不舍之情越重,便使得章爵心中更生缠绵之意。
他不觉伸出手臂,扣着肩膀,便想亲亲谢冰柔。
可这番举动却与谢冰柔幻境里情形一个模样,两道身影重叠,竟令谢冰柔打了个寒颤。章爵胸口还挂着那枚翠玉,玉上还有一个南字。那翠玉落入了谢冰柔的眼中,便觉得说不出刺眼。
她下意识侧过脸蛋,是不乐意的意思。
章爵被拒,心里也有些委屈,只亲了亲谢冰柔脸边发丝。
冰柔素来温柔,章爵也没想到她会拒绝。上次谢冰柔踮起脚尖亲过他脸蛋,他以为谢冰柔是愿意的。
他松开手臂,脸却微微红了。
“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谢冰柔闭上眼睛,不知晓想什么,最后正过脸看着章爵,认认真真说道:“自然会想你。”
章爵心想她大约没有生气了,心里又一甜。
他退后几步,看着要走了,又回头看看谢冰柔,温声说道:“你放心,我必然不会有事。”
谢冰柔轻轻说道:“我知道。”
章爵还没娶老婆呢,依那个梦,眼前少年还不会那么短命。
章爵忍不住笑起来,露出雪白牙齿:“我就知晓,你已经不生我气了。”
谢冰柔嗯了一声,默认自己没生气了。
章爵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想笑:“你放心,我虽曾经是个世家子弟,可性子一向怪诞,我想娶谁,家里也管不了,是由着我的。”
谢冰柔:“谁一定要嫁给你?”
章爵:“你不嫁我,还能嫁给谁?”
看着章爵面上少年气的笑意,谢冰柔终究也笑起来。
当她这般笑起来时,谢冰柔眉眼舒展,如一朵温柔的花。
章爵终究不好多留,他来私会女娘,又什么都告诉谢冰柔了,也不知犯了多少规矩。他虽素来不守规矩,却也恐会连累谢冰柔。这么说了一会儿话,章爵便匆匆离开。
他唇角泛起了浅浅笑意,好似沾到了蜜糖,整个人也是无尽欢喜。
直到章爵离开,谢冰柔才轻轻坐下来,她微微发虚,脑子乱成一团麻。
那噩梦如影随形,伴着自己许多年了。章爵坠子上那个南字,更显得十分刺目,似要刺入谢冰柔的心里。
——方才她实舍不得章爵失望。
那怕心事重重,她也忍不住冲着章爵笑了笑,内心十分纠结。
阿爵倒是一片赤诚,什么话都给自己说,一点隐瞒都没有。自己当然是喜欢他的,两人性子也很是契合。
可她以后该怎么办?
谢冰柔年纪轻轻,花朵儿一般年纪,自然绝不会想死的。人生在世,毕竟是有许多乐趣,值得好好的活下去。
若她早知晓章爵是南家公子,任是为人再好,也会避之不及,她终究是爱惜自己的。
但现在却已经喜欢上了,还稀罕得很。
谢冰柔这样想着,慢慢的心内也有了答案。
若那个梦是一个预言,是既定的命运,她偏不信命,也绝不会任由一个梦无端摆布。
她离开章爵,只能是章爵为人当真不好,又或者自己不喜欢他了。
既然自己喜欢,阿爵又很好,任是什么玄学也不能将她摆布。
这世上也许真有玄学,可谢冰柔却绝不愿受其摆布。
她可不信什么命。
这样想着时,谢冰柔眼里柔光也渐渐坚决起来,
盘算到这儿,谢冰柔倒禁不住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该多和章爵说会儿话,她还有许多话想跟章爵说一说。
不过待章爵回来,两人自有机会。
再者如今战事已起,她那些儿女情长仿佛也化作不要紧的事,好似已经不值得留意了。
卫玄初任青州郡守,似根基未深,大乱之初从青州调了两万兵马入城,可后续支援却迟迟未至。
日子一久,城内便有些奸细作祟,惹出些骚乱。
卫玄清扫一番后,捉了些细作杀了,淄川城内也清静了许多。
如此僵持两月,城中粮少,每日所分吃食也少了许多,就连谢冰柔也要饿一饿。
这人有人送来糕点。
谢冰柔腹饥如火,见着这份点心,却不由得皱皱眉头。
她估摸着是卫玄送来,老大不自在。
这几日卫玄忙于战事,倒未继续纠缠谢冰柔。似他那样男子果真还是爱惜事业的,风花雪月的儿女情长大约也不过是点缀,并不会真正要紧。
故那日轻狂之后,谢冰柔倒是并未再见到卫玄了,竟如幻梦一般。
不过这一次,谢冰柔却不会放松警惕。
她一口未动,倒送给乔晚雪。
乔晚雪这几日饿得厉害,倒是十分惊喜,要跟谢冰柔分着吃,谢冰柔却含笑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至始至终,谢冰柔也是一口未沾。
乔晚雪也不客气了,她吃得也有些急。
然后乔晚雪也有些不好意思:“从前在家里时,倒是并不觉得这些点心如何美味。至少,没这么饿过。”
如今城内处境凶险,可乔晚雪倒不似之前那般害怕了,许也是习惯了。
她轻轻说道:“不过我在京城,便知晓小卫侯颇有手腕,又有见识,很会断局势。他既肯留在城中,我等大约也不会有事。”
谢冰柔怔了怔,好半天,然后说了声是。
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此刻她的命运,还有许多人命运,都是与卫玄系在一道的。
她还想起卫侯曾经给她讲过的那些旧事,外头的老武王还是害死自己父母的大仇人。
那些旧事将她绑在卫玄一条船上,是一种很巧妙的手腕。
再联想到卫玄那日的居心,谢冰柔便有些恼。
但再怎样心不甘,情不愿,她还是站在卫玄这一边的。
谢冰柔也有些日子未曾见到卫玄,只听闻卫侯如今言出令行,脾气大得不行,绝不允半分懈怠违逆。
他也果真有些手段,外斥老武王是冒名顶替,内里管得滴水不漏。朝廷迟迟未见援助,卫玄竟也将局面稳住。
此情此景,倒似真离了卫玄不行了。
全城因食物缺乏开始饿起来时,卫玄却并不觉得如何饥饿。这并不是他吃得多,而极度亢奋之下,他反倒不会觉得饿。
男子面颊越加苍白,眼里却生出了一根根血丝,瞧着竟有几分冷骇之意。
然则卫玄却越加言语流利,头脑清晰。
他身边门客却忍不住生出担心,开口相劝:“侯爷一视同仁,所分吃食并不比别的将领多,却犹分给谢娘子。主君纵然爱惜于她,可如今要紧时刻,实不应省下自己那份。”
卫玄却摇摇头:“是我不愿意多吃罢了,食物吃得多些,便会头脑困乏,缺乏精力,生出困倦。”
他肤色苍白,鼻梁却是挺挺的,脸颊微瘦,却越发衬得眼睛大了。那双黑沉沉得眼中,却禁不住透出了几缕精光。
他绝不能输,而且冰柔也在这座城中。无论是为自己,为百姓,为自己心爱女娘,他也绝不能输。
这样子要紧时刻,他想到了谢冰柔,心底也不觉升起了几缕柔情。
那女娘替自己疗伤时,这般手掌相触,便会察觉谢冰柔手掌微凉,竟似比旁人体温要低一些。
他想冰柔身子骨弱,受不住折腾,如今也是很委屈她了。
第110章 110
乔晚雪虽暂缓饥饿, 可内里愁绪却未解,禁不住说道:“冰柔,如今朝廷迟迟未有动静,却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更不知晓有什么打算。”
谢冰柔难得有暇, 也与乔晚雪聊一聊:“其实那反贼虽假冒老武王, 但仓促起事,却是不成大器, 也没什么要紧,成不了气候。朝廷所担心的, 却是别处宗亲受其蛊惑, 信以为真, 纷纷响应。”
“若这样,朝廷自然不便出兵淄川,更要以防万一。”
谢冰柔口里这样说, 心内却隐隐觉得十分古怪。她隐隐觉得朝廷态度十分微妙,这其中好似有什么内情。可惜谢冰柔知晓消息太少,也拼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如今乔晚雪已然惴惴不安,她若再说深两句,恐会吓着乔晚雪。
谢冰柔自然不免挑些好听的话来说, 好使乔晚雪宽心。
更何况谢冰柔也还有些信心。
阿爵是南氏公子, 这件事情卫玄是知晓的。关键时刻,章爵回转南氏, 加以游说。这其中自然少不得卫玄算计筹谋。
而属于卫玄棋子, 也不单单章爵这一枚。她老早就心有不快, 不喜卫玄这般操纵阿爵。只不过卫玄心思颇深,又颇有手腕, 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连章爵也为他所用。
章爵也不是个好脾性的人,也不知卫玄怎样的对症下药,拿捏人于无形。
除了章爵,卫玄还不知晓安排了多少暗棋。
更何况老武王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谢冰柔相劝:“再来如今战事,是卫侯有心算无心。我等守城都已十分难挨,那逆贼必然更为艰难。那位老武王虽有不臣之心,有意忤逆,但时机未至,本未想过如今做反。这打仗最要紧不是手中兵马,而是粮草辎重。如此多耗一日,还是城外叛军更挫锐气。”
只要无人救济,如此拖延,老武王处境亦是会愈加不妙。
乔晚雪怔怔听着,面上神色也渐渐定了几分。谢冰柔这样娓娓道来,她也不知晓谢冰柔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只是此刻相伴,倒似添了几分安然之意。
谢冰柔心思多,又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卫玄轻薄,她面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恼红。若不是卫玄平日里不怎样近女色,她都禁不住要阴谋论了。卫侯可是要用得自己之处,所以蓄意挑逗?
她原本只当卫玄欣赏自己才干,却想不到卫玄居然有这份心思。那谢冰柔便生出自己一腔心思喂了狗的恼恨之感。
若换做章爵,她会觉得阿爵是喜欢自己,情不自禁。
轮到卫玄身上时,谢冰柔就免不得生出许多阴谋论了。
卫玄虽给她送了点心,她却十分气恼。
偏偏这件事情,她是谁也不能说,甚至对着乔晚雪,也是不好多说。
她忽而又想,朝廷到底跟卫玄生出什么样龃龉?
胤都之中,昭华公主手掌也紧紧搅着裙摆,手背上青筋分明,亦是显得格外明显。
她已经为卫玄流过泪,于午夜梦回间谴责过自己,还有些悔恨不已伤心。当她自怜自伤表演到了最顶峰时,却传来了卫玄未死的消息。
然后昭华公主才宛如五雷轰顶,生出不可思议之感,旋即又仿佛受到了羞辱。
兄长是储君,是未来天子,是大胤未来主人。如今是太子哥哥要卫玄去死,那么太子轻轻一声吩咐,卫玄就应该又惊又怒极不甘愿死去。
皇宫之中便是这样规则,她从来没想到卫玄居然会这般大逆不道。
受辱的是太子,可昭华公主亦感同身受。
不但如此,卫玄还令人送上一封盟书。
这十年间,老武王与其他几个藩王多有来往,互通书信,歃血为盟。朝廷意欲削藩心思其实已十分分明,故也有人起了异心,大家约好一起谋反。
为防人告密,还整出了这么一封盟书。
却不知为何,也许是有心算计,这封盟书居然落到卫玄手里,也当真是处心积虑。
除了物证,还有几个人证,是被卫玄掳来的老武王心腹,一并打包送来京城。
这几人任由拷问,必然能道出真情。
这么牵出藤来,藤上的瓜也不止一个。
小卫侯还假惺惺上了折子,只说此事事关重大,他这个做臣子的不知如何处置,只暂且遮掩,觉得还是不要先行声张。不若逐个击破,如今先破了老武王。
昭华公主如今也开始掺和政事,虽时日尚短,但因血脉关系,却颇受信任。她如今听闻这些隐秘之事,心中却百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那如此说来,倒是卫玄他全对了?诸王私下勾连,最好处置办法自然是先视而不见,再挑拨离间,最后再逐步分化。
卫玄虽然是行险,可他在淄川之地这部棋却走得很准。从大局来看,卫玄并未落错棋子。
然而如此一来,自己和兄长又算作什么?
太子身为储君,却被他卫玄衬得卑劣软弱,竟有几分不堪。
这谋逆盟书已送至几前,太子方才如梦初醒,竟丝毫不知。
如此行径,也是啪啪打脸,只怕父皇眼里也会觉得太子无能。
太子果然面色铁青一片,如受莫大侮辱。
他蓦然抬起头来,沉沉说道:“还盼父皇治卫玄死罪,将他抗旨忤逆之事昭告天下,说他强行诛杀朝廷使者,意图谋反。”
那些话说得又快又急,不由得带上几分忿色恨意。
昭华公主手指攥得紧紧,她心里纠结。这几日她泪撒枕巾,也想过若没让卫玄去死,那便好了。如今机会仿佛来了,仿佛给了她一个纠错机会。
可她却听着自己说道:“父皇,小卫侯既已诛杀使臣,便知朝廷已有诛他之心,他也必然生出了怨恨。这世间之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本没有回旋余地。”
她听着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方才知晓自己原来竟是这般心狠。
这几日的流泪忏悔,原来竟是自欺欺人的,原来她竟这般伪善。又或者若卫玄苦苦哀求,她可能会心肠发软,但卫玄怎么都不应该自己杀出血路。
卫玄他一直都那么不听话!
他若肯听自己话,稍稍顺自己几分,自己什么都肯依他的。
昭华公主又说:“兄长身为储君,本应该当即决断,杀伐果决。错也好,对也好,要紧关头,必然要有一个抉择。他身为储君,本不应有妇人之仁。哪怕是为了这大胤江山,也不应该优柔寡断。”
她甚至为自己兄长开脱,哪怕她终于看清楚兄长的真面目,知晓他生性凉薄狠辣,下手也不容情。
为了堂兄的死,她心里埋怨了卫玄很久。如今知晓太子本心,她对兄长也是有些怨怼的。
可她与兄长皆是皇后所出,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昭华公主开了府,掺和到这些政事里面去,原本是一块白布,如今也渐渐染上了墨色。
也许情事不利只是她的一个由头——
短短几息间,她小儿女的嗔怪也淡了,她所言所行亦变得有些冷酷。
“更何况窥破此等阴谋非一朝一夕之事,想来那个青州郡尉,也是窥破此事,方才落狱获罪。可这些事,卫玄却隐而不言,怕是早有忤逆之心,并非兄长逼迫所致。”
她也认为自己说得极有道理,而这些道理,父皇母后难道当真不明白?
元后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她看着自己一双年轻的儿女,却终究觉得他们心思实是太浅了。
有些话胤帝不好说,却要劳烦她说一说。
“昭华,你以为卫玄将盟书人证送回京城,那是为何?是为了向朝廷求饶?”
昭华公主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元后好似在责备女儿的愚蠢,可那些话却是说给太子听的。
她缓缓道:“他既不是忠臣,如若处境不利,他将这封盟书公之于众,使天下人皆知又如何?”
“如今老武王被指冒名顶替,说真正皇室宗亲已经自裁身亡。那么以此讨伐朝廷便名不正言不顺,至少老武王诈死欺瞒朝廷在前。各处藩王自然也是观望者众,不好掺和进来。”
“但如若这封盟书天下皆知,此刻不愿反的,觉得时机未至的,也不得不反,只能选择附逆。与其日后朝廷清算,不如殊死一搏。”
昭华公主冷汗津津,忍不住喃喃说道:“所以卫玄是在威胁,他竟敢威胁朝廷?”
所以卫玄折子上才说,最好是守住这个秘密,不宜大肆招摇。
元后沉沉说道:“这只是其一,如若朝廷容不得他,他可搅得天下大乱,更可站在反贼一边。他甚至可以不与老武王僵持,而是同流合污,反了朝廷。到那时,你以为如何可以收场?”
昭华公主答不上来,她没想到卫玄居然当真敢和朝廷博弈。
哪怕自己想要杀卫玄证道,也不是自己能杀得了的。
太子本是满腔火气,如今却好似被一盆冷水浇过来,面色犹自铁青,却终究说不出话。
卫玄本来不过是颗弃子,可这颗棋子似乎并不愿意安顺。
那棋子偏要跳上棋盘,如此博弈,非要这么博一博。
若朝廷非要杀他,他便逼反藩王,搅得天下大乱,疯得不能再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