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元宵节,你去了京城,但是没来找我。”
司玉踩在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贺云。
“那你背着我出门去见谁了?”
“我没有。”
贺云垂下眼,不停扯着黑色拉链。
“是啊,你没有。”司玉松开手,“你没有来找我。”
贺云不敢看司玉,就像他当时不敢走到司玉面前一样。
司玉在生气。
元宵节,司玉不喜欢吃甜腻的汤圆,贺云就在家包了饺子。
手机放得太远,夜晚自动开启的睡眠模式,让他错过了司玉的电话。
他没有接到司玉的电话。
司玉在生气。
都是因为自己。
【hy: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hy:手机被我放太远了。】
【hy:你可以接电话吗?】
嗡嗡——
“司玉!”
“明天我不回来了。”
贺云肩膀缓缓沉了下去,哑声道:“可是,我很想你。”
“你要是真的想我,刚刚就应该接电话。”
嘟——嘟——
贺云放下手机,坐在黑暗中揉着眼睛。
“真的,真的很想你。”
他没有订酒店,一下飞机就赶去了影院。
“你好,请出示你的点映会门票。”
“你好,我没有在售票机里看到……”
“这位先生,电影会门票是不对外出售,会分发给各个影评人、媒体和粉丝团队,你不知道吗?”
贺云愣在原地。
“阿云?”贺飞倩停下脚步,“还真是你啊!”
最终,贺云还是见到司玉。
他戴着口罩和工作人员挤在通道中,看着舞台中间被众人簇拥的司玉。
看一眼就好了。
就看一眼。
贺云食言了,他看了好久。
此刻的贺云也抬起了眼。
“你那样做是不对的。”
“你说什么?”
司玉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贺云的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你不能要求我这么做。”
“自由?不能要求?”司玉嗤笑一声,“好,那你走啊。”
司玉转过身,齿尖泛起酸涩,蔓延至鼻尖。
“为什么还不走?”
脚边被拉长的影子朝他靠近。
“你也,不能要求我走。”
二人的衣物被吹得猎猎作响,却如韧草般,谁都没有挪步。
海浪一声又一声。
“这就是你离开的原因?”
司玉的话再次换来贺云的沉默。
“觉得我很麻烦,觉得我限制了你的自由,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累。”
司玉背对着贺云,没能看见他的摇头。
“那就告诉我,让我不要再缠着你,让我去找下一个人。”
司玉转过身,看着背对光线的贺云。
贺云的身形依旧高大挺拔,但又好像只是一副伫立在杂草和岩石中的失魂躯壳。
“司玉。”
“闭嘴。”
贺云今天给他的「惊喜」太多,司玉不想再听。
他撞开贺云的肩膀,将贺云和他的那句「不要」丢弃在夜色之中。
-
红色晨曦漫过蓝白矮墙,洒满贺云刚种下的大花飞燕草。
贺飞倩拿起一株根部带泥的紫色银莲花,递了过去,忍不住问道:“阿云,你跟司玉是怎么回事?”
不等贺云回答,司玉就推开小门走了出来。
“你在种什么啊?”
司玉睡眼惺忪时,惯喜欢拖长尾音。
“院门口空出了地,刚好适合。这个配色还喜欢吗?”
“嗯,挺好看的。”
司玉蹲下身,拨了拨奶白色的圆锥绣球。
随即,他打着哈欠问道:“这是谁啊?”
被司玉目光扫视到的贺飞倩瞪大了眼。
“这是我另一位堂姐,贺飞倩。”贺云面不改色地介绍起来,“二姐,这是司玉。”
“不是,我们昨晚就……”
“我准备去四叔那儿挖点土,陪我一起。”
司玉不解地看着仓促离开的二人,耸了耸肩,起身回屋。
等他再次出门时,贺云已经将边角的粉白酥浆草、深紫鼠尾草和纯白角堇种好,正在浇水。
“怎么忽然想起弄这个?”
“想让它们成为你醒来记住的第一件事情。”
贺云说得太过认真,司玉不懂,但他依旧笑了起来。
“想上街吗?”
“好呀。”
海岛最棒的出行工具,就是他身下的摩托车。
“好像回到了玛瑙斯。”
司玉紧紧搂住贺云。
“可惜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车。”
“没关系的,只要是和你一起。”
和我在一起,最受苦的人是你。
“好了,不要乱走,别摘头盔。”贺云将车停在树荫下,“等我回来,知道了吗?”
司玉乖巧点头。
下一秒,他摘下头盔,跑到摊位边试戴起了头巾。
“噢哟,真俊啊小伙儿!”
“就是哦,怎么这么好看!”
“像大明星一样,乖乖真漂亮!”
司玉习以为常,但依旧大手一挥,买下不少。
但很快——
“你们认错人了。”
司玉用蓝色碎花头巾,将自己从头发丝到脸都裹了起来。
可赶集日的人实在太多,就连人群外圈也被停下的小电驴和摩托车拦住,司玉根本无法脱身。
司玉低头,费力地挤着。
哔哔!
“上车。”
司玉接过头盔,跨坐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司玉趴在贺云肩膀上,闷闷问道。
贺云看向后视镜,司玉的金色发丝从头盔中钻出。
“你的头发。”他说。
和你都太耀眼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不是为了拍摄需要而染头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不过也好……”
停了一瞬,他继续道:“至少,能让你第一眼就看见我。”
“就算你不染头发,他们也会看见你。”
“那你呢?你也会看见我吗?”
贺云没说话。
“好像看不见。”司玉说,“不然,你怎么会没有回到我身边。”
贺云加大马力,用引擎轰隆和阵阵风声沉默回答。
“要什么颜色?”
“嗯?”
司玉靠在摩托车上,顺着贺云抬手的方向看去,见到了镇子上最大的超市。
“不想染回去。”司玉抱胸,“你本来就看不见我。”
司玉知道贺云听见了,可他却依旧转身进了超市。
司玉:。
贺云从超市拎着口袋走出时,见到了鬼鬼祟祟推车的司玉。
贺云:“你做什么?”
司玉:“哦,偷车。”
贺云:。
“我不要!我不染!你……嗯?”
司玉坐在小凳子上,愣愣地看着贺云手中搅动的金色染发膏。
他眨眨眼。
“闭眼。”
贺云放下梳子,转动着司玉的脑袋。
“我头发有投保的。”司玉舒服地闭上眼,“染坏了,小心保险公司找上门。”
“那你自己来。”
“嘿嘿嘿,你来,你来!”
司玉从围着的透明塑料布下伸出手,拿起镜子,看着贺云一点点将他的黑色发根盖上金色染发膏。
“边边,那儿还有点。”
“看到了。”
“痒,擦擦。”
“嗯。”
一旁的璧花早早就开了,五月是它最后的花期,它抖着浑身的香粉,似要让花下的二人闻个舒服。
“你闻到了吗?”
司玉问。
他在说璧花的清冽,贺云却只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没有。”
贺云答。
“那是什么花?”
司玉指向角落里细长花瓣、打着卷向外弯曲,只有在靠近花蕊处的末端颜色加深,变为黄色的小花。
“忍冬。”贺云挑起司玉最后一缕长发,“也叫金银花。”
“这个我认识!高中后山就有不少,我和沈确之前……”
“二十分钟再洗掉。”
“诶!”
司玉看着丢下一句话,就沉着脸走远的人,三秒后,扑哧笑了出来。
“好看吗?”
司玉甩动着愈发耀眼的金色发丝,凑到贺云眼前。
贺云正洗着莓果,关掉水龙头后,点点头。
“你都没有看我!”
司玉抓起一把树莓,将水晃到贺云脸上,趿着拖鞋,跳上沙发。
不知过了多久,司玉迷迷糊糊间听见电视声音小了下去。
“唔,我还在看呢。”
“嗯,没关。”
司玉被下巴处的毛茸茸弄得有些发痒,不等他动作,绒毯就被人先一步整理好。
“睡吧。”
“爱你。”
“ditto.”
贺云轻声掩门,在台阶坐下,拿出手机回拨电话。
“贺云,你做得很对。「快刀斩乱麻」这句古谚语,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
“可是,总会有那么一天。”
收了线,贺云的心依旧落不下。
手机却又再次震动起来。
陌生号码,但贺云知道是谁。
“贺云。”
“沈确。”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
“贺云?”
司玉醒来,拖着步子,在屋内寻找着贺云的身影。
书房没有人、卧室没有人,还有一扇门打不开。
司玉揉着眼睛,慢吞吞地移向门外,还是没有人。
“贺云?”
他又唤了声。
“醒了?”
贺云从院墙里站起身,放下挫条,走到他身边。
司玉点点头,就着贺云伸出的手臂,投入他的怀抱。
“好像又是假的。”
“嗯?”
“像以前的你,好像是假的。”
他被贺云抱得更紧。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饿了吗?”
“一点点。”
“走吧。”
司玉洗完手,刚好看见贺云切开紫红软绵的覆盆子奶冻。
“覆盆子蛋糕!”司玉张大了嘴,“啊——”
抿下贺云递来的叉子,司玉当下发出小鸡叫,十指在紧紧在胸前交握。
“我的最爱!”
司玉拿起勺子,刚准备舀,忽然又放下。
“怎么了?”
“想起是别人教你做的。”
司玉起身,推开椅子,继续缩回了沙发。
“14岁。”
“嗯?”
“宋歌,他只是一个14岁的孩子。”贺云端着碟子,在司玉身前蹲下,“哪怕现在,他也不过19岁。”
“19岁怎么了?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才17岁。”
“错了。”贺云叉起勺奶霜,“18岁。”
司玉没说话,张嘴接下。
“你陪我过的第一个生日,是我19岁的生日。”
“那你还记得,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
“希望你的每一个生日,都有人陪在你身边。”
“为什么不是你会陪在我身边?”
“因为我在等你像现在这样问出来啊。”
*
贺云点点头。
“可是,已经错过两个了。”
司玉点了两下贺云的鼻尖。
贺云笑着又投喂一块。
“以后呢?”司玉追问,“以后还会错过吗?”
贺云停在蓝色小门前,头顶新换好的白炽灯明亮无比,却又让他的深邃眉眼陷入阴影。
“睡醒再说。”
“一言为定。”
司玉难得睡个好觉,刚洗完脸,就听见了敲门声。
“来啦!”
司玉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
“玩够了吗?”
沈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