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初入魔界
荒外十万八千城, 殷色掩去日月精
天道无问弃之地,魔神怜处化新灵
十二魔君定域界,廿四血潮淬魂生
何羡人间蝼蚁地, 杀尽万古留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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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呲——!”
随着一道剑光飞起, 带起一阵血雾弥漫, 被斩杀的红发红眼的魔物,挣扎几下, 便彻底倒塌下去,震起阵阵红色魔气。
周遭本是流动缓慢到了静止地步的幽深浓雾, 忽而快速摇晃流动起来,发出丝丝缕缕的垂涎声息,直到杀了魔物的人提剑离开, 走出不过十几步远,那浓雾便迫不及待的将倒地的魔物团团包围,响起接连不断啃食的声音。
片刻之后,浓雾散开,原地只剩些许还未化尽但已经没有丝毫魔气的残骸。
而浓雾之中簌簌凝化而出几道人影,贪婪的看向那道背负红白两只剑的人影, 眼中满是想要吞噬的欲望,却并不敢真正对其动手,只怕反被他杀了, 叫自己辛苦修行而来的一身魔气, 便宜了其他的魔物。
于是只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是想要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找机会将其吞噬,而更大的远呀, 是想要趁他杀了那些主动招惹他的魔物之后,能够跟在身后饱食一顿。
毕竟, 这人是不吃魔的,那魔物的尸首,只能让他们来笑纳了。
啃食骨血的声音,让齐经霜听得头皮发麻,不得不强迫自己收紧神识,可这些声音他尚且能够远离,那不远不近坠在身后的魔物,他却不能够驱散,散了一批,还有一批,驱之不尽杀之不绝,仿佛要跟随他永生永世,直到他消亡为止。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回去人间界的法门。
可他已经回不去人间界了。
赤红的光辉笼罩整个魔域,永恒不衰,区别不过是明亮域暗淡而已。
齐经霜进入魔域之后,再没有见过日月光。
这样说似乎也不太正确,他在那荒原上走了很久,一路上都荒无人烟,他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逐渐连白日黑夜也不分明,天地不知何时笼罩在红彤彤的光辉之下,然后再没有日夜之分。
他有很长的时间都没有见过任何其他的活物,直到他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才看到一只红眼睛的老鼠。
那只老鼠也并不害怕他,非但没有逃跑,甚至还扑上来咬他,齐经霜杀了这只老鼠,那只老鼠挣扎了一番,竟然化作了一团血雾消散,原地只剩下一块血红色的“石头”。
齐经霜觉得奇怪,这绝非是普通的老鼠,而回想一番,又觉得和记忆中的老鼠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可是这只老鼠已经没了,他也无法仔细的去对照。
齐经霜摇了摇头,只好抱着警戒心接着往前行走,渐次有了低矮的苦枝干叶,蜿蜒溪流,于是见到的活物也多了起来,可这些活物无一不是攻击性很强烈,带着红彤彤的双眼,甚至皮毛也泛着血色。
而其中很多的种类,以齐经霜浅薄的认知,总觉得有些不该出现在荒原之中。
况且,他认真去看,又总觉得那些东西好像和人间界的飞禽走兽一样,却又有说不出怪异的地方的东西。
直到他杀了一个五官错位,身材畸形的“人”,他才真正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那些飞禽走兽,身上器官总是有错位或者缺失的地方,甚至连草木也嫁枝错叶,那不是残疾或者畸形……而是,那就是魔域的产物。
是魔。
齐经霜擦去剑说沾染的血雾,抬起头直视着头顶红彤彤的光辉,才后知后觉的想,他或许早就已经进入到了魔域,且已经历经几日夜。
因为那红彤彤的光辉已经轮转了几回,可是他并没有在意,以为不过是夕阳而已。
他又慢慢想起来更多关于魔域的传闻,话本上或者说书先生口中的魔域,日月光是红彤彤一片,且晦暗不明,没有东升西落,是以并没有很明显日夜的区分。
而魔域的魔物,没有任何道德情义,只有互相残杀,那是魔与血的世界,杀戮与吞噬是生存的法则。
齐经霜回头去看,只有缭绕的烟雾,他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径。
回望许久,齐经霜才继续往前走,又是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屋舍,那只能说是茅草与树枝搭成的棚子,里面有千奇百怪的“人”,他们姿态各异,然而在齐经霜走过的时候,无一例外,全都齐刷刷的看着他走近又走远,眼中是赤裸裸的欲/望,让齐经霜不敢多停一步,也不敢多看一眼,总觉得稍有停歇,这些魔物全都要扑上来。
他手中握着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或许是因为他杀了几个魔物,所以让其他的魔物不敢近身,直到他进入到成型且勉强算是规整的一片城镇时,那些赤/裸的视线才算差不多消散,或者是隐藏在屋舍之后,但总归是不用直面而对了。
齐经霜浅浅松了一口气,他一路往前行走,一边左右查看,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间客栈。
若说没有见到客栈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到需要停歇,但是看到那客栈的旗帜时,倒是勾起了无穷的疲惫。
齐经霜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齐经霜甚至已经做好了再被惊吓到的准备,心灵剑按在手中,是随时方便出手,但客栈里的老板却是个正常的人样,没任何的扭曲或者错位,眼睛,头发也是漆黑的,不是那些魔物一样泛着红色血气,甚至他看到客人来的时候,还能过来招呼他,问他是要吃饭还是住宿。
吃饭有粥,住宿有床,虽然简陋,对付一晚,总比继续疲倦的走下去要好了。
齐经霜看到老板漆黑的眼珠和热情的笑脸,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人间界了,虽然告诉自己其中也许有诈,却又控制不住感觉到亲切,控制不住的卸下心防。
他在门口踌躇许久,终于还是走入了客栈内,他太累了,累到并不想吃饭,但却是真的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付账的时候,却犯了难。
老板麻溜的给他选好了房间,一遍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东西,一遍说
“小房一间,小魔心十枚即可。”
“魔心?”
齐经霜握着碎银的手一顿,还是慢吞吞的放在了柜台上,然后说
“我没有魔心,只有碎银——魔心是什么,这里要用魔心交易吗?”
客栈老板看了一眼他放在眼前的碎银子,笑了一声,说
“对啊,魔心嘛,就是那些魔物的心啊,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人间界修行靠灵台,咱们魔域修行可全靠魔心——客官是第一次来魔域?”
齐经霜迟疑的点了点头。
老板笑的更灿烂了,不过,倒也没讲什么风凉话,反而倒了一杯水给他,很好说话的讲
“哈哈,这样的话,那用银钱也是可以的,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少见人族修行者来魔域闯荡咯,咱们既然都是人族出身,也算是老乡了,那给你行个方便也不是不行。”
“多谢。”
齐经霜很是感激,他握着水杯,触手温热,一口饮下,是带有些许甘甜的温水,让他瞬间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温水入腹,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也是人族吗?怎么在这里开客栈?”
“我爹是人族修行者,我娘是魔族,我爹误入魔域,受了伤被我娘救下,然后就在这魔域边境开了一间客栈,想着若再有进来的人族,无论是想往魔域身处走,还是误入进来想回去的,也有个歇脚的地方——跟我来吧。”
店老板端起一盏灯,带着齐经霜往楼上走去,一遍又好心的和他说
“唉,看你好像还很年轻,又是第一次来魔域,我给您个提醒,您要是再往里走的,人间界的银钱可就不作数,得用魔心换咯,不过这也没什么,魔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魔心,反正魔心没了还能再长,小哥你能走到这里,应该也修为不错,杀了不少魔物吧,如果把这些魔物的魔心全收集起来,现在怎么也该是有小财一笔,不过,看客官你的样子,应该全都浪费掉了吧,话说回来,客官你都来魔域了,怎么好像对魔域全不知道呢。”
“我……是误入进来的。”
齐经霜听到老板的疑问,想了想,还是没将自己来魔域的真正原因说出来。
老板眼睛转了转,然后了然的哦了一声,说
“哈哈,我想也是,不然您这么年轻,怎么敢一个人闯魔域啊,您应该是在荒原迷路了,才误打误撞进来的?”
齐经霜嗯了一声,没有说再多的话,他太累了,被老板带着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几乎睁不开眼睛,模模糊糊间,听到老板热心肠的说
“那您今夜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明天醒了,再好好吃一顿,我给您说怎么出去魔域——您可以先坐这里歇会儿,我给您端一碗粥,好歹垫垫肚子,吃饱了睡觉也舒服。”
“不用了……多谢。”
齐经霜掐了自己一下,恢复了些许的神志,感激的看向老板,但他现在不想吃饭,只想睡觉,于是谢绝了老板的好意,而后等到老板离开,他便关上门,转身找到了床的位置,浅浅掀开一点被角,便躺上去睡着了。
然而不知为何,齐经霜方才还很困,可是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深睡片刻,却越来越清醒了。
原本因为困顿而迟钝的五感神志,也渐次变得无比清晰。
第182章 救人之魔
齐经霜并非是挑剔之人, 在人间界的时候,他甚至也露天席地睡过 ,然而此刻, 他却总感觉床板太过膈应, 被褥太过粗糙, 鼻息间充盈着说不出的腥气,就好像他是躺在许多年没有人住过的土屋子里。
片刻之后, 他又听到了“咯吱——”一声,那是门被缓缓打开的声音, 以及有人轻轻走进来的脚步声。
齐经霜还以为是刚才自己太困,说话的声音太模糊,店老板没有听清楚自己拒绝的话, 还是送粥过来了。
但那脚步声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他没有听到搁置碗筷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回去的脚步声。
短暂的死寂过去之后,齐经霜忽然打了一个冷颤,莫名觉得危机到头,心中一寒, 猛地睁开眼睛——
便看到店老板的脸出现眼前,双眼赤红,手中正握着一只锋利的匕首, 正要对着他的心脉刺下去。!!!
齐经霜一阵心悸, 店老板显然也没想到他竟然醒了过来, 也愣了一下,但随后便眼中恶光闪过, 再不犹豫,立刻往下猛地刺去——
“碰——!”
那只匕首一把落下, 插入到了被褥之中,齐经霜狼狈急促的滚到一旁,又一个翻身跃出床外,一把抽出搁置桌案上的心灵剑。
那店老板不依不饶的再次扑来,齐经霜以剑相抵,一时间屋舍之中响起各种打斗的声音。
齐经霜虽不愿主动杀人,但这店老板却好似完全失智,握着匕首一有机会便朝齐经霜刺杀而来,没有停歇的时候,也完全不给他任何交流的机会。
然而这老板又显然没什么修为,没过几招,便径直撞了上来,被齐经霜一剑穿透,抽剑出来,飞溅漫天血雾与赤气。
死到临头,店老板好像才恢复了些微的理智,朝着齐经霜瞪圆的双眼犹然不甘,似乎很不明白
“你……怎么会……”
可惜他再没有说完一整句话的机会。
在齐经霜的注视之下,他整个人仰头倒了下去,荡起层层尘埃,手脚不过挣扎几下,再无任何声息。
直到看着那店老板完全僵硬不动,齐经霜仍觉得自己心脉慌急跳动。
他真正没想到,这自称是“老乡”,态度那般热情诚恳的店老板,竟然预谋要杀他。
该说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么,他以为人间界那些所谓名门世家已经够惺惺作态使人厌恶,却没有想到进入魔域之后,一个小小的客栈老板,也对他面慈心狠,不怀好意。
及至心脉平息,齐经霜才一步步走到了那店老板的身侧,慢慢单膝蹲下,伸出手要试探他的鼻息是否真正死亡,一只手仍握紧剑,预防这老板若是装死,来给自己一个意想不到的攻击。
然而当他的手指将要触及到店老板的鼻下时,便听到噗呲一声笑声响起,随后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该说你愚蠢还是单纯,他若身上有毒,你一手摸下去,岂不是要给他赔命?”
这突兀的声音将齐经霜吓了一跳,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猛地回头,便见一道年轻的人影不知何时坐在窗户上,一身鹅黄衣裳,一只手中坠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绿杆金花铃,另外一只手拿着一页泛黄的纸张,又有红发红眸,那是再明显不过的魔族特征。
齐经霜警惕的看向他,问道
“你是魔物?”
对方朝他歪头一笑
“不然?难道我还是和你一样愚蠢的人族吗?魔族的地方,你也真敢一个人大摇大摆的闯进来,不认识的人给你喝茶,你也真敢饮,不是我帮你散去药力,现在躺地上的尸体就是你了。”
那杯茶……是了,齐经霜的记忆渐渐回笼,涌了上来,此刻回忆起来,不单单是那杯茶,从他靠近客栈时就很是古怪。
他是从接近这客栈就感觉疲惫,喝了那杯茶之后,困意变得很是浓厚,后来又不知为何,自己又清醒起来,等等——
齐经霜站了起来,看向眼前这只魔,试探的问
“是你救了我?”
那魔族少年将手中的花铃轻轻一摇,并无声响,却有一阵香气迎面而来,齐经霜下意识屏息,但香气已经入体,不过,他却只感觉到一阵神清气爽,好似被驱散了进入魔域之后堆积身上的倦怠。
那魔族少年见他神色变动,嘻嘻一笑,说道
“你要这样认为,我也并不反驳,不过我救你,只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你叫做齐经霜,对吧,我名元寅,交易愉快呀。”
说着,他又伸手将手中的纸张朝他摊开,又在空中来回晃了几下。
齐经霜看向那张纸——那是进来这客栈时候,老板还很正经的问了他的名姓登记在册,这就是那张写了他名字的纸了。
能够弄到这张纸,显眼这名叫“元寅”的魔物,对掌握眼前的一切成竹在胸。
齐经霜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尸体还没凉透的店老板,一时竟不敢轻易再信眼前之人。
他沉默不回应,元寅似乎猜出来他心中忌惮,于是又朝他抬了抬下巴,笑道
“想什么呢,我找你做交易,只是看你有趣,你需知道,我不找你做交易,我的目的一样能够达到,但你若没我指点,要凭你自己这样无知的闯魔域,哈哈,以你这几乎等同没有的警惕心,走不出十里地怕就要死了。”
齐经霜:……
这样的话,说起来倒是让他惭愧,且无可反驳了。
他并不是没有警惕心,不然,也不可能安全走到这里,他只是……对有恩于他,或者对他展露友好之面的人警惕性弱而已。
父亲在时,自幼教导他与人为善,心怀感恩,周遭邻居也都亲善和睦,他家破人亡,出去之后才知道人心险恶,然而自小养成的习性,却难以更改,然而弱被信任之人背叛,会让他更为愤恨恼怒之事,却又是另外一说了。
就像是现在面对眼前这魔族少年,心中告诫自己他与这客栈老板也许同样心怀鬼胎,但他确确实实是救了自己,这让齐经霜忍不住便对他的话产生了信赖,只是又强撑着理智,没有立刻答应他所谓的交易。
说起来,齐经霜想起来关于魔域魔族的传闻,更觉得眼前之人——哦,眼前之魔,也不太可信。
“我听说魔物以杀为尊,难道也讲究交易吗?”
他听说过的,魔物皆是嗜杀之物,毫无任何情理可言啊,想要什么直接打杀抢夺,怎么会和人做交易。
“别把我和那些除了本能的吃和杀之外,一点脑子也没有的低等魔物相提并论啊。”
元寅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转着手中的花铃一步步往齐经霜身边走来,齐经霜下意识后退,手中握紧了心灵剑,散出淡淡光辉。
对方看了一眼他已经注入灵气的剑,“啧”了一声,似乎为他的防备而感到无奈,不过,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坐在了椅子上,看向齐经霜,接着说道
“我可是天生魔种,神智生来便有,再说,魔可是会进化的,你不会真以为全靠你杀我我杀你,魔域就能维系如今的辉煌——哦,忘记了,你才来到魔域,应该还没见识过,话说,你们人间界如今究竟对我们魔域魔族是怎样的误解,还是除了杀就是杀的没脑子魔物吗?”
齐经霜:……
这个问题……他还真不太好回答,虽然事实却是如此,但是当着一个魔族的面去承认这种好似贬低的印象,总觉得很有些冒昧。
齐经霜动了动眼睛,也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
“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元寅倒是也没废话,径直便讲出了自己的条件。
“你送我回去始孟城,路上我会为你介绍关于魔域的一切,可以回答你任何关于魔域的问题,知无不尽,尽无不言,怎样,是不是很心动?”
齐经霜:……确实很心动,但就是太心动,所以让他不敢立刻点头。
齐经霜心有疑惑,便立刻问道
“为何要我送你?”
“我讲了,因为觉得你很有趣啊。”
元寅眯眯眼笑着说,但见眼前人族一副不为所动,甚至更加戒备的表情,只好叹了一口气,正经了一些神色,又道
“如果这个理由不能让你放下戒心——好吧,那就正经来说,我才自混沌魔气之中化形苏醒不久,没有魔气傍身,对上稍有些实力的魔物都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我想想办法也不会被诛杀吞噬,但那太费时间与心力了,正好遇上了你,你的修为倒是不错,或者说隐藏有巨大的潜能,足以帮我对付这些觊觎我魔心的魔物,再来我很久没见过人族了,对你感兴趣,不是很正常,你一路行走来,应该有不少魔物都对你感兴趣吧。”
齐经霜:……
齐经霜听到一半,已然心生惊讶,是没有想到眼前之人竟然能够察觉出来,自己体内有不属于自己的庞大力量,而听到最后,又觉得无言以对了。
那岂止是不少,简直是见到的全部魔族无一不是对他注目啊,此刻回想起来那些总归是不怀好意的目光,仍觉得头皮发麻。
是以,又因此而觉得对方的理由听起来似乎也很合乎情理,齐经霜正要答应,却忽然察觉出来他言语之中矛盾的地方,手下下意识按紧剑柄,看向元寅的神色再次带上戒备,就连语气也是质问
“不对——你不是说你才自什么魔气之中化形,怎么又讲很多年没见过人族?”
第183章 吃或不吃
“你的问题, 还真是够多,人族都这么多疑吗,我有点后悔因为一时兴起来救你了。”
元寅晃了晃脑袋, 面对齐经霜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很是有些不耐烦, 但他大概也不想就这么半途放弃,于是又勉强提起来精神回答道
“死了又活而已,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死过一次被打散真身, 又再次修行成功凝结真身复活咯,你们人间界不是也有轮回一说?不过我们魔族没有前世今生,死而复活是常态罢了, 只要魔心不灭,无论修行出来的真身实体被打死多少次,总有再次修行出真身的时候,当然也不能被打死的次数太多,毕竟魔心也会随着一次次的死去而削弱,死的太多, 魔心也会成为彻底没有的死心了。”
齐经霜:……
死而复生,竟然是这么随便的吗?
齐经霜大受震撼,但他也确实听说过关于魔域的传说。
是说, 魔域是由魔神演化而生, 魔神亲手点化十二魔君, 继承魔神之源力以维系魔域平衡,又散出无数本源辉光, 随机落入魔域之中,这些本源辉光化作魔核——也就是所谓的魔心, 自动吸收周遭魔气,而后幻化为各种魔物,这些魔物的修行,也就以魔心为核修行魔气,而不是如人间界一般以灵台为要运转灵气。
这些传闻和元寅所言相差不多,只是元寅讲的又更为细致深入一些。
齐经霜沉吟片刻,才又问
“最后一个问题,你所谓始孟城又是什么地方?为何要去这里?”
元寅道
“魔域共有十二魔君通下十二主城,始孟城是其中之一,也是管辖此地的所在,至于我为什么要去——你是想去繁茂华丽,什么东西都应有尽有的主城,还是喜欢在这荒芜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的破地方待着”
齐经霜:……
这当然是没可比性的。
不等齐经霜回答,元寅径直道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已经问完,要不要和我做交易,你自己选?”
虽然是讲要齐经霜自己做出选择,元寅却是笃定的口吻。
而齐经霜也确实唯有和他交易可选。
虽然对眼前之魔也毫无了解,被他坑害的几率也不算小,但齐经霜进入魔域之后,确实感觉束手束脚,四顾茫然,人间界话本中的魔域和真正的魔域似乎一致,却又不同,而他亲身踏入进来,更是觉得寸步难行。
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快速的摸清魔域。
元寅主动送上门来,且替他祛除困倦,也算救他一命,带着诚意而来,相比而言,确实是很可靠的人选——尽管,主动送上门来的好事,十之八九,另有阴谋。
齐经霜握紧手中的心灵剑,纠结再三,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收起了剑,答应了元寅的要求——反正他进入魔域之后,处处所遇全都是杀机无限,如此境况之下,谋害他的魔物,多元寅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而且他还能帮自己了解真正的魔域,总归也算有利可图。
元寅得到想要的答复,露出满意的笑容,不过虽然达成了交易,却也不急着马上离开。
“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还能有什么事情?
在齐经霜疑惑的目光注视之中,元寅走到了那死去的店老板身边,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抬眼看向齐经霜,说道
“你杀了他,那就由你来吃他好了,既然已经成为合作伙伴,我自然不会和你抢食魔心。”
齐经霜:……!
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太惊悚的话语?!
齐经霜被元寅的话吓了一跳,甚至连考虑他是好是坏也忘记了,看了看地上的尸首,又看了看一脸真诚的元寅,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你说什么……吃……怎么能吃——魔心,不是用来交易的东西吗?”
元寅噗呲一笑,好像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
“那客栈老板说来哄你的话,你还真信啊。”
齐经霜:……
元寅看着他一脸茫然的表情,“噫”了一声,是真没有想到他竟然无知到了这种地步
“你还真是胆子够大,这种基本的魔域事情都不知道也敢来闯魔域,我真是更好奇你为什么要来——魔心倒也不是不能交易,但整个魔域,应该也找不到几个魔能如此豪横,所谓魔心,可是最精粹的魔气,甚至修行出来的一身皮/肉,都是精炼过的魔气,吞骨食肉来为我所用,可比辛苦修炼游离零散的魔气要快速的多,一旦得到魔心,自己服用还来不及,谁又能拱手让与旁者——你真不吃?”
齐经霜想也不想的就摇头拒绝。
元寅啧啧两声,觉得这人族少年真是太过呆傻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可是好心将提升修为的机会让给你,竟然不要——哦,忘记了,你们人族好似都喜欢熟食,怎样,要不要我替你将他烤熟了之后再给你吃?虽然以我现在的修为,火焰没什么伤害,但只是烤熟一件死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元寅打了一个响指,指尖便跳动起来一簇火焰,大有齐经霜一答应,他就立刻火烧下去的意思在。
但这是熟食不熟食的问题吗?!
齐经霜纵然再饥饿难耐,也绝没有这种可怕的想法,他连忙摇头,制止道
“不必!”
“真的不用?”
“不用——我也是不吃……你不要说了。”
元寅有些遗憾的灭去火焰,又再次问他
“你真的不吃?你要是不吃,我可就吃掉了。”
齐经霜当然是绝不可能去吃人的,他移开了视线,很是坚决的说
“不吃。”
“你不要后悔——真是,人都杀了,你不是也能接受魔心交易吗,现在却不愿意吃魔心,真是搞不懂你们人族。”
齐经霜:……
杀人和吃人……岂是能够相提并论的事情!
齐经霜也不指望他一个魔能够理解自己的坚持,索性连回答的欲望也没有了。
元寅见他当真一动不动,耸了耸肩,而后利索的蹲了下去,一手伸出,硬生生插/入到了那店老板的心脉之中,一阵血肉模糊,赤雾飞溅后,挖出了一样散发红光的东西,那应该便是老板的“魔心”。
齐经霜听见声响,下意识回头去看,便见元寅满手是血的握着魔心往嘴巴里面送,这叫他目瞪口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想上前一步开口阻止,对方却已经不假思索,将那所谓的“魔心”一口吞下,而后就地闭眼盘坐,当场运转消化起来。
齐经霜看着他这一连串太过顺畅的挖心吞心的动作,直觉得头晕目眩,很想有呕吐的感觉,可是他许久没有吃过食物,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喉间涌现阵阵苦味。
这是梦吗?也太过超出他的接受范围了。
齐经霜忍不住深掐自己的手心,感觉到一阵阵的痛楚,又让他更加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到了魔域,没有任何人性存在的魔域……
直到元寅消化完毕睁开眼睛时,对上的仍是齐经霜惊疑不定的目光。
元寅朝他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笑出声
“怎么,你杀他时不觉得残忍,现在觉得我吃魔心很残忍?”
齐经霜:……
齐经霜闭了闭眼,不去看他。
“你们人族,就是爱这些虚伪可笑的装模作样,等等——我说,你不会在心里骂我吧。”
元寅站了起来,伸手拂去沾染上的血气魔物,运化了魔心之后,倒是让他生出一些满足的懈怠,连齐经霜对他如此明显的排斥,也没感觉到有任何的不悦,反而懒洋洋的说道
“何必这种态度呢。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别拿你们人族那些什么道德来看魔域,魔族和你们人族也不一样,你们人族互相残杀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但魔族互相吞噬本就常态,不然如何能更快的提升修为,又何必打杀如此厉害呢,你还是早点学会适应魔域的生活——你们人间界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入乡随俗啊。”
这种乡俗……恕他不能随入。
齐经霜受不了的讲
“我是人,不是魔,死也不可能同类相食。”
元寅纠正道
“可我叫你吃的也不是人心,而是魔心啊,本来也不是同类,何来同类相食之说?”
齐经霜:……
可他们分明长着人一样的模样,叫自己去挖出他们的心来吃,齐经霜无法说服自己,他转过身去,看向一旁的墙壁,只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
“总之,我是不会吃的。”
“真是不听好魔言啊。”
元寅无奈感慨,却也到底没再坚持说服他,而是算了算时间,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尽早离开吧,剩下的这躯壳虽然太过平庸,到底是凝结淬炼魔气而生,怕也会引来其他的魔物吞噬,若聚集而来的太多,就太麻烦了。”
齐经霜皱了皱眉,仍对他随口就来的吞噬躯壳这种话感到不适,但也确实并不想对上更多的魔物。
于是一人一魔,便随即离开。
元寅在前带路,走出客栈一段路程之后,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齐经霜随之一停,以为他察觉出了什么危险,提起来了警戒心,问道
“怎么了?”
元寅却是若有所思的抬头望去,又转过身来,视线当然也随着转向了齐经霜的身后,最后视线落在他身上,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回头看看吧。”
齐经霜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回头看去,而后便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有四面八方数不尽的血色雾气,尽数涌入到了他们刚才所在的客栈之中,将其团团包围。
刹那间只看见红雾弥天,听见厉叫无数,似乎也闻到四溢的血气。
第184章 合作愉快
齐经霜看着眼前这群魔环伺的景象, 既为之感到震撼,又不由后怕,若不是元寅带他及时出来, 单凭他一个人, 如何能在其中逃生?
元寅的声音在耳边悠悠响起
“你看到了吧, 这还是没有魔心的魔身,就能够引诱出这么多的魔物前去吞噬, 应该能明白凝结起来的魔气对魔族而言,是多么充满吸引力的存在了吧。”
齐经霜勉强收回心神, 喃喃道
“可前些时日……我杀那些魔物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大的阵仗。”
他一路走来,也感觉到自己杀了魔物之后, 周遭的雾气会浓郁些许,却没有想的太多,只以为是一些魔域的古怪景象而已,如今再想,那些雾气,岂不就是如今日这般的魔物么。
元寅倒真是知无不言, 闻言便道
“你在魔域外围杀得那些东西,不过是一些碎裂飞溅的魔心,侥幸凝结魔气而幻化出的杂乱无章魔物而已, 并无神志, 甚至算不上真正的魔族, 能吸引的,当然也只是一些不成型的混沌魔气, 而从你踏入到了城镇之后——从你杀刚才那个人开始,能够完整化出神志实体, 就代表能够精粹魔气,且拥有完整无缺的魔心,新鲜死去的魔物对于其他的魔物而言,可是有极度的吸引力啊。”
齐经霜看了许久,直到那魔物逐渐散去,显露出客栈的模样——却已经是废墟一片,他不必回去查看,也能够想象得到那店老板的时候该是怎样的惨淡了。
这就是魔族……
齐经霜回过头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最后也只能说
“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魔族与人族当真截然不同。”
他也渐渐明白,为何大师兄建议他来魔域——他在人间界做的事情,让他被全天下追杀,人间界再无立足之地,然而那些事情若放到魔域来……简直是不值一提了。
元寅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闻言哼笑一声,也转过身去,背手继续前行,一便又悠悠的讲
“所以,我劝你还是早日想开,不要坚持你们人族所谓的道义了——你或许还不知道,你们人族修行以灵气为要,可这里只有魔气,而灵气到了魔域,也会被魔气侵蚀——你体内的灵气也是如此。”
说道这里,元寅顿了一下,果然让齐经霜立刻收回散漫的心神,认真的来听他讲
“你不想成魔,不愿吞噬别人的魔心魔气,但是本身所有的灵气又被不断消耗,那你的修为只会每日减弱,等你的灵气被这魔域的魔气腐蚀殆尽,哦,甚至等不到被腐蚀殆尽,一旦你的修为低于盯上你的魔物,你就会成了别人的食物。”
齐经霜:……
齐经霜看着他的背影与侧颜,不由问道
“也包括你在内吗?”
“为什么不呢?”
元寅完全没和他粉饰心声的意思,直接道
“我若不是才化形没什么修为,又对你这个人族感兴趣,早在那客栈的时候,就让那老板在不知不觉中杀了你,然后我再杀他,将你们两个全都吃了——哦,说起来这个,还真是要提醒你,可不要对任何魔物产生属于你们人族的感情啊——这同样也包括我在内,须知魔死了还能另外修行轮转复生,你嘛,区区肉体凡胎的人族,死了也就死了,可没再来一次的机会,若是死在拼杀之中,那只能说你时运不济,若是死在情感算计之下,那你就真是死的可悲可笑。”
齐经霜:……
还真是够直接坦荡。
他扯了扯嘴角,说
“多谢提醒,我会记在心中。”
元寅一笑,说
“你最好是,所以你们人族的那些毛病,也最好全都改掉,魔心该吃还是要吃,须知想要在魔域生存,尽快尽早的提升修为才是紧要啊。”
齐经霜:……
怎么又绕到了这上面来……
齐经霜承认元寅确实是做到了知无不尽,尽无不言,但——非要劝自己吞噬魔心,倒也不必如此坚持。
齐经霜眉心展了又皱,最终也只是说
“你不必说这些话来引诱我……我是不会入魔的。”
他逃来魔域,只是想找一条另外的求生之道,却不是想真的沦为只知道杀伐与吞噬同类的魔族。
元寅却也没再说什么话反驳他,只是随口道
“那我就看你究竟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咯。”
他虽然没有继续坚持说服,但他的言语之中却充满了一种好似已经看透齐经霜未来的自信——他确实也这样认为。
齐经霜绝对会入魔的,除非他想要死在魔域。
可一个人族千难万险从人间界跑到魔域来,难道真的会是想要换一个地方死去吗?
那想法也太过离奇出众了,真是如此,元寅当然会刮目相看,无话可说。
而齐经霜若有一丝一毫想要活下去的念头,那就只有入魔一途可选。
既然二者都不再想着提及让齐经霜吞吃魔心一事,往所谓城走去的路上,他们也算配合默契,齐经霜杀魔,元寅吞噬魔心——他也只吞噬魔心,剩余的魔物残躯仍丢弃在原地。
等他们离开之后,其他见识过齐经霜杀魔手段,远远旁观不敢近前的魔物,便会一拥而上,各自分食。
虽然没了魔心,但这些炼化的躯壳本也是精粹过的魔气所化,甚至连从新死躯壳重散去的魔气,也是经由修行凝结之后魔气,就算只有一星半点,也比游离空中的魔气好多,总之吃了不亏。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似乎让这些魔物生出一种“虽然打不过,也抢不过他们,但跟着总是走总是有剩下的魔躯吃”的念头,不远不近的缀在齐经霜他们一人一魔的身后,且有逐渐壮大的趋势。
终于,齐经霜受不了的讲
“你……你既然都吃了魔心,为什么不吃干净?”
偏又留下这些剩余的东西,招惹那么多魔物跟在后边,怎么也甩不了。
虽然他杀魔越来越顺手,也对这些魔物没有最初遇到那般如临大敌,过度谨慎戒备,但被这群不怀好意的魔物,这么日夜不停的跟着,也让他感到烦躁了。
元寅当然是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情,听到齐经霜的话,也很是理直气壮的说
“因为魔心是最为纯粹,那些躯壳长久化形早已经污秽不堪,我可是魔神之种,怎么能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让自己沾染杂质呢。”
齐经霜:……
他竟然无言以对了。
经过这段时间与元寅的相处,他也彻底明白,魔域的魔,其实也分三六九等,但不如人间界那般按出身名声,而是按化形来源。
最高级的自然是魔神——如同传说之中天道创生人间界一般,魔神以自己的魔气创生魔域,点化生灵,在魔域能够成功运转起来之后,就永眠源魔海下。
魔神之下,便是由魔神亲自点化,赋加神志的十二魔君,拥有魔神本源之力,那是足以和神明对抗的力量,而十二座主城,最初的时候,也正是由他们分别统辖。
再来,便是元寅所谓的魔神之种,也同样由魔神点化,开窍便拥有神志,不过却并没有魔神本源之力加持了。
而后,就是魔域最普遍存在的魔族——由源魔海中孕育而生的魔种,经过一番演化,最终可以成功化出魔心,修行出实体真身。
最后嘛,就是齐经霜在进入魔界时候遇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魔物,大多是被打死之后散落的魔心碎片所侥幸演化而成的混沌之物,或者残缺虚弱的魔种所化,总而言之,在魔界的地位,与蝼蚁无疑了。
但其实追根究底,还是谁强谁就地位高——不是没有越级反杀的案例存在,甚至连十二魔君也被不少次反杀,总而言之,魔族之中,只要觉得自己有足够强的修为,那有了机会,就会直接相杀,生者吞噬败者,无需再言其他。
所以魔界的地位也是随时都有可能变动,远不如人间界那般固化,甚至有些名门世家的地位,千百年难以撼动。
而另外一件事便是,魔心成功幻化出实体躯壳之后,这些骨血皮/肉,不可避免的磨损衰老,沉淀污秽,不过一般的魔族,也不在意这里,都是将败者的一切尽数吞噬,并不会和元寅这般,只要最纯粹魔心,其余全都不要,而原因仅仅是因为这些东西已经沾染污秽了。
齐经霜有些怪异的想,还还是一只挑食的魔。
随后又猛地清醒过来,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感觉有些可悲。
是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魔族吞噬同类之事,竟然已经习以为常了。
齐经霜意识到,就算他坚持不吃魔心,他也在渐渐被同化,但他却无力阻止。
另外一件让他感觉不妙的事情是,他也明确的知道,自己对元寅已经有认同感,将对方当做自己的同伴,朋友来对待了。
可这也不能够怪他,一个整日和自己待在一处,且对自己坦诚一对,有问必答的人,无论是谁,也不可能一点触动也没有。
然而正如元寅所言,在魔物身上寄托属于人族的情感,本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魔族虽以魔心为根基修行,但魔心是,也仅仅只是它们维系自身修行的东西而已,不会生出任何的情谊。
而元寅不但是魔,还是再纯正不过的魔物,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朋友,面对齐经霜,所想的也绝不是帮他努力维系人族的身份,而是如何看他一步步成为魔物。
第185章 潮水汹涌
第一次源魔海海潮袭来的时候, 元寅便知道自己想看到的场面就要发生了。
那是突然刮起无边无际的大风,带起铺天盖地的海腥之气,本来赤光笼罩之下的魔域, 变作漆黑一片——
这样说也不太对, 应该讲, 天地漆黑一片,空中如人间日月一般存在照耀魔域的存在, 却是无限血红,仿佛随时都能往下滴血一般。
在这诡异至极的天地异象之中, 有海潮声由远及近的袭来,而后肉眼可见无穷尽的海水汹涌而来。
齐经霜站在孤峰上,看着从远处滚滚而来, 越漫越近的海潮,仿若见到传说之中毁天灭地的天灾。
凌冽寒风如刀如剑,发丝衣袖被吹的猎猎作响,甚至叫他连眼也无法睁开,头疼欲裂。
他必须十分专注,才能听清楚元寅讲的话
“每隔半月, 魔神大人所沉眠的源魔海,就会发动一次席卷整个魔域的浪潮,浪潮有五小一大, 小的魔潮一般认真修行的魔族都能够安全度过, 若是轮到席卷整个魔域的大潮, 那可就真的看命了,这也是为何魔族如此弑杀的原因之一——只有你积攒够了足够多的魔气, 魔心足够坚韧,才能抵挡的住海潮的侵蚀, 不会被这海潮吞没。”
说完之后,元寅苦笑的看向齐经霜,缓缓说出糟糕的处境
“我们这次真是好运,遇上的正是大潮。”
齐经霜:……
这是好运?倒霉透顶的运气才对吧!
齐经霜的视线移向大潮席卷之下的魔域,在大风大浪压迫之下,整个魔域到处都是疯狂相杀的魔物,不断有魔物死去被大风大潮带走泯灭,也有不断有魔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庞大无比,同样不断有点点红光随着魔潮的涌动,被大风带向魔域各处。
那便是魔种了。
每一次的魔潮涌动,都会带出无数可以修行的魔种,也同样会带走无数修行太弱的魔物。
这是来自魔神的督促——或者说建立魔域的初衷也好。
想在魔域存活,必须弑杀吞噬,不断地弑杀吞噬,才能让自己足够强大起来,才能让自己不被一次又一次的大潮抹杀,才能不让自己成为别的魔物供养。
齐经霜挥剑斩去扑面而来的魔物,心灵剑上灵光大盛,辉煌耀目的白色光辉在这黑暗与朱红交织而成的魔域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也引诱了更多的魔族过来。
齐经霜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与凌乱,他所面临的压力不仅仅是一批又一批的魔物,还有内里灵台灵气的耗损。
如果说寻常时候魔气的侵蚀是感受不到的微弱,那此刻被这来自源魔海的大风与大潮浸透,便是千万倍的消损。
开始的时候,也许他还有心情和元寅说些玩笑话,对周遭魔物的攻击应对自如,但随着海潮越来越近,甚至肌肤上已经落下被风带来的海水。
齐经霜的灵台已经被侵蚀的太深,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戳出了千疮百孔一般,无数的灵气修为以不可遏制的速度被扯出躯壳,融化消散在这席天卷地的海潮之中。
而又不仅仅是如此,若平时的魔物还算有些理智,会去思考自己能不能打得过旁者,那此刻这些魔物就好像疯了一样,,见到活物就会扑上去厮杀。
齐经霜纵然再有能力,也顶不住这样快速且无止境的灵气消损,也应付不来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接连不断的魔物袭击。
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而后节节败退,被力大无穷的魔物抓入高空之中,他一剑刺入,然后被丢了下来,重重摔在山崖之上,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量,身躯好像已经零碎不堪,连头脑都痛的发麻,眼睛也昏暗一片。
他已经无一战之力。而无穷尽的魔物却一拥而来。
要死在这里了吗?
齐经霜努力睁大眼睛,他看到眼前各种红色铺陈的模糊影像之中,出现一抹黄绿的身影。
香气萦绕鼻息之间,接连不断的铃声响起,让齐经霜勉强恢复些许神志,神色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见到元寅俯身眼前,他手中那只花铃此刻高悬空中,发出赤红光辉,时不时微微晃动一下,然后便带出一阵的光辉流动,为他二人撑起一片清静的屏障。
无数的魔物围绕着那片飞舞,时不时试着闯入进来,却又只能撞在屏障之上,荡起一层层的涟漪。
元寅垂眸看向齐经霜,认真的问道
“你快要死了——还是不打算吃魔心吗?分明你体内蕴含有磅礴灵气,却宁愿抱憾而亡,也要克制自己不去使用,我说,分明能活却死在这里,你难道真的甘心吗?”
齐经霜的神志虽然清醒过来,然而他浑身伤痛,灵气仍然在不断地流逝,让他连起身也无法做到,当真是危在旦夕了。
可是他听到元寅的话,也只是略略一顿,然后摇头。
他也只能摇头。
元寅看着他苍白的脸庞,与微弱的灵光,分明生命已经十分垂危,却仍坚持那可笑的人间道理,不由露出怜悯的神色,他索性跪坐在了齐经霜的身侧,支着下颚看向齐经霜,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要来魔域?”
齐经霜转动视线看向他,一时间没理解他什么意思,在这样危急时刻,竟然还有心情来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元寅似乎并不觉得此刻问这种问题多么突兀,他甚至还很是沉浸的自顾自分析
“你应该不是迷路进来,不然你应该早问我出去的方法——那你就是主动找来,而以往主动进入魔界的人族,无一不是因为在人间界待不下去,才遁逃如此,他们要么是所谓穷凶极恶之徒,人间界无处可容,要么是受尽冤屈苦楚之人,对人间界失望至极,你年纪轻轻,且到这种地步还要坚持作为人族的习性,应该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吧,所以你是在人间界受尽了冤屈苦楚,难以再待下去,所以才往魔界逃来?”
齐经霜直直的盯着他看,听他一通说完分析,忽然有些想笑。
他所经历的一切,人间界无人感同身受,也无人愿意为他辩解奔走,乃至于最后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入魔,彻底在所有人眼中坐实罪名,罪不可赦。
结果到了魔界,他一句话没讲,便被眼前这魔物认定了必然身怀冤屈苦楚。
怎么不让他想笑,又怎么不让他心生悲哀呢。
齐经霜动了动嘴唇,他有一瞬间的冲动,真的想要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但他对上元寅没任何情绪的双眸,到底冷静下来。
是了,元寅说这样的话,只是基于过往的事例而做出的分析而已,并不是他真的和自己站在一边,也不代表他会理解自己的情绪。
齐经霜咬了咬牙,收敛眉目,轻声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忘是不可能忘记的,但要说记的清楚,却又心虚。
或许是他本能并不愿意回想那混乱痛苦的阶段,于是每每想起,脑子里只有飘忽不定的画面与零散几句言语,一切都好像碎掉的镜子一样,分明仍然清晰,却碎的太狠分辨不清具体的景象,而在自己想要拿出来认真去看的时候,又会被扎的痛苦非常,鲜血淋漓。
有些事情是不敢,不愿,不能去回忆,分享的,只能深埋心中,偶尔时候在眼前闪过,也要匆匆压下。
这样说来,其实他也不算说谎,他确实无法顺畅完整的从头到尾去描述自己的经历,但显然元寅也并不信他的说辞,不过,元寅也不在意,他只需要确定,齐经霜确实被他说动了情绪。
“没否认我的话?所以你也是真的属于后者,被人间界驱逐之人咯。”
元寅啧啧而叹
“既然都已经被人间界抛弃,为何还要去坚持人间界的无聊规则呢,难道那些虚无缥缈的束缚,真的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吗?你看一看外边围绕了多少魔物,真觉得自己能活过今晚吗?”
齐经霜:……
是啊,为何自己还要坚持呢。
人间界所谓的规则道义,早已经没有人放在眼里了,连被天下人所推崇的论道会上都毫无公平可言,那些掌握论道会,判生定死的名门世家,想要谁死谁活,也只凭他们的心情。
这些人都无仁无义,自己何必再坚持所谓的人性?
更何况,他已经远离人间界,现在身在魔域,杀生杀死都再平常不过。
齐经霜抬眼看向一层光影流转的屏障之外,那密不透风,层层叠叠的魔物,仍在坚持攻击屏障,他的心不得不犹豫起来,以人族的身份死还是堕魔而生?
他想要让自己彻底抛弃人性,却迟迟无法真的做出决定
元寅并没有错过齐经霜眼中的纠结。
他也知晓,此刻或许只需要有人轻轻拉齐经霜一把,或者推齐经霜一下,他就可以仍坚持做人,或开始成魔。
元寅是很佩服他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一点也不去吞噬魔心,可惜,自己是魔啊。
元寅收回目光,同样看向屏障之外,接着说道
“我的魔器无法支撑太久,等到我魔气耗尽,屏障破碎,你我二者,可真要被分食殆尽了,齐经霜,你可要考虑清楚,真要就这么死在这里?”
齐经霜心脉为之急切一跳,他的手指握紧又松开,他的眉心皱了又展,最终他却是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几乎是以等死的语气说
“你走吧……你应该有逃生的法门——不必管我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到此结束吧。”
第186章 为人为魔
齐经霜在内心自嘲道, 自己真是天下最为懦弱之人,临死之际,也不敢彻底做下决定, 让自己堕落为魔。
又不知为何, 这样时候, 他竟然想起来了大师兄——嗯,虽然是只有几天相处缘分的大师兄, 总归也算天地之间,还和自己有些亲近关系的人了。
也不知道自己死在魔域之后还能不能轮回往生, 还能不能见到大师兄,如果能的话……
如果能再见到大师兄的话,那要告诉他, 自己其实并不适合闯荡魔界啊。
齐经霜思绪飘荡了很久,才后知后觉的发觉,怎么这样长时间了,他竟然还活着,没有魔物来攻击他?
好像是为了回应他的疑惑,他听到了元寅冷漠的声音
“你想死, 但我却不想让你死在这里,齐经霜,其实你早就知道, 从踏入魔域的那一天开始, 你就注定要踏上成魔之路, 只是你不愿意承认,妄图能够彻底欺骗你自己而已。”
齐经霜眉心一跳, 生出不好的预感,猛地睁眼, 便见元寅的手中不知何时,托起一枚鲜红欲滴的魔心。
那魔心是来自于与元寅同样的魔神之种,杀它几乎耗费齐经霜大半修为灵气,也同样是因为要杀此魔,才让齐经霜溃败如此之快,齐经霜以为元寅早已经将其吞噬,却没有想到竟然留存下来。
那此刻他拿出来的目的是……
齐经霜不好的预感更加浓厚,他不由厉声呵道
“你要做什么?!”
元寅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欣赏的看了一会儿手中的魔心,才又垂眸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对上他惊恐且充满拒绝的目光,元寅倒是好心的解说一番
“ 我来帮你认清你的内心。做出正确的决定啊。”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不需要帮!
齐经霜妄图起身离开,然而元寅却一力将其按在地上,而后挪了过来,居高临下的低头看向他,见他眼中满是挣扎与拒绝,元寅倒是好心的来安慰了他一番
“别怕,你看你现在又无力抵抗,所以纵然入魔,也非你本愿,都是我逼你的——你可以不必为此而生出什么罪恶感。”
然而这样说,却无法真的说服齐经霜放弃抵抗——但那也无所谓,元寅本也没有打算给他反对的机会。
元寅一边说,一边举起那只魔心,悬空在齐经霜口舌上方。
在齐经霜几乎瞪裂眼角的目光之中,元寅不过略一使力,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的魔血便从他的手指缝隙之中低落。
啪嗒,啪嗒——
一滴滴魔血落在齐经霜紧闭的嘴唇上,飞溅的血痕宛如一朵朵血花在他的脸庞上重叠绽放。
不……
齐经霜疯狂摇头挣扎,抿紧嘴唇,咬紧牙关,想要拒绝魔气入体,但落下来的魔血却一点点顺着他紧闭的唇缝渗透进去,他尝到了魔血的味道,他想要立刻吐出来,也想要立刻推开元寅。
然而魔血入口即化,而他没有力气去拒绝元寅——他也无法拒绝,没有时间拒绝了。
那先是嘭的一声响起,二人随之看去,便见花铃撑起的屏障被攻击而出一道裂缝,而后噼里啪啦,一道道的裂缝以不可遏制的速度,迅速爬满整个屏障。
最后“嘭——”的一声,屏障彻底碎裂,花铃光辉黯淡,从空中轻飘飘的落下。
无数的屏障碎片朝外飞溅散去,无尽的魔物朝下奔袭而来。
不过瞬间,层层叠叠的魔物便将齐经霜与元寅完全包裹在内,如小山,似坟墓。
然而在片刻之后,那被层层魔物包围起来的地方,却散出一道道红白相间的光辉。
随着一声怒吼,一声悲鸣,无数的魔物被层层掀开,一道流金溢彩的血色凤凰从中盘旋而上,直冲云霄。
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影站在原地,手中长剑光辉流转,灵气与魔气交错相应,间或有丝丝缕缕的金光忽明忽灭。
元寅退出数丈之外,接过从天而落的花铃,又抬眼朝着齐经霜若有所思的看去——如他所愿,齐经霜并不是真的想死,所以爆发出巨大的求生意志,修为也随着那颗魔心入口而快速补全提升——但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对。
齐经霜此刻所展现出来的力量,超过了他的预计,然而就算是如此,他体内被压制的那股力量仍然将开未开。
这实在让元寅疑惑,那股力量究竟来自何处,又为何而封,为谁而封,以及另外一件事情——
元寅的目光落在齐经霜背后另外一只剑上。
都到这种地步,连法相都尽数放出,他却仍坚持不去拔起另外一只被布条紧紧缠绕的剑——总不会是因为没学过双手剑吧。
元寅为自己的想法逗笑,却并没有当真,显然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那么,那又是怎样的一柄剑,才会让齐经霜宁愿死去也不愿拔出呢。
元寅思绪繁多,但周遭魔物却全无神志,它们只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近在眼前,于是本能想要扑过去将其吞噬殆尽。
可却不能如愿。
齐经霜站在原地,双目通红,含着痛苦的底蕴,又被无情压下。
他已经放弃生还,做好死去的准备,然而死亡真正降临,生命要被夺取的时候,他看着扑面而来的无尽魔物,心中却蓦然爆发出巨大的求生之意——那是让齐经霜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力量。
原来他内心深处,并不是真的对死亡坦然。
他不能就这样死去……
他不愿就这样死去!
不想死,那就喝魔血,吃魔心,成为魔!
魔心入体,显露枯败之势的灵台再次运转起来,而因为掺杂魔气,带上了丝丝缕缕的血色。
齐经霜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杀意与戾气从心脉蔓延全身,最后汇集在手中剑上,他不必再做任何的思考,只需要挥剑斩杀所有挡路的魔物。
无数的魔物被尽数绞杀殆尽,无数的魔心被剥离出来,漂浮空中,在众魔觊觎的目光之中,尽数进入到了齐经霜的灵台之中。
而余下的碎肢残骸,上一刻四溅飞出,下一刻便被卷入飓风,而后浸入越来越近的海潮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不知已经吞噬多少魔心,将清明灵台染上一重又一重的魔气,连带发丝瞳色,都化作血红一片,额心开裂一道血痕,让齐经霜头疼欲裂。
这是因为成魔所以痛苦么?他略微内视,已经见不到丝毫灵气。
那是因为吸入太多的魔气,又或者是被压制在体内的魔气唤醒了所以反客为主了呢?
已经不重要了。
齐经霜抬眼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海潮,知晓这才是真正要面临的危难杀机。
浩瀚磅礴的海潮铺天盖地而来,他是如此的渺小,仿佛随时都会被溺亡。
然而铺天盖地的海潮汹涌而过,却也无法将其吞噬融化半分。
齐经霜立剑在前,无数的潮水分涌两边簌簌而过,他听到许多微弱的声音叠加着环绕周围,那是被海潮带出来的魔种,其中一部分已经生出了神志口舌,在潮水之中便开始迫不及待的发出鸣叫,来展现自己鲜活的生命里,只是听在齐经霜的耳朵里,却只感觉到烦躁,让他恨不得想要挖掉耳朵。
他又感受到阴凉冰寒的海水在身侧急速冲刷而过,如千钧之力拽拉衣袖,想要将他带走,但是剑只要不动,他便也屹立不倒。
在这无穷尽的海潮之中,一只剑的存在与一根针无异。
想要用一根针去阻拦席卷而来的大潮,那是痴人说梦,然而齐经霜手中长剑,却在一层层的海水冲击之下纹丝不动——
准确来说,是长剑上金光闪烁,逼迫海潮不可近身,不得不压下势头从两侧避开而去。
这是大师兄给他的剑——是因为预想到会有今日以身当海的时候,所以才送他一只能扛得住大潮的剑么?
齐经霜缓缓低头,抵在冰凉的剑柄之上,许久之后,一滴泪水从闭上的眼角无声垂落。
在等待大潮落去的时间内,他什么也不能够做,只能一遍遍的想,既然能够预想今日情形,那为何不早日告知我,会有成魔的一日,而成魔之途,却是如此的痛苦与责难,要让他完全抛弃人族的性情呢。
他身在海潮之中,没有人,也没有魔能够听到他的心声,看到他的泪水,只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嗤笑出现脑海之中,而后好像有人说了一句“可笑的废物……”
谁在说话?
齐经霜想要仔细分辨,集中精力听到的却还是海潮之中那些魔种们叠加在一起的噪音,那也许是他的幻觉,又或者——齐经霜自嘲般扯了扯嘴角,那是自己的心声。
在高空之外,元寅盘膝坐在巨大的花铃之上,垂眸看着下方被海水完全覆盖的空间。
他已经看不到齐经霜的身影,只能见到无边黑暗之中,一层层的海潮涌动而过,唯有一点亮光在其中忽明忽灭,却从未真正消失,空中不断响起凤凰啼鸣,几次企图想要冲下去救出主人,却又被飓风与大潮拦下,只能无力悲鸣。
直到海潮完全散去,天地一片寂静,那只凤凰才直冲而下,围绕着立剑在前,却动也不动的身影转了几圈,而后泯灭无踪迹。
这片区域内经受过海潮考验的魔物,未尝没有想去试试能否击杀的打算,但在衡量之后,却最终选择了转身离去。
至于被海潮带来的魔种,如萤虫一样在天地飞舞,却也避开了他的周围。
唯有一道手持花铃的魔族身影,一步步走了过去。
第187章 我要回去
元寅走到了齐经霜身侧, 微微弯腰,俯身到了他的面前,带着惊讶的语气说
“你真是让我感到分外惊喜了, 恭喜, 成功度过源魔海的考验。”
齐经霜却没有任何死里逃生的喜悦, 他听到了元寅的话,也只是动了动眼皮, 睁开了眼睛,却并没有打算开口说话回应。
元寅倒也不在意, 而是接着说道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成魔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并没有你想象之中那样艰难困苦,生不如死?”
齐经霜张了张嘴,低声吐出两个字。
“闭嘴。”
元寅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又道
“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闭嘴!”
齐经霜猛吼一声,而后站直了身躯,收回了剑, 抬头冷漠的看了元寅一眼,便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元寅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走了几步之后, 才慢吞吞的说
“你好像走错方向了。”
他才没有走错方向。
他不要再闯荡所谓的魔域了, 他宁愿回去人间界苟且偷生或者死在, 也不要再待在魔域了。
齐经霜对元寅的提醒充耳不闻,仍然坚持往回走, 速度越来越快,甚至于大步奔跑起来, 发丝与衣袖在空中上下飞舞,让他感觉到莫名的畅快,如果能够完全不考虑一切就这样奔跑就好了,可惜,这样是不能够的。
簌簌几道破空声响,随后几道成缕魔气从他耳侧略过,直直扎在他面前数十丈远的方向,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想要和我打一架吗?”
齐经霜停下脚步,猛地回头,怒视跟在身后的魔物,剑已经又握在手中,随时可发出攻击。
元寅却没任何惧怕,只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
“我只是想知道,你跑这么急,是想要去哪里,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些帮助?我说过的话仍然作数,你有疑问,我言无不尽呀。”
齐经霜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是拒绝和他交流的意思。
元寅怒了努嘴,倒也没为这冷漠排斥的态度,反而一步步走上前,继续主动的说
“你这样的表情,是在怪我吗?何必怪我呢,若你的心从未动摇纠结,纵然你吞下魔心,也可以不去使用,原地等死啊,但你却选择了活下去,连被大潮淹没,你也没迷失其中,承认吧,齐经霜,你愿意为了活下去成魔,我只是帮你做出正确的选择罢了。”
齐经霜:……
他确实想活,齐经霜无法反驳,他却也懒得反驳,只道
“我要回去。”
元寅道
“回去哪里?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想回去人间界?”
齐经霜继续保持沉默,然而沉默本身便代表着承认。
元寅啧了一声,背手在后,在他面前踱步道
“那你大概要失望了,也许你进入魔域很是容易,但你却不知天地六界早有天道设下屏障,非有机缘不可互通,你不过是误打误撞,找到了进入的机缘而已,想要从魔界回去人间界,你觉得还会有这样容易吗?”
齐经霜撇过脸去,颇有些不耐烦的说
“我自有办法,一个不通,再想一个便是,我既然能进来魔域,总有出去的时候。”
这份自信值得夸奖,不过——
元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原本跑去的方向,不由一笑,道
“所以你想的第一个办法,是想原路返回?那样只会让你走到另外陌生的地方而已,或许,你并不知道,人间界山河恒定,魔域却是每次大潮过去,方位都会换过一遍啊。”
这又是什么意思……
齐经霜回过头来,心中下意识想问出来,但是当他看向元寅的时候,便见他伸出手来,手中浮现血线圆盘,上面竟然浮现无数的山水楼阁,围绕着尽头一处海水而成。
元寅道
“这是定潮盘,乃是定位魔域各处方位的地方,我们所在之处便是这里——”
元寅点了定潮盘上亮起的一点,又点了那海水所在的地方,说
“而这里万物拱拜之处,便是源魔海,你看到这里海水汹涌,便是因为大潮已过,但此定潮盘上却还是大潮之前的景色。”
所以这是……这是魔域的司南,还是地图?
齐经霜心中立刻联系起来人间界指示方位的东西,当然,他见过的无论是司南还是地图,都只有各种线点,却没有这般能够将万物都挪移其他的东西,而人间界万事万物,也没讲说会随着一处海水的流动,就改变方向了。
但这里是魔界。
只见随着元寅指尖一动,源魔海汹涌潮水立刻朝外流动,竟然带着一应山水建筑随之而动,且竖分十二线,横切三十六格,按照距离远近不同,其转动的速度与距离也不尽相同,等潮水转过一圈,重新归于平静之后,一应景物,都和最开始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他们所在地方没有变动,但周遭环境却是翻了一遍,果真如此……他若真就这么按原路返回,真不知道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齐经霜看的目瞪口呆,静默一会儿,才幽幽说道
“你们那位魔神,还真是好会折腾,未免太过变态,这是生怕你们过得安稳吧。”
元寅:……
元寅嘴角抽了抽,怎么说呢,虽然魔域无所顾忌,但总还是对魔神大人心存绝对的敬畏,并不是能够这样随意讨论,而且听着很明显是带着不敬的语气……
不过这一点还是不要特意提醒了,总觉得如果这样做的话,反倒会让眼前之人说出更迁怒的话出来。
元寅闷咳了一声,说
“所以,你还想回去人间界吗?”
不等齐经霜想好答案,他又接着说
“其实想回去人间界,也不是真的全靠撞机缘——如果你早些说,赶在大潮来临之前,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明一条方向,你跟随大潮褪去的方向前往源魔海,然后从源魔海或许也能够回去人间界,传说之中,源魔海底通向人间界的某片海域,只是我没有试过,所以并不能给你完全的保证。”
这次,齐经霜沉默更久之后,才慢慢说道
“源魔海不是你们魔神沉眠之地?大潮带来的威力都如此厉害,源魔海……进入其中,岂不是更危机四伏,生死难料?”
“变聪明了哦。”
元寅完全没加掩饰,笑吟吟的说道
“源魔海是魔域魔气最为充沛浓郁之处,不过嘛,一般魔物进入源魔海中将会立刻化去真身实体,甚至连魔心也会与源魔海融为一体,毕竟万千魔族源自魔神,而源魔海又是魔神沉默之处,魔族跃入源魔海,那是自行选择回归本源啊。”
齐经霜:……
虽然是一条明路,不用去撞不知何时才会有的机缘,但果然是比撞机缘更烂的主意。
齐经霜可不想成为源魔海的一部分,有些不耐烦的说
“总而言之,你是想告诉我,别想离开魔域就是了。”
“可以这样说,其实,我是为你好啊。”
元寅收起定潮盘,又语重心长道
“你这样的状态,应该也无法回去人间界了吧,纵然回去,你原先都无法再人间界生存下去,如今又成为魔,岂不是回去之后更加人人喊杀?我若记得没错,你们人间界对魔族好像更为排斥吧。”
岂止是排斥,简直是见之者杀,说到这里,又让齐经霜气上心头。
“这要怪谁?”
“但我不在意这些啊。”
元寅抿嘴微笑,一副无辜模样
“我说了,我是为你好,帮你做出正确的决定——在魔域,唯有活下去,才是唯一的生存规则,你能作为胜利的一方活着,那其他一切都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你看,你以人族行走许多时日,可有任何一个魔物来对你之身份有所过问,你成为魔,又有那个来指责你的不是。况且,既然人间界容不下你,何必再想着回去呢,做个魔族,不好吗?”
齐经霜若有所思,似乎听进心里,但他开口说话,却又好像是懒得辩解的三个字
“你不懂。”
元寅立刻泄气,他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没想到齐经霜还是如此执迷不悟,索性也道
“好吧,我确实不懂,但你我交易还在继续,走吧,送我回去,等你我交易借宿,接下来你想去哪里都行,我绝不多问一句。”
齐经霜看着元寅一副毫无愧疚的坦然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将成魔之事迁怒与他,实在可笑。
元寅又不懂属于人族的情感,不过是想要自己活着罢了,在他看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成魔而已,算什么大事呢。
他们之间本质不同,非要互相解说,结果绝不是谁被谁说服,只能让自己徒生闷气罢了。
齐经霜忽然道
“我确实不该和你置气。”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微弱,元寅一时没听清,但不等他问出口,便听见齐经霜长舒一口气,说
“走吧,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我不是失信之人。”
说完,他便径直往前走去。
元寅:……
这……该说还是无法忘却做人的习性吗?
元寅摇摇头叹气,又跟上了他的步伐,走在了前面。
或许当真是是想通了,也许是仍无法完全度过心中的纠结,齐经霜一路上寡言少语,倒是元寅好奇的问东问西。
他看向齐经霜背后那只从未出鞘过的剑,道
“我好像从没见你拔过另外一只剑?”
另外一只剑么……
齐经霜想起来自己被占据心神的过往,仍然心有戚戚然。
他想了又想,才说
“没有用到它的时候。”
这真是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废话答案。
第188章 各自分离
齐经霜从杀魔, 到杀魔吃心,就这样开始了新的魔族之路。
他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会不适应,然而真正去做的时候, 魔心入口, 他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十分顺手,最多清洗表面血迹的时间太长一些, 似乎也算表现他些微的内心纠结。
而元寅却已经不再吃了,他直言吃的已经够多, 只需要花铃吸收外散的魔气修复自身即可,如此,他们两个之间倒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产生什么冲突, 只是每每齐经霜杀魔吃心的时候,元寅都会在一旁看着他。
那是带着观察与思考的目光,或许还有其他的深意,被元寅注视的时候,总是让齐经霜有一种自己是被当做什么新奇物品研究的错觉,或者是被当做圈养起来的宠物去观察它的日常习性——
这个猜测就有些太荒谬, 毕竟认真来说,是自己护送保护元寅啊。
而元寅仔细的观察他之言行,似乎也只是单纯的想要细看人族成为魔族之后的变化, 或者缩小一点范围, 是想看他从宁死不从到真的成为魔族之后, 会是怎样的表现。
“看来你对成为魔族适应良好。”
元寅很有一种满意且自得的意思,说
“看吧, 我说的算不上没错,成魔嘛, 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也没表现出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
齐经霜只是面无表情的吞下一只清洗干净的魔心,然后说
“既然选择这条路,纵然非我所愿——难以回头,也只能继续向前了,总不能整日以泪洗面,那毫无意义。”
元寅抚掌笑道
“你还真是乐观坚定,让我对你有新的看法了。”
齐经霜却只是看了他一样,没多问有什么新的看法,也并不在意,另外一件事情——是从他吃过魔心,成为魔族之后,他的感情好像变淡很多,对外界万物的关注,也没什么兴趣,或许,这也是因为他其实并没有从人族变成魔族的事情之中完全走出来吧。
齐经霜沉默的前行,分明对什么都没有多余分散精力的欲望,脑海之中却又无端浮现出幼年时候得到新鞋子的情形。
过年时候总是要添置新衣新鞋,总是不肯让其沾染丝毫的尘埃,甚至于一天要擦拭许多遍,稍微落一片树叶或掉一点烟灰,便要立刻抹去,然而在一次不小心踏入泥坑之后,鞋上满是污泥,再也无法洗的干净。
那之后没过几天,就穿着鞋子衣服到处疯玩,再也不去在意鞋子的清洁与否了。
他如今可以面不改色心无波澜的吞噬魔心修行魔气,大概也与那时候的心境有相似之处。
因为完全认清,已经彻底回不去从前,所以索性再也不在乎了。
他既然已经成魔,再没有回去人间界的可能,那就好好地作为一个魔族活下去吧——毕竟前来魔族的初衷,不就是想要另辟蹊径,找到一线生机么。
齐经霜甚至颇为轻松的联想起来以后得日子,他将元寅送达目的地后,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按他的修为,那些魔物也不敢前去打扰他,最多几次大潮的时候麻烦些,但他都经历过一次了,也不足畏惧。
这样想着,似乎连带思绪也阔达起来,觉得前路是一览无余的平缓大道,他心情好起来,连带着与元寅说话时候的情绪,也跟着轻松不少,元寅当然察觉出来他的变化,听到齐经霜的回答,元寅却也只是笑而不语,齐经霜只以为是他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毕竟,在元寅这样生在魔域的魔族,天生所认知的生存之道便是不断地杀戮,怎么会想到要过与世无争的退隐生活呢。
齐经霜不想和他争论这一件事,之后的日子,也尽量避开相关的话题,元寅好像也明了他的意思,说话之间也同样避开。
这样,只是去一问一答,交流关于魔域的风土人情,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好了不少,很像是好友一样了。
然而这样的友谊,建立在一方没有情绪的基础之上,又能坚持多久呢。
————
他们一路长行,终于到了目的地。
魔界十二主城之一的始孟城,笼罩在一方巨大的迎春花树之下。
站在城门外眺望,眼前是层叠楼阁,光辉流转,街道上熙熙攘攘,是身影涌动,风起时,又带来阵阵香气,生生乐鸣。
若不是空中高悬光辉赤红一片,齐经霜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人间界。
可是回神过来,仔细去看眼前这繁华城镇的内容,便一点点推翻了这种幻想,莫说其中进出行走魔族生的千奇百怪,虽然多为人族模样,却总有那么几个,多出一些怪样子,而一应建筑也造的奇形怪状,虽然勉强也有主街小道,但却又崎岖曲折,太过随心所欲。
齐经霜饶有兴趣的去欣赏城中一切,反倒忽略了元寅的态度,直到到达了一处巨大的宫殿之前,元寅说到了目的地,齐经霜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进城之后,元寅再没有说什么话了。
“既然已经成功送你到了地方,你我之间的交易便算圆满结束,那我离开了。”
齐经霜说出这句话,还是有些不舍,毕竟他们也算一路同行这样长的时间了,一时间要分道而行,感觉有些不适应,也是人之常情,停顿片刻,并不见元寅回话,齐经霜才忽然想起——他又忘了,元寅是魔族,不会有这种不舍之情……。
齐经霜才轻咳一声,朝他抱拳道
“那么,后会有期了。”
元寅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直到看着他真要转身离开,才慢吞吞的开口说了一句。
“你想要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过活,这里难道不能是你的安居之地吗?”
齐经霜停下了脚步,想了想,说
“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元寅道
“不怕迷路吗?”
齐经霜道
“本来就什么地方都不熟悉,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元寅又道
“不怕遇到你还没有了解过的事情,再栽跟头吗?”
“不就是要打架么,打就是了,我——”
我也完全不怕,都已经吃魔心,入魔族,历经大潮考验,还会遭遇什么更糟糕的境界吗。
只是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齐经霜话说了一半,声音一顿,忽然脑内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让他觉得有些感觉不太可能的猜测。
他看向元寅,带着些许玩笑的语气探问道
“你不会是在挽留我吧?魔族不是没什么情谊可言,难道你生出情感了吗?”
元寅眉眼笑意更深,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
“如果你执意要走——需要指路的话,现在仍可以问我,或者,你现在没有问题,但离开之后又感觉有不妥的地方,在城门口旁边有一个卖杂货的摊子,你也可以去向他去寻求指点。”
齐经霜:……
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元寅微微颔首,而后,又想起了什么一样,伸出手学着齐经霜刚才的动作,朝他抱拳行礼,说
“后会有期。”
这就是话已说尽,到了要告别的时候了,齐经霜“嗯”了一声,还礼道
“再会。”
“再会。”
无言的沉默之后,二者各自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去。
齐经霜与元寅告别,一路漫步往外行走,他一边看着两侧的楼阁,一边心中茫茫然,仔细品去,竟然还带着一些空虚。
齐经霜暗中叹笑,早知道路上应该结交一些朋友,虽然魔族好像不讲交朋友,但他和元寅也算相处不错,那肯定也能够和其他魔族交好的,而且看此城内,好像杀戮之事也少许多,也有不少魔族和平交谈,和平交易,这城里的魔物,更加像是人族一样相处,那当然也该有像是人族中朋友的相处关系了。
如此可见,他这念头也不算奢望,而若早放下心结去多结交魔族,也不必现在和元寅告别之后,自己又一个人踏上了孤独之途。
而且是漫无目的的路途。
其实,齐经霜也不是没有想过在这城内定居下来,但不知为何,他总难以做出这个决定,尤其在和元寅告别之后,若再反悔说自己要留在这里,岂不是很不好意思么。
齐经霜一路走到了城门口,看着眼前的城门洞,站在城门前踌躇不定。
他左右看去,眼睛落在城门旁边支起来的一处摊子,应该就是元寅所说的地方了。
那摊子简朴非常,上面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摊子后边坐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老人,正在无聊的打盹,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生意。
齐经霜想了想,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去看上面摆放的东西。
然而齐经霜看了片刻,虽然感觉新奇,但却并没有很想要的感觉,若这些东西是什么防身或攻击的武器,他已经有大师兄给的剑,不认为这些东西能够比得上自己背后的剑,若是有其他的效果,自己也没学过,总觉得买了也只是累赘而已。
也许是他站的时间有些长,那老人晃了晃脑袋,睁开了眼睛,本来只是随意的看他一眼,却又愣住,困顿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哟”了一声,好像是很惊讶的说
“你是人族?我没有看错吧!”
这看摊老者仿佛发现了什么很稀奇的东西一样,说完话便立刻站了起来,颤巍巍的离开摊位往齐经霜身边走来。
齐经霜本想躲开,但察觉出来没有什么恶意与杀气,也就忍耐着被那老人围着转圈打量。
第189章 是友非友
齐经霜听眼前这老者说完话, 也很有些意外
“你能看得出来我的身份?”
他虽然因为好几天没摄入魔心,兼合灵台运转,似乎也将一部分的魔气炼化为灵气, 倒是让发丝瞳色的赤红变浅了不少, 但是魔族的发丝瞳色本就是深深浅浅各有所异的红色, 应该也没显露的那么明显吧。
老者便哈哈一笑,说
“人族和魔族可不一样……哼哼, 你虽变了魔形,却还是人心啊, 当然最关键的是——”
那老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凑到了齐经霜耳边,神秘兮兮的, 悄声说
“你买我的东西,我就告诉你怎么看出来的。”
认真想听原因的齐经霜:……
魔族,看来也不是全都知道打打杀杀,心眼还挺不少。
只不过齐经霜看了一圈,还是没觉得有什么是自己特别想要的,但是被这老头站在一旁热情的盯着看, 又觉得就这样无视离开有些不太好意思。
齐经霜想了又想,才终于想出来一件自己可能有需要的东西。
“你这里有地图吗?”
“地图?”
“就是标注你们魔域各个地方所在位置的东西。”
齐经霜听他疑惑语气,是以为他不知道地图是什么东西, 于是又解释了一遍, 对方却是怪异的看了他几眼, 嘟嘟囔囔的说
“要地图……还真是奇怪的要求。”
这算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不是很正常的需求吗?
在齐经霜疑惑之中,老头回去摊位后面, 翻找了一会儿,才拿出来一卷边角粗糙的新纸——那也不是纸, 看着更像是什么东西的外皮,齐经霜不是很想继续去猜测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外皮,于是打住了思绪,凝神去看上面画的图案。
用的材料虽然粗糙,画的图形也很潦草,但却都是崭新的东西,那老头也果然说
“你要的还真是时候,这可是新弄出来的地形图,怎么样,还满意吗?”
齐经霜端详图案的时候,那老头又从摊位后面走到了他身边,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说
“要什么地图,这些,这些,不都比地图好使,能用上好久都还很好使,这地图你又用不了多长时间,到下一次海潮来临前你要换了,虽然下一次是小潮,只有一部分地方错位,过后勉强也能用,若是碰上大潮,那就必须换新的,不然你看着这地图走,只会越走越错!而且再想要新的正确的,可还是得往各大主城里找,主城外可没有魔族有闲心弄这个东西。”
按照人族的历法来算,每半个月便一次小潮,三个月一次大潮,那也就是说,一张地图,最多用三个月就报废了,且要新的地图,还一定要去主城里找。
那也太麻烦了。
齐经霜看了那地图半晌,问
“你这里有定潮盘吗?”
“定潮盘?”
老头对他这个要求,显得更诧异了,瞪大眼睛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好几遍,才说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东西?那是根生本源,和维系整个魔域的阵法相照应的东西,十二魔君才能弄出来,我这里怎么会有呢。”
“你说什么?十二魔君?!”
齐经霜本也顺口一问,当日见元寅展现出来,便觉得并非凡品,这小摊上没有也很正常,但却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说这东西是十二魔君才有的?
那元寅的身份……难不成竟然从一开始就对他有所隐瞒?!
齐经霜下意识转身,想要去找元寅问个明白。
然而往回走出几步之后,齐经霜却又停下了脚步,然后忽然回头,猛地朝城外奔跑而去,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涌现出十分强烈的不安。
但很快,他便知道了这不安从何而来。
在他跑出城门,松了一口气之后,却听见一声几乎震碎耳膜的铃声,而后头顶阴影笼罩,一股花香气息涌入鼻息,齐经霜瞬间感觉体内灵气流动停滞下来,身躯好似千钧山石一样向下坠落。
他蓦然停下脚步,屏住呼气,以手撑剑,才不至于自己跌倒下去。
然而低头一看,却见地面繁复阵法若隐若现,抬头看去,便见一只巨大花形笼罩头顶,魔气在其中纵横穿梭,随时准备落下攻击。
齐经霜呼吸一重接过一重,铃声与香气萦绕周围,让他神思渐渐恍惚,而在模糊光晕之中,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缓缓行来。
齐经霜手指握在剑锋之上,簌簌下落无数鲜血,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却也让他获得暂时的清醒。
齐经霜吃力抬头,朝着来人看去,心间泛起阵阵凉意,知晓自己又被背叛了情谊,却还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去问
“你来是救我,还是要杀我?”
“我给过你问我问题的机会,但你错过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你的问题,我不会再给你答案。”
元寅走到了他身前几步远,垂眸冷漠的看着他狼狈模样,淡声道
“但我可以另外告诉你一件事情——
你已经引起父亲大人的注意,我不杀你,旁者也要取你性命。但你你如今一身魔气,精纯魔灵之心,可全是我精心栽培而成,不过是我看你有趣,所以留你性命不予取用,但今日既然你非死不可,与其便宜另外几个,倒不如仍归我所有,你若要怪,就怪送你剑的那位吧,谁让父亲大人与其有怨恨,被其青睐之人,父亲大人必要其死。”
他手中的剑——
齐经霜垂眸看去,鲜血淋漓的剑身上,泛起层层血气,然另有金光流动,不曾被覆灭半分。
这是,大师兄送他的剑。
齐经霜沉默半晌,忽而自嘲一笑,轻声道
“所以你是果真是要杀我性命,然后吃我魔心?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我们算朋友了。
齐经霜说出几个字,却说不出下去了。
他以为和元寅怎样也算朋友一场,但在对方眼中,自己也不过是和其他魔物一样,不过是为其供出魔心,来让其修行的物品罢了!
这样的话若说出来,只怕更会让自己无地自容。
既是如此,其实也不必解释这样多,分明无情之魔,何必说的好像是无奈之举,难道是想要让自己与其共情吗,那也太荒谬了。
对食物说抱歉,讲说不想吃你却不得不吃,不是很可笑的事情吗。
而元寅听出来他没说出口的情绪,不会不明白为什么他说一半话停下,却仍然要出声否定他的自以为是。
“不是说过吗?不要信任任何的魔物,寄托任何的情谊在魔物身上,包括我在内。”
正是如此,不该再对任何人有信任了才对啊!
齐经霜蓦然弯腰垂首,看着近在眼前的地面法阵,涌现出阵阵不可遏制的痛苦与遗恨。
昔日一幕幕被背叛,被辜负的场景以不能遏制的速度重现眼前,与今日之景重叠交映,让齐经霜浑身燥热,头脑发昏,他似乎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嘲弄包围着他。
被论道会那群名门世家辜负陷害之后,竟然还对人有交好之心,而且对方还是魔,还是被骗了一次之后再被骗……
狠狠栽过跟头之后,竟然还敢一次又一次的交托信任相信善意,被刺的千疮百孔,是你活该。
你不来承受这些痛苦,谁来承受啊!
齐经霜怒吼一声,双眼泛起血红,他心怀无穷恨意,提剑朝着元寅冲去,带起厉风呼啸,然而他的身影却止步阵法边缘,一道道血线从天而降,连入地上阵法,入一道囚笼将齐经霜困在其中。
齐经霜一剑劈下,砍断无数血线,但随后又有新的血线连接起来。
砍之更坚,断之更密,无穷无尽,续之不竭。
而无可躲避的铃声与香气更是让齐经霜头脑发昏,灵气缓滞,甚至连魔气也丝丝缕缕被化解分散。
这是元寅展现出来的真正实力,传说中仅次于魔神的十二魔君之力,以往遇见的所有魔族实力不如其十分之一,而齐经霜也不例外。
这不是他能够破开的力量,尽管他有大师兄送的剑。
两两相望,视线被一簇簇越加密集的血线覆盖,直到完全遮盖,眼前只剩下血红,乃至归于彻底的黑暗。
元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齐经霜困于阵法之中,被一条条的血线挡住脚步,挡住视线,最后密密麻麻,裹成一只完全的血茧。
多久才会死呢,以齐经霜的修为,大概会久一点吧,但那也超不过一个时辰。
元寅看了一会儿,心中却生出莫名的茫然与厌倦。
他不想再看,于是决定转身离去,等一个小时之后再来解开阵法,取走齐经霜的魔灵之心。
只是在他转身而去,还没走出多少距离时,他却又听到了齐经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不是好奇,我为何不拔另外一只剑吗?现在,我告诉你答案。”
怎会?!
元寅一惊,蓦然转身,便见那密不透风的血茧中穿透一簌簌金色光辉,一声声龟裂之音穿出,一道道裂痕蔓延血茧之上,直到布满整个血茧,便听见嘭的一声,血茧被完全摧毁,无数碎屑朝外飞溅,阵法也为之颤动不已。
齐经霜披头散发,双手持剑,脚下踩着血色凤凰,目光直直看向元寅,其中没有怨恨,唯有冷漠与杀意。
元寅心跳如鼓,他是十二魔君,此刻竟然感觉到逼命的危险,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齐经霜太过陌生。
再看他他手中所持之剑,一则圣辉湛湛,却萦绕血气,一则赤光烈烈,却流动金光。
第190章 一场赌约
灵气凝结, 魔气散空,身如重山,心似乱麻, 已穷途末路, 用无可用。
齐经霜已经没有力气再做任何的抵抗, 剑也黯淡无光,然而一道道血线却依旧在增加。
血线从上至下, 由外朝内一圈圈叠加,封住他所有逃生之路, 封住他能够活动的空间,封住他的四肢,血肉, 灵脉,灵台……
若说上场面临的是活命危机,今日才是真正的死亡降临时刻。
一道道血线刺入身躯之中,齐经霜绷紧身躯,一动也不能动,他分不清流下来的究竟是阵法血线, 还是他自己的血/肉。
千念万念,没有念到竟然又被背叛欺骗,千想万想, 也没想到竟要死的如此狼狈惨淡。
他错的太深, 他实在不该, 不能,不要再相信世上有可以交托信任的情谊。
可惜, 怕再没有给他思过的以后了。
齐经霜闭眼垂首,一动不动, 血也流无可流,似乎已经死去。
“小子,你若因此便垂头丧气,向魔物低头就死,那就真是我看走眼,你是废物一个!”
谁?是谁说话——
齐经霜神思昏沉之间,听到渺茫的声音响起,他想要抬头去看,但不过微微一动,便拉扯出一阵血线崩紧,让他瞬间头皮发麻,痛不欲生。
可是当他强忍疼痛去寻找声音来源时,周遭却漆黑一片,他看不到除他之外的任何生灵存在。
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
又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
然而当他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却看见了一道漆黑人影盘膝坐在自己面前。
对方不在身外,而在他的心间。
“你是——”
齐经霜先是迷茫,然后慢慢想起来他是谁了。
那个……被关在禅宗净心塔之中,走火入魔的人,也是附身自己,然后破开高塔,又杀了禅宗宗主的魔头。
哦,是了,这样说的话,他也骗过自己,他骗自己要给自己他的力量,但却是要趁机夺舍自己,出去大开杀戒。
齐经霜扯了扯嘴角,却没感觉有太多的遗恨,他已经万念俱灰,心中再无任何多余的情绪了。
他无比平淡的继续回想,此人的念头却中途落空,那位宗主临死之前,用最后的力气唤醒了自己,替自己恢复了神志,将这人之神魂压了回去。
而后大师兄又封心魔剑,他再没有见过此人……时间太长,若不是上一次元寅问起心魔剑,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身体之中,还藏着另外一股力量,另外一道觊觎自己身体的神魂。
对,心魔剑——
齐经霜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背上什么也没有,他拼力四下张望,却见心魔剑不知何时已经落在地上,和心灵剑一左一右躺在地上。
剑上缠绕的布条已经散落一地,血色剑锋上隐隐约约散出金色光辉,那金色的光辉——是一个个禅宗密言。
封印已破,他再次出现,是因为自己神思已接近溃散,又想来夺舍自己吗?
齐经霜道
“但我已经败了。”
“是你败了,并不是吾败了。”
对方道
“你无法对付的魔君,吾可以帮你报仇。”
代价是——
“但此后你再不是你。”
齐经霜有些心动,语调也有些变异
“你能帮我雪恨?”
对方信心满满道
“自然,你不是见识过我的实力。”
是,他当然见识过……那是远超过自己的力量,也许,他真能和元寅斗的不分上下……也不一定。
齐经霜轻笑一声,哑声道
“可惜,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你还是和我一道赴死吧。”
他不想再被任何人骗,所以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说完之后,齐经霜便果断闭上了眼睛,然而对方的声音却源源不断的传来
“你心中连绵不绝的恨,难道就此烟消云散?你背负还未洗清的冤仇,难道也能完全放下,你无声息死在这里,但你的仇人却荣华加身,而千年万年,你与你的父亲,都将以背信弃义,滥杀无辜的恶名流传,难道你真甘心赴死?”
甘心赴死吗?
想要赴死吗?
能够就这样死在这里吗?!
家中被烧,母亲被杀,父亲被冤,就连他自己也背负滥杀无辜,天下见之者诛的诛杀令,他怎能死在这里!
他若死在这里,这一切的一切,没有第二个人为他去沉冤!
可是,他已经无能为力……
再信一次,最后一次……反正也没有任何的活路,不如就将这无用的身躯送给眼前之人吧。
他骗自己,那自己已死,也感觉不到了。
他若不骗自己,那就算送他报酬吧。
齐经霜的神思渐渐飘远,在完全沉睡之前,他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
“你……又怎么能对付他呢……”
他的灵气,魔气,甚至连身躯都已经千疮百孔,不堪一用了。
“你没有听说过禅宗始祖以身渡魔的故事吗?”
在齐经霜的注视之中,对方朝他移动过来,慢慢说道
“如果你没有听说过的话,那吾来告诉你。”
千年之前,人间界各方混战之时,被魔族趁虚而入,非但在人间界大肆杀戮,更引诱无数人族邪念入体,走火入魔,使得人间界千里尸堆,万里血流。
便是在这样混乱不堪,道义不存的时候,一位莲花池畔清修的修行者,想要阻止这一切继续恶化下去。
他身穿布衣,手握珠串,跋山涉水,找到了创生魔气,想要灭世的神明,即是后世所称的魔神
其实,以这位修行者的身份,他连见十二魔君的机会都没有,但他身上有天道传承,所以魔神亲自见了他。
天道在他身上留下传承,必然是相信他能够救世,那么魔神便一定要他失去救世的信念。
于是,魔神和这位修行者打一个赌,倘若这位修行者能够唤醒任何一个堕为魔族的人族,那么魔域将尽数退出人间界。
反之,若这位修行者得到否定的答案,那么,便要从他的身上切下一片血肉出来。
当然他也可以随时喊停,但这就代表他自认失败,证明人间界已经无药可救。
而这名修行者去和堕入魔道的修行者对话时,也只能问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回头?
入魔之人,无不是因为心生怨恨邪念才被魔族利用,而入魔越深,心中恶念只会越加深厚,甚至完全灭去七情六欲,只剩下杀戮。
这种情况下,莫说苦口婆心长篇大论都不一定能唤醒一个人,更何况只能问这样一句话,而且,若得到否定的答案,还要遭受割肉之苦,这是太苛刻甚至叫人绝望的赌约。
但这名修行者还是答应下来了。
正如所猜想的一样,当他问第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嘲笑的看着他,大骂了他一顿,讲说绝不可能回头,而后,他胳膊上便立刻被削掉了一块皮肉,鲜血直流。
他没有在意,继续去问第二个人,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否定,第三个,第四个……
他每问一个人,身上都会被削掉一块血肉,走三千里,问三千人,所有人的回答全是拒绝,这名修行者已经面目全非,白骨依稀可见,他的身后,是一条肉身铺就得鲜血求道之路。
而原本嘈杂哄笑,热闹非凡的周遭,也一点点变得安静,直到最后一片死寂,所有人,魔都沉默的看着他一步步肉落血流,一步步前行不阻。
他被拒绝了三千次,被削掉三千血/肉,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坚定的踏出下一步,问第三千零一人,你愿不愿意回头?
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之中,无穷无尽的血流与杀戮之中,无数双人与魔的沉默注视之中,第三百零一人忽然跪了下去。
他说
“我愿意回头。”
又说
“请收我为徒,尊师,我愿如您一般,走三千道,渡三千人,舍三千皮/肉,只为救一世人。”
刹那间金光刺破黑暗,那名修行者身躯之上覆盖一层层金光禅纹,而后他肉/身圆满,染血布衣换作朱红金丝禅袍,手中十八粒木珠,亦是金光熠熠,各刻一字,散出清香阵阵。
一路被削掉的血肉化作一只只金色莲花,朝天地九州飞去。
无数魔族,在金光普照之下,灰飞烟灭。
自这一日起,禅宗立地而生,禅祖真法为诛魔而出,若问谁能克杀魔族,天道之下,唯有禅宗!
——
血茧四分五裂,连带阵法也尽数碎裂,一只花铃从天而降,回到主人手中。
齐经霜发随风散,衣尽染血,手持双剑,迎风而立。
他仰头大笑,是说不出的畅快,竟毫无被千丝万线刺穿的痛苦与不适。
他笑过之后,才看向眼前神色慎重的魔物,举起心魔剑指向他,说道
“你的招式已经尽破,接下来,轮到吾了。”
话音未落,他便飞身而去,一剑劈下,剑气如虹,魔气四溢出,火光弥漫。
元寅蹙眉,他本能觉得眼前的齐经霜,似乎很不对劲。
但元寅并没有细思的时间,齐经霜双剑已经气势汹汹的朝他飞来,他没想太多,挥手挡下剑招,只有一点剑气扫在手背上,却让他蓦然一痛——
痛!
元寅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痛的滋味,低头看去,却见自己手背上竟然被这一点剑气,灼烧出了一道痕迹,这更不可能!
这真正在元寅的预料之外了。
以齐经霜的修为,绝不可能对自己凝练出来的身躯造成什么真正的伤害,就算是他濒死之际,放出了他身体内封印的那股神秘力量,也不该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如此之大。
第191章 两败俱伤
世上能够让魔生出畏惧的, 只有禅宗真法。
那是千刀万剐考验后仍愿舍命而行,换来的渡人之志,救世之心。
但眼前之人分明魔气冲天, 如何还能运转禅宗真法!
被禅宗始祖肉身金莲伤过的痛楚时隔千年再次浮上心间, 让元寅不敢大意, 立刻后约数十丈,然后齐经霜却又毫无喘息的追来。
齐经霜手中所提两只剑, 一则为寄托天道传承之剑,一则为加注禅宗真言之器!
这两只剑对元寅的压制太深, 让他无法用出全力,而齐经霜却如同完全换了一个人,疯了一样连绵不断的对他发起攻击。
这绝不是齐经霜!
元寅抛出花铃, 悬浮身前,而后结出法印——
一只花铃响,千树春风来!
刹那间地面生出无数花藤,发出声声铃响,阵阵花香,是要让齐经霜不可上前。
而齐经霜果然停滞不前, 忍不住捂住了头壳,纵然禅宗真法对魔族有压制,然而却也要看双方的实力, 十二魔君的修为, 岂是一般魔物可比拟!
齐经霜飞出心魔剑, 同时脱口而出道
“金莲圣火——起!”
话落剑定,立刻生出无数多金色莲花——那是如莲花一样绽放的金火,
乃是一只金莲染,万魔业罪灭!
便见一道道金莲或, 顺着一只只花藤缠绕而生,去吞噬藤上春花,呲呲灼烧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金莲与花藤此消彼长,消磨对方的法力,一时竟然陷入僵持。
这看起来让彼此都无可奈何的两物,却无论是何方但凡飞溅出去些许残物,便能轻易诛杀普通魔物!
闻风而来,远远围观的魔物心惊胆战,对战二人却奇异的保持了短暂的平和。
眼前之人虽披着齐经霜的躯壳,且自血茧之中破出,但元寅却看出来,齐经霜怕是已经被易题夺魂!
隔着金联活与春花铃的斗法,短暂的互相制衡中,元寅道
“你不是齐经霜!”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眼前之人,对这个问题并不在意,只是道
“魔物本该尽数诛尽,此点无可更改。”
元寅嗤笑
“但你不也是魔吗,难道你不该先杀你自己,入魔之人,也谈诛魔?”
对方却毫无任何心虚,反而大笑道
“吾身虽魔身,吾心仍禅心,不入魔窟,谁入魔窟,不舍肉身,岂证禅心!”
话音未落,便见金莲火一跃千丈,带起血雾漫天,刹那间将花藤一吞而尽,而后化作一只凤凰的形状,朝着元寅吞噬而去
然而元寅乃是继承魔神神力的魔君,纵然被双剑压制之下,也绝非是想杀就能杀的,更何况,这里是他的道场!
铃声再响,通达天地,巨大花藤破土而出,与凤凰迎面相撞,一声巨大撞击声后,飞溅而出千万道火星残叶,方圆百里,都被殃及,引起无数魔物四下逃窜,躲避这无妄之灾。
又有魔物不怕死的前去观战,却也并不敢靠的太久,只感远远围观,纵然如此,也要小心躲避时不时飞溅而来的斗法残片,那一点点的余光残火,也足以让它们重伤。
而从他们的视角看去,那该说是旷古绝伦的神与魔之战,
只见天昏地黑,无边业火中,无数金光血影相交错,花铃金莲却不比刚才一般消磨双方法力,而是直接进行毫无保留的互相弑杀。
相比而言,它们这些魔物之间的殊死相争,也如沧海一粟,万木一叶,简直不值一提!
而如此毫无保留的斗到最后,双方法力皆已到了尽头,各自损伤惨重,却仍未分出胜负。
禅宗真言,对元寅克杀太狠,源魔之力,同样也叫对方伤之过重!
一地狼藉之中,花叶偶有完整,金莲业火时而明亮
双方偃旗息鼓,皆已强弩之末,围观众魔蠢蠢欲动,然而双方还要一口气在,没有死绝,它们也不敢上前——因有前魔妄动,尚未接近,其中一个人动了动手指,那魔物身侧本只剩下火星的金莲火“腾——”的一下将其一燃而尽。
而后再没有魔物敢轻举妄动,但却也舍不得就此离去。
两败俱伤时,谁能得利,
鹬蚌相争后,谁为渔翁?
空中淅淅沥沥,不知何时下起小雨。
天际外隐雷时鸣,冰凉身躯却感觉逐渐生出暖意。
元寅忽而一震,猛地抬头看向齐经霜的方向,他心中纠结一瞬,最终做下决定,凝聚一股气力,便朝着齐经霜飞奔而去。
后者为他之突然的行动而惊讶,却也无力再出更大术法,于是不假思索,便飞出双剑要拦下他的行动。
就算无任何外力加持,这两只剑也是对魔利器!
却没有想到元寅对此看也不看,毫不躲闪,直接让两只剑穿心而过,带着无数血色魔气冲出数丈之外!
为何不躲?难道别有用心?
他只略一思索,便立刻召回双剑,朝着元寅的后背回刺——无论有怎样阴谋,总是要被实实在在刺伤。
却已经晚了!
在两只剑回转之前,元寅已经到了他身前,而后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手拍向了他的灵台,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大喝一声
“齐经霜,醒来——!”
“醒来——!”
同样是濒死前的怒吼,同样是为了让他摆脱被不属于他的神识控制——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齐经霜脑海之中交叠响起,让齐经霜恍惚被当头棒喝,脑袋一震,竟然重新清醒过来!
而后便感觉灵台忽然涌入一股巨大力量,直直压着那道寄存他身体之中的神识落入灵台深处。
元寅大喝一声,非但唤醒真正的齐经霜,还将支撑起自己魔心的,源自魔神的魔气一道打入齐经霜的灵台之中!
若说禅宗真法对普通魔气有压制,然同源天道神力的禅宗真法与魔神魔气,却谈不上压制了,甚至因为对方气力耗尽,完全挡不住这道魔气,被立刻压回灵台身处!
齐经霜眉心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片刻之后,他猛地一吐,朝着元寅的衣裳吐出大片的鲜血。
元寅却全不在意,他将本源魔气打入到齐经霜体内,自己的魔气便会一溃而散,一泻千里,他却也不为所动,只是紧紧盯着齐经霜,看着他动摇喜欢,双眼紧闭,脸色痛苦非常。
直到他吐出鲜血,再次睁眼,抬起头看向自己,那双眼睛里有他熟悉的情绪,他才终于松一口气。
然后道
“吃掉我。”
“你说什么?”
齐经霜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话,一时有些惊魂未定,连自己想要质问的话也瞬间忘之脑后。
但元寅再次重复,让他听得更加清楚
“你既然能让入魔的禅宗弟子寄身,那再多我一个魔心,应该也无妨,足以让你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近半的修为了。”
刚才不是还要杀了我吃我的魔心,怎么突然又将自己的魔心拱手相让?
齐经霜想也不想就出口拒绝
“我不吃!”
又皱眉看向他,实在无法理解他到底是怎样想的,忍不住问
“你……这是为什么,你不是要杀我吗?”
元寅道
“你可以认为,我不想幸苦一番,结果却便宜了旁者——”
元寅声音一顿,朝着天际看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神情严肃的说
“你不吃掉我的魔心,那你就会成为其他魔君的养料,你没感觉到身躯变暖,没有听到空中雷动吗?”
齐经霜:……
仿佛是为了印证元寅所想,昏暗不明的天空之上,果真响起阵阵闷雷,而不知道是不是多想,齐经霜竟然也真的觉得好像却是没有刚才那样寒冷。
“这是什么意思?”
“如仲要来了。”
“……”
一阵沉默之后,齐经霜试探道
“也是所谓的十二魔君之一?”
元寅点了点头,说
“我没有骗你,父亲大人要你的命,其余魔君,大概不久都会找上你了。”
齐经霜:……
对付眼前这一个,已经让他用尽了一切力气,再来十一个……齐经霜连开口说话的欲望也没有了。
又忍不住想,这算什么呢,
他本就是为了求一条生存之道才来魔域,结果却是走向了一条比在人间界更危险的被追杀之道。
他想放弃,寄身在他身上的那道神识不愿意,眼前的元寅也不愿意。
“法力皆尽的你我,若不合二为一,绝无可能有任何活命的机会——你连死我手中都不愿意,好不容易,甚至付出被夺舍的代价,才换回来的一条残命,结果却在这种时候,轻易地了结在一个陌生的魔物手中,难道你真的愿意,真的甘心吗?”
不等齐经霜回答,元寅又自顾自的说道
“我也并非只为你而活——我借你吃下魔心,那你便要听我的去诛杀来者,我怕他见我气尽,连带着将我也吞吃了,父亲大人可从来没说过我们之间不能互相吞噬,但同为魔君却要被其吞吃,而且是毫不费力的白捡魔心,那也太可笑了,我可不想做可笑的魔。”
齐经霜:……
你不想做可笑的魔,我却是天下最可笑的人了。
他当然不愿意,也不甘心死。
可他也是真的心神俱疲,他分不清自己活下去,究竟是自己真的不想死,还是别人想要寄托自己而活下去。
他还是他自己吗?
齐经霜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好像整个都不受控制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元寅的魔心取出,吞下。
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他的手中,嘴角都沾满了鲜血,元寅的肉身,在他眼前一点点化作粉尘消散。
第192章 是我非我
他是最终的胜利者了, 且享用了胜利的果实,但为何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高兴呢。
齐经霜慢慢的站了起来,他孤独的站在荒原之上, 他知道四周有无数的魔物在暗处窥探, 却没有一个敢趁虚而入, 前来杀他,尽管他两只剑都随意的落在地面上, 且距离他不算近。
它们害怕他,不仅仅是因为觉得打不过他, 还因为他是一个怪物。
一个一身三魂的怪物。
被压下去的那老头神识重新出现,开口道:交给我,无论什么魔物杀就是了。
消散在眼前的元寅, 却也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说:齐经霜,按我说的来做,保你不死。
齐经霜谁也没有回应。
就连天际越来越响的惊雷,天边出现的一角陌生身影,他也没有任何力气, 也懒得去动手应对。
他在想一个问题。
他就算是拼死相争,但那真的是他么。
他还是他吗,他又是谁呢。
他是齐经霜, 还是那个入魔的禅宗长老, 或者, 他其实是元寅,还是说, 他是无数个被吃掉魔心的魔物之一。
他眼前晃动无数条身影,好像每一个都是他, 可仔细去看,他又不能找不到哪一个身影是他。
谁能给他答案……
谁能给他答案!
齐经霜痛苦的捂着额头,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可他谁也不信任,这个希望仿佛是不会实现的奢望。
不知过去多久,他以为那是很漫长的时间,连他的痛苦都麻木时,他的脑海中慢慢的,若隐若现的浮现出一道人影,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对他说了什么。
很久之前,好像有人坐在窗前,递给了他一杯茶,然后说
“喝了这杯茶,你就算入我碧虚玄宫了……唤我一声大师兄即可……”
还没等他想起来这是谁,画面一转,那道人影又拉住了他的手腕,在上面画了什么东西
“你既然入了碧虚玄宫,做大师兄的,先送你两份礼物……”
“另外一个小术法,等你的灵台开了,你才知道有什么作用……”
有什么作用呢……齐经霜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好像可以联系到一个人,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况,如果联系到他的话,也许就能找到答案。
那个人是——
“大师兄……”
齐经霜默默地念出这三个字,他下意识摩挲到手腕上那道印记的位置,几乎要把手腕揉出血,才下定决心,用重新凝聚起来的一点点纯粹的灵气,唤起了大师兄留下的那道可以联系他的印记。
他心中忐忑无比,总觉得大师兄或许也是骗他的,说不一定,自己真去激活印记,结果仍是一场空,什么也不会发生,
又或者或者真的能够联系到大师兄,对方却可能哈哈大笑,嘲讽自己:你还真信啊。
可是他却怎么也动不了手去中断,而等印记完全启动,他甚至也等不了对方有什么回应,便迫不及待的,颤抖着声音说
“大师兄……”
大师兄——!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啊!
我到底是谁啊,大师兄——!
大师兄,救救我吧……
在他颓丧闭眼的时候,一道惊雷自天际劈下,眨眼间便落在他的头顶。
世人用电石火花来形容迅疾无比的速度,却有东西比其更快。
刺啦——
一声,一阵白烟冒过,那道来势汹汹的雷电便消散无踪。
齐经霜听见声响,才迟钝的睁眼抬头,便见一只雪白华贵的伞悬浮在自己头顶。
而在这只伞上的高空,闪现无数雷电,时不时落下,却不能够在这只伞上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再来,仿佛有一股温柔又强势的力量,将无数雷电一点点却不容抗拒的尽数逼去。
乌云一层层散开,雷电一道道消去,露出高空之上孤悬的红月,看起来似乎也柔和许多。
周围寂静一片,留下来窥探齐经霜状态的魔物感受到莫名又恐怖的威仪压迫,却又怎么也见不到这股力量的主人。
那是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尽管那力量没有任何的杀意,甚至还有些温和,却还是让它们生出“害怕与畏惧”的心情,不是颤巍巍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便是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去。
就连放出雷电,赶到此地的魔君,也停下了脚步,只远远地看着那道站在遍地残骸之中的人族身影,他能够感觉到这个人族已经修为尽空,自己不飞吹灰之力就能将其拿下,但到了眼前,他却不愿,不敢,不能上前一步。
因为有另外的,远胜于他的力量出现了。
————
到处都是杀戮与血腥的魔界,甚至此地才发生过一轮恶战,然而此刻,此地,却意外的竟有一种如人间界一般澄明安逸的意境。
齐经霜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人间界。
天上红月,也好像只是人间界晚上月光出现了红色而已,就像是会出现黄色,蓝色一样……明亮亮的照耀大地,虽是漆黑深夜,也照耀四方,显现出模糊的光辉出来。
齐经霜后知后觉,若有所感的朝着某一个方向看去,便见一道白色身影坐在一只如狼犬,却又比狼犬更为高大威猛的黑兽上缓缓而来。
他沉寂的心脉一点点开始重新跳动起来,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在心底一遍遍的说:
大师兄真的来了,他没有骗我……世上终于有人,没有骗我了。
——————
还好,还好,来的正是时机。
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对,因为齐经霜看起来有点太过于惨烈。
白尽欢仔细的看向眼前一身血红孤零零站在原地的人,一时间没敢相认。
是说,怎么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自己真有把他写的这么惨吗?白尽欢努力回忆了一番,然后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不过嘛,脸皮这种东西,慢慢的也就厚起来了,正所谓债多不怕愁,惨的也不止这一个,与其心生愧疚,不如放弃良心。
所以那一点点心虚之后,白尽欢又坦然起来了。
这样说,他好像是很无情很冷酷的人了,但谁让他是后爹呢,其乐融融合家欢的剧情是做梦,要被人骂死,唯有不断地磨难才是生存的本质啊。
距离齐经霜只有数十步远的时候,白尽欢从犬兽身上一跃而下,一步步往齐经霜的位置走去。
走到半路,看到两只剑很随意的被仍在地上,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勾了勾,被丢弃地面上的剑动了两下,便朝他飞去,落入手中的时候,已经又清洁如新,裹上了全新的剑袋。
白尽欢提着两只剑走到齐经霜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弯腰歪头,凑到了他的脸前,无视了他充满怀疑,迷茫,警戒的复杂目光,轻声说
“你是做了什么坏事,许了什么做不到就天打雷劈的愿,竟然真的引来天雷呀。”
这是一句活跃气氛的玩笑话……但显然结果不太成功。
齐经霜仍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甚至眼睛也眨一下,和他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齐经霜才微微动了一下眼睛,嘴唇也动了一动,开口说话,声音却低到了无音的地步
“……你是谁?”
白尽欢“噫”了一声,同样也问他道
“你唤我来的,怎么又问我是谁呢,难道你失忆了?”
他没有失忆,他只是不知道对方算不上自己要找的人,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哦是了,他想起来,他为什么要找这个人,是为了问他一个问题,无论对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既然走到了自己面前,那就问他吧。
“那我是谁呢?”
白尽轻笑一声,有些无奈的说
“你只是你,还能是谁?”
“我只是我吗?”
他皱着眉,努力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明白,于是又问
“那我到底是谁?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当然知道。”
他眼前的白衣人朝他微微笑着,又朝他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略一用力,一点灵光闪烁,瞬间将齐经霜的衣袖完全震荡起来。
同时他又开口说话,声音温和而坚定。
“你是——齐经霜,齐是【修身齐家】的齐,经霜是【松柏之质,经霜弥茂】的经霜。”
这是他的名字。
一阵寒风贯彻衣袖,齐经霜蓦然一抖,忽而完全的清醒过来,又觉浑身通透,垂眸看去,自己身上衣裳整洁如新,毫无任何的血污残留。
他,又是全新的他了。
他看向眼前的大师兄,心脉跳的厉害。
“大师兄,您真的来了?”
“我没有和你说过吗?留给你的印记,你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呼唤我,还有——”
白尽欢将两只剑递给了他,说
“不要再丢下你的剑了,被别人——哦,应该说别的魔捡去怎么办。”
“我知道了。”
齐经霜双手接过剑背好,一时很有些心情复杂,想说很多的话,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也只是轻声道
“多谢大师兄。”
“这就要说谢了?”
白尽欢收回空中的伞,有些不确定的问
“你找我来,不会就是问我你是谁吧。”
确实是……但看着大师兄眯起来的神色,这三个字在齐经霜舌尖一转,化成了一个苦笑。
“我只是……好像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了。”
齐经霜叹出一口气,说
“我其实应该早就死掉了,如果不是那位塔中的前辈出现,替我战胜了元寅,可那也不是我打赢的,我不能为此感到高兴,而且我们做了交易,现在我应该是他,而不是齐经霜,但……我怎么能不是齐经霜呢。”
第193章 心魔作祟
“你就是在纠结这个问题?”
看着齐经霜双眼渐渐泛出迷茫, 白尽欢挑了挑眉,然后说
“你说的那位塔中的前辈——他不是早已经死了,你提他做什么?”
死了?
齐经霜怔怔的看着他, 似乎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他……早已经死了?”
白尽欢略一歪头颔首, 又无奈的看向他,不知道是该表达自己的疑惑, 还是该为齐经霜的胡思乱想而觉得有些好笑了
“是,他已经死了, 在把修为尽数灌输给你之后,就是死人了。早死去的人,怎么替你战胜别人, 怎么和你交易,又怎么替代你,成为你?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将自己扮作别人的爱好\"
白尽欢其实是想说角色扮演,但想了想,还要解释角色扮演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的更详细一点好了,不过,显然这样说也让齐经霜感到迷茫。
他被大师兄一连串的问话砸的头晕眼花, 一个个让他竟然无法反驳, 好像果然自己的一通纠结, 都是无稽之谈。
而且,将自己扮作别人, 他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等等——
齐经霜灵光一现,明白了大师兄是什么意思, 于是连忙道
“可我看到了他,出现在我的心中,不但是他,还有元寅。”
这是让他快要发疯的源头,但大师兄听完,没有显露出任何意外惊讶的表情,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睛,说
“因为你的心动摇了——你觉得你打不过元寅,也并不想对付元寅,是么?”
不等他回答,又说
“再来,你和元寅两败俱伤,若要你接着再斗一个魔君,你也同样觉得希望渺茫,甚至没见到对方,就觉得自己必然要被轻易打败吞噬,是吗?”
齐经霜:……
齐经霜垂首,避开了大师兄过于直白的,仿佛已经将他看透的视线,可他避开了视线,这些话却已经印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大师兄所言,是他无法反驳的话,他实在心力交瘁。
或者说,从真正看到元寅要取他性命的时候,齐经霜虽然为元寅欺骗他,背叛他而愤怒,但若认真说起来,却是失望与痛苦更多。
那又让他更加的自我怀疑了,他竟然企图和魔物做朋友,会被背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心中明白,却无法排解,他究竟还是人族的性情。
他无法排解,所以心神动摇,想要逃避,而在被困入血茧,逃生无路,濒死之际,他的一切悲观情绪全被放大,乃至麻木心神,只想等死……
齐经霜自嘲一笑,轻声道
“大师兄……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白尽欢:……
虽然觉得齐经霜只不过是下意识说的话……但这种潜台词岂不是类似于说大师兄你不在现场,竟然知道一切剧情么。
未卜先知,洞悉天地……这话题实在危险,解释起来实在麻烦,且很有可能要不断去打补丁,齐经霜现下又是身心受伤心态不稳,看谁都怀疑的状况……还是不要自找烦恼了。
“我只是看到你被心魔控制。”
白尽欢熟练的换了一个说法,然后看了一眼他的剑,无比顺滑的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只心魔剑是那个入魔禅师的灵台所化,会影响你的神识,甚至会让你迷失自我,你为何不听,一定要拆开封印拿来用呢。”
因为——
齐经霜苦笑道
“我不用它,就无法用禅宗真法对付元寅的魔力。”
“你是谁?”
“我是——”
齐经霜忽而一愣,他怔怔看向大师兄,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呼吸也变的轻缓。
他是……齐经霜。
白尽欢看着他如醍醐灌顶一样的表情,便知晓他应该察觉出来自己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于是放缓了语气,温和的说道
“你是齐经霜,是你用禅宗真法对付了元寅这位魔君,你看,你不是也十分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情么?”
是他吗?
难道发生的一切,其实全都是他自己做的事情吗?
齐经霜晃了晃脑袋,大师兄的话和他的迷茫,以及那道寄存在他身上的身影来回晃动,他分不清究竟谁才是对的,但最终,他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大师兄的话。
齐经霜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可我没有……做过禅宗的弟子。”
怎么会知道禅宗的术法呢,而且还是真法这种明显是禅宗高深术法的存在。
“你不也同样没修行过禅宗功法,不还是继承了他的修为么?”
白尽欢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困惑的地方,闻言,想也没想的便说
“这是同样的道理,包括元寅在内,你继承了他们的修为,同样也得到继承了他们记忆最深的东西,那是他们的执念,留在你的心中,便成了你的心魔。
——执念么,便是死去也不会忘记的东西,若你都已经没有求生的意志,那死也不会忘记的执念,当然也就化成你的心魔顺势浮现出来,但你仍是你,不是别人——这样说,够明白了吗?”
齐经霜:……
是这样吗?
齐经霜觉得自己懂了,又好像没懂。
但他确确实实,能够清清楚楚回想起刚才一切的打斗,包括使用出来的禅宗真法——
这样想,好像真是他亲身上阵,否则,他怎么能有这么清楚的记忆呢,而且,他所感受到的一切,也不是在旁观的位置。
齐经霜久久不语。
白尽欢倒也不催促,等了片刻,感觉他应该想明白了一些,才慢悠悠的说
“坚定你的内心吧,若你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存活下去,那现在跟着我回去碧虚玄宫也行,在碧虚玄宫之中,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欺骗,更不必每日打打杀杀,也不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去碧虚玄宫么……
齐经霜有一瞬间的心动,但是他也想起来大师兄曾经说过的话——
“可是您说过,碧虚玄宫幽深寂寥,想去可以,但出去却很难了。”
“是,世上之事,从来都有得有失,就和你继承别人的力量,同样也继承执念一样,你得到清静,那就回失去自由。”
白尽欢并没否认,反而坦诚说道
“碧虚玄宫在玄之又玄之地,虽在人间界并无什么名气,却攸关天道,并非是能够随意走动——我能来看你,是因为你已经是碧虚玄宫名下弟子,是我师弟,我自然会在尽量不动你之因果情况,对你多有照看,而你一生也只有一次进入碧虚玄宫的机会,进入之后,你便身不由己,利弊都已经告知与你,如今我再和你说一次,你仍可以自行做出选择。”
要不要去?
齐经霜心中纠结非常,在大师兄来之前,他连剑都不想再拿,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复存在。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又不愿意真的就这样放弃。
片刻之后,他才喃喃道
“心魔……不知如何,才能会不受其影响,若是——”
若是一生都如影随形的跟着他,齐经霜实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彻底被这所谓的心魔泯灭自己正常的神识。
白尽欢看了他一眼,说
“你既然记得我和你说过关于碧虚玄宫的事情,应该也还记得我交代过你找剑之事。”
齐经霜:……
白尽欢:……?
没有回应……不会真的忘记了吧。
白尽欢心中默默“噫”了一声,又想,果然是太久没有见过面,忘记也情有可原。
白尽欢善解人意的略去齐经霜的沉默,接着说道
“这两只剑,都不是真正属于你的剑,等你真正找到属于你的剑,这两只剑就再没有任何的作用,而到那时,你的心魔,也许就能够被你彻底的压制了。”
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又是什么时候呢。
齐经霜去回忆大师兄说过的话,刚才大师兄突然提起来找剑之事,他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进入魔域之后,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打杀,哪有时间去找剑呢。
但他也不是真的全都忘记了。
此刻特意去回想,还是能想起来当时的场景。
在他离开人间界要来魔域的时候,大师兄似乎是说,三年之内,他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剑。
但三年时间,他真的能够战胜心魔?
其实他并不是很自信,但大师兄的语气却十分笃定,他也并不想让大师兄失望,觉得自己是怯懦之人。
在一阵沉默之后,齐经霜说
“那就给我三年的时间吧。”
他看向大师兄,定了定神,说出自己最终的决定:
“若三年之后我无法找到真正属于我的剑,且被心魔吞噬无可抵抗,我就随大师兄您回去碧虚玄宫——”
顿了顿,齐经霜有些不确定的说
“到那种时候,我应该还能够去吧?”
白尽欢微微一笑,颔首道
“这是自然,你想去,随时都能联系我。”
齐经霜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尽欢见齐经霜好像心神已经安定下来,也跟着弯了弯嘴角,有些松懈下来,又想问一句,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做什么……
但他还没有开口,便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汹涌而来,而后不过一瞬之间,天地变色。
白尽欢眨了眨眼,环顾四周,莫说不见了齐经霜,那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空茫茫的天与地,看不见尽头,也不存在日月星辰,世上万物,空中只有上下漂浮的无数光尘。
所以——他被拉入到了别人的灵域之中了吗,或者其他什么说法也好,总而言之,白尽欢很是自觉的想;
现在换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了。
第194章 天道魔神
白尽欢简直是无言以对, 就知道每到一处必有意外发生,想要一切事情完全按自己所预想的一样发生,没有任何节外生枝, 简直是做梦。
“天道大人, 您竟然也有降临魔域的一日么, 我以为在你心中,魔域应该是被您完全抛之眼外的存在啊。”
在白尽欢感慨的时候, 天地之间响起一道浩渺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 虽然语气很是客气,甚至还用上了敬词,但这种一言不发就强行把人拉走的言行,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
而且,道理他都懂,但他又不是天道,找事拜托也要找正主,找他做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天道不是在维系天地规则正常运转之外, 并不会与任何生灵产生丝毫联系,怎么听起来,好像和这道声音的主人有什么纠葛?
有那么一瞬间, 白尽欢是想把天道拉出来好好质问一番, 不过他想了想, 还是算了。
对方能够瞬间将自己拉入到他的领域之中,显然修为非同一般, 或许连身份也非同一般,说不一定, 能探寻到自己与天道的交谈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世上从未有绝对的事情。
虽然就算是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圆总也能圆回去,但俗话说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避开的未知麻烦,当然是提前避开的好。
他大人有大量,与天道的账出去之后再算不迟,还是先专注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白尽欢内心腹诽一大堆,面部表情到还是保持的很好。
他目视前面,声音平淡的说
“我不是天道,你找错人了。”
对方也很平静的接话
“我知道,化身么,千年时光过去,你仍是喜欢如此,伪装自己的身份,去哄骗愚蠢的人族闯你设下的考验,然后让他们对你感激涕零膜拜至死,为你所谓的纠正规则而九死不悔,以此为生命之中的最大荣耀——哦,不对,应该说,从你创世的时候,就用这一招对付过无数愚蠢的神明了。”
白尽欢:……
这么说,你很了解我哦。
而且怎么听起来这么幽怨,何至于此呢。
白尽欢闭上眼睛,一边运转灵气,将神识铺陈出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一边开口和他周旋。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听起来,你与天道似有是旧相识,但我又不是你所谓的天道,你这些话说给我听,是白费功夫啊。”
耳朵与脑海之中响起阵阵笑声,对方似乎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是我认错,还是你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呢,你若承认你的身份,此刻你踏在魔域的地界之上,那所谓天道不会踏入魔界一步,不会眷顾魔域一分的传言,便是不攻自破——虽然我知晓,你确实并不愿承认魔域的存在,但你既然终于来了,那就好好欣赏一番魔域的景色吧,天道大人。”
“我说了你认错人,至于欣赏魔域景色——下次一定!”
白尽欢说完这句话,便猛地睁眼,而后抬头向上,灵伞随心而动,在他的头顶撑开,且朝外扩散百丈远,顶住了从上方压下的威力。
而伞色趋近透明无色,叫白尽欢能够清楚看到伞之上的境况。
头顶整片天空,盘桓看不见尽头的巨大苍龙,隐隐约约的云雾之中,皆是游动的庞大龙身。
龙头向下,正张开大口,悬坠在他的头顶上空。
这是魔神的元神化影。
白尽欢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是谁了。
在故事之外,世界的设定之中,天地六界,人间九州,皆是天道所创,但天道并非孤身一人,他的身侧有相助的神明。
神明穷尽神力创建最初的人间界,带着美好的期望陷入沉睡,而等他被人再次唤醒的时候,看到的是战火连天,纷争不断的人间界,且因为拥有等同神明的修为,人间界的纷争用天地覆灭来形容也不为过,削山断水,破天裂地,洪水弥天而落,人间界朝夕覆灭。
天道对万物生灵有仁慈之心,却又无情无欲。
他创建一切,为生灵留下生存,修行的机会,甚至会扮作各种各样的生灵,为其送去能够惠及万物的秘法。
但他又从不会为万物生灵变得更好而现身欢喜,也不会为万物生灵开始争夺地盘,互相残杀而进行任何的制止。
纵然天塌地陷,人间界不复存在,天道也不会过问一句,因为这是人间界万物生灵自己演变出来的因果。
但在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天道还是给人间界留下了一线生机。
有人愿意拯救人间界,且能够拯救人间界,无论千难万险,生死无数,仍此心不悔,那天道的机缘便会落在他的身上,叫天可补,地可平,断山可续,洪水可退,人间界再续太平。
那就是所谓的“天命之子”。
然而神明却做不到完全的冷眼旁观,他为人间界一点点变得光辉鲜艳,生机勃勃而欢喜,也为人间界的纷争不断杀戮不止而痛恨。
他亲身经历一次人间界,以绝对的隐忍良善去接触到人间界无数不加掩饰的险恶与争杀,认定人间界已无药可救,于是神明堕落为魔,立誓覆灭人间界,此间生灵全灭之后,再开辟全新的人间界。
既然心藏恶念,那就把恶念全都显露出来,
喜欢相杀,那就杀个够吧。
于是千年前的灭世之象再次重现,只是因由不同,而力挽狂澜的【天命之子】也不同。
结果自然也不同,人间界再续休养生息,魔神与一众魔物被屏出人间界之外荒芜之境。
而后,魔神自成创世之神,以一己之力开辟魔域,独立于天道之外,不设任何规则与道德的束缚,野蛮生长,永永远远,杀伐不断。
而魔域,也从始至终,不曾得到天道一丝一毫的关注,甚至连垂眸一见,都不存在。
这是被天道默认遗忘,抛弃的地方。
————
故事中天道是创建万物,运转规则的存在,故事外是他白尽欢设下整个世界,“天道”与他,是互为映照的存在。
而到魔神的境界,去看一个生灵的身份为何,看的不是表象皮/肉,而是支撑其修为的来源——譬如人之灵台,魔之魔心……
然而白尽欢的修为来源,是看不出来任何偏向的一片混沌。
被天道创造出来的神明,当然也不能够看出天道的修为。
而反推之,魔神看到一片混沌出现,自然是本能将他当做天道,且十分笃定。
庞大无比的原身,在一阵游动之后,化成一道人影,虚虚悬浮在白尽欢头顶之上空中,向下俯身,几乎与他面对面对视。
“我怎么会认错您,千千万万年,我与您朝夕相处,看着您点化三千神明,又为你撑起人间日月星辰,天道大人,你如今却说我会认错你,这岂不是天地间最大的笑话么?”
白尽欢:……
那看来这天地间最大的笑话,委实有些名不副实,因为不太好笑。
白尽欢已经懒得再去反驳对方认错人,毕竟,这种事情也不能怪魔神眼神不好,只能说超出认知之外的存在,还是不要强求对方能够理解了。
虽然最后受伤的只有自己。
但事已至此,纠结此点,也并无什么意义。
白尽欢伸出手化去屏障,化为透明颜色的灵伞如流水一般抽丝而下,化为拂尘原形,落在他的手中。
魔神落在地面上,与他对面相见。
“不否认了吗?”
白尽欢挥了挥拂尘,随口道
“否不否认,又如何呢,你心中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更改。”
“您又何尝不是千万年都坚持一样的观念呢。”
魔神对他言语之中的内涵并不在意——他是以为眼前之人所言,实则是在说自己当年一意孤行要堕落为魔之事,但天道对他失望,他何尝不同样费解天道为何一定要为残破的人间界续命呢。
千万年前是,千万年后亦是。
“人间界贪欲横行,早已经无药可救,您勉强为其续命,维系的不过是一时的安稳,不过千年,便又危机重重,纵然没了魔族干扰,如今的人间界,不还是在逐渐走向自相残杀的灭亡之道吗?您的苦心,最终仍会被人间界完全遗忘,何必呢。”
魔神虽然不在人间界,消息倒是一点没落下。
“一切皆有定数,明理乃因果循环,人间界命运如何,需看人间万物如何做出选择。”
白尽欢顿了顿,又说
“但这和你有关系么,你离开人间界千年,怎么还时刻不停地关注着人间界的事宜吗?”
“我只是很好奇您是怎样想的,以及——您的能力,难道退化了么?”
在白尽欢的注视之下,魔神毫无隐藏的说出自己的怀疑,并且,说出了自己这种猜测的因由
“千年前您所选定的天命之子,可克一切魔,可成一道祖,可化一世界,然今日您所选中的天命之子,比起千年之前,好像差远了,这位名叫齐经霜的人族,不过如此,就崩溃失神,也能担起天命吗?还是说,您如今只能找到这般的人族来迎接天命呢?”
白尽欢:……
这要怎么说呢,那当然是因为如今的人间界灵气稀薄,穷尽九州,也不可能再养出一个比肩神明的祖师。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无论神魔,天道,设定出来是为了去填充一些剧情的背景设定,用这些传说中背景设定去质疑真正发生的剧情,那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第195章 为何而来
跨次元去解释一件事, 大概率会心力交瘁,而身处不同维度之间想要去讲述跨越维度的存在,更是有很大的风险要被误解。
颠覆认知与世界观的消息, 从来只会带来更大的惶恐与麻烦。
白尽欢并没有很大的意愿和眼前这位魔神的幻影去探讨人间界的事情, 更不可能和他去解释什么是叫做填充的背景。
于是只道
“不过一个普通的人族少年而已, 也值得你如此在意?”
“拥有天道神力,也算普通的人族吗?”
魔神却并不这样认为, 尤其在他真的等到“天道”亲自降临魔域之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若他并非天命之人, 在他将死之际,您又何必特意赶来相救,人间界无数人族生生死死, 不曾见天道垂怜一眼,而今却为了一个人,打破您千年不入魔域的,这样,还不够说明他的身份——哦,说起来这个, 倒是让我好奇了。”
魔神停了一停,接着说道
“也许是我沉睡太久,不知何时, 天道竟然变得如此仁慈, 从前背负天命之人, 通过不了考验,那就代表承担不了天命, 错过就错过了,死也无甚所谓, 命该如此而已。如今通过不了考验的人,您却出手相助,怎么,难道现在的人族已经脆弱无能到了如此地步,连个能通过考验的人也找不到了么,还是天道大人已经维系不了人族的安稳,所以纵然挑选的天命之人太过差劲,还是要让其尽量活下去呢?”
白尽欢:……所以这是想要诱导自己来讲人间界如今的状况呢,还是想探寻自己的修为呢。
又或者是想要说他眼光不好——这个绝对不行,他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白尽欢呵呵一声,语气也更为冷淡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魔神随口答道
“不是为了救这名人族?”
白尽欢道
“是为了救他,但他为何而陷入如此危难之中的原因,你比我更为清楚。”
齐经霜确实要在魔域经历无数磨难,但却远不如现在这样严重,他也确实会杀掉元寅得到他的力量,却也不在此刻,之所以会出现变动,那是因为魔神提前动手了。
魔神提前安排了元寅对齐经霜的“背叛”,在他身心还未从吃魔心,变为魔族的打击之中缓和过来时,便又立刻给他迎头一击。
并且,就连第二位魔君的登场,也来得太快,这一切,是要让齐经霜彻底死在魔界,也是要逼天道现身。
本来,以齐经霜的修为,在魔神眼中,是如蝼蚁一样的存在,不该多看一眼。
而他能够如此早便注意到齐经霜,并且,在他完全不成气候前就要抹杀他的存在,按照魔神对天道的关注来看,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魔神发现了所谓“天道”留在齐经霜身上的那道印记,准确来说,是感受到了“天道 ”通过那道印记,留存在齐经霜体内的神力,包括他所背负的心灵剑,亦是如此。
所以选择了在他被迫吞吃魔心,成为魔族之后心神尚且不稳时,传达命令,让元寅以及其他的魔界,来对齐经霜动手了。
原本是后期才需要面对的大麻烦,结果却在新手期就碰上,原本是为一点点磨砺身心的障碍,却一拥而上,毫无喘息之机的接连到来,齐经霜于此崩溃,那也在预料之中了。
白尽欢承认,他确实疏忽了一些事情,全然没想过这道加注在齐经霜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神力,竟然会引起魔神的注意,甚至让他提前苏醒——是了,魔神因耗尽神力构建魔域,而于源魔海沉沉入睡,等到他凝聚足够醒来的修为,真正苏醒时,还在很远的未来,而为了能够见到天道,他提前醒了过来,尽管,出现的只是一道幻影。
可这也不能够怪他白尽欢,毕竟,谁会完全去考虑到作为背景存在的魔神,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神力,就真的对齐经霜狠下杀手,只为逼“天道”现身一见呢。
好在,一切还算来得及,他仍可以拉回齐经霜崩毁的神识,而齐经霜提前吞噬的这道属于元寅的力量,也能够让其更快的增进修为,心神更为坚定,福祸相依,此处也算可用。
不过,这就又是后续之事了。
而在眼前,魔神也同样知晓“天道”必然明白了自己的意图,或者说,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瞒过天道。
尽管天道从未垂眸魔域一眼,但天道只要亲自到来魔域,必然就会了解魔域发生的一切,便如同那个名叫齐经霜的人族,踏入魔域的第一步,他就已经看出来这名人族少年身上所拥有的灵气,魔气,禅宗阵法,以及……那道细微的天道神力。
此刻被天道点出来这一点,魔神也毫无任何心虚,来到魔域,那就要守魔域的法则,不是么,就算是天道,也不好在全然无视魔域的存在千百年后,再若无其事的想要以天道规则,来质问魔域的生存之道吧。
所以,回答天道的话,魔神十分坦然
“怎么,天道大人这样说,是要来找我问罪么?若是如此,那我应该待在源魔海等您主动找我,想来那应该是更为有趣的场景,可惜了。”
他虽然说着可惜,却也没任何可惜的表现,甚至很快就自我纾解了这点“可惜”
“不过,我的耐心从来无法超越天道大人,以前是,现在也是,这样想来,又觉得没什么可惜的了。”
连你自己都是天道所化生,还说什么超越不超越的话呢。
白尽欢在心中狠狠腹诽,但觉得这种话说出来怕是要没完没了的翻旧账,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纯聊天,于是速速打断了他回想过去的言语,冷冷说道
“我有说要找你么?”
魔神被打断回忆,静了片刻,才幽幽道
“所以,天道大人是想要在魔域大闹一番后,就若无其事的离开啊。”
白尽欢:……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他分明是低调而来,什么时候“大闹一番”?如果是说他出伞为齐经霜挡下雷击这件事情,那就真是小题大做。
但询问这个很有会纠结下去的风险,白尽欢准备保持高冷。
不见对方回答,魔神当他是默认,然后接着说
“何必来去匆匆,既然来了,不如多留些时日。”
……这个倒也不必。
“是想多留些时日,还是想将我永远困在此处——”
白尽欢有些头疼的说
“怎么,魔神亲手创建的魔域,也想要交由天道重新制定全新的生息法则”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把魔域交给天道,只会变成第二个虚伪至极且罪恶至极的人间界而已。
魔神只微笑道
\"如果天道大人真的对魔域生出兴趣,想要留下来尽情观摩,我也并没有意见哪。\"
白尽欢:……
他可没讲对魔域感兴趣,也不要把扣留说的这么美好。
白尽欢再懒得和他周转,他呆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够久,不打算再继续说无聊的废话
“可惜,魔域之中,天道不存,千百年前,千百年后,皆是如此。”
这是直白表明拒绝态度的言语,魔神并无言语,只是心念一动,空间之中漂浮的光尘便瞬间凝结在天道周围。
可魔气在将要接触到天道时,天道所化身影,却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无论他怎样凝神搜寻,也再感觉不到任何属于天道的存在,就好像天道从未来过。
走的如此决绝,只是更加肯定的说明了一件事情——
魔域,是永远不会被天道承认的存在,也是天道永远不会到达的地方。
从前只是猜测的立场,如今却被天道亲口说出……竟然说不好是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了。
魔神垂眸,立在原地沉默许久,才轻声一笑,又轻叹一口气,而后闭上了眼睛。
眼睛完全合上的时候,此道妄图困下天道的空间完全散去,再无一丝一毫的存在痕迹。
他们之间的交谈,似乎是很短的时间,然而空间之外,却是已经很多天过去。
白尽欢来时,造成了不少魔族的惊恐,而魔神化身出现,劈出一道空间时,却是引起整个魔域的震荡,叫魔族发自内心的生出震慑,以为魔神苏醒,可是源魔海安静至极,没有任何起伏。
而在此异象发生后的第一次大潮,也千百年来第一次没有出现。
这接二连三的异常,叫无数魔族生出名为“无措”与\"惶恐\"的心情,想要去源魔海一探究竟,可是却全都失败了。
无论是谁,到达源魔海外百丈桃林前时,就已经不能踏进一步,想要强行闯入,就算是动用一丝修为去试探,便会遭受千百倍的反噬。
于是只能站在桃花林外远远眺望,百丈桃林,看不尽粉云蒸腾,源魔海上,望不穿浓雾弥漫。
而后,又在魔族毫无准备的时候,源魔海翻涌千丈浪潮,突兀的开始了新一轮的大潮,且是比以往更为剧烈的大潮,远远看去,好像源魔海崩裂一般,无穷尽的潮水叠加墨一样的颜色,吞没整个魔域。
“我说,你那位大师兄是到底和父亲大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然惹父亲大人这样生气?!”
身侧爆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怒吼,齐经霜被震的头皮发麻,不由眯了一下眼睛,很后悔没有提前堵住自己的耳朵。
而且——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他也想知道,大师兄突然消失,到底干什么去了。
第196章 打发时间
未见其人, 先听雷动,名为如仲的魔君,来势汹汹, 气势浩大, 虽然并不怎么将人族放在眼中, 却还是要有属于自己魔君的牌面。
然后就被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挡在数丈之外。
再然后父亲大人忽然醒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为何父亲大人这时醒来, 父亲大人连带眼前设下不可逾越屏障之人齐齐消失不见——应该说,是齐齐进入到了一个他, 以及眼前同样一脸迷茫的人族,都无法进入到的空间之中。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让如仲与齐经霜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也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才好,一时之间,此地很有些诡异的寂静。
他们相隔着数丈远的距离,沉默对视半晌,齐经霜握紧剑,幽幽开口, 打破了寂静
“你是来杀我的吗?”
如仲:……
这不是废话,不是来杀你的,难道还是来看风景的么。
但所谓一鼓作气, 再而衰, 三而竭……杀伐的气势连着中断两次, 而且双方更高一层的人参与进来……也实在叫他也提不起来很高的杀意了。
如仲果断的收起了魔气,说
“不如先等等看父亲大人和, 额——”
“我大师兄。”
“哦,等父亲大人和你大师兄出来之后, 再说此事,在此期间,我们来说会儿话打发时间吧。”
如仲一边说,一边真的随地坐了下去,又支撑手臂在膝盖上,托腮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族,好奇问道
“话说,你大师兄什么来头,怎么能惊醒父亲大人,总不会是神明吧。”
大师兄当然不是神明,但……总感觉高深莫测,好像和天上神明也差不多。
齐经霜看着对方好像真打算和他长谈下去,想了一想,也席地而坐。
虽然和来杀自己的人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交谈怪怪的,但在大师兄和那位魔神都没出现前,他们两个真情实感的拼杀搏杀,便显得好像有些无聊了。
只是齐经霜仍然握紧剑,没有放松神识,以便对方若发起什么攻击,自己随时能够发动攻击,他实在没办法对任何人再产生绝对的信任,尤其是魔。
他回答完对方的话后,又问
“你说的父亲大人——是你的父亲?魔族也有父亲吗?”
“当然有,父亲大人就是魔神,怎么,这个元寅没告诉你吗?”
“……”
啊呀,好像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如仲很流利的改了另外的问题。
“不说这个……你为什么要来魔域?”
齐经霜静了一会儿,才说
“要找一条属于我的路。”
如仲认真的听他说话,然后认真的摇了摇头
“听不懂,人间界难道没有路吗,你要来魔域找路,但路不都是谁都能走,怎么可能只属于你一个人。”
齐经霜:……
所以说……人族和魔族之间,真没有什么好谈的,完全理解不同啊。
齐经霜也懒得解释,只道
“所以……这是一件很难,或许永远也做不到事情,人间界我找不到办法,所以来魔域碰碰运气。”
那岂不是更不可能?
魔域的一切都属于父亲大人,哪里有路特意分给你独有呢,如仲挤眉弄眼,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仁慈一些,于是仁慈的宽慰。
“祝你好运。”
齐经霜:……
齐经霜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报以微笑。
一人一魔,实在是也没有什么可聊的,渐渐沉默的时间比说话的时间更多,只等的他们两个站起来各种走了几圈,又坐了下去,齐经霜生出困意,对面的如仲也伸了懒腰,懈怠的说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啊,怎么还不出来?”
齐经霜也很想问。
但最终齐经霜没有等到大师兄,对方也没等到所谓的父亲大人,他们等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潮,那几乎是要吞噬一切,要将魔域所有魔物全都覆灭殆尽,推倒重来。
一人一魔立刻站了起来去抵抗大潮的袭来,再没有悠闲谈话的心情。
不过……总觉得这个如仲,好像有点不太聪明一样,大潮来的时候,元寅便知道飞入足够高的高空躲过大潮,这个如仲却费力和自己呆在一起接受大潮的洗礼。
但齐经霜其实也不在意对方聪明与否,他只是受不了如仲的大吵大闹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来的是一个说动手就动手的厉害人物,谁知道是一个聒噪人物。
就如同此刻,抵挡大潮已经够让齐经霜感觉费劲且痛苦了,偏偏如仲还要在身边大吵大闹的,非要说是大师兄惹怒了他的父亲大人,所以才有此非同寻常的大潮——是说源魔海乃是魔神本源所在,魔神愤怒的情绪映照源魔海中,才产生这样大的潮水。
如仲将这一切怪罪大师兄身上,齐经霜也心中不满,他还想说,明明是大师兄被突然带走的,你怪大师兄惹怒魔神,我还要怪魔神为何要突然对大师兄动手,现在还不放大师兄出来呢。
而且魔神好歹是有动静出现,那么大师兄呢,现在又是怎样的境况?怎么从消失之后,就全无一丝一毫的痕迹。
总不能……是被魔神杀掉了吧,这念头刚一生出就被齐经霜否决,大概在他心中,大师兄怎么也不会死的这么……随意。
可大师兄到底去哪里了呢。
迟迟察觉不到任何大师兄的存在,让齐经霜心中既迷茫又焦躁。
然而,为大师兄突然消失而感到焦躁的,也并非是齐经霜一人。
月圆之夜,姬彻天与宣浓光坐在大师兄的书房内大眼瞪小眼。
大师兄离开之前,特意嘱托他们,若十五日自己回不来——是说以后的每月十五日,如果大师兄不在的话,那么姬彻天或者宣浓光,需要留一个人在书房去招待梦中进来的客人。
说是师弟也行,总而言之,对方年纪尚小,你们两个悠着点对待——其实主要是想警告宣浓光,不过想想还是不要单独点名,否则以宣浓光的恶劣性情,很有可能弄巧成拙,反而要因为这种特殊交代而去作弄绯了。
入夜之后,姬彻天便去了大师兄的书房,圆月明亮,清风徐来,索性将书房面向小桥流水的一面门窗都收合起来,幕帘也挂了起来,而后亮起灯火,将躺椅搬到了门槛旁边,找了一本书去看。
清风明月,小桥流水,挑灯夜读,本该是十分惬意的时光。
但有宣浓光在一旁,他显然并不能专心在书籍之上。
宣浓光一刻不消停的从大师兄书房找出各种小玩意,带箭的小壶被放在门外,十二只小箭一人一只,结果把箭扔的遍地都是;
又翻出来一副木板,里面镶嵌着能够自由活动的小木块,上面绘制各种图形,看了一眼旁边写的玩法,像是解谜的东西,宣浓光当然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姬彻天倒是饶有兴趣的接过来摆弄。
宣浓光又去翻其他的东西,但到了子夜,他连翻东西的兴趣也没有了,很不耐烦的说
“那小东西到底来不来?”
又自言自语的说
“说什么来了之后要好好招待,尽量去满足他的愿望……大师兄是把我们当什么,带小孩子的奶娘吗?”
姬彻天:……
那也该说是奶爹才对。
这句话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姬彻天立刻打了一个寒颤,是真的把自己给吓了一跳,而后又有点悲哀的想,自己不会真被宣浓光恶劣的性情影响到了吧。
怎么说呢,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了,但姬彻天还是经常会被宣浓光突然冒出来的词语震惊到,是说,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想到的,分明毫不相干,但是诡异的合适,说不出反驳的话,又但是,果然还是形容的太过刁钻,让人接受无能。
姬彻天受不了的摇摇头,看了他一眼,说
“你若不想在这里等人,回去便是了,大师兄没讲我们两个都必须守在这里。”
他是真心为宣浓光着想,然而宣浓光却并不买账,下意识便觉得他要坑自己
“休想,我如果走了,你是不是想等大师兄回来,和大师兄告状,讲我完全没把大师兄的话放在眼里,然后让大师兄回来后惩罚我,哼,我早就知道你对我祸害你的庭院心怀不满,”
“你还知道那是祸害啊?”
还以为真理直气壮,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呢。
姬彻天横了他一眼,翻过一页书册,也是对他感到无可奈何了,只能说
“放心,我不会告状,你祸害了我的庭院,我也惩罚过你,此事便算了解,揭过不谈,你也不必担心我怀恨在心,况且,我以前也从来没找大师兄告过你的状吧。”
应该说,宣浓光祸害多少宫殿,他都忽略了,若不是祸害到自己的地方,姬彻天从来不闻不问,也从没有告诉过大师兄的打算,就是不知道宣浓光为什么从来不相信自己。
就如同现在,宣浓光哼哼两声,才不信这种说辞。
而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忽然一声惊呼响了起来。
“神明大人!”
二人动作一愣,对视一眼,齐齐起身,朝着声音来源找寻去,便见衣衫褴褛的少年,站在流水的尽头,一脸惊慌的左顾右盼,看到他们两个,原地呆愣了一会儿,便踉跄着倒退两步,想要逃跑。
“跑什么!”
宣浓光却先他一步,到了他的身边,一手拎起了他的后衣领,将他上下看了一遍,“哦”了一声,将他随手一丢,说
“我还以为大师兄让等的人是谁,果然是你。”
这少年不是旁人,便是入梦而来的绯。
第197章 闯了大祸
姬彻天走到了宣浓光身边, 低头看着被扔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少年人,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瘦骨嶙嶙, 衣服也破破烂烂, 头发也乱糟糟的, 只用一根麻绳简单的挽在头顶。
姬彻天心中不由生出怜惜,又扭头看向宣浓光, 说
“你见过他?”
“是咯。”
宣浓光随口回答
“就是和你说那天晚上去找大师兄看到的,好像是叫做什么飞弩什么的, 我没听清,话说大师兄真的是很神神叨叨,说让我们看着人, 连人的名也不说清楚,喂,你名字叫什么来着?”
绯蹲坐在地上,抬起头万分紧张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两名少年,长得好像画卷上的神童,却又更加的鲜明, 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如流水一样波动,甚至找不到一点缝补的痕迹。
他只看一眼, 便觉得是自己不能够得罪的人, 竟连大气也不敢喘出一口, 听到问话,哆嗦着声音说
“我叫绯……奴……”
虽然说神明大人讲他的名字叫绯, 没有奴,可是他却不敢对别人也这样说, 又但是,在面对从未见过的人面前,他心中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来神明大人的话,觉得自己不需要加后面一个字,然而他内心仍然是挥之不去的害怕。
于是,他心虚的又说出后一个:“奴”,字,只是说的很轻很轻,轻到了完全没有人在意的地步,至少眼前两个人都没注意到。
弄明白他叫什么名字后,姬彻天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又温和的和他说话
“你不必惊慌,大师兄不在,故而拜托我二人在此等你,若你有事寻找大师兄,与我二人言明亦可。”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他回去了书房里,或许是到了勉强可以说是熟悉的地方,绯终于是不那么紧张了。
他坐在凳子上,双手捧着姬彻天给他倒的一杯温和的茶水,慢慢的讲他的来意说了出来。
“我……犯了大错,领头的大人说等主人找过来,要把我们的皮全都要剥掉,才能平息神明大人的愤怒,我想,我想求神明大人,能饶我们一命,以后绝对再不敢犯错了。”
剥、皮?!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但姬彻天心感震惊,就连宣浓光这一贯恶作剧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吓了一跳,忍不住走到他面前,将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也看不出来这小子是能做出什么要剥/皮的恶事出来。
于是不解的问
“你犯了什么很大的错吗,要这么对待你?你不会是灭人满门吧?”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种程度的作恶,才能顶得上这样的惩罚吧。
然而却被绯立刻摇头否认
“我没有!”
“那你是做错什么?”
“不是我……是还有我的父母,还要很多人。”
绯本来还有所忍耐,然而一旦说起来事宜,便忍不住害怕的哭泣起来,涕泗横流道
“我们被主人派去送神花到州府,可是,可是没有想到昨天晚上晚上生的火,没有灭掉,半夜竟然把神花烧了,等我们醒过来把火扑灭,神花已经都快烧没了……这是亵渎神明的大罪,主人如果知道的话,我们全都会死掉的。”
就因为烧了一捆草?
宣浓光“啊”了一声,简直怀疑自己耳朵有毛病,或者这小子是故意说什么笑话来逗自己玩的
“不就是烧了一捆草,有必要这样吗?我在家的时候特别烦我们镇上一个老头,抹黑把他们家柴火全烧了,也就是被抓住的时候,挨十几下鞭子而已。”
姬彻天嘴角抽了抽,心中默默道,还真是……从小就不干什么好事爱搞破坏啊。
但显然这个例子,也完全不能够安慰道绯。
绯连忙摇头,抽了抽鼻子,说道
“不是啊,这不是普通的枯草,那是要供奉给神明大人的神花神照冰绯花,曾经有人踩断了几株神花,我亲眼看到他被活活打死的,折损神花,是对神明大人的最大不敬,按照规矩,对神明大人不敬的人,是不能活在世上的。”
什么神明,确定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吗?
宣浓光正要说什么,忽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一件很紧要的时候,不太确定的问
“等等——我记得……你好像喊大师兄也喊神明,你不会是以为大师兄——就是你来这里,遇到的那个人,你不会以为他就是你们供奉的神明吧?”
绯看着他眯起来的目光,本能的感觉到了害怕,往后退了退,努力缩小身躯,小声的说
“是……”
他才说了一个字,眼前的少年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冷,很凉,让他顿时汗毛倒竖,感觉好像有什么阴凉的东西贴着自己脊背爬上来了一样,连忙不加停留的说
“我知道神明大人是很好的所以我想——”
但不等他说完,宣浓光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停——你可不要乱讲!碧虚玄宫三千宫殿到处都是神花仙草,你所谓什么乱七八糟的神花,也配让大师兄看在眼里吗,你们的皮呢,大师兄也不稀罕要,谁要剥你们的皮,你去找谁的麻烦,可不要来污蔑大师兄了。\"
虽然宣浓光很是不满大师兄不让他出碧虚玄宫这件事情,且他自己也总是闹腾大师兄,但这不代表他能听别人毫无缘由的去诋毁大师兄,或者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按到大师兄身上。
退一万步讲,这也关乎他的名声呀。
宣浓光越想越不忿,磨了磨牙,手指动了动,正要发动号令时,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随后,姬彻天的声音淡淡传来
“大师兄是让你我帮忙的。”
宣浓光不悦的看向他,后者的神色之中却带有警告,是说:大师兄可不是让你来杀他的。
宣浓光挣了挣,最后还是没有挣脱,他撇了撇嘴,啧了一声,不耐烦的说
“我知道了!放开我,我不想看见他,反正大师兄也没说让我们两个都出手,我可不帮我不喜欢的人。”
说完,宣浓光便奋力一甩胳膊,这次倒是很轻易的将姬彻天的手甩开,然后宣浓光打了一个响指,就扭头走到了一旁的躺椅上,重重的躺了上去。
而随着他那声响指,绯脖子后面已经高高扬起蛇颈,吞吐蛇芯,就要往下咬的灵蛇,又悄无声息的落了下去,然后消失不见。
姬彻天无奈摇头,心中道,说得好像帮过人一样,不祸害人就不错了。
他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若有所思道
“你是檀州人?”
绯眼前一亮,连忙点头称是。
宣浓光却又听着他们说话,闻言又转身过来,看向他的后背,插话进来
“你从哪里看出来他是檀州人?”
“他不是说了,神照冰绯花?”
姬彻天没想太多,回答道
“我还在宫中的时候,老师在介绍九州时,曾经说过檀州信奉神明,而供奉神明的神照冰绯花,更是十分贵重的东西,甚至是一支一支来进行计算的,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檀州和神照冰绯花吗?”
宣浓光:……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宣浓光磨了磨牙,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屑道
“没你身份高贵,知道的多,好了吧,不要再炫耀了,身份高贵又怎么样,不还是和我一样困在这里出不去吗”
姬彻天:……
他到底哪里炫耀了呢,真不知道宣浓光脑子到底都是怎么转弯的。
姬彻天摇摇头,已经放弃与宣浓光争辩任何事情了。
他看向眼前的少年,心中其实也不是表现的那么淡定,他是知道神照冰绯花很是贵重,但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到这种地步,无论怎么说,也不过是花草而已,况且他见过神照冰绯花——
是来自檀州的神子雪华光带去王都的,满满一箱的神照冰绯花,样子与众不同,且蕴含灵气,熠熠生辉。
姬彻天看到的时候,自己确实为之感到惊奇,理解为什么在檀州会那样珍贵,但无论如何,他也想象不出,在檀州,人命竟然还没有花草贵重,而惩罚竟然如此的严重。
他也知晓檀州的龙王部势弱,甚至传闻里龙王部都信奉神明而不是服从王都……只是表面上仍维系天子的威仪罢了,这点其实从神子进王都得时候他也察觉到了,随行的龙王部面见父亲时,也不过是中规中矩的臣子礼节,可站在神子身边,却一直都弯着腰,那是绝对的毕恭毕敬了。
可这就让姬彻天更不明白,所谓居住高山之巅的神明,既然得到这么多人的信奉,怎会对信奉他的人如此苛责?就算是最严苛的律法,也不至于为烧掉一批珍贵的花草,就把所有护送的人全都判处死刑了。
姬彻天是心善之人,在他心中,花草终究是花草而已,况且又不是故意而为,再怎样重的惩罚,如何能让这么多人赔命?
可也如宣浓光所言,他如今身在碧虚玄宫,什么也做不了,况且……他已经是被废掉的太子,就算是出去,又能用什么身份来帮忙呢。
姬彻天坐在绯的对面,见他哭泣渐止,伸手用布巾为其擦去脸上的泪水,决定先问一下他的打算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不能够求情吗,你们是无意而为,惩罚虽然避不可免,但也不至于为此丧命啊。”
绯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道
“不可能的,求饶只会死的更快,我……我来就是想问神明大人,能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不想死,也想让父母还有其他人能够活着……”
第198章 一个办法
就算是连姓名都没有, 身份卑微,无人在意生死的奴婢,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 总还是本能的生出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然而濒死之际, 谁能救命呢?
在绯心中, 当然是认为梦中出现的神明大人无所不能,也觉得他一定能够帮助自己。
他庆幸出事的日子正好挨着月圆之夜, 在主人找过来前,他能够进入梦中来找神明大人帮忙, 于是无论怎么焦头烂额,他仍然强迫自己睡觉,入梦。
可却没有想到他入梦之后没有见到神明大人, 只看到两个陌生的年长少年。
说心中没有失望是假的,但能够出现在神明宫殿之中的,想必也是神子仙童,且是神明大人说特意等待他的,那么,自己是否能够求出一条活路呢。
他心中忐忑的把遭遇的境况说出来, 期望能够得到救赎。
他也确实得到了方法,但并不是他想象中神明大展神威来救他们,而是……要靠他自己。
“哎呀, 哭的烦死了, 而且, 不是都说了大师兄不是你们的神明,你求大师兄有什么用!”
宣浓光在后面听得心烦, 一下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想也没想就说
“不想死逃跑不就行了, 有什么好哭的,你就算是在这里把泪哭干,难道你说的什么主人就会放过你了吗?”
绯被他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带着心也跳了一下,好像坚定的意志也随之松动,觉得逃跑也不是不行。
但是他只是稍微深想了一下,就继续摇头,想起来以前有人逃跑被抓回来,主人当着他们的面将其活活打死的场景,忍不住抖了一下身体,说
“不能跑,跑了被抓回来,会死的更惨的!”
还有什么死,比扒皮更惨吗?
而且都是死,还害怕怎么死的吗。
宣浓光呵呵一声,不以为然道
“反正你们原地等着也是死,逃跑也是死,那为什么不跑?不跑你们必死无疑,跑了,说不一定还有活命的可能啊。”
便如他一样,也不过是要献祭给海上神明的童子罢了,如果他不趁乱逃跑,就不会落入水中,也不会被大师兄救下来,虽然救下来之后就待在碧虚玄宫郁闷的他快要发疯,但比起来献祭给海上神明而死,活着总是好的。
这样想着,宣浓光默默地想,他这里海上神明要献祭童男童女,眼前这小子信奉的神明为了一捆花草救把人扒皮……可见世上神明都是很坏很坏的,什么神明嘛,简直是可恶至极的妖魔了。
但他们之间又不一样,宣浓光是对神明不屑一顾甚至十分贬低,绯却是对神明坚定不移的信奉。
而当下,绯为难的声音又传入到了他的耳朵之中。
“可有看守我们的人啊,也逃不掉的。”
宣浓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真是要被他这又呆又笨的木头脑袋给气死了。
索性从躺椅上起来,搬了一个凳子坐在了姬彻天身侧,然后翘起来一只腿,脚腕放在另外一只腿上,坐的很是豪放,又气势豪横的看向绯,问
“看守你们的多少人?你们又有多少人?”
看着他气势汹汹的样子,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努力想了一番,小声说
“我们……应该有很多,我也不知道是多少,但有两个人看守我们。”
宣浓光说
“很多?那怎么也有十几二十几个人咯,那就把看守你们的人杀掉再跑,你们那么多人,还杀不了区区几个看守吗?”
杀看守!
绯被他说的话惊呆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磕磕绊绊的说
“怎,怎么,怎么能杀看守?”
宣浓光也奇怪道
“怎么不能?难道你们看守不是人?”
绯说道
“不是,可是,可是看守是主人派看看管我们的人,身份比我们要高,我们要听他的话,怎么能够杀他呢。”
宣浓光还以为他会说什么理由,听完他的原因,为之气绝
“都要死了,还管谁的身份高低吗?!”
宣浓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想要狠狠骂他一顿了。
而在宣浓光准备开口之前,姬彻天的声音插入了进来
“如果是神明大人要你们逃跑呢?”
宣浓光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姬彻天,他当然知道姬彻天说的神明是大师兄,但就是知道,才感觉很惊悚。
姬彻天一脸淡定的表情,几乎让他都相信大师兄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可事实上……大师兄连这小子的名字没说过啊,哪里会说让他们逃跑!
但很显然,搬出神明,果然绯的神色很不一样,立刻不再反驳什么,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他从小所接受的教导就是服从,服从神明,服从大人,服从看管,而一切的一切,都是来源于神明。
看管他们的人是受主人的示意,而主人做的一切事情,全都是神明的旨意,他们不能够质疑,也不能反驳,一旦有任何的怀疑,那就是背叛了神明。
可是现在,眼前的人却告诉他,神明要他逃跑,要他……背叛主人吗。
这对绯一直以来的信念造成太大的冲击,他纠结了一会儿,才试探的问
“真的是神明大人……指引我们逃跑吗?”
姬彻天丝毫没任何说谎的心虚,面色淡定,语气平和,况且他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且神色镇定,很有说服力。
“是,你见到大……神明,难道觉得神明是很残酷的存在吗?”
绯立刻摇头,虔诚的说
“神明大人……是很慈悲的。”
绯其实更像说,他梦中来到这里见到的神明大人,完全和颂言之中所传唱的一样,慈悲仁爱,无私怜悯。
“这就是了,既然如此,神明怎会为一捆神花的过失,而要你们的命呢。”
姬彻天顿了顿,仓促的在脑子里去组织言语。
他也是临时起意,才想起来搬出神明来作为说辞,按照大师兄的说法,眼前这少年人是入梦而来,最多待到天明就会自动离开,等他下一次想来入梦而来,就是下一个月圆之夜,但显然如果不逃命的话,他不会有下一个月圆之夜。
姬彻天难得认同宣浓光的说法,这种情况下,不逃不行。
可是绯是奴婢出身,背叛,逃跑,这些事情大概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也不敢想的。
想要在一夜之间改变他的想法且能让他下定决心行动起来,姬彻天想了又想,觉得不如直接搬出神明——这叫以毒攻毒,或者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是你们的主人在败坏神明的仁慈之心,所以——你必须要活下去,这是神明大人留我们在这里等待你的原因,神明已经知道了有人对其不忠,而你是被神明选中之人,要让你去告诉你的同伴,以及遇到的所有人。神明仁慈,又心怀慈悲,任何肆意残害生命的人——就算只是奴婢的性命,都是背叛神明的人,背叛神明的人,你们不必再去听从他们的命令,甚至要去反抗他们的命令,这是神明赋予你们力量,绯,你是听神明的话,还是要服从你主人的话?”
绯几乎听呆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是被神明大人选中的人,这一句话的信息将他砸的头晕目眩,心中生出巨大的紧张,以及油然而生的……背负重任的激动,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想也没想,立刻就说
“当然是神明大人!”
而显然呆住的不仅仅是绯,还有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宣浓光,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姬彻天还有这等忽悠人的本事?
看不出来啊,姬彻天平常看着很听话的样子,没想到不动则已,一动惊人,自己都没有想过假借大师兄的名义去忽悠别人,姬彻天却是顺口就来。
宣浓光佩服至极,默默地朝姬彻天伸出一个大拇指。
姬彻天当然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但无视了。
绯激动地回答,但又很快泄气:
“可是……我以前说,我梦到神明,别人都不相信,现在我如果说是神明大人让我们逃跑,该怎么说服他们相信我说的话。”
这倒也是个问题——不如说是很大的问题。
绯年纪不大,怎么也不可能去说服所有人相信他的言辞,而且一旦他这样意图暴露出来,肯定会有人告诉看管,然后死的就会是绯。
想要成功逃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姬彻天与宣浓光对视一眼,不必言说,他们想到了同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
先断后路,杀了再说。
先杀了看管,剩下就是一群只知道服从的奴婢,看管死了,他们本能的会去服从第一个做出决定的人,如果这个时候绯站出来先选择逃跑,肯定会有人跟着他,至少他的父母,好友会这样做,那无论其他人敢不敢,想不想逃跑,也只能跟着跑了。
想好办法之后,事情解决起来就容易太多了。
二人移开视线,齐齐看向眼前的少年,先由姬彻天开口和绯说这个办法,绯如意料之中被吓得胆战心惊,让他去杀了两个看管……且不说他从来都没有杀过人,甚至连什么鸡鸭都没有杀过,而且他也没这个本事啊。
这个就更简单了,宣浓光开口说
“我教你怎么一瞬间把人杀掉——唉,你是不是没开灵台,看守你们的人是修行者?”
如果都是普通人倒是好办,他的方法简简单单就能把人杀掉,如果看管他们的是修行者,那就不好说了。
第199章 首次上手
绯当然听说过修行之人要先开灵台, 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修行这种事情, 只有主人才能做到。
但好在, 他没资格, 看管除了能比他们吃的好睡得好,想打他们就打他们之外……也没有修行的资格。
所以绯摇了摇头, 说
“我没有开灵台,看管他们也不是修行者。”
看守不是修行者, 当然算是好消息,但如果眼前这小子也没开灵台,那交给他什么招式, 也是白搭嘛。
于是又陷入困境,但不完全陷入。
因为这个问题姬彻天可以解决。
姬彻天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算计了一番时间,然后说
“时间应该还够——我帮你开灵台,你先把教给你的法决记在心里。”
然后,又示意宣浓光告诉他杀人的法决, 姬彻天虽然也知道相关的术法,但显然他并没有宣浓光对此道了解的更精深。
宣浓光依言照做,只是又怀疑的看向他, 奇怪的问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灵台?”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姬彻天还会这种技能?难道是大师兄瞒着他给姬彻天单独教的东西?
姬彻天愣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也不算是特意学的吧。
只是有一次, 他前去书房的时候——甚至已经忘记为什么去大师兄的书房。
他进去之后,便见大师兄懒散的躺在躺椅上, 散开的长发合着层叠叠的衣衫,轻薄的绸巾, 逶迤散落一地,午后温和的日光照耀进来,将大师兄整个身躯都照耀一层光辉,而光辉散落下去,将堆叠在地上的衣衫边角也融合再其中。
分不清究竟是堆叠的衣物丝绸,还是飘荡的云烟。
姬彻天不由呼吸一轻,总觉得大师兄虽然近在眼前,却又高不可攀,触不可及,就像是……天上的神明一样了。
他恍惚之间,想起来许久之前第一次见大师兄的场景,风雨如晦,群山叠影,高空之上,箜篌引路……
那个时候,他真真正正将大师兄当做天上神明来救他,但真正和大师兄接触,却又更多的真将大师兄当做是同门长辈一样的存在,而不是画中仙师,天上神明。
现在,那种好像不在一个境界的隔阂感又出现心中。
但下一刻,这种感觉却又消失了,因为大师兄一动不动的身躯晃动了起来,然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那就好像从天上跌落到了人间,散去了神明的威仪,只剩下人族的情绪。
姬彻天悄声走到大师兄的身侧,还没开口和大师兄打招呼,就先听到大师兄若有所思的开口说
“彻天,你有想过,开灵台修行天地灵气这种事情,对人族而言,究竟是好是坏呢?”
这可真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当然是好了,但姬彻天想的有些多,总觉得大师兄不会只是想问这么一个简单的,谁都能回答的问题。
可若说开灵台是一件坏事,那又能坏在何处呢。
姬彻天思索片刻,才开口回答
“应该是好事吧,开了灵台,才能够吸收灵气,运转修为,若不开灵台,只会被处处欺凌,但——”
姬彻天想了想,还是补充说
“但若是坏人修行越高,恐怕对人间界也不太好,如果坏人不能开灵台就好了。”
这样的话一出口,姬彻天便有些后悔,因为这好像有些幼稚,且不切实际。
果然,他说完之后,便听见大师兄的低声一笑,然后,大师兄说
“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呢,若是这样,如果人人都不开灵台,那不是更好吗。”
姬彻天并没有想太多,顺口便回答出来
“那不人人都是庸人俗士了。”
“是啊,但人间界本不就是为庸人俗士开辟的生存之地么?”
大师兄呼出一口气,然后说
“想学怎么开灵台吗?”
啊?
这话题转变的太快,让姬彻天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下一刻大师兄便朝他扔过去一本书册。
“想的话,可以抽空看看这本书。”
大师兄将那一本书扔给他之后,便动了动身体,找个一个舒服的姿态,不再说话,似乎安稳的睡过去了。
姬彻天站在大师兄身边,看着他沉眠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生出大师兄若就此沉静长眠,再不醒来,那就好了的感觉……不过,这种想法一出现让他浑身一凌,又觉得这种想法,简直是大逆不道了。
但为何会有这种念头呢。
可惜转瞬即逝的想法,让姬彻天怎样也回忆不起来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荒诞的念头。
于是也只能归结于是自己莫名其妙的乱想而已。
至于学开灵台嘛,其实姬彻天并没有太多兴趣,但既然是大师兄给他的书册,他回去之后还是认真的学了一番,然后又将其抛之脑后,束之高阁。
却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这会是大师兄计划中的事情吗?
姬彻天有些漫无目的的联想,可惜能够给他答案的人不在身边,在他眼前的,只有充满好奇的两个人。
在宣浓光的注视之中,姬彻天往书房内看了一眼,一脸淡定的说
“书里面看到的,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找给你看。”
书里还有这些吗?
宣浓光有些不太相信,只是大师兄书房里藏书万千,说不定真的有,而宣浓光对看书深恶痛绝,当然不会想真的去查证一番。
但这样说,还有一个问题——
这诺大一个碧虚玄宫甚至找不出来五个人,没开灵台的更是一个没有,所以学这个干什么?
宣浓光将姬彻天拉了起来,走到了一旁门槛处,小声的问道
“你给别人开过灵台吗?”
“没啊。”
姬彻天也奇怪的反问
“我整日出了见你,就是见大师兄,哪有人来让我练手开灵台?”
“所以你是……”
宣浓光声音忍不住提高,看了一眼仍坐在原处,但眼睛却亮晶晶看过来的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悄声在姬彻天耳边说
“所以你是第一次用……拿他来练手啊?”
姬彻天只是道
“放心,我有把握。”
虽然没对人用过,不过对草木,对飞禽走兽,还是用过很多次的,所以姬彻天觉得对人用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
宣浓光:……
第一次,到底是怎么能这么镇定的说出让人放心的话啊!
亏他还以为姬彻天是那种很善良很心软的正人君子,果然也是有邪恶的一面。
不过,反正不是我受罪,宣浓光别有深意的看了姬彻天一眼,说
“你真厉害,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要求来的,出事不要拉我下水。”
然后就很是心安理得的回去坐在一旁,准备看姬彻天的笑话。
显然,绯是一个很单纯的好孩子,或者是因为神明的缘故,他对眼前两个人也带有盲目的信任,看到对面二人商量好后来问他的打算时,绯十分信任的说
“我做好准备了。”
虽然对自己的手法很信任,但面对别人完全没任何质疑的信任,第一次对人上手的姬彻天,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心虚,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可能有些不太舒服……你如果感觉不妥,就及时和我说。”
绯点点头,但是他心中却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怎样的疼痛他都能够忍下。
况且,他也很信任眼前之人,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
直到一阵剧痛从心间出现,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叫他甚至连喊停的机会也没有,便眼前一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但在姬彻天与宣浓光的视线之中,绯却是从眼前消失不见。
二人愣了一会儿,宣浓光才起身走了过去,转了转身躯,只荡起一层尘埃,却再也不见人影。
他回过头看向姬彻天,不太确定的说
“这是……是回去了吗?哇,你不会把人给直接疼醒了吧?!”
“也不知道成功没成功……回去之后能不能”
姬彻天同样站了起来,走到了屋檐下,抬头去看天色,蒙着一层透亮的湛蓝,一侧是西沉已如玉佩大小的圆月,一侧是已经东生如金桔一样的朝日。
已经是快要天明了。
姬彻天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看着眼前初生的日光,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件很重要,但大师兄没有说过,那本开灵台的书册里也没讲的事情——
“在梦里给人开灵台……梦醒之后,还会存在吗?”
这是一个好问题,不过显然他问错了对象。
宣浓光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听见他的喃喃自语,只是思考了一下,便直觉这超出他的认知范围,然后干脆利索的放弃了思考。
“关心那么多干什么?”
宣浓光抬脚跳到了庭院之中,伸了一个懒腰,全不在意的说
“别说没什么方法知道他回去梦醒之后的状态,就算是知道又怎么样呢,也帮不上忙啊,我们连碧虚玄宫的大门都出不去,就不要考虑更远之外的事情了。”
宣浓光双手叠在颈后,回头看了一眼姬彻天
“我先回去了,一晚上都在这里陪着受罪,累死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姬彻天看着他摇摇摆摆离去的身影,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告诉宣浓光这个残忍的真相——
大师兄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他已经想好了答案
等大师兄回来,他就要离开了。
但——
姬彻天想了一番那样的场景,如果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宣浓光知道的话……总觉得碧虚玄宫又要被闹腾的天翻地覆了。
算了,一切等大师兄回来再说吧。
姬彻天呼出一口气,也离开了这里。
第200章 先下杀手
好痛, 好痛啊——!
浑身好像散架了一样,又麻又痛。
绯忍不住呻/吟出声,他痛苦的睁开眼睛, 眼前却是一片红彤彤的模糊, 又觉得头晕目眩, 看什么都是颠倒的,鼻息之间全是血腥之气, 他眨了眨眼,一滴血从睫毛上落了下来, 视线清晰了不少。
而他也终于看清楚,自己已经从梦中醒来,回到了他们暂时居住的一间四面透风的破屋子里, 而他被看守倒挂在麻绳上吊了起来,只有头发在地上拖着。
看守尖锐的声音传入耳中,让他觉得耳朵快要炸掉了。
“看看,你们这些卑微的奴婢!连看守神花都做不到,亵渎了神明,非但没有诚心认错, 竟然还能够这样毫无任何愧疚的睡去,简直不可饶恕,我现在就要替主人, 替神明大人先杀了这一个小子, 才好叫你们知道犯下了多么大的罪过, 看你们还敢不敢再睡过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朝着绯奴的身上捅去。
奴婢们瑟瑟发抖,蜷缩在一起, 惧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其中也有生下绯的奴婢,他们充满害怕的瞳孔中,更多了不舍与痛苦,然而他们是奴婢,绯也是奴婢,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主人的奴婢,亲情是不被允许出现的东西。
可是眼睁睁看着从身上掉下的骨血被人杀害,如何不觉得心痛呢。
但却也什么做不到,只能啊啊两声,而后怀着痛苦闭上眼睛,默默流出泪水,心中已经预想到少年死去的惨叫声。
如想象之中的惨叫声响起——却是接连两声不同的声音。
有人死去,却不是绯。
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的人,被身边的人疯狂拉扯,抬头去看,却见到了或许是一生也不敢想象的场景。
两个看守身形扭曲的躺倒在地上,心口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从里面潺潺流出不尽的鲜血。
绯跌坐在了血泊之中,顾不上飞溅的到处都是的鲜血,颤抖着双手去解系在自己双脚上的绳子,头顶是晃来晃去被割断的另外半截麻绳。
而不知何时,他的身侧竟然出现了一道火红色的狐狸,围着他转了两圈,然后轻盈的跳到了他的肩膀上,舔了舔皮毛,安逸的趴了下去,眯着眼看着缩在一团的奴婢们。
他,他……竟然杀了看守?!!
这是从未见过,也是从未想过的事情。
不少人吓得当场晕倒,或脸色苍白,甚至便溺失禁……
眼前发生的一切,竟让他们比刚才还更加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对他们而言,无意识太过荒诞怪异的场景。
在这寂静之中,有小小的声音响起。
“你……你杀了看守……”
“绯,绯奴,你怎么敢杀了看守!”
“怎么办……你会死的,我们都会死掉的,少主人快到了,你怎么敢呀……”
……
接连不断的哭泣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所有人蜷缩在一团,去做祈祷的手势,去对着无人的方向磕头求饶,或无言哭泣,或出声埋怨,或神情慌乱,或心智大伤……
绯解开了绳子,踉跄了几步,才站定了身躯,他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眼前所有抱作一团的奴婢们。
他分不出其中谁是自己的父母,谁是自己的亲友,他只看到一群蝼蚁,一群明知死亡降临却也不知道逃跑,只会原地等死的蝼蚁。
他也是其中一个。
但他不想死,也不想再做蝼蚁。
“我做了一个梦。”
绯开口说话,打断了这些陷入无边无际惶恐中的人,等到大部分人都抬起头看向他,绯才接着说。
“梦中,我见到了神明大人。”
他不是第一次讲说梦见了神明大人,然而他以往这样说的时候,遭受到的是无止境的嘲笑,现在他站在两个已经死去的看守中间,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再没有人敢开口说一句话来嘲笑他。
绯望着眼前齐刷刷看着他的人,脑子里回忆着的确实梦中那两个少年教给自己的话,他以为自己很难将那些话说出来,但一开口,却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流畅。
“神明大人说,神花虽然被火烧尽,但那并不是要让我们偿命的过错,神明大人怜悯众生,心怀慈悲,一切以神明大人之名,来虐杀奴婢的人,都是背叛神明大人的存在,所以,我今日所为——不是背叛主人,而是重新宣扬神明大人的慈悲!”
众人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人群之中发出躁动,有人颤巍巍的朝着他的身后举起手指,小声的说
“绯奴……少主人……”
绯心中一震,扭头看去,便见一阵烟尘滚滚,少主人紫珠旦骑着一只白色牦牛颠簸而来,他的身后,是数十人的随从。
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而少主人已经到了眼前,他从牦牛上跳了下来,瞪大双眼,不敢想象自己看到的场景,一时怒从心气,喊道
“是谁,竟然敢杀看管?!”
这样一句话,更让奴婢们胆破心惊,甚至连抬头也不敢,哆哆嗦嗦的挤在角落里,恨不能进入墙壁中,而本就破败的墙壁,也因为越来越重的挤压,而晃动起来,簌簌落下无数的泥土灰尘,落在众人身上,却没有人敢伸手将其抹去。
最后,只剩下绯孤身一人站在血泊与两具尸体之中,独自面对少主人的愤怒质问。
“绯奴,你竟然敢杀看管,是不想活了吗?!”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随从便跟着呵出一声,而后有人出列,握着刀朝绯走去,是准备要杀了他。
绯又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但只退了一步,他便不动了。
他应该害怕,但他心中此刻,却有更多的激动涌了上来,两道声音在他脑子里不断地回响。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
我不想杀人……
可是不杀了他们……自己如何能活!
绯心念一定,手中立刻生出两道微弱的灵气气流——那对于修行者来说,不过是微弱至极的招式,然而对付起来没开过灵台的人,却远远超过刀剑带去的伤害。
可这样也不代表面对凡夫俗子,他就是无敌的。
他刚才能够杀两个看管,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对方没有防备,而眼前有十几个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敌人……就算只是赤手空拳,也能将他打死。
结果也许不变,但绯宁愿在搏斗之中被杀死,也不想站在原地被打死了。
只是不等绯冲入人群,他脖颈上的那只赤红色的狐狸便怪叫了一声,不等人去分辨这怪叫从何而来,那狐狸便如一阵风一样窜了出去。
又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前,那只狐狸又飞回到了绯的身边,朝他仰头满足的叫了一声,似乎是想要得到赞扬——
而在它的叫声之后,紫珠旦身后的随从一个接着一个尽数倒下,鲜血点点浸透脚下的泥土。
紫珠旦回头看去,便见血泊之中,所有人的脖颈处,都有一个朝外不断冒血的压印。
死寂……
那一瞬间,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所有的东西都不会动,而在这死寂之中,如鬼魅一样幽凉的声音在紫珠旦的耳朵里响起。
“少主人。”
紫珠旦听过无数次这个声音喊出这三个字,却没有任何一次如现在这般让他感到浑身发寒,好似被厉鬼索命。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不等对方开口说第二句话,紫珠旦已经转过身来,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平素需要绯去仰望,去害怕的神色,此刻却抬头充满惊恐的看着走到面前的人,慌乱的开口求饶
“绯奴!你要杀我吗?你……你还记得我救过你……不不,你救过我,所以我是来救你的,你不能杀我啊!”
绯走到了他的面前,听到他求饶的话,心中微微一动,凝结的杀气便尽数散去了。
少主人说的也没有错,自己救过他。
在很小的时候,少主人还是婴儿,自己也不过四五岁,奶妈似乎有事,将少主人放在走廊上便离开了,一只狼犬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走廊,而那个时候自己正好路过,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保护,只是觉得少主人一个人呆在廊下好孤独,所有他走了过去,呆在了少主人的身边,直到主人过来,很是嘉奖了自己一番,然后……
没有多问一句话,便当着自己的面处死了那只狼犬和那个奶妈。
那是自己第一次面对死亡,从生到死,不过瞬间而已。
绯闭了闭眼睛,慢慢的平复了呼吸。
而少主人也救过自己,在自己犯错的时候,少主人让准备打鞭子的看守放过了自己。
但那其实也算不上救,少主人心底善良,他看到被惩罚的奴婢,十之八九都会说情的,绯不是例外,只是现在,在这种时候,必须要提起来这种事情来企图让绯放过他。
绯其实也不想杀人,尽管……他今天可能已经杀太多人,再说这种不想杀人的话,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很虚伪的人。
绯看着眼前一片血流成河,恍惚了一阵,才喃喃道
“你要怎么救我呢?我是一定会死的人了。”
“我……”
紫珠旦当然也明白他杀这么多人,那是罪无可恕,父亲一定不会饶过绯奴,但……他只怕父亲赶过来之前,绯奴要先杀了自己泄恨。
或许是求生意志太过强盛,竟真的让他脑内灵光一现,想到一个办法,于是脱口而出
“你开灵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