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小孩的电话时,江倚青正站在路边看招聘广告。
那种贴在电线杆上的粗劣广告,透着汽车尾气和酸溜溜的浆糊味。
她盘算着再找一份零工,江垂云上大学开销大,母亲的医药费,哪一笔不需要钱。
漆皮高跟鞋的后跟已经磨出了毛刺,“咚,咚,咚”的在地上敲打。
江倚青瞧着有个酒吧的工作不错,内容她也熟悉,接受兼职,挣得也多,便将其揭下放进口袋里头。
电话铃声便是在此刻急促的响起。
小孩声音垂颓,微微喘着气,她的手脚发麻,却机械的在山路上奔跑,以至于江倚青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姐姐,能不能来荣镇接我。”说到一半,温璃的语气颤抖起来,像是被欺负的小孩,忍着委屈向家长告状:“我在东城商务酒店。”
“好。”江倚青也没犹豫,她甚至没有问小孩发生了什么。
她买了最快开往荣镇的大巴,山路弯绕,暮色崎岖,直到依稀在一片微蓝的夜色中,看见隐隐的一处灯火。
荣镇到了。
温璃的行李放在后座,画板、颜料、衣服没有条例的堆在一起。
她失魂落魄的坐在副驾驶,车门已经被锁住。
房斯敏教授担心自己的学生,断断续续的拍着玻璃安慰温璃。
可她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的双腿控制不住的颤抖,呼吸时块时缓。
一片嗡鸣声中,她仿佛看见了姥姥同往常一般轻快的出了门,她爱美,头上别了只淡绿色的簪子。
蒋宁死的可怜,被一个意欲自杀骗保的男人无辜带走了生命。
唯独怀里那台相机完好的保存了下来,簇新的交到了温璃的手上。
连点血都没溅到。
认尸时,她也只看了一眼那支淡绿色的簪子,弯弯曲曲的短成了两截,装在一个透明得塑料袋里。
众人围绕在车边小声议论,裴予宁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低着头绞手指,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手印。
温璃还是留了情,没用太大力。
“你怎么随便摔别人的东西!”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房教授已经管顾不得导师得形象,指着她破口大骂,眼睛红的像是要喷火。
相机是房思敏从日本带回来的。
那是蒋宁死前唯一给温璃留的东西。
他焉能不怒。
江倚青来的像一阵风。
她穿着一条米色的长吊带裙,外头搭着一间极薄的深色开衫毛衣,姣好的身材显山露水,急匆匆的脚步也尽显婀娜,大巴车站离这有段距离,她穿着高跟鞋走的匆忙,脚后跟磨出了一道血痕。
“你是?”房斯敏疑惑的问。
“哦,我是她姐姐。”江倚青眼皮不眨得撒谎,她的语调通常都带着股子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却冷峻起来:“我来带她走。”
“喂,小孩。”她走近敲了敲窗,声音柔缓:“是我,开门。”
车灯轻盈的闪烁了一下,车钥匙从温璃手中滑落到地上,江倚青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孩这才抬起眼睛看她,眼神里满是湿漉漉的脆弱,像是溺水的小狗。
轰鸣的发动机声开道,聚集的人群自觉退到两边。
汽车在环山路上行驶,远光灯照射得很远,山沟里有零星的灯光。
小孩窝在座椅上,手里捏着书包的肩带。
江倚青的薄毛衣盖在小孩的身上。
她一直睁着眼,脑袋晃晃悠悠的。
“手机借我一下。”温璃突然开口。
“别偷看我短信哦。”江倚青顺手把手机递了过去。
小孩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江倚青接过看,大概是给老师发的,说自己跟姐姐走了,不要通知家长,一切安全。
江倚青看着看着,忽然轻声叹了口气,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事情原委。
“看路。”小孩倚在车门上,轻飘飘的提醒。
开了许久,两人终于经过了一个小镇,正是晚上最繁华的时段,道路两边是直挺挺得电线杆,停放着许多大型卡车,街道两旁有很多烧烤摊子,炭火和烤肉的香味透过一丝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
温璃还没吃饭,走山路又耗体力,此时终于有了饥饿的感觉,肚子适时咕噜叫了一声。
“想吃什么?姐姐请你。”江倚青看着两边的店铺。
温璃抬起手,指了一家拉面铺。
“不用替姐姐省钱。”江倚青把车停在路边,扭头从后座的一团乱里抽出一件西装外套披在身上。
“好大。”江倚青扣着扣子,低头咕哝了句。
“是你矮。”温璃说。
烧烤摊的主顾大都是货车司机和周遭的居民。
江倚青牵着她的手,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小孩也没拘束,拿着铅笔圈圈画画,老板收菜单时偷偷瞄了江倚青一眼。
“有钱人家的小孩也吃脏摊烧烤?”江倚青的胳膊细,宽松的袖口垂坠下去,露出一截玉藕般的小臂,她撑着脸笑意盈盈的看着小孩。
“有钱人也是人。”温璃裹着江倚青的毛开衫,被清新的香气裹挟起来。
江倚青微微向前俯身,露出一道沟壑,她不自觉似的,继续俯身向前。
“怎么了?”温璃看着逐渐放大的白嫩,有点晃神。
“你这里有个东西。”江倚青展开手心,里头躺着一片很小的树叶。
“哦。”
等串的功夫,江倚青跑去跟老板讲话,余光里男人笑的前仰后合,温璃扭过头,把手揣进口袋。
回来时,江倚青手里拿着两瓶啤酒。
“你刚才干嘛去了。”
“聊天呗。”
温璃看着她含笑婀娜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她怎么跟什么人都能聊上。
其实温璃酒量很好,但今天不知怎么,有些晕乎乎的。
醉了也好。
就没那么难过了。
烧烤的口味很棒,肥瘦相间,炭火味十足。
“你怎么不喝酒?”温璃撑着脑袋问江倚青。
“我要开车。”江倚青用纸巾擦干净签子的末端,再递给温璃。
“我听见你刚才问他周边干净安全的旅馆。”温璃撸下一串肉,张着手等下一串。
“耳朵倒好使。”
旅馆就在烧烤店的楼上,小镇上没什么夜生活,九点一过,烧烤摊的桌子收了起来,街道寂静无声,偶尔有几声狗叫。
江倚青开了一个标间。
还算整洁,瞧着像是刚装修的,红木家具很新。
两人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忽然要走。”温璃忽然说。
江倚青微微挪动大腿,旅馆的床单很硬,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问。”
温璃点了点头。
“要不要抱抱。”关灯之前,江倚青忽然问了句。
“为什么?”
“难过的话,抱抱会好点,你一个小孩,大概还不会自己承受这些情绪。”江倚青揭开被子,拍了拍床:“过来。”
温璃慢吞吞的起身,躺进江倚青的臂弯里头。
像是走了一段很冷的路,忽而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温璃闭上眼睛,鼻腔是女人所散发的温柔气息。
“没事了。”江倚青真的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她轻轻软软的顺着小孩的脖颈和后背,声音轻柔的像是呢喃:“没事了……没事了”
温璃只留了白天登山时穿的背心,她的肩膀是好看的直角,微微有些肌肉,有好看且漂亮的肩胛骨,江倚青也脱掉了外套,是两具温度不同的身体。
冰凉的脸贴在光滑白嫩的一片皮肤上,像是陷在棉花里。
“别占我便宜哦,小孩。”江倚青轻笑一声,柔柔又冷冷的,窗外单薄的月光似乎都跟着晃荡。
小孩喝了酒,吐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密密匝匝的,像是一张网。
江倚青忽然想抽烟。
“姐姐又要去干那种工作吗?”温璃环抱着江倚青纤细柔软的腰肢,忽然问。
“嗯?”江倚青不明白,扯了一个质询的音节。
“就以前那种,我看到你口袋里的招聘……你很缺钱?”温璃闭着眼睛,声音很小,像是在呢喃。
江倚青没回答。
许久之后,才说了句:“你还小,不懂。”
温璃点了点头。
许久之后,她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手心却汗津津的,江倚青依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脑袋,吐气声儿细弱。
江倚青没睡着,她眼神失焦,不知在看向哪里。
“你的腰好软。”
“姐姐的腰很软,但有东西更软。”江倚青有意逗她,笑吟吟的说着浑话,少女的脸皮薄,耳边透着淡淡的粉。
“我能亲你一下吗?”温璃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开口。
江倚青愣了一瞬,她其实懂小孩的心理,人脆弱的时候总会想找个依靠,疏解派遣自己的心绪,难过之时也更容易接纳情感,而此刻天地之间,她们两个便是最为亲近之人。
怯弱受惊的小金毛要谋求安慰和抚触,这个吻与爱情似乎并没有关系。
况且小孩才十九岁,正是性启蒙的时候。
江倚青29岁,已然体验过感情波澜。
她们能有什么爱。
江倚青勾着嘴角,没说不行,只问了句。
“为什么?”
小孩没答,也答不出。
温家的社会地位高,她也见过一些明星,婉约的、明艳的,长相倒是记不住,都是高鼻梁大眼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江倚青哪里特别呢?
她有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风俗味,却又不世俗,她是具象的,鲜活的,却喜怒不形于色,唯独那股子笑像是沁在人心里头似的。
思索之际,江倚青扶住她的脸,一个吻轻轻的落在额头上。
这是一个不包含任何情欲的吻。
“晚安。”江倚青说。
“晚安。”温璃怔了一下,将脸埋在女人的颈窝里,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