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便到了外面,因着张时彦今日要做的事隐秘,怕说漏了嘴让顾茂柔知道,所以身边带的随从也不多,这会儿也都不知道往哪里偷闲去了。
温芍便与沈娘子道;“沈娘子,实不相瞒,我今日其实是出来看病的,眼下这双腿脚虚乏得很,怕是走不动道了,你可否去前面为我叫一辆马车过来?”
沈娘子是伶俐人,温芍既是瑞王府的姬妾,她哪有不帮这个忙的道理,连忙应下便往前面去了。
那边沈娘子才离开,温芍便回身又进了铺子里头,一脸焦急地与掌柜道:“快上去告诉郎君,郡主往这边来了,让他赶紧避一避!”
掌柜自然不知温芍和张时彦的关系,只知她方才也一同上去了,便以为她也和沈娘子她们是一样的,一听说郡主来了,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一面上楼一面已经高声唤着张时彦。
温芍躲在一边,旋即便看见张时彦快步从楼上冲下来,又见随从都不在,连声喊着人便往外面跑了。
他跑时自然顾不了那个小姑娘。
温芍在暗处看见小姑娘一脸泪水地站在门口,茫然失措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马。
沈娘子还没有回来,温芍趁机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对她道:“跟我来。”
温芍也不大识得建京城里的路,她怕张时彦调头又追过来,只能拉着她往街巷中跑。
等到温芍再也跑不动了,她才停了下来。
“你家在哪儿?”温芍喘着气问她。
小姑娘呆了片刻,很快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个温芍也没听说过的地名。
“珠雨,”温芍试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不如你先和我回瑞王府?
如今这世道不算很乱但也不算太平,就算珠雨是被骗了卖出来的,她一个人也很难找回家,此时让她一个人离开,无异于害她第二次。
闻言,珠雨点了点头,她怕得浑身都在抖,死死拽住温芍的衣袖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温芍忽然便有些自豪起来,当初顾无惑救了她,如今她也救了和自己一样境遇的女孩子。
二人正要继续找路,却听得来路忽然有纷至的脚步声,温芍顿感不妙,连忙要带着珠雨跑,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张时彦跑出去一阵才发现不对劲,便叫人回去再看,遇到了叫了马车回来的沈娘子,两厢一对马上就知道了是温芍带着珠雨跑了。
这回张时彦恨得更是咬牙切齿,温芍没得手就算了,这丫头方才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转头就把他看上的珠雨拐跑了。
和顾无惑一样,故意和他对着干!
此时张时彦看着温芍,狠狠道:“能跑去哪儿?赶紧把人还给我!”
他还是不敢随便动温芍。
温芍却把珠雨挡在身后,然后后退一步道:“你放了她,今日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
虽然眼下逃脱了一个珠雨,将来还是会有其他女子折在张时彦手上的,但温芍还是尽力想把珠雨救出来,她实在不忍心看见珠雨恐惧的目光,就如同当初的她一样。
让她眼睁睁看着张时彦把珠雨带走,温芍做不到,能救下她就一定要救。
张时彦与温芍本就有许多新仇旧怨,能耐着性子与她好声好气商量,不过也就是碍于顾无惑,以及怕被郡主知道他的好事,温芍软的不吃,他心头火起,一下子便发了狠。
她竟然还敢跟他谈条件,要他放了那个珠雨才肯守口如瓶?
张时彦咬牙;“好你个温芍,真是在世子身边待久了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乖乖把人给我我倒还放你一条生路,但你却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我了,珠雨我要了,你也别想再有开口的机会。”
他一面说着,一面便带着身边的两个随从朝温芍逼近。
温芍明明怕得连头都不敢抬,然而身后的珠雨却紧紧拽着她的袖子,让温芍平白生出了一丝孤勇。
反正都到了这个境地了,她还怕张时彦什么?
温芍死死地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竟抬眸直视张时彦。
珠雨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张时彦的肤色极其白皙,但此刻他的手指却如森森白骨一般,伸到了温芍的肩上。
“不听话,就你和珠雨一起。”他笑起来,姣好的皮相仿佛戴了一层人皮的狰狞恶鬼,“就算找到了你的尸首,姓顾的也没有证据是我干的。”
说话间张时彦的手指已用上力道,另一只手又贪婪地朝后面的珠雨探去,也一同想攫住她,把珠雨吓得整个人都贴到温芍身上,把她紧紧抱住。
“谁说没有证据的。”
正当温芍闭眼心中哀叹之时,忽地不知何处却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温芍似被铁箍死死捆住的心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看来麦冬还不算太笨,当时很快便发现她不见,也很快便去王府叫人了。
这一来一回地耽误,正好够麦冬带着人过来寻她,张时彦的排场大,那时温芍身边的摊贩便有提起,只要麦冬在附近一问,就定然会问出这个令他们印象深刻的人,再循着打听寻找,建京城说小不小,但也就这么点地方,有了目标实则不难找。
只是没想到顾无惑也跟着来找她了。
这边张时彦明明背对着顾无惑,却只听见他的声音,便立时垂下了一双爪子,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若他执意要拿下温芍,与顾无惑对峙,那么温芍倒还觉得他有几分硬气,可偏偏张时彦就是这么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
他的双腿抖了抖,回过头对顾无惑笑道:“世子,都是误会……”
顾无惑抬了抬手指,分明已不想再听他继续说话。
张时彦的事情外面不是没有传的,他在与顾茂柔成亲前便行迹荒唐放荡,只是那时没权没势还略收敛些,之后尚了长福郡主,非但没有让他开始学会规行矩步,反而仗着瑞王府的势头作威作福。
这些事顾无惑全都已经知道了。
饶是顾无惑一向灵台澄澈,此时面对张时彦,也忽然烦根顿生,再看看还在后面吓得面色惨白的温芍,顾无惑的额角竟跳了跳。
明明自己连自己都护不住,却还想着要去保护别人。
张时彦还在对着顾无惑喋喋不休地解释讨饶,顾无惑烦不胜烦,他闭了闭眼,努力压下这本不该有的心绪,只剩眉心轻轻蹙起,但旋即神色也恢复如初。
他对张时彦道:“前次我已经提醒过你,你自己说,这回该当如何。”
张时彦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道:“只要世子不告诉郡主,一切都好说,我以后定不再犯,日日安分守己地守在郡主身边。”
“就只如此?”顾无惑说完这句话,朝着那边温芍伸了伸手,示意她走过来。
温芍才刚缓过来,一颗心还跳动得厉害,一惊一乍之后,眼下彻底松懈下来时,浑身的气力都仿佛要被抽干了,但一时却未走过去,而是先侧了头小声与珠雨道:“已经没事了,世子来了,他会救你的。”
她说完便轻轻执起珠雨的手,对着她笑了笑,珠雨一时还被吓得不敢动弹,不过有温芍牵着她,她稍稍定了心,也由着温芍将她拉走。
温芍到了顾无惑面前,正要给他见礼,顾无惑便上前一步,走到了温芍和珠雨的前面去,离得张时彦更近,也把温芍她们挡在了后面。
才短短片刻功夫,张时彦脑子里已闪过无数念头,他为人倒是很识时务的,方才顾无惑一出现,他便歇了那点子心思,只想保住自己的位置,然而顾无惑却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却还要让张时彦自己说。
张时彦不敢说轻,也不敢说重。
他思虑再三后道:“世子,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你要是真的不相信我,便派了人到府中盯着我便是。”
“盯着你?”顾无惑反问道,“然后再让柔柔来向我求情?”
顾无惑待人一向是温和的,虽然温芍不知这温和底下到底有几分热忱,但也实在没见过他如今日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
顾茂柔几乎算得上是顾无惑最重要的人,张时彦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也难怪他会如此。
张时彦霎时哑了口,顾无惑的眸色冷了下来,道:“从今以后,建京城里每一处你可能会去的地方,隔一段时间我都会着人过去询问,若被问到什么,你与柔柔和离便是。”
此话一出,张时彦仿佛被扼住了咽喉,顾无惑无异于直接软禁了他,让他不能再去从前喜欢去的地方,可张时彦面对顾无惑却又不敢说什么,生怕一旦开口处罚便更重。
张时彦恨顾无惑和温芍恨得不行,也只好低下头认了。
明明也是生得清姿隽秀的一个人,所为龌龊,姿态也窝囊,顾无惑倒没有看不起他,只是不想再看他,便转过眼去道:“莫要再让柔柔伤心。”
温芍站在顾无惑的身后,闻言眸子便黯了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顾无惑到来时没有询问便猜出大抵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对着张时彦这样的人,口口声声的也不过只是他的妹妹顾茂柔而已。
他会出手相救,比如她,比如珠雨,可真正令他在意的人,怕是也只有顾茂柔一人罢了。
想到出神之际,顾无惑已经转过身来对温芍道:“我们走吧。”
温芍点点头,接近午时的日头金灿灿的,大喇喇从人的头顶照下来,好似笼着一层金粉,温芍看着顾无惑,眼前被阳光晃得影影绰绰,她低下头想要避开刺眼的日光,然而下一刻却只觉天旋地转,直接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