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带娃(二)
哭声渐止,小娃娃嘟着粉粉的小嘴,窝在楚暮怀中,酣睡着。
小娃娃手里鼓鼓的,楚暮掰了掰他胖乎乎的小手,小娃娃拽得紧,没掰动。
脑中突然蹦哒出那小贩说的话,他挑了挑眉头,嗤之以鼻。
一块破石头能蛊惑人?听就是拿来骗人的鬼话,他才不信这些。
小娃娃呼吸均匀,细细的呼吸着。安静下来后再看,这小娃娃眉宇间剩的是说不尽的柔情,全然没有平日的嚣张跋扈。
也是,小娃娃的双亲皆是修真界有名的美人,小娃娃长相自然不差,只是楚暮先前没注意,这娃娃长相不随父母,三庭五眼独成一派。
若说江子陵是万年不化的冰山,那若菱就是打不开的闷葫芦,敲不响的木鱼,饶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两人会看对眼,难怪当初若凌对他那么冷淡。
楚暮手臂开始酸麻,看了一眼不远的床榻,小娃娃抱住楚暮的细腰,挂在他身上像只小号的树袋熊,楚暮只好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床榻挪。
才刚触到床榻,楚暮忽然停住,小娃娃不知何时醒的,眼睛清清亮亮,小胳膊拽着楚暮的衣服,不肯松开:“楚哥哥陪小羽睡!”
楚暮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别闹,自己睡。”
“楚哥哥不睡,小羽也不睡。”肉乎乎的小手又顺着胳膊攀上去,往他怀里蹭蹭,一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霸道样。
这小鬼到底是随了谁?怎么就这么龟毛呢!
“随你。”
“呜”小娃娃被激出了泪花,又有重蹈覆辙的迹象,楚暮刚上来的火气被一瓢冷水临头泼来,全给散了。
“欸,你别哭啊!”他现在真是悔不当初,不该被美色所惑,应承下这苦差事!
不是说江子陵会来吗!
楚暮脸上神情变换,抱着孩子就踹开了房门。
书房内,江子陵端坐案桌前,面前铺开一卷竹简,旁边还堆积着公事,他提着毛笔,手不悬腕。
江子陵目不斜视:“本尊并未传召你,出去。”
楚暮扫了眼桌上的竹简,放肆地把小娃娃搁在桌子上:“仙君这话说得可真难听!”
“再忙也不能疏了情不是?仙君您看,我把小公子给您送过来了。”楚暮抱着孩子,语气在‘情’字上重了几分,带着些怨气。
“爹爹!”小娃娃脆脆喊了声,扭着小屁股就要扑向江子陵。
江子陵微微侧身:“若菱现在何处?”
“仙子她出去前吩咐过,让您照看小公子呢。”
楚暮从牙缝里冷冰冰抛出几个字:“仙君您不知道吗?”
这祸端只有仙君您自个儿能平,毕竟你才是这小鬼的老子!
他楚暮在外边关系是乱了点,和那些老相好处得倒还算安分,可没脑袋发热给自己送个小祖宗!
江子陵面上带着冰冷甚至是严峻的神情,让人心生怯意。楚暮嘴张了几下,嗓子像卡了一小块骨头,说不上话,他缩了缩喉咙,紧绷着脸,不愿退缩。
最后江子陵将手压在了案桌上,发出重重的响声,两人一愣,书房内骤然沉寂。
衣上一重,小娃娃着急的叫着:“楚哥哥,楚哥哥。”楚暮督向小娃娃,脸上一顿,那桌上的小娃娃眼圈泛红,一哽一哽的,这是又要哭的迹象啊。
楚暮以为是因为方才江子陵躲了他,这小娃娃又闹脾气呢,毕竟这小娃娃脾气就是那变换莫测的天,时晴时阴。
安慰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楚暮俯下身,从怀中拿出手帕,替小娃娃拭去泪水,拍了拍小娃娃的腿:“小羽这是怎么了?”他轻轻喃着:“若是仙君欺负小羽,回头让仙子训斥一番就是了。”当然,若是若菱能连带把你也训一顿那就更好了。
小娃娃吭吭哧哧道:“石头,刚才”
楚暮这才察觉小娃娃手里没有了小小的鼓起,往下一看,光洁的地上散落着星星点点斑斓的色彩,四分五裂的碎成一块块,有些掉落在阴暗的角落,彻底失去了颜色。
那流光石买回来时本就有些不平整,那小贩也说了受欢迎,都过了旺季,不仅刚巧剩下一块,还愿意便宜卖,那小贩想来也是明白其中缘由的。
况且方才砸地上时这流光石表面就有了裂痕,出现这种情况也算在情理中。
楚暮转眸看向小娃娃:“一块石头罢了,改天哥哥带小羽看更漂亮的。”
“不是这一块,小羽不要。”小娃娃不高兴地蹬了蹬腿,嘟嘟哝哝着。
江子陵右手顺势向右一挥,那碎裂的石头又变回了原状,洁净的表面看不出一丝裂痕。小娃娃眨巴眨巴了几下眼睛,小脸上重新绽放笑容:“小石头回来啦!”
那石头才落小娃娃肉乎乎的掌心,转瞬,却又在阳光的闪烁下迅速消弭,小娃娃两样盯着空空的手掌,眼中透着淡淡的迷茫之意。
反应回来后,小娃娃扯了扯嘴角,小粉拳下下捶打着江子陵。
“坏爹爹!小羽不要爹爹!!”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流出来了,小娃娃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嚎得那叫一个狠。
书房内传来阵阵的小孩哭喊声,江子陵眉头微蹙。
“咳!咳!”小娃娃边哭边呛,断断续续的,还不忘告状:“咳!小羽要和娘亲说,爹爹欺负小羽!”见小娃娃被憋得通红,一口气就要提上不去了,楚暮又给抱过来拍着后背,颠着哄。
楚暮皱着脸,内心苦闷,到底谁是这小鬼的爹啊。
“仙君,我带小公子出去。”楚暮急促道。
深知若菱和江子陵这两头他都得罪不得,与其惹江子陵,还不如想想怎么在若菱回来前哄好这小鬼,要不然两边都不好交代。
江子陵颔首。
楚暮抱着小娃娃跑出来,结果才刚出殿门,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楚暮抱着小娃娃晃了晃,差点摔倒。
男子伸出一只手急忙扶住了他:“小友,你没事吧?”
猛地抬头,对方长得俊俏温和,眼睛明澄,楚暮潜意识感觉自己对这个男子有些印象。
第十二章 亲爹驾到
男子看着楚暮怀中的小娃娃,伸手就准备要抱。
这边手还没碰到人,那边小娃娃就放声哇哇大哭了起来。楚暮面露警惕,连忙护住小娃娃,后退了几步,拒绝男子的触碰。
男子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突然的动作吓着孩子了,他悻悻缩回手,脸上挂着笑,道:“小友莫怕,本君乃是小羽的生父。”
楚暮打量了他一番,男子长得白皙,着一身青蓝道袍,看着像是个柔弱书生,但这人的举动实在是可疑。
“你说你是他亲爹,那你的证据呢?”
他是觉得这男子面熟,可是一码归一码,敢拐江子陵他儿子?疯了吧!
“小友你看,这是唤本君来接小羽的传音符。”他引决一晃,两指间凭空出现一张符箓,道:“小友,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黄表纸符箓上绘繁复咒文,阶品不凡,可惜传音符指定对象,旁人窥探不得,楚暮自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这只能证明男子手上的符箓是传音符,并不能证明他是小娃娃他亲爹。
楚暮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跑时,那人抓住了楚暮的手腕。
“小友且慢!本君还有其他信物!”
在楚暮犹豫的目光中,他又拿出另外一个罗盘:“罗盘上刻的是北冥家的家徽,而小羽身上这身衣物也啊,拿错罗盘了,难怪看不懂。”
那古铜色的罗盘背面光滑无比,哪里来的什么家徽?
“那仙君定是认错了。”楚暮拍开他的手,淡淡道。
眼看楚暮抱着小娃娃就要走,男子情急之下扯住了楚暮的后衣领:“小友别走!本君真的是问路才耽搁的!”
他看向小娃娃:“小羽,你看看爹爹啊!”
小娃娃轱辘一圈眼珠子,很不给情面地撇过头,表示并不认识这个人。
这时若菱赶了回来,男子看到若菱,喜出望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喜悦:“菱菱你总算来了!”
“北冥静!”若菱直接上前揪住了北冥静耳朵:“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我不是说让你在原地待着吗!”
北冥静被扯得生疼,手上却不敢动作,只好歪着脑袋赔笑道:“菱菱,小羽由别人照顾我放心不下,我着急呀!且我在那等着不见你来,我就自己来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寻到小羽了吗。”
“少贫嘴!我出去购置些宴会用品,你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给我迷路?”
楚暮思绪凝住了,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若菱怎会,如此刚烈?还与那名为北冥静的男子拉拉扯扯的!
江子陵他知道这事吗?
“菱菱,菱菱你放开,小羽看着呢!好吧,好吧,我错了!出发前我没清点仔细,拿错了罗盘”
“你这样子,怎么带咱们儿子!还不如交由楚暮小友照顾叫我放心!”
楚暮心头一震,与小娃娃大眼瞪小眼,难怪他对这男子有印象,那眉眼与小娃娃可不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
可倘若这人才是小娃娃亲爹,那这小娃娃为何唤江子陵“爹爹”?
若菱松开北冥静红肿的耳朵,向楚暮道了声谢,伸手托着后背将小娃娃抱了起来,塞给北冥静。
“既然你来了,那就管管你儿子,想个法子改改他那毛病。”
“这回又看上谁了?”
北冥静一接过小娃娃,那小娃娃就开始不安分的挣扎了,嘴上嘟囔着不舒服。
“是江子陵,小羽喜欢得紧,这几天追着人家后面胡认亲戚呢。”
“这傻娃娃,可不是谁都可以喊爹爹的。”北冥静逮到小娃娃乱踢动的小脚,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爷俩一个都不省心。”若菱笑道。
楚暮低垂着眉眼,瞥了眼北冥静,心里过意不去,糟,真的误会他了!
他连忙躬腰一礼道:“是我误会您了,请您恕罪。”
北冥静爽朗地笑了声,道:“这本就是我考虑不周出了差错,不关小友的事。”
“说起来我与菱菱你的初遇,也是因那地方繁杂,你我皆迷了路才遇到一块儿的。”
“四周迷雾重重,撞到我也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若菱面上带着明显的笑意,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她冷若冰霜的脸。
“是啊,若不是菱菱,现在还没有小羽呢。”
楚暮听着这两口子的甜言蜜语,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
寻了块地,随手折根狗尾巴草叼着嘴里,楚暮盘腿坐下,托着下巴,默默听小两口回忆往事。
事情原来是因为前来除邪祟的江子陵救了他们两个,然后两人阴差阳错的产生了感情,而后北冥静正式与若菱结为道侣。
准确来说还是江子陵无意间撮合了他们,因而两人与江子陵的感情颇深,打那次除邪祟后,几人就有了来往。
“话又说回来,初见你们的时候真是没料到会与你们结识啊,你们看起来都冷冰冰的,一个赛一个冷。”北冥静无声叹了口气。
“路上最能唠嗑的可就是你了。”
听这幽幽的语气,北冥静知自己说错话了,嘴巴一张,话头一转:“好在菱菱你们都是表面冷漠之人,其实内里待人真诚,性情坦率。特别是你,菱菱,路上你不嫌弃我拖你们的后腿,还处处照顾着我这个伤患,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为我寻药!若不是我遇到了你,我也走不出那地方!”
“阿静”
小两口你侬我侬,眼中倒映着的是对方的身影,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彼此。
而小娃娃被迫挤在小两口中间,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感受着双亲双倍的爱,搞得楚暮都有那么一丢丢的同情。
“对了菱菱,宴会要准备的都买好了吗?”
刚还恩爱着的若菱脸色一变,上去就是一个爆栗:“你不说我都给忘了,都怪你!我才出西门口,你就传音来说你迷路了,我又得过来寻你,现在青竹在外边等着我们过去呢。”
半边夕阳开始泛红,楚暮嘴里叼着那狗尾巴草晃呀晃,直觉着小两口应该是赶不上今日辰时的宴会了。
第十三章 我就喝一口
恩爱的若菱夫妇前脚刚走,楚暮便溜到了主殿,悄悄扯住江子陵袖口,以最轻的动作摇了摇,江子陵扭头看了看小人儿。
“仙君,快到辰时了。”楚暮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江子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走吧。”
夕阳西沉,夜已入暮。
江子陵一行三人慢慢走在街上,允故晨警惕地观察四周,江子陵背手轻步,楚暮便在二人的视线范围内到处窜走。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重楠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只是参加宴会,也没必要带太多人。
往前望去,宽阔的街道两边,形形式式的商铺林立,千奇百怪的招牌比比皆是。
茂密葱郁的尖梢纹丝不动,大街上行人络泽不绝,香车宝马川流不息。
从拥挤的人群中来到宴会中央,对席坐的是若菱夫妇,怀里抱着小粉团子。
宴会东家居于上座,见到江子陵等人落座,忙起身作揖,江子陵微微颔首。
东家见客已入席,扬起胸膛,开口道:“老夫多谢各位捧场,且先开席,请各位尽兴!”
语毕,舞姬乐姬带领众人齐往宴中来,焚着斗香,秉着风烛,小厮献上各类佳肴及各色果品。
月明灯彩,人气香烟,不可形状。众人举杯对饮,一人朝江子陵作揖,大家皆拜过。
楚暮坐在江子陵身后,东家知道江子陵不饮酒,便没有给江子陵桌上上酒。
这可苦了身后的楚暮,上回他喝那几坛果酒竟然给喝醉了,本想趁着宴会畅饮一番,挽回些场面。却在见人人桌上都有酒,就江子陵桌上没有时,便明白这回的计划又泡汤了。
楚暮默默将茶杯推去右边,垂头坐在桌前乖乖吃着摆在面前的糕点。
江子陵端起茶杯,此时的月亮正好映在杯中,泛着微光。
吃了几块糕点觉得有些腻味,楚暮也端起茶杯,望着杯中浓淡适宜的茶水,长叹一声:“一生大醉能几回,何不豪饮到天明?今日无酒,便以茶代酒。”随即望向旁边的允故晨:“来,我们走一个!”
允故晨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以茶代酒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怕你会醉。”
楚暮一愣,赌气般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完了还将杯子倒置过来晃了晃:“你说呢?”
“那你往后就以茶代酒吧。”比发酒疯强。
一旁看戏的客人掩嘴轻笑了声,只道这孩子有趣。
听见这边的声响,那小团子看见了江子陵,又瞧到伺候在一旁的楚暮,嚷嚷着要过去。
“小羽这是怎么了?”见小娃娃伸着小手那咿咿呀呀道不明白的样子,她笑道:“是想听曲儿了?”
若菱拍了拍怀中不安分的小东西,抬手拿起了酒杯。小团子见她将那淡粉色的水一饮而尽,心下有些好奇,趁着若菱搁下酒杯的间隙,伸着胳膊够到了那杯子。
望着杯中的水,他探出小舌头舔了舔,才轻轻碰了碰,他就表情扭曲着将那杯子推开了。
“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若菱微笑着望向身旁的北冥静。
北冥静抬手刮了若菱高挺的鼻梁,眼中满是宠溺:“既然是菱菱的要求,我自然是乐意的。”
说着起身走到台上,从背后拿出一把瓷白玉笛,双手交错,捏住笛身,从身前缓缓抬起,横在嘴边,台下众人齐齐安静下来。
笛声清亮悠远,入耳不由心神一静,众人闭眼倾听,不知是痴于美酒,还是醉于笛声。
一曲作罢,场上的客人略显醉意,有些客人已经被小厮扶着离开,江子陵也缓缓起身,负手而立,微风吹过,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洒在脸上。
楚暮跟着起身,一抬头便看见了这比之明月更令人震撼的俊颜,一时竟看得痴了。直到允故晨推了推楚暮,他才回过神来,而此时江子陵在他三步开外了,楚暮忙跟上去,面色复杂。
完了,他方才竟敢觊觎江子陵!
虽然楚暮并不在乎什么正邪之分,可他有自己的底线,他知道江子陵,他碰不得。
即便如今换了个壳子,但他清楚,只要重拾功法,那回到巅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今他跟在江子陵身边,也只是为了寻求个短暂的庇护,他不想让江子陵趟这滩浑水。
他的事,与江子陵无关。
回到内殿,江子陵坐在桌案旁,翻阅着竹简,以至巳时。
见江子陵还没有休息的意思,楚暮揉了揉微微发酸的小腿,转而坐在矮榻上,安静的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楚暮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托着下巴,语气幽幽:“仙君,夜深了,该歇了。”
江子陵转头看他,像是才发觉这房中竟还有另一个人。
江子陵缓缓道:“不急。”
“仙君平日里不会如此,今日是怎么了,可愿与我聊聊?”楚暮眼睛闪了闪,睡意都褪去了几分。
这可是江子陵的八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江子陵这才放下竹简,轻轻叹了口气,轻得让人不易察觉:“倒也无事,只是今日听到北冥静的笛声,想起了一人。”
“不知仙君所想的是何人,但应该是对仙君来说比较重要的人吧?”
江子陵并没有回应,只是淡淡的望着楚暮。
这眼神,看似淡若无水,里面却充满了他读不懂的神情,暗邃深沉的冰眸子,幽深孤寂。
这更让楚暮更摸不到头脑。
又想起那供奉着自己的碑位,楚暮一顿,难不成是自己?
一转念又觉得不可能,江子陵不是多情的人,楚暮甚至一直都觉得江子陵修的是无情道。
楚暮猜不透江子陵的心思,别说如今他是楚暮,就是当初的董叶轩,他也不曾明白这位师弟在想些什么。
楚暮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巴,索性不说了。
“但说无妨。”江子陵道。
楚暮刚要开口,门外的亲卫闯了进来:“禀报仙君,若菱仙子派人来说,小公子突发急症,大夫说是因酒里的桃花所致,请您过去一趟!”
第十四章 小娃娃回家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子陵,你来啦!”若菱回头一望,迎了上来:“小羽一回来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方才我正喂着粥呢,他就这样昏在地上,可把我吓得不轻!”
天色漆黑,那屋子里围着好几个人,脸上挂着满脸的担忧,帮不上忙的北冥静只能着急的在屋内来回踏步,时不时询问一下那小娃娃的情况。
楚暮凑过来看了眼,心下一惊,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瘫倒在床上的小娃娃裸露的肌肤印着斑斑点点的红疹子,整个人都浮肿起来了,眼圈周围红红的,情况不容乐观。
“大夫说小羽对桃花过敏。”北冥静答道。
若菱坐回小娃娃旁边,她轻缓地拭擦着小孩汗湿的额际:“我真是糊涂了,居然给小羽碰那桃花酒。”
头发花白的老者把着脉,面色愈发凝重,老者谨慎的说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过敏,其他都好说,可这药引需得寻那雪山冰露。”
雪山冰露生长在魔界北大陆的雪山之巅,价值不菲,极其难寻。
正当老者为难之时,北冥静道:“雪山冰露?本君这里正巧有一株。”
“那便好,如此老夫就有办法解小公子的顽疾。”老者容色一缓,给小娃娃掖了掖被子,收手回袖,揣着那晶莹剔透的雪莲花状植物出去了。
“呜”床上人忽然动了动,若菱与北冥静站起身,纷纷看向小孩:“小羽你醒啦!”
“小羽!”北冥静急忙凑到床前,心里沉甸甸的。
小娃娃眼皮微颤,可就是睁不开,模模糊糊地呐呐着:“爹爹”
“爹爹在呢!”北冥静激动地握着小娃娃的小手,一醒来就想着爹爹,儿子心中果然是有我的!
却在下一秒,被小娃娃甩开了手。
北冥静感到一个晴天霹雳。
小娃娃往外挪动几下,眼看着小胖手就要够到江子陵的衣摆,一转,却是拽住了楚暮。
他靠近了几分,用脑袋拱了拱楚暮:“爹爹”
我这是,喜当爹?才怪!小鬼你别乱说啊!
楚暮手指蜷了蜷,犹豫了一瞬,抬手覆上小孩肉肉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不言语。
“菱菱,小羽不认我”被亲儿子嫌弃的北冥羽悲痛欲绝,脸一转,抱住了若菱,从若菱这里得到了些许安慰。
过了片刻,老者端着一碗浓稠的药回来了,浓郁的药草味充盈了整个房间,楚暮被这味呛得咳嗽了两声。
“我来吧。”若菱推开北冥静,从老者手中接过托盘,老者说了句:“趁热喝。”就退了出去,不在房中做多停留。
若菱一扶着小娃娃坐起,一手拿着勺。那小娃娃意识模糊中哼哼了两声,却也是明白贴上来的勺子里装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唔唔着别过了脑袋。
见小娃娃抿紧唇,怎么都不愿意张嘴,若菱一时手忙脚乱的,碗里的药水都洒出了些许。
楚暮看不下去,决定自告奋勇:“仙子,要不让我试试?”
想着自家娃娃那窝在楚暮怀里的服帖模样,若菱鬼使神差的给了楚暮碗勺。
楚暮端着药碗,给他捏着鼻子灌下去,两口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
“小友,这”
怕小娃娃噎着,正想阻止楚暮,却见那药碗黑乎乎的药见了底,那红斑也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小两口一时语塞,面面相觑后都安静退到一边去了。
小娃娃迷迷糊糊的就喝了药,一偏脑袋就又躺回了床上,直到浅浅的呼吸声传来,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子陵。”
江子陵抬眼。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看了眼屋内,楚暮还候在沉睡的小娃娃身边,若菱轻笑,反手带上了门。
几人在偏室落座,若菱看着对面的江子陵,道:“其实此次请你来,除了小羽的事情外,还有一件”说着,一封信递了过来。
江子陵展开信来,一目十行,随后慢慢将信收入袖中。
北冥静给几人倒了杯茶,若菱接过茶,面色沉沉:“我和阿静在洛城的时候接到消息说是丹琴城出现了邪祟,具体情况不清楚。信上提到这是一人还尚清醒时写的信,说是被邪祟给操控了,所以想请仙家出马。”
江子陵沉吟道:“为何不交由宗门处理。”
“怕是信里所言非实,目前丹琴并无邪祟的消息,这也是我们一直担忧的。”若菱揉了揉脑袋,叹了口气:“这本是我二人管辖之地的事,但因我二人还有私事暂时处理不了,所以才想请老朋友你出马,帮我们前去查探一二”
“信上也说了,曾请过多位高人联手都对付不来这邪祟。”北冥静心中叫苦不迭:“若真如同信上所述,是那邪祟中最毒的千年邪尸,那可真是棘手了。”
这封信疑点重重,江子陵也起了疑心。
“此信有异。”
北冥静赞同道:“这信也有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里边写得天花乱坠,就跟讲故事似的。被邪祟上身还能保持清醒,还能给人写信,这种事情我简直闻所未闻!”
“若此信属实,那我们就是消极怠工,我本想着去处理,可时机太巧。”若菱端起茶杯,红润的薄唇触碰杯沿,轻抿:“修道之人最忌讳亏欠因果,我不能一错再错,有些私事不得不去处理。”
江子陵眼眸微敛,茶叶飘荡在淡绿色的水上,倒映出一幅冰冷的面容。
两口子离开的时候,小娃娃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脸色看起来也不如刚来时那般红润。
小娃娃向着江子陵招招手:“叔叔再见!”
经过小两口的折腾,小娃娃已经不会给自己乱找爹认了,在与江子陵道别的时候还算中规中矩。
手上都要碰到帘子了,不知小娃娃是又想到了什么,挣扎着从若菱臂弯上下来,刚一落地,他就直直奔向江子陵,身后的楚暮。
他昂头扫了眼楚暮,扑过去伸出一双短胖的小手紧紧抱住他。
楚暮被这一下撞得有些生疼,只见他软软的说了句:“楚哥哥,再见。”
江子陵仅是淡淡瞟了对方一眼。
第十五章 天冷了,多穿点衣服
隔日江子陵带着楚暮去了丹琴城,搭乘法器用了三天的行程,到的时候天已完全暗下来。
丹琴的街道有些冷清,街上没什么行人,周围的店铺倒是不少,楚暮从法器上下来。
脚刚触地,楚暮哆嗦了下,手上紧了紧裹在外的外衣,冷风呼啸着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楚暮搓着手,哈了口热气:“这地方怎么这么冷啊!”
丹琴临近雪山,山上终年积雪,如今时节正值冬季,自然比其他地势冷些。
看着站在前面衣着单薄的江子陵,楚暮悄悄绕到他前面,手里捧着一件雪白的披风:“仙君,你冷不冷?”
江子陵漠然的看着他。
看了眼手上的披风,楚暮面上僵了一瞬,我这脑子是被冻傻了不成?
修士身体经过淬炼,早已不畏寒,又怎会像我如今这副壳子那般弱不经风?
还想着伺候江子陵,照顾好自己再说吧!
楚暮带着披风又钻回了法器:“仙君,您等等。”
再出来时,楚暮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团卷起来的小棉袄。
“仙君,我们走罢。”楚暮笑道。
两人在街上晃悠了一会儿,由于信件并未标明具体位置,所以江子陵带着楚暮找了间酒楼。
外边白雪凯凯,人烟稀少,想着今晚也不会有什么客人关顾。
那店主愁眉苦脸的敲打着算盘,面上皱纹都往下垂了些,珠子碰撞发出的音十分节律,这也算是店主用来解压的法子。
手上拨动着珠子,噼啪噼啪声却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乱:“店家,来两间上房。”
那店家一抬头,顿了顿,他知这半大少年是凡人,可是旁边这位…不简单。
开酒楼多年,他也见过不少修士,甚至他自己也是个修士,实力在外边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可眼前这位看起来冷冰冰的客人,他却看不出对方是何修为。
但是好不容易来客,店主中心自然是高兴的,好歹是有了收入。
“好嘞!”店家黝黑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他搓了搓手,一脸谄媚:“两位客官,这边请。”
店家将两人带到房间后,楚暮跟着江子陵迈入房中。
楚暮摸了摸下巴,看向店主。
“客官可还有其他吩咐?”店主问。
“你们这里”楚暮想了想,还是道:“没事,退下吧。”
“天色已晚,两位客官早些歇息。”说完,店主退了出去。
楚暮眼珠一转,反手将门关上,体贴道:“仙君,我来为您更衣。”
却见房中的另一个人两眼微闭,在床上盘腿打坐。
楚暮督了江子陵一眼,冷峻的面容无波无澜,浑然忘我。
“那,仙君,我就回去歇息啦。”
楚暮轻手轻脚的合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四下扫视了一番后,他深深呼了口气,躺倒在了床上。
他与江子陵的房间就隔着一道墙,他盖好被子,看了眼江子陵的房间,闭上了双眼。
夜色渐浓,一阵尖锐的啼哭声打碎了夜晚的宁静,四周响起细细的抽噎。
“呜呜呜”
这哭声一阵一阵的,很清脆,像是孩童的声音,搅得楚暮在床上辗转反侧。
客房温度骤降,床沿似结了一层薄冰,正迅速充盈整个房间。
兀的一声凄厉的悲鸣,楚暮从睡梦中惊醒,
猛地坐起身,双手拽紧了被子,心跳如雷。
幽蓝的光照射到房中,本是紧闭的窗户大开,窗边靠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骨节分明的手压在剑柄上,面容英挺俊逸,如同画中仙。
男子周身寒气迫人,楚暮愣了两秒,下意识出声喊道:“江子陵。”
出来的气都化为白雾飘散到空中,他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伸手触碰振动的咽喉,才反应过来是被面前的人施了法,楚暮不满地看过去,却见江子陵望着窗外。
心中顿觉不妙,楚暮迅速收住心神,带着些许好奇掀开被子,往江子陵这边走来。
楚暮往窗外一看,那夜色中,白雪遮掩了大部分色彩,街上房屋紧闭门窗,看着莫名孤寂,但他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这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楚暮转头督了眼江子陵,却发现对方神情专注。
只好又转回头继续看那黑漆漆的街道,直到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街上还是原来那幅模样。楚暮正觉无趣,一阵哭声响了起来,他猛然一惊,这不是他睡梦中出现过的哭声吗!
窗外的景象令楚暮一时呆住了。
无人的街道突然游荡出一个被白布蒙着脑袋的女子,女子长发漆黑如墨,肤色惨白,手上还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孩童,缓慢往外走,步伐轻盈,看着没有一丝重量。
楚暮紧蹙着眉,揉了揉眼睛,再望过去的时候,又见另一个头蒙白布的女子牵着孩童走上了街头。
这诡异的组合在逐渐增多,牵着孩童的女子陆陆续续汇聚在一起,从各处走来,整齐的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晃了晃江子陵的衣袖,不小心碰到了江子陵的肌肤,楚暮吓得收回了手。
江子陵的手温度冰凉凉的,像他这个人一样。
看向江子陵,却见他眉宇一蹙,眼眸似露不悦。
从楚暮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江子陵冷清俊美的面孔,他的一缕长发似乎没有挽好,松松散落下来,正好落在楚暮的肩膀上,痒痒的。楚暮却不敢动,只好焦急的看向江子陵。
江子陵微敛眸,指尖落在楚暮的喉间,他的指尖冰冷,如同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灵力灌入,一点酥麻瞬间扩散开来,径直冲向头顶,麻木了他的神经与感知,整个人都细微的哆嗦了一下,险些发出声音,又被他强行忍下。
他狠狠瞪了眼江子陵,手上正要动作,江子陵解了楚暮的禁制。
收回手,江子陵垂眸看向楚暮,却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呆滞。
江子陵收回目光,将手收进衣袖中,在自己也没有发觉的情况下,轻轻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第十六章 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仙君,下回做这种事你一定得提前和我说一声,怪吓人的。”楚暮手覆在自己的脖子上,幽幽道:“而且,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脖子。”
江子陵眉眼清冷,立于窗旁,对他并未理睬。
窗户大开,一阵阵冷风吹进来,楚暮被冻得瑟瑟发抖。
楚暮对这下面的景象很有兴趣,他不想错过什么好戏,忙跑回去抓起零零散的衣服,一边往自己身上套一边问:“仙君,那下边的都是什么人啊?为何要在脑袋上盖白布?”
“仙君,我记得睡前窗户是关着的,您怎么进来的?”
“那些盖着白布的女人都是女鬼吗?那些孩子不会被鬼上身了吧?”
“眼睛都被蒙住了,她们怎么看路呀?”
见江子陵不与自己搭话,楚暮也不好自讨没趣,回来趴在窗沿上,撑脸看向窗外,手指有节奏的在窗沿上轻轻敲打着。
“呜唔”
被牵着的孩童面容呆滞,身上衣着各异,身份不一,眼眶里晶莹的泪珠跟不要钱似的往下砸,那呜呜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楚暮皱着眉头,刚才只是几声就已经让人够心烦的了,如今这哭声聚集在一起更是让人发疯。
头蒙白布的女子阴气很重,看上去倒不是很凶恶,只是数量居多,不太好对付。
蛊惑孩童的鬼怪不在少数, 因为孩童的血肉纯净,吃了可以提升修为,但只有低级鬼怪会生啖人肉。
那些孩童身上还有人气,不知那些孩童是不是丹琴本地的孩童。
说来也怪,这白面女牵着孩童,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一个人出来看看情况。
像是一座鬼城。
前来的白面女愈来愈少,最后只见几个跟在后边,街道即将回归空荡,眼看着队伍就要离去,楚暮心中有些着急。
无端督见桌上的剪刀,楚暮脑中灵光一闪,走过去拿过剪刀,呼啦一声将白布做的床帘扯下。
手中随意裁剪了几下,做成盖头,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他亮出裁剪好的盖头,看着江子陵,眨了眨眼睛:“仙君,就劳烦您屈尊一下啦。”
他的眼神水润而清灵,直直的看向一个人时,那人仿佛会被吸入他的眼眸。
江子陵面无表情,由着楚暮将那白布盖了上去。
白布佩戴在头顶,垂落下正好遮盖整个脸庞,或许是佩戴者的缘故,江子陵装扮成的白面女无端的生出一股寒劲儿,让人不禁打哆嗦。
看到自己的杰作,楚暮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不够细致,但整体看上去也不至于一下子就会露馅。
“现在就差一个小孩。”楚暮看着江子陵空落落的手,有些为难。
显然江子陵早已想好对策,他一手抱起楚暮,转瞬便落在了队伍的末尾。
手上传来冰凉的温度,楚暮眼神恍惚,乖乖跟在江子陵身侧,眼睛看着相隔不远的白面女,视线回移。
楚暮垂眼看了眼自己,这具壳子正好是个小毛孩,大概是长期处于吃不饱穿不暖的境遇,个头在同龄孩子里还算是矮,装扮成小毛孩正合适。
两人混在队伍中,虽然楚暮与那群失去意识的孩童的身高还是有些差别,可白面女直勾勾的向着前方,便没有发觉在末尾的他们。
四周孩童的哭声不绝,白面女安静的牵着孩童,步伐缓慢,温柔的就像是一位母亲。
队伍浩浩汤汤的,四周寒冷刺骨,有些孩童衣着单薄,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都被冻成了青紫色,却毫无知觉,红着眼圈只知道哭泣。
楚暮拢了拢自己的衣服,冷得牙齿直打颤,他有些懊恼,早知道出来前就该多带几件衣服。
这里边的孩童最大的看起来也只有八岁,楚暮混在里面高出了半个脑袋,为了能不露出更多的破绽,楚暮只好把话都咽下肚子,僵着身子跟在队伍后面。
身上温度慢慢升高,暖呼呼的,很舒服。楚暮一摸额头,他以为自己着凉烧糊涂了,产生了幻觉。
楚暮悄悄看向身旁的江子陵,却是愣了下,这一望无际的白面女,要不是他还被江子陵牵着,他怀疑自己真的会认错人。
晨雾袅袅升起,也不知走了多久,那长长的队伍突然停下来了,动作整齐划一。
楚暮刚迈出的脚步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这又是什么情况?
一看,远处视线中的尽头有一房屋,四下景物陌生,他不知觉间就走到了另一地界。
没过一会儿,队伍开始动作,牵着孩童的白面女排成长队,似在等待着什么。
近了看才知这不是什么房屋,而是一座东歪西倒的破庙。青砖灰瓦,墙壁斑驳,看起来残败不堪,更别提什么香火。
不过破庙被鬼怪占领的也不少见,这大概是他们的据点,楚暮思索着。
庙前站着一个同样盖着白布的女子,庙门大开,携带着孩童的白面女依次走上阶梯,过了一会儿那站在庙前的女子才微微点了点头,放那白面女进去了。
这站在门口的女子是守门人,每个进庙的人,都需要经过这个人的检查。
排到他们,虽然江子陵被白布遮了脸,但是楚暮还是感觉到那人在看着他们,看得他汗津津。
这女鬼不会看出来了吧!
女人走下来,视线被白布间隔,却是能想象出她的目光带着探究与不善,察觉到不妙,楚暮心下更是紧张。
感到腰上一疼,脑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哭。”
楚暮错愕地看了眼江子陵,虽然他明白江子陵的意思是要他入乡随俗,人家牵着的小毛孩都哭得不要不要的,就你僵着一张脸,混在里边太过突兀。
可,怎么哭?他早八百年没掉过一滴眼泪了!
他们在那门口站了许久,引起了周围白面女的注意,白面女纷纷转向他们,微昂着头,带着明显的敌意。
白面女慢慢向两人靠近,江子陵又掐了手下软腰,疼得楚暮一个激灵。
眼看着守门的白面女伸出手来,向着脆弱的颈项划去,千钧一发之际,几滴泪珠掉落。
楚暮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的挤出了泪水,在诸多视线的注视下,哽咽了两声,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浸湿了衣襟。
凄厉的哭嚎环绕,楚暮手上紧紧握着江子陵,哭得更加的大声和真实。
第十七章 送子观音
那白面女直勾勾向着楚暮,质地柔软的白布微微飘动,阴寒冷寂。
一双布满青斑的手逼近,楚暮喉咙哽了一下。顿了片刻,他的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哭得更厉害了。
江子陵周边气息变幻,眼中狠厉一闪而过,使他与那冰冷无情,失了神智的白面女区别开来。
只是楚暮哭得稀里哗啦,并未察觉。
白面女的手稳稳停在楚暮脖颈前几息的距离,她转头离去,回到了庙前。
江子陵被楚暮惨烈的哭声包围,却并未多言,只攥紧了楚暮这具身躯的小手。楚暮说不出话来,他停不下哭泣,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出了多年来种种画面。
思绪一分散,哭声倒是渐渐小了起来,只剩点小声的哭嗝和啜泣声音。
江子陵带着楚暮通过了守门女人的检查,走进庙中。
之前周围许许多多孩童大声小声的哭泣声音,包括楚暮自己那小声的抽泣声,在一进入这庙宇之后,恍若被人定住,连风声都消失不见。楚暮试探着张了张嘴,发现他还可以说话,只是许多声音都像是被这无底洞收敛了起来。
他心中存疑,扯了扯江子陵的衣角,向庙宇正中央悄悄努努嘴,暗示他看。
江子陵微微转头,果见蹊跷。
整座庙宇仿唐建风,全是实木所建,有几处已经腐朽发黑,这是受潮的迹象。
正摆在庙宇正中间的是一座送子观音。
这送子观音端得一副庄重大气的骨相,通体鎏金泛红,明明最是正经,却总透着些邪性。
这送子观音嘴角被雕刻得微微勾起,几点朱红盖在唇上,令人看了通体发冷。
不像是什么神佛,更不像是送子,倒像是想吃了这群孩童才对!
之前那似乎毫无神智的白面女款款向庙的另一个出口走去,在地上留下难听的拖蹭的声音。她将门关拢,唯一的光源也被隔绝在了外面,明明周围就是那些孩童,楚暮却觉得他们之间似乎被黑暗隔绝开来,空空荡荡的,静得让人不寒而栗。
十分体贴的,神像旁边的两根白蜡烛突然“咻”一声自燃了起来,楚暮的神智想也被点着了似的,单薄的身躯不自觉颤栗了几下。
江子陵的声音突然直直传入他脑海神智之中:“怕吗?”
清冷的声音无端让楚暮想起了玉石相击,差点连他问的是何都忘得一干二净。
楚暮眨了眨通红的眼,试探着回道:“有点。”
“那就忍着,别哭出来。”江子陵声音依旧冷冷的,不含一丝情感。
还不是你让我哭的!
楚暮迅速督了眼身边的人,忿忿不平。
但明面上,楚暮却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颇像只白毛兔子,被顺了一身的毛,怂怂的。
他的泪痕还留在脸上,在黑夜中亮晶晶地反射着微弱的烛光。
江子陵没有多说什么,但楚暮奇异地感受到了一种温暖,这种感觉虽然有些陌生,但还不算坏。
松开手,楚暮叉腰看着江子陵:“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碰脖子。”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楚暮的眼神却很坚定,似乎说的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因为是真的很不好受。”
楚暮不知从哪来那么磅礴的执念说这句话,但这种执念几乎要将他湮没,让他有种如果不向旁人倾诉一下,他就会被这种执念折磨到崩溃的感觉。
江子陵心头突然顿了一瞬,眉不自觉拧起。
他是不是曾经听过这句话?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傻话后,楚暮叉腰的手一顿,脸迅速红了起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难道换了个小的壳子,我的年纪也跟着变小了吗?
“我、我去那边看看。”不敢看江子陵的表情,楚暮故作镇定地转身。
记忆朦胧到几乎无法捕捉,江子陵忽然伸手探向正在观察别处的楚暮,几瞬之间,变化莫测。
楚暮还未意识到危险的发生,身边突然传来了突兀的一声哭喊。
什么情况?
楚暮忙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明明刚才都已没了孩子的哭声,为何现在复又哭起来?
江子陵不着痕迹的收回手。
“是诱饵。”江子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似乎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令他动摇。
以哭声引诱心智不成熟、魂魄还不稳定的孩童齐齐啼哭,消耗他们的精力,进而吞噬他们的肉身与魂魄。
楚暮脑中飞快转着,试图将线索连接起来。白面女,突如其来的哭声,还有像是……像是,要吃人的送子观音。
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角落,那是一个孩童,额头一点朱红近黑的朱砂,只在原地啼哭,看着似乎并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意思。
楚暮猜不个所以然来,孩童本就容易撞邪引鬼,符合条件的邪祟实在是太多了。
楚暮抬眼又扫了一眼神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得这神像的嘴角弧度越发狰狞,邪气愈发重了起来。
强烈的无力感笼上楚暮心头,莫非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孩童送死?
越发尖锐、刺耳的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庙宇的建筑构造的加持之下,竟然不亚于百鬼夜啼。
响声不断变大,逐渐汇集其阿里,愈来愈大,本来进庙后停止哭声的孩童就像是又被重新打开开关,哭声此起彼伏。
诡异的是,旁边的女子却笑了起来,与众多孩童的哭声相抗,笑声诡异而又凄惨,混在哭声之中,几乎让人头皮发麻。
楚暮被这凄惨一片的声音震得心声不宁。
在周围一片啼哭之中,突然,他旁边的孩童停下哭嚎,扯住了他的袖子,晶莹到近似水晶般渗人的眼珠紧紧地盯着楚暮:“你为什么不哭呢?”
楚暮错愣了一下,神智有些恍惚。
大家都在哭,那他是不是也该哭呢?他欲张嘴啼哭,不知怎的庙中却横生突变,楚暮定睛一看,他被骇住了。
在不知什么时候,这群半人半鬼的“东西”们已经将他和江子陵一层一层紧密包围住。
送子观音像正对着他们狞笑。
第十八章 白面女的真面目
耳边充斥着笑声与哭声,将楚暮和江子陵包围住。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犹如蝗虫过境,令人心生恐惧。
楚暮心中一急,脑海中涌现了乱麻般的思绪:莫非是他们露了什么破绽?他们混淆其中是何时被人看出的?
还是,这从一开始就是一盘局?
几念之间,楚暮手已不自觉握拳。
突然,江子陵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楚暮抬眼,看到他削尖的下颌,向上却仿佛对上的是江子陵被掩盖在白布下清冷无澜的眼眸,心下不知为何安定下来。
楚暮见他小幅度摇了摇头,示意他切勿轻举妄动。
周边仍是一副鬼哭狼嚎的地狱景象,突然,楚暮不经意间注意到刚刚那个迷惑了神智的孩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那邪性的送子观音面前。
他枯瘦的小手拿起了送子观音像旁边的木鱼,开始敲击了起来。
明明他与楚暮江子陵一行人隔了颇远,不知怎的,那轻轻响起的木鱼敲击声却仿佛佛寺晨钟暮鼓之声,且一声比一声大,几乎要将楚暮的神智动荡开来了。
木鱼敲击声已经响起了一阵,楚暮渐渐发现其中是有一定规律的,似乎他曾在哪里听到过这首不成调的曲子。
敲击声愈来愈大,楚暮几乎怀疑这声音混杂着哭声、笑声要把穹顶给震塌了。
突然,乐声像是到达了一个高潮点,倏然而止,又渐渐悠悠响起小声的敲击声音,绵延成一片。
随着这惑人心智的敲击声的转着,那些盖着白布的女人齐齐用干枯的手指僵硬地把白布揭了下来,楚暮只为观察扫了几眼,只这几眼,他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那些女人的脸颊处已没有活肉,基本全都腐烂,露出了森森白骨,都是失去神智的行尸走肉。
离楚暮最近的女人是楚暮看得最清楚的,那已经坏死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蛆,正顺着女人裸露的眼眶骨头和烂了半边的黑紫色嘴唇爬来爬去,难以掩盖那种强烈的恶心感。
楚暮觉得什么珍馐都无法挽回他的食欲了。
那些女人虽长相各有各的可怖,但动作却出奇地统一,他们齐齐地把白布递给了自己身旁的孩子,像是给他们什么母亲珍藏的宝贝一样把白布轻柔地递给孩子。
而奇怪的是,这些孩子也像是陷入了幕后黑手编织的梦境,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接过白布,纷纷停止了啼哭,脸上挂起了大大的,近乎诡异的笑容。
那个唤过楚暮的孩童笑得最欢,他几乎要把嘴角咧到了耳根,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咯”的笑声。
但这些孩童却丝毫未有察觉,反而一个个把白布努力戴到自己的头上,那些白布像是有了生命力,贪婪地把自己往孩子们的头上缠绕。
楚暮眸中黑云翻滚,不可再坐以待毙了!
刚准备动作,扯下离他最近的一个孩童头上缠绕着的白布,熟料那一直若隐若现的木鱼敲击声突然变大,尖利到几乎要刺穿楚暮的大脑神智!
猛地抬头,正对上那个孩童黑漆漆却布满恶意的双眼。
他疯狂摆动着手,死命敲击着木鱼,连绵不断的木鱼声中隐含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内力,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楚暮这具瘦弱的身体毫无抵抗之力,狠狠地跌落在地,身子开始不自觉地痉挛起来。
咳…该死…楚暮喉间腥甜,发不出声音来,膝盖发软,身体不受控制的重重跌落。
一只修长的手稳稳地扶住楚暮,另一边覆上楚暮单薄的后背,向楚暮的身体传送了一些灵力,楚暮的身体顿时暖和起来,似乎已经有了抵抗的力量。
江子陵原本想揪出幕后黑手,但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临时改变了计划,将楚暮轻轻扶着靠在庙堂一根大柱上,凛冽的目光对上邪气冲天的孩童。
白布飘然落地,江子陵右手捏了一个剑诀,顷刻间,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横于胸前,散发着淡光。
破空声响起,锋利的凌风直直迎向孩童,那孩童邪笑着,伸出了厉爪,眉间一点红梅越发妖冶。
楚暮看向江子陵,却只能看到白色的残影,他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青涩的脸庞沾上淡红,看起来颇为狼狈,现在他只得相信江子陵。
昏暗阴潮的环境中,两道身影交替,刀光转换间闪烁着晃眼的光,让人看的不真切。
双方实力悬殊,孩童没接几招便渐渐败下阵来,长剑自那孩童胸口处狠厉划过,一条还流着鲜血的手臂应声落地。
孩童脚下踉跄了几下,却突然向后一跃。与江子陵分开距离,不顾那鲜血淋漓的关节,又开始疯狂敲击手中的木鱼。
周边孩子渐渐从笑声转变,发出了凄惨尖利的嚎叫。
“去救人。”
寒冽的嗓音滑过灵识,楚暮顿了下,不敢耽误事情,这才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起来。把旁边那个大胖小子头上死命缠着的白布扯下,狠狠地将力量聚集在双手之间,将白布撕了又撕。
奇怪的是,当他如是这般救了两三个孩童的时候,木鱼声似乎微弱了不少,他怨毒的双眼狠狠落在了楚暮和江子陵身上,在两人之间游离,像是要把他们剥皮去骨才算满意。
突然,不知从何处袭来几颗石子,狠狠的分别击打在孩童眼睛的方向,它手中的木鱼和观音像的眉心处。
随着一声嗡鸣,孩童的木鱼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缝,那厚重的盔甲一旦打开,便不再无懈可击。孩童发出了凄厉,可怖的叫声,几乎要把楚暮耳朵震掉。
江子陵乘胜追击,将内力集中在神像前,楚暮猜测,神像和木鱼应该是孩童力量的来源。
轰然一声巨响,神像从上中下三部分分别碎裂,化成粉末。
孩童发出了泣血的喊叫,他的面容也像白面女一样,迅速的腐朽,老去,生蛆,似乎失去了力量的来源。
江子陵眉头微蹙,将紊乱的气息狠狠压了回去。
第十九章 鬼脸月牙
只见白光倏地一闪,江子陵收剑回鞘,转身向里迈进。
空气中流转着孩童微弱的呼吸声,楚暮看了看江子陵脚边的白布,顺手捡了起来。两人前往庙后方,便见先前检查两人的白面女也化为一具干枯腐朽的陈尸。
掏出白布捂住口鼻,楚暮蹲下身去查探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想要捕捉一些蛛丝马迹。
白面女的尸身腐烂已久,在上面并未发现有被傀儡操纵的痕迹,他现在凡人一个,也没法准确判断究竟用的是什么邪法。楚暮数了数,死去的孩童有九个,剩下的就是那白面女与邪童。
清点了一番后,他隐隐觉得这个数目不对。
——排除检查他们的白面女,白面女带回来的孩童理应是对照的,现在却还少了一个。
楚暮神色变幻莫测,脑中飞速运转,正想与江子陵说明这诡异情状,却忽的听到了一声声惊叫。
自那白面女恢复尸身后不久,那些被白面女蛊惑的孩童开始慢慢回神,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明,揉了揉揉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张张变得面目全非的脸,放眼望去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衣服下的身体凹陷,尸体的刺鼻腐败味刺激着鼻腔,令人作呕。
那眉间一点艳红的孩童此刻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趴道地上,左袖空空如也,不再似之前往外溢血,但仍能给人带来强大的视觉冲击。初醒的孩童圆溜溜的眼睛乍一看到这番烈狱般的景象,那本就红的眼眶变得更红了。
楚暮一抹额际微微渗出的汗珠,转头看到身边几个刚恢复神智的孩童又有哭的迹象,心里“咯噔”一下,心念一动,朝他们勾了勾手:“都过来。”
那几个孩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这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小哥哥,犹犹豫豫的向他凑过去。
楚暮指了指那倒在地上的孩童,道:“知道那是谁吗?”
几个人摇了摇头,脸上挂着茫然。
“那是吃人的妖怪。”
“!”
“这种妖怪最喜欢吃哭啼啼的小孩了。”他笑得阴恻恻的,手敲敲硬邦邦的寺庙地面,继续道:“虽然现在看着是安全了,可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扑过来呢。”
庙内一片寂静,小豆丁们身子僵了僵,刚要落出来的泪又给吓回去了,楚暮看到他们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们年岁还小,遇到这种情况本能地感到害怕,战战兢兢地问:“那,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那当然是”
“走了。”江子陵冷冷道。
“那当然是跟着仙君啦。”楚暮站起来拍拍衣摆,道。
他们哪里看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一时间就看得失了魂去,可江子陵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给人一种令人心神皆寒之感,且刚经历过那样可怖的事情,几个人抱作一团,看着江子陵仿佛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看几个小豆丁对着江子陵瑟瑟发抖的模样,楚暮忙捂住嘴巴,忍着没发出笑声。
“你们不必害怕,正是这位仙君解决了这些妖怪。”
听后,几个小豆丁愣愣地松开了手,脸颊有些泛红。
两人就如是这般将庙里活着的孩童解救了出来,庙中的孩童接连恢复神智,在得知自己是这位仙君所救的之后,他们纷纷对仙君表达了感谢,对这位仙君的好感度“噌噌噌”地往上涨。
楚暮不动声色地隔开了几个过分激动一直缠着江子陵不肯放的孩童们,不由敬佩这些能自觉屏蔽江子陵身上“嗖嗖嗖”的冷气的小家伙们。
他不禁失笑,随口问道:“家在哪呀,哥哥把你们送回去好不好?”
谁料这些孩童们一个一个纷纷失去了笑容,一脸落寞。
楚暮察觉到突然安静的空气,心知不对,揣摩了一下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是,不记得家在哪里了吗?”
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脆生生应道:“不是的,小哥哥。我是个孤儿,我没有爹爹娘亲的……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里……”
旁边接二连三响起孩童们稚嫩的应和声:
“对啊对啊我也是,我都没见过爹爹娘亲……”
“我就是个小乞丐,帮主说天下那么大都是我的家!”
“呜呜呜我想狗蛋了,我想回去跟他一起去讨饭……”
楚暮听到这七嘴八舌的应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不禁愤愤然,又有些后怕。他不禁想到,如若这些本来就命苦的孩童被妖邪所害,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苍天未免太过不公平。
况且……偏偏这样一群无家可归的孩童。他们与人交往淡薄到几乎为无,心智尚不成熟,是生是死没人管。
难道说,他们的挑选,早就是一场密谋?
江子陵目光只略在这群瘦弱单薄、劫后余生的孩童身上略微停留,便又收了回去。楚暮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又不禁喟叹,似乎无论什么都无法引起江子陵的情绪波澜。他的情绪有如死水,一颗小小的名为“楚暮”的石子儿似乎丝毫不能引起这潭死水的改变。
楚暮收了收乱作一团的思绪,又凝心去问他认为的疑点:“诶,小弟弟,你们之前都认识吗?”
那孩童很乖地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以前是在临安那里讨饭的。”
旁边一个孩童又插嘴道:“临安是哪?”看这情形,他们之间不但不认识,还是从不同的地方被拐来了这地方,平白糟了这一场风波。
那种浓烈的不对劲的感觉又把楚暮牢牢地捆绑住了。
“那你们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吗?”楚暮尽量温柔地问道,避免勾起孩童们不好的回忆。
“我就跟以前一样,跟狗蛋一起在街上要点钱,也没跟以前怎么不一样呀……”孩童尽量回想着,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可是,不知道怎么我就和他走散了,然后有人走过来,我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线索!
楚暮急切地问道:“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孩童想了半天,小脸苦巴巴地皱在一起、他想着,突然灵光闪现:“月牙!灰灰的,青青的,像是我摔伤了的颜色。小哥哥,那个月牙好奇怪哦,它像是狗蛋说的鬼脸,好吓人,感觉看到都会被吸进去!”
楚暮眉眼低垂,细细品味,鬼脸月牙么…
第二十章 路上捡到的孩子
脑中搜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楚暮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小节枯木,在地上划出了一个大概:“是这样吗?”
孩童看着那弯月牙,摇头应道:“不对不对。”他也从地上捡起块碎石,坚硬的石头缓缓地移动着,歪歪扭扭的。
他画出的是一个上弦月,月牙儿是向右边弯的,开口朝上。
“是这样的才对,哥哥画反了。”孩童灰扑扑的小手指着楚暮画的月牙道。
楚暮默默记下了那月牙,笑道:“是哥哥错了。”
解救出来的孩童人数不少,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说着,两人打听完江子陵扔了一些银子给他们。在安置妥当后,两人再回到客栈时,天边已经亮起来,霞光熠熠,焕发着新生的喜悦。
多番折腾后,总算回来了!楚暮用手遮了遮阳光,看着客栈高悬的牌匾,他总有种劫后余生,恍如隔世之感。
白日的丹琴城与夜间天差地别,摆摊叫卖的人不少,东西看起来也颇为有趣,看得楚暮心里啧啧称奇。
扭头看向江子陵,他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仿佛早已习惯刀光血影。
正此时,一辆精致的马车停靠在客栈旁,车夫从另一侧将那丝绸帘子卷起来,从中走出一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眉目温和,腰间佩着一块鲜红的软玉,静静站在马车旁,似在等着什么。
那年轻男子下来后,那马车里悉悉索索了下,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孩童脸上黑溜溜的,沾着尘土与一层厚厚的灰泥,粗布衣服很旧,而且不大合身,上面缝缝补补,不知打了多少次补丁。
最不相宜的两人从同一马车上下来,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这里人似乎都认得那青年,熟络的打着招呼。就连街沿上小贩见了那青年,都笑得嘴角皱纹深了几分,看着是真高兴。青年一边牵着那孩子的手,一边微笑着向他们点头招呼,青年俯下身对那孩,嘴巴一张一合,隔得远也不知他在说什么。
正在吃馄饨的楚暮看到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目光微动。
“呀,原来是萧少爷回来啦。”另一桌磕着瓜子的人笑道。
“这人是谁?”楚暮道。
听到一声清脆的嗓音,那人瞅了楚暮几眼,他道:“小友你是外地来的吧?”
楚暮捧着那碗馄饨坐到那人身边,眼中带着好奇,闪闪的眼睛带着孩子特有的好奇,笑嘻嘻道:“对的,我与少爷初来乍到,对此处不甚熟悉。”
江子陵看了楚暮一眼,不语。
那人知道他指的少爷是江子陵,只觉着这小仆有点意思,倒没起疑。
想着在丹琴少有旅人,这人心里难免的心痒痒,嘴巴就给撬开了:“原来如此,远到是客。”
他看着面前这小孩,丹琴昼夜温差大,白天还好,晚上可真是能冻死人,这两人瞧着年纪轻轻,那主仆穿着的衣服料子看着也是顶顶的好,兜里银两应该不少。
“前面那位是我们丹琴城萧家官爷的嫡子,萧少爷为人谦和,待我们是极好的,平日里还会关照我们的生意,前些日子外出探亲去了,现在才回来。”
楚暮“哦”了一声,继道:“那跟在萧少爷身边的是谁?”
看着青年身边那怯生生的孩童,那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倒是没见过这孩子,以往萧少爷身边是从不带小厮的,看那孩子的模样,应该是萧少爷路上碰到的可怜孩子吧不过这小孩身上的衣裳实在是有些破旧,附近有家成衣店,萧少爷应该是准备给小孩换件衣裳。”那人喃喃着,忽而又看向楚暮:“小友是哪里人?”
楚暮看了一眼一旁喝着茶的江子陵,他的举止十分优雅,那双冰冷的双眸目空一切,并未落在他这边。
看着面前的馄饨,楚暮放下筷子,手指在桌面写了几个字。
那人看了,心中一颤,看了楚暮片刻,突然站起身,警惕着倒退三步后扭头落荒而逃。
看着那人慌张的模样,楚暮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简直要笑出声来,但他很快就平复了表情。
那孩童衣服上带着突兀的鲜红,鞋子上沾着庙中特有红泥,红中略带紫,虽看着不甚明显,但两者的色泽十有区别的,而那欲溢出的寺庙特有的腐败味倒是隔得再远都嗅得到。
楚暮眸中渐深,他或许就是昨晚消失的那个孩童。
而此时大门前早已没了那两人的身影。
楚暮看了眼沉在汤底的馄饨,才经历昨夜那样的事,回想起来他实在是有些倒胃口。将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馄饨推远,他转头看向江子陵平静无波的脸,扯了扯他的衣角,向前努努嘴,视线向着萧锦离开的方向。
萧锦初现时江子陵已有留意,方才萧锦路过他是知道的,所以楚暮想表达的江子陵自然明白。
江子陵起身,神色淡漠,不急不徐地往前走。
到了萧锦身旁,楚暮眼珠子转转,心生一计。他假装不经意地绊住萧锦,“哎哟”一声,假装跌倒。江子陵不露声色,轻轻扶住了他,顺手带了萧锦一把:“公子小心。”
萧锦被扶住了,忙作揖道谢:“是在下的错,多谢公子。”他转而看向楚暮:“倒是这位小友,有没有硌到哪里?”
“没有,谢谢大哥哥。”楚暮道。
谈话间,江子陵早已试探完了萧锦的脉门,向楚暮小幅度摇摇头,意思是,他是凡人。
楚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看着萧锦:“大哥哥,你旁边的小弟弟是谁呀?怎么成个小泥猴了?”
萧锦只当他是孩子,听后不禁失笑,感叹这童言童语,道:“我正要带这孩子去换身衣服。”
经萧锦解释才知,原来这孩子是在他出行时意外遇到的,当时小孩儿就晕倒在路边,萧锦便救了他。
旁边的孩童木愣愣地应和着。楚暮转转眼珠子,继续道:“大哥哥,这个小弟弟是生病了吗?他都不怎么说话呢。”
萧锦叹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问他话也不肯说,净说些奇奇怪怪的字眼。”
楚暮好奇道:“比如?”
“比如鬼啊妖啊、庙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