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赵霞惊怒看向一旁的堂姐王玲玲。
王玲玲迅速低下头, 赵霞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
王立群本来还带着笑的面孔冷了下来,他大哥王立新拽了一下媳妇,头顶都在冒汗。
王立新老婆心里有点打鼓, 可要让她放过这个剌刮妯娌的机会, 她又不愿意。
另一边老二王立仁的老婆幸灾乐祸的开口了。
“三弟妹, 你也该管管小霞,学校到底还是学习的地方, 哪儿能这样瞎胡乱来。妈, 你说是吧?”
王老太可不管三儿子两口子脸色多难看, 她眉毛一竖就开始骂。
儿子不舍得骂, 儿媳不敢骂,能骂的只有赵霞。
“想男人想疯了的小娼妇……”
刚开个头, 赵芸就蹭的一下站起来。
王立群罕见的没拦着媳妇,赵芸哆哆嗦嗦的指着王老太。
“你踏马说什么?你个老不死的玩意儿, 给我滚出我家!”
王老太头一次被三儿媳这样骂, 第一反应居然是缩了下脖子,老二家的这时候又凑上来扶住她, 感觉到自己被人托住,老太太才敢放心喘气。
“赵芸!你骂我什么!”
人上了年纪就分外怕死,对王老太来说, 骂她老不死的,跟咒她没区别。
老二老大家的都赶紧来和稀泥。
“小芸,妈也不是有心的, 老人家就是一时气急了。”
“你别往心里去, 也是为小霞好。”
“立群, 你快来劝劝你媳妇。”
……
赵芸气的想哭,总是这样。
她性格强势, 但并不是不讲理。两个妯娌都是绵里藏针的性格,以前她只以为老太太是被几个闺女撺掇,后来才知道不止是小姑子,连妯娌都盼着自家过的不好,没少在老太太面前上眼药。
婆婆是个糊涂蛋,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只要被人哄一哄,让她怎么干就怎么干。
这么多年,她和王立群的关系不好,少不了这些亲戚的“帮忙”。
偏偏每次对方挑起她的怒火,然后又假模假式的和稀泥装好人。
倒衬得她得理不饶人。
赵芸盯着王立群,王立群站起身来。
他大嫂心里窃喜,想着又要和以前一样,王立群这个人一贯的心软容易退让。肯定要劝着赵芸,他一劝,赵芸就会更生气。最后少不得大吵一架。
正当她美滋滋的想着呢,王立群说话了。
他死死盯着她:“大嫂,你听谁说的赵霞在学校谈对象了?”
大嫂一怔,讪笑道:“还能有谁,就是车间乱传的呗。”
她在一个小厂上班,主要做些食品粗加工。家里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今年才小学五年级,大女儿则是跟赵霞一个年级,成绩不错,在文科重点班。
大概是因为自己两口子上有老下有小,她最羡慕嫉妒的就是赵芸。
赵芸没有父母拖累,房子早早分到手,工作还体面工资高,自己是个小领导。
除开赵霞,赵芸的人生似乎是没有一丁点瑕疵的。
这怎么能让人不嫉妒?
她没问老二家的是不是这样想,但想来也是差不多。
王立群工作体面还不乱来,两人收入稳定压力小,一个女儿也供到高中了。
同是女人,凭什么她就这样顺利?
直到自从女儿王玲玲嘴里得知赵霞在学校出了事,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光是想想心里都是美的。
摊上一个不检点的女儿,赵芸可得头疼了吧。
本来她今年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吃年夜饭的,她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王立群的恶声恶气,赵芸的羞愧无措,还有赵霞的不敢出门。
她在脑中预演了无数遍,谁知道对方压根不按照她的剧本来。
赵芸神情平和,甚至气色都好了一点,赵霞瘦了不少,却也没有躲着不见人,王立群更是忙着做家务,跟妻子的关系都好了几分。
明明不该是这样啊!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了,理智被一脚踢开,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赵芸的失态。
被王立群问到脸上的时候,她虽然慌张,但还是稳着的。
她一个大伯母,知道侄女儿出事,问两句不算过分吧?
骂人的是婆婆,敲边鼓的是老二家的,赵芸要生气,还能对着这屋里所有女的都骂一通吗?
随口扯了一个谎塞给王立群,她等着看赵芸的好戏。
谁知道王立群一听她的回答就点点头,继续追问:“大嫂说是厂里人说的,那行,我明天就去你们厂子,我问问你们厂长,谁那么长舌,坏我闺女名声。我女儿还未成年,造这种谣不怕烂嘴吗?问出来是谁,我去他家泼粪写大字,总之这个年也不用过了,大家一起玩完。”
世界上最惊雷不过老实人发火。
王立群没吵没闹,平铺直叙的说完,给老大家的吓的瞬间脸都白了。
“立群啊,你冷静冷静,都是大家传着玩的,哪儿至于说这么严重。”
什么烂嘴,泼粪,贴大字。
说的也太毒了啊。
“我回头上班了给他们说说,别瞎说就好了,你可别这样闹。”
王立群冷笑一声,老大家的还好意思说,她能进这家厂子,还是他大哥托了他。那小食品厂的厂长是他的战友的叔叔,这才搭上关系给她塞进去。
就这样的因果,她居然敢在他家里,吃他的饭,说他闺女的不是。
“大哥,你来发表发表意见,我倒是没想着给大嫂介绍的这个工作,环境居然这么差。都是些不要脸的东西在那儿传些不要脸的话,大嫂肯定待的也不开心吧?”
王立群点了他大哥王立新的名字。
王立新又不傻,哪儿看不出来三弟指桑骂槐。
虽然自己媳妇是嘴欠,可老三骂人也忒狠了。
他以前只以为赵芸脾气差,现在看老三的脾气跟赵芸没差在哪儿,骂人比赵芸还狠,做事也是。
赵芸脾气差,但落到事情上很少会走小道,可听听他的好弟弟说的什么话。
泼粪,写大字。
这不是泼妇干的事吗?
王立新瞪了一眼老婆,说说说,挤兑别人几句是能让你发财还是怎么?怎么就管不住那张破嘴!
“老三,你消消气,你大嫂就是个没脑子的货,你别跟她计较。”
想了想,从兜里忍痛拿出来二十块,挥挥手喊赵霞。
“小霞,大伯替你大伯母说句对不起哈,这个钱你拿着去买笔用。”
这时候的压岁钱都是几毛一块,能给二十,几乎就是他身上全部的钱了。
赵霞没动弹,王老太却急了。
“给她干嘛?一个女娃子,拿这么多钱不怕折寿啊!”
王立新算是服气了,一个老婆,一个老娘,怎么就看不清楚形势。
没见老三两口子都要气疯了吗?
这点钱多给是对的,不然往后还来不来往了!
他不管不顾把钱硬塞给赵霞,心疼的王老太打哆嗦。
“你个败家子!这些钱都要留给壮壮的呀!你给老三两口子干嘛!就一个丫头,绝户头拿钱干啥。”
此话一出,王立新都恨不得上去捂老太太的嘴。
王立群突然觉得跟大哥二哥家里的女人计较没了意思。
他老娘就是这么看他的,绝户头。
所以这几年他老娘去老大家住,去老二家住,就是不来自己家住,然后每次住在这两家,他一个月都要给十五块钱的养老钱。
到最后,他力气出了,心思操了,家里关系也处的一塌糊涂,错过了妻子和女儿的很多时刻,换来了什么?
就换来他妈说他绝户,换来老大家的老二家的挤兑他,换来王玲玲在家里翻她闺女闲话。
真可笑。
大人就不说了,王玲玲从自己女儿这里拿走了多少旧衣服旧玩具,他看在老大一家子都重男轻女对她不好的情况下,每年光是压岁钱都给她多几块。
她就是这样对小霞的?
王立群把大门拉开:“给我滚!”
多的话没有,王立群只觉得心里凉了半截。
“老大老二你们别劝我,年后开始,妈想来我这里住就住,不想来就算,要么咱们兄弟三个轮,要么定下一家给养老钱。你们给多少我也给多少,别说妈不来我这里住,老太太来我养,不来我也不会多给一毛钱。”
本来就应该是三家轮着,要么就是定下一家给养老钱。老太太只去另外两家,他们各自不掏钱,就管王立群要十五块。
王立群心里想着体谅老娘,殊不知他老娘是替另两个考虑,怎么从他这里捞钱呢。
一个月十五,逢年过节还有过节费和礼物,进医院了要交钱先找他。到头来,他出了钱,还落了个“媳妇厉害,不能容老人”的名声。
王立群拍板:“你们也别借口我房子住不下,住不下我租房。”
就算租房,一个月撑死也就十块钱。
他是宁肯折腾,也不愿意给两个哥哥当冤大头。
老二终于不装聋了,他是三家中压力最大的,他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还不像是老大家都有工作,他是托着王立群的关系在城里包了一个食堂窗口。
一个月算下来落的不少,可媳妇不工作,下面还有两个小的,花钱如流水。
他要打圆场,王立群已经开始撵人了。
无视了王老太的哭闹,王立群坚定地把人都赶走。
刚才还热闹的一家人,现在只剩下三个人。
赵霞走到父母面前:“刚才王玲玲跟我说对不起。”
赵芸抹了一下眼泪,结婚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夫妻齐心。
人都走了,王立群才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颓丧的厉害。
听到女儿的话,他想扯扯嘴角,却没了心情:“你怎么回答她的?”
赵霞神色坚定:“我说……”
“对不起你妈的头!”
一家人先是愣住,又轻轻笑起来。
赵霞帮着父母收拾了屋子,躺在床上的时候,她交握着手,沉静又安心的睡过去。
这场她青春的雨,终于褪去了最后的潮湿。
第062章
随着一场大雪, 九十年代终于拉开了帷幕。
早上,元棠一起床就看到外面银装素裹,院子里的树上都堆了一条粗粗的白色雪线。元棠给自己裹个严实, 一个人不想去堂屋, 就干脆就着锅台吃热饭。
昨晚上做的烧鸡, 热了一遍吃更香。辣椒和醋烹出酸辣炝锅味,把昨晚上没用完的几样菜放进去, 烩成一锅酸辣汤, 临出锅前勾个芡, 香浓酸辣, 这种天气喝上一碗就暖呼呼的。
吃完就穿的暖暖和和,把院子扫干净。
干完了家事, 她突然有点茫然。
忙的时候太久,她都有点忘记自己怎么放松了。
元棠进屋拿了五十块, 想了想又拿了一百。
揣着钱, 她漫无目的的出门了。
初一街上没多少人,初二开始, 街上人就多了点。
县城的电影院自从包给私人,现在初二就开始营业,放的都是些老片子, 但还是很多人来看。还有贸易园下面的录像厅,也有不少人。
元棠买了一张票,进电影院看了一场老电影。
平平无奇的剧情, 还有不少人在电影院里嗑瓜子, 那磕巴磕巴的声音, 元棠就是想进入剧情都进入不了。
就这样捱了几天,元棠终于等到初五。
她早早在车站等着胡燕, 两人一起往蔡州市赶。
过了年的生意自然没有年前的生意好,元棠和胡燕守着店,对着空荡荡的大街,每天就琢磨吃什么。
胡燕店里有好几个款没了,她寻思着这几个款年后还能再卖一段时间,就打电话给省城的说让顺带捎货来。
电话刚打过去,就听见对面人声鼎沸。
胡燕咋舌,现在才初几啊,省城那边就已经这么热闹了?
对面的档口老板嗤笑:“别说是初几了,我大年初一都在这儿呢。”
胡燕挂了电话跟元棠惊奇道:“说是怕档口的货丢了,只能留个人在那儿看店。说年前那边就有好些个档口被人晚上砸了,货全丢了。”
胡燕一说,元棠才觉得自己也是疏忽大意,每年的年底,都是恶性事件频发的时候。尤其现在没有监控,连个卷帘门都没有,谁要想闯空门,砸了锁就能进来。
两人都后心发凉,偏也没有合适的办法。
直到胡燕隔壁的店铺老板一语点醒:“咱们这条街有啥好偷的,人家要偷也是去偷大店。你们不知道年前百货大楼的金店被人偷了吗?好像说偷了老多金子了,我估计得有个几十万!”
元棠和胡燕年前走的早,还真不知道。
不过,几十万这个数字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胡燕缩了下脖子:“乖乖,几十万!我这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
她忙半年也就几千块,一年能净落一万都是排场人了。几十万,她一辈子都难挣到。现在一套房子才多少钱呢,几十万,那就是几十套房子啊!
这么多钱,她连续干几十年才才有。更别说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生意能做多久,兴许过两年就做不成了。
元棠听的心情很复杂。
她想说,你真是太忽略了通货膨胀了。
过去的两年,在很多地方,物价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
进入九零年,这个速度只会更快。
果不其然,开学没多久,元棠就发现食堂的饭菜统一涨价了。
虽然只是几分几分的涨,但在很多学生那里,这已经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开学没多久,白老师找元棠去办公室。
“学校有几个资助名额,能把学费给报了,一个月还有五块钱的补助。”
元棠没怎么考虑就拒绝:“老师,我现在不太需要这笔钱,你把钱让给更需要的同学吧。”
白老师有点惊讶,这个名额是文科理科重点班各三个,本来这种名额都是给高三的,毕竟临门一脚因为家境读不下去,也会是学校的损失。
但是今年学校的食堂涨价,短短一个月,高二就退学了三个。学校衡量了一下,决定在高二也加名额。
可加了名额,对理科一班来说,这三个名额也根本不够分。
白老师是看在元棠成绩很好,又足够上进。再加之她进学校就开始想着做生意,一定是很困难,这才给元棠留了一个名额。
万万没想到,元棠竟然直接拒绝。
白老师皱着眉:“元棠,你要知道你马上就高三了,高三要晚下课二十分钟。你的那个小生意会做不下去。”
这也是她为元棠争取的主要原因。
今年因为高二也有名额,很可能下半年高三就会直接沿用高二的名额,元棠现在拒绝了,后面高三如果钱不够怎么办?
元棠心中涌上一股暖流。
“老师,您放心,我高三肯定会专心学习。”
“我有存款,这个钱我不要。”
元棠拍着胸脯下保证,让白老师相信她,她存够了高三的上学钱。
白老师松了一口气,眼中盛满赞赏的目光。
像是元棠这样有钱就直接拒绝的人还是少数,换了别人,宁愿自己少掏钱也不会说自己能负担。一个月五块呢,虽然不算多,但对于很多学生来讲,已经是很大一笔钱了。
“那好,你有困难一定要告诉老师。”
元棠点点头。
最终班级的三个名额给了出去,白老师在讲台上宣布时候,还有人不能理解。
要说全班谁最困难,肯定有比元棠更困难的。但元棠表现出的姿态又让人看不懂。
说她没钱吧,她穿戴打扮虽然不怎么光鲜,但却整洁干净。说她有钱吧,她又整天摆摊,风雨无阻。
站在街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很多人都没有这个勇气。元棠的生意做的不错,但理科一班没有几个去光顾她生意的。
心好的同学是怕她难堪,也有些是纯粹觉得元棠丢脸。不管元棠在班里怎么乐于助人,怎么表现和蔼,有一部分人始终觉得她很丢脸。
换句话说,如果是自己干这个,那一定是毫无选择。但凡有的选,谁会摆摊啊。
所以很多人都猜测元棠应该是没有太多钱,不然她干什么一直这样丢人。
这么“穷”的元棠,居然没有名额?
元棠知道很多人在看她,她还照旧埋头看书。
赵霞纠结半晌,悄悄跟元棠说自己能让她爸爸妈妈出点力。
“去年你就帮我很多,我妈妈一直说要感谢你。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妈妈是农村信用社的,不然你就把这笔钱当做是贷款,你大学毕业了之后再给……”
赵霞小心的觑着元棠的脸色,生怕刺痛好朋友的自尊心。
元棠揉揉她现在明显少了很多肉的脸颊:“好,等我真的需要钱了,去找阿姨办贷款。”
上学是不需要的,但谁说得准以后呢?
赵霞知道自己能帮上忙,开心的弯起嘴角。
元棠心中感叹,赵霞现在已经不会张开大嘴肆无忌惮的露出牙齿笑了。
不过现在的赵霞更刻苦,她开始拼命的追赶进度。短短一个月,她的成绩就比去年的期末考试高了一百多名。
虽然已经才高二,但窗外高三学生的百日大会声如惊雷。
“拼搏百天,为一个更好的未来!”
“此时不拼,后悔终生!”
高考的脚步逐步逼近,在高三学生六月毕业之后,他们就要搬去楼下,成为新的一届高三生了。
元棠更加认真的对待学习,进入年级前十之后,她的成绩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凶猛了。有时候会维持在原来的位次,有时候会进一名。每前进一名,元棠都攒着一股劲。
但好在她的成绩终于稳定了,一般都会在前十名里面,最好的一次都冲到了前五。
与之相对的,是文科班的元栋成绩开始不稳定起来。
学校为了区分开优等生,张贴的榜上只有第一张是年级前三十,第二张是三十一名到一百名。
文科的前三十,理科的前三十,都是有可能会进入大学的。
当然这个大学是本科和专科同排,里面甚至还有一些学生出于家境考虑,会选择中专。算上录取的中专学生,一中最关心的就是文理两科的前一百名。
元栋的名字有时候在第一张,有时候不在。
更多的时候是在第一张和第二张徘徊。
直到五月份,天气将要热的时候,元栋的名字去了第三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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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栋舔着嘴唇,小河村今年有点旱,地里的苗都有点黄黄的,有条件的人家都在地头浇水。从地头的小砖房里扯根线,连上抽水机,顺着耕地往里浇水。
这时候正是青麦灌浆的时候,一旦缺水,就是遍地空枇。
可元家的地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元栋回了家,听着屋里传来咳咳咳的声音。
元德发病了已经三月有余。
年后他的咳嗽次数就已经比以前多,赵换娣给他煮了青皮梨,用白糖炒鸡蛋,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点野菊花炒鸡蛋给元德发吃,但元德发就是不见好。
上周,元德发更是咳嗽出带血的痰。
赵换娣呼天抢地,说元德发该不是得了痨。
只有元栋如坠冰窟。
元德发得的是肺癌。
上辈子他的肺癌是在六年后发现,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中期,元棠伺候了他几年,最后动了手术也做了化疗,依旧没活过十年。
元栋怎么也想不到,父亲在这辈子,居然能提前六年就发现症状!
赵换娣哭的起不来。
丈夫要死了,对她来说就是天塌了。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地里还有农活,没了顶梁柱,这不是要逼死她吗!
元栋抱着侥幸心理送元德发去县城医院检查,这时候的医院没有进一步的化验标准,大多时候看医生的经验。
元德发一到,医生就判断可能是肺癌,让做个胸透。
等片子出来,基本确定了。
“肺癌,应该是中早期,你们要是想进一步确认就去市里做个详细点的检查。”
元栋木木的问医生:“化验确认后怎么治疗呢?”
医生眼神中带着悲悯:“要么积极治疗,要么保守治疗。”
积极治疗,怎么个积极?别累着别操心,去医院开药,看能不能手术。保守治疗,除了后面那几条,就做前面的第一条,别累着,看有没有能力供点药,在后面就是看情况了。
元栋走出诊室,元德发坐在长椅上,等着儿子出来。
他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白,偶尔还要咔咔咔的咳嗽几声。
赵换娣既想过来给他拍背,又怕的很,整个人都恨不得大哭一场。
元栋不想跟父亲说,上辈子他们姐弟几个就是约定好了,不跟父亲说真相。癌症这种几乎是宣判死刑的病,最忌讳就是病人丧失求生的意志。所以一家人都瞒着,瞒到父亲去世前半年。
可这辈子,元栋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不说。
赵换娣不是个能商量事的,上辈子就是连带她一块瞒着。两个妹妹还小,拿不了主意。最小的元梁就更不用说了,那就是个孩子。
元栋抿着嘴,如果大姐在……
他苦涩一笑。
到了家,他斟酌了半天,元德发也异常的沉默。
终于到了晚上,元德发张口问了。
元栋说的很含蓄,但癌字一出,元德发就老泪纵横。
元栋咬着牙:“爹,你放心,我会尽力给你治的。咱们一家子这么多人,齐心协力,一定能治好你的。”
元德发摇摇头,心灰了大半:“算啦,别折腾了。”
活到现在,他觉得命就是命,命压下来,谁也扛不住。
只是他不甘心,如果自己走了,留下这一家子妇女孩子要怎么办呢?
他摸着元栋的头发:“儿子,你好好读书,一定要读个人样出来。爹最大的想头就是看着你考上。”
元栋哑声喊了一句爹。
他恨这无常的命运,为什么给了他这样多的遗憾和磨练。
难道他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吗?为什么就非要这样一次一次的为难他。他像个拉着铁犁的黄牛,一次又一次的被扯倒在地上。
元德发病了,赵换娣干不了活,于是在这年的六月份,元柳也离开了校园。
第063章
不知不觉间, 高二的下学期就这样过去了。
元棠盯着成绩榜上前五的位置,欣慰的笑了。
她不是什么天才,重生只不过多了几十年的经验, 但论及学习能力, 她并没有比旁人多出多少。
这两年时间, 她抓紧了每一个碎片时间,就连晚上处理食材, 都是听着英语磁带。好在这一切都有回报, 她终于稳定进了前五名。
对于白县一中来说, 前五名, 基本相当于板上钉钉的本科,更有考上重点的可能性。
元棠领了这学期的奖状, 赶往市里。
店里闷热,元棠早早买了风扇, 可马兰总心疼电费, 有时候不舍得开。直到元棠说要是不开电扇,客人不会来光顾, 马兰才忍着肉痛开了电扇。
饶是这样,元棠还觉得热。
“今年的气候真不正常,怎么会这么热。”
元棠进门就先洗把脸, 觉得自己像是个热水袋,被戳了一个洞之后,那里面的水就一个劲的往外渗。
汗水擦不完。
马兰也应和:“是啊, 又热又旱, 不知道咋回事。”
她老家哪儿有这么热啊, 大山里,夏天是最舒服的。
元棠关心道:“薇薇呢?这两天好点了吗?”
蔡州市的天气太热, 马兰是个大人,都差点受不住这个热烫,小孩子更难熬,王薇前两天就中暑了,可给马兰吓的够呛。
马兰黯然垂着眼睛:“好多了。”
她心里不太舒服,不是为别的,是因为这次王薇生病,王礼却没抽出空来看看女儿。
自从去年年前,她决定让女儿多跟前夫王礼培养培养感情之后,王薇果然十分听话的每个月都去见一次王礼。
王礼从一开始的仓皇逃避,后来也能跟王薇说上两句话。
但兴许是王礼现在的妻子还没有接受这个现状,王礼并不敢让王薇去家里,两人多是在王礼家附近的路上相遇,说上几句话王礼就要走。
这些事情,马兰原本是不知道的,每次女儿回来,只会说见到了爸爸,具体怎么见的,她从来不说。
直到有一次马兰看见王礼匆匆离开,一副做贼心虚怕被人看见的样子。
后面王薇垂着脑袋的样子,就这样扎进了马兰的眼里。
马兰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她有心想要问问元棠,却也觉得元棠已经帮了自己那么多,自己再拿私事去烦对方,是不是元棠就要对自己有意见?
她思来想去,只好对着经常来看她的吴大娘问是不是该去找王礼。
吴大娘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凭啥不去找他?孩子总是他的吧?白担着个当爹的名号,生下来给个钱就当养了,这当爹当的也太轻松了。”
马兰有点为难,被吴大娘看在眼里。
吴大娘:“你别心疼男人,你惦记着他日子过的不好,受夹板气。怎么不想想自己,你跟薇薇往后还有好些年呢,十五块钱能给到啥时候都说不好。不趁着这会儿多要钱,以后日子可难过。”
马兰没好意思说自己让女儿去见前夫,不是为了要钱。她让王薇去找爸爸,归根到底是想让王礼以后照顾她们母女一点。
吴大娘还在喋喋不休:“男人啊,都一个德行,你别指望他们有良心。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有了一样就想再要一样,永远不知道满足。你以为你贤惠,人家拿你当傻子。可别犯蠢,咱们女的手里还是攥着钱最要紧。”
马兰尴尬笑笑,不再说话。
吴大娘走之前还跟马兰语重心长的说了几句:“丫头,我知道你还对薇薇她爸有点放不下。你听大娘的,你们俩是注定不可能了,王礼这人对不起你们,但对方到底已经有了家庭。你要是个明白人,就趁着他心里有愧,多要点钱。拿了钱,咱们就开开心心过日子。离了谁不能过啊。”
马兰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摆,她被吴大娘这几句话说的脸庞煞白。她有心想解释,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坐在店里像是一尊泥胎木偶。
来了蔡州之后,她虽然接受了自己生活在城市中这个事实,但实际上,她很多时候都在害怕。
前面的几十年她都生活在大山里,大山里物资短缺,没有那些滴滴叭叭的小车,也没有一栋栋漂亮的房子,更没有这样琳琅满目的商品。刚来到蔡州时候,她就已经被城市吓的不敢多走一步路了。
尤其她刚来给元棠看店那段时间,连店门都不怎么敢出,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被人笑话。
这种畏惧她无处可以诉说,有很多次,她都怕的想要回去山里。
山里日子再难过,好歹是她熟悉的地方。
不像是在城里,她样样都干的不怎么样,还没个依靠。
马兰靠着门边流起眼泪,她本来进城就是来找丈夫的,现在丈夫没有了,她独自带着孩子,是真的怕。
元棠很好,给了她工作,她也有稳定的地方,但就是从灵魂深处,她总是在畏惧。
怕意外,怕万一,有时候连怕什么都不知道,就单纯的觉得家里没个男人,日子要糟。
短短一段时间,马兰瘦了十来斤。
元棠问候完王薇,就招呼马兰吃午饭。
她暑假要待在市里,主要是因为通过教英语的田老师认识了几位五中的老教师。
元棠现在有了钱,花在学习上一点都不可惜。
那几位老师有的开了小班,有的只愿意一对一,元棠报了数学,英语,物理和化学四门,给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好在那几位老师都住的离店铺很近,元棠就每天中午回来跟马兰母女凑活几口。
今天中午是元棠做的凉面,店里就一个锅,煮面条总是最方便。
到了夏天,元棠自己也不爱吃热饭,总是凉面凉皮凉粉的换着来。
凉面劲道爽口,马兰终于暂时抛开了那些私事,专心吃饭。
吃完了饭,元棠就赶去上物理课,等到她回来,就发现店里正在吵架。
“我就是在你们这儿买的!这个卡子花了我好几块呢,你们就这样糊弄质量啊?”
隔着三五个人,元棠听见马兰紧张的解释。
“这个发卡我没说不换,只是需要对应一下店里的存货……”
对方显然是气急:“对照什么?就是在你们这里买的!我都来过多少次了!你是不是想赖掉!”
马兰有点为难:“不是我不换,是这个发卡现在仿冒的太多了,这个质量跟我们的……”
“好哇,你就是想赖账!你们黑不黑心啊,卖这么贵,还给我次品!”
……
元棠拨开人,走了进去。
马兰一看她就亮起眼睛,求救一般:“这个发卡的颜色和材料真的……”
元棠十分有礼貌的插进去:“能拿给我看下吗?”
来要说法的顾客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她没好气的把东西丢进元棠手里。
“你是管事的?你赶紧看看吧,这么次的东西,我买的时候一个错眼,拿回去就掉钻。”
元棠皱着眉查看货品,对方买的是店里很贵的一款,上面密密麻麻的好多个水钻,又是金属材料,看着就不便宜。
此时,那金属上的密密麻麻水钻赫然掉了一大片,本来粘着水钻的小洞里全是黑黑的。十分有碍观瞻。
马兰小声解释:“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而且这几个月在人民公园和茶城那边也有人卖这样的款。”
马兰说的那两家店,是今年五月份开的。
从一开始开,对方就开始照着元棠的店名起,元棠这边叫精品屋,那两家就叫精品店和精品堂。
元棠去看过,对方店里只有一少部分的货跟自己是同样款式,剩下的都是些凑来的款。但她还是给周姐打了个电话反映问题。
周姐在电话里有气无力:“妹子,不是姐坑你,除了你,我真没往你们那儿发货。我这边自己都快捂不住了,这俩月,市场都开了四五个卖小商品的档口,卖的东西全是跟我差不多款的,就是个个比我的便宜。”
周姐在电话里狠狠倒了一通苦水:“这两天我接电话没五十也三十了,都是来问的。天地良心,我是真没搞这种事!”
元棠的情况不是个例,不少老客户都反映说出现了仿款。质量不怎么,但价格卖的便宜啊。
周红霞委屈,她一个档口去年赚了六位数,可以说在周围档口里都是佼佼者,她干嘛坏自己名声得罪老客户。
元棠表示理解,但仍然提出周红霞违约,那时候周红霞可是说过自己的新款别人就是仿,也至少会迟上一个月到几个月。
因为新款出来,到别的厂子拿回去开始开模,前后有个时间差。她确信自己的货源足够稳当。像元棠这样提出给独家费的不是一个两个,冲的还不是她这个货源?
现在仿品几乎和正品一块上市,周红霞很无奈。不光是底下这些客人,她自己的销量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这个月流水活活少了一半。
协商到最后,周红霞提出免了元棠一年的独家费,并保证后面一定控制好款式外泄的情况。
隔着电话,元棠都能听见周红霞的咬牙切齿。
“没家亲也引不来外鬼,我就不信了,我还查不出来谁卖我。”
周红霞的档口之所有有独门的款,是因为她娘家的一个叔在义乌开厂,厂子规模不小,很多都是仿冒的国外大牌设计,另外又找了几个设计师,厂里的款式都走在市场前面,给她发的都是最新款的货,她跟款快不说,还能提早拿到货单和样品。
她两口子靠着这独一份的货源,这几年在本省算是把局面打开了。
这才多久,居然有仿品出来,周红霞笃定的表示肯定是有人提早给人通气,说不好就是从货单和样品就开始往外泄,所以才会跟款快。她给她叔说了要查,自己的店里也严防死守。
这两个月仿品的情况才好些。
只是这才多久,质量问题就接踵而至。
元棠拿着掉了水钻的卡子,仔细对比之后也看不出来差异,不过她问了马兰,确认了对方是熟客。元棠就干脆的给对方退了款,还送了一条小丝巾。
“这个卡子我们返厂查一下,很抱歉,送你一条丝巾。”
年轻女孩接了钱,却没要丝巾,她拧着鼻子道:“我就是来要说法的,不是来讹人的。”
说罢就走。
元棠心下一沉。
“关门吧,不做生意了。”
元棠带着马兰,把店里所有的货都查了一遍,这一查总算是查出了问题。
那个水钻的发卡仿冒的比较接近,剩下有好几样的东西仿的不算精致,凭着肉眼就能看出来质量的参差。
元棠用一个盒子开始挑,有问题的都挑出来,几个小时过去,她挑出来几十个发卡,若干风铃,还有印花花色模糊的丝巾几十条。
元棠僵硬着脸色,这些次品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可对方一定很小心。一样货顶多只有四五件仿的,剩下的都是对着的。
也不知道这样正和仿混着卖的情况发生了多久,会不会有些顾客早发现了,后来再也没来过?元棠心下懊恼,她每次都是自己接货,但接货都是对一下数目,大面的看一下质量就放过去了,没有细致的对过质量,难怪会出这样的事。
元棠打定了主意要查个明白,她对了最近一段时间的账目,确认了是从这次货开始才出现日流水下滑的情况。
元棠端着纸箱子:“兰姐,这几天你在店里守着,看到熟客来退款就退。”
她眯起眼睛:“我要去省城一趟。”
这半年,周红霞那里出了太多的问题,她决定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064章
再次赶往省城, 元棠直奔周红霞的门面。
周红霞比上一次见面瘦了几斤,离着老远就能听见她声如洪钟的吼人。
“你是不是瞎啊,货单子都能看错, 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元棠探头一看, 站在周红霞对面的, 是周红霞的丈夫。
周红霞的丈夫长得跟周红霞一点没有夫妻相,周红霞方额阔口, 脸庞圆润, 眉毛里有一颗藏眉痣, 一看就是一脸的福相。她丈夫倒是矮小身材, 长着一双招风耳。
周红霞骂丈夫,她丈夫也没忍让, 两人当即吵吵起来。
“我忙里忙外的,就算错个货单, 至于你这样吵?你看看你, 还有点女人家的样子吗?”
“我没有女人家的样子,姓孙的,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谁不是里里外外的忙?这一摊子你我就让你盯个进货出货,旁的事情都是我在干, 你有脸说你忙忘了?你怎么不忘了吃饭呢!”
“我都说我不小心了,你还没完了是吧?”
“没完!你家里家里不管,档口就让你干这点事, 你前脚忘完后脚忘, 你她妈的属猪的啊?”
“泼妇!”
“你再骂一句试试!”
“你不就是能挣钱吗?一天到晚的就是看我不顺眼, 我干什么你都挑刺,我不干了行吧!”
“不干就滚!别在这儿放屁!”
周红霞的丈夫气的摔了身上的外套, 抬腿作势要走。
周红霞嘴角带上讥诮的笑:“赶紧找你那相好去,反正你不要脸了,我也不打算要,闹大了才好!”
她丈夫暴跳如雷:“你有完没完!我说了断了断了,你闹够了吗?谁家女的跟你一样,揪着一件事说个没完!”
周红霞:“你有脸做没脸听啊?这么有羞耻心当初干嘛跟人勾勾搭搭?”
“你要这样闹,就是存心不想过了!”
“不过就不过!”
……
等到周红霞丈夫离开,元棠才皱着眉出现。
周红霞闹了一通,档口边上的邻居都站在门口看热闹,更有来进货的看的都舍不得走了。
周红霞看着心烦,索性把档口的帘子合上。
这也是档口里正常的做法,有时候摊主想休息或者暂时不在,都会把一对半截布帘子拉上,既能隔绝视线,也是间接的一个“暂不营业”的表示。
元棠听着旁边人的议论。
“这个月都几回了?这家是不是准备拆伙?”
“啊?你不知道啊,这家的男掌柜跟一个服装档口的寡妇勾勾搭搭的,叫老婆逮住他跟人去小旅馆了。”
“嘶……那咋办的?”
“闹了一通,说是关门歇业了好几天,后来好像是没说离。”
元棠撩开门帘,看见周红霞的背影一耸一耸的。
“周姐?”
周红霞赶紧擦了眼泪,回过头看见是元棠。
“大妹子,你咋来了啊,快坐快坐。”
元棠找个马扎坐下,看到周红霞红红的眼睛。
对着外人,周红霞依旧笑脸盈盈:“大妹子,你这回来是进货?”
元棠摇摇头,从兜里拿出包好的次品。
“周姐,你看看这个。”
周红霞一头雾水,接过来之后细细查看。
“妹子,这……”
元棠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接了当的说道:“就是上次的货,我卖出去之后被顾客找上门来,说我的货有问题。我查了一遍,发现很多货都被混了次品。”
“这些是肉眼能辨别的,或许还有肉眼辨别不开的。”
周红霞懵了:“不可能啊,我店里的货都是盯着的,之前为着怕被人偷,我过年都是睡在店里,我家那口子睡在仓库,也是盯着打包的。这怎么可能出问题呢?”
元棠心里有猜测需要验证,不动声色提议道:“周姐,要不你先看看你这边吧,店里的货查一遍,仓库的也查一下。先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出厂到末端售卖,中间有很多个过程能掺假。
出厂的货运上,仓库里,店里,再到送到末端的货运。
左不过就是这几个位置。
元棠一说,周红霞顿时顾不得想自家那些糟心事了,满脸凝重的准备盘货。
元棠跟着她,一来是给她当个帮手,二来也是不想让周红霞再找她男人回来帮忙。
两人查了一圈,店里和仓库都没有问题。
周红霞有点吃不准了,眼中带着些许迟疑。
她之所以没有像很多商家一样第一反应就是甩锅给元棠,当然是因为信任元棠。两人合作的一年半的时间,元棠一直都是事情最少的客人,也是眼光最毒挑货最准的,多少次她都是跟着元棠押宝。元棠要的多的单品,一般晚上半个月一个月,都会很快热卖。
所以她总是暗地里关注元棠的进货单子,元棠的倾向她都会跟一把,提前备够充足的货量。
可现在自己这边显然没问题,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元棠知道自己的人品受到了质疑,她没有急着证明,而是问周红霞。
“周姐,你今天有货往外发吗?”
周红霞点头:“有的。”
她现在的生意不小,下面除了几个相对偏远的市,大多数的地区都有了稳定的客人。送货的车几乎每天都有。反正短途车,多跑几趟也不麻烦。
元棠抬起手看了下时间:“你们的货车什么时候发货?”
周红霞:“一般是下午一点。”
上午要装车,只要是车程不很远,司机都是中午吃顿饭再走,正好赶在天黑之前到。
元棠:“那这样好了,我们等到一点多,在城边必须要过的路上拦一下吧。”
周红霞有点迟疑,她现在也有点糊涂。
元棠:“姐你要不要现在去店里打电话问问?发现问题的肯定不是我一个,要不要今天把事情查清楚,你决定吧。”
那点次品的亏她当然可以咽下去,但是咽下去的后果就是她肯定不会跟周红霞长期合作。
周红霞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行,妹子,咱们查。”
她这边店里和仓库都没问题,要是确认车上也没问题,那就只可能是元棠自己弄出来的事。
既然查了,还不如好好查个清楚。
两人中午随便在街上对付了一口,到了点就蹲在路边等车。
周红霞找的这家货运是统一刷的蓝色车头,远远俩人就看见车子驶了过来。
周红霞招手让对方停下,虽然她不怎么管货运,但对方对她并不陌生,因为每次的货单子都是周红霞亲手签的。
周红霞拦下车,那人还很疑惑。
“周姐?怎么,今天的货不送了吗?”
周红霞摆摆手:“送,就是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个单子夹在货里忘记了,我上去找一下哈。”
司机无所谓,反正时间还早,他把车停在路边,后面的车厢打开。
周红霞和元棠爬上车,元棠拿出包里的手电,两人翻了没一会儿就发现了问题。
在一堆做工不错的发卡里,赫然出现了几个做工很是粗糙的。
周红霞气的要吐血,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问题真的出现在自己这边!
司机在外面催促:“周姐,找到没?用我上去帮忙吗?”
周红霞紧紧捏着那个次品发卡,手被上面的凸起印了个红彤彤的凹印。
“……今天的货不送了,你改个道,把货送到……送到丰美路34号。”
丰美路34号,既不是她住的地方,也不是仓库在的地方,而是她姐家。
周红霞一路上十分沉默,到地方了就给元棠道歉。
“小棠,今天就先这样吧,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个交待。你先住下,我处理好了去找你,你还是在军区对面那个招待所?”
元棠点头:“周姐,没事,发现的早就能早点解决,我的货是八天前送的,之前的批次都没出问题。背后捣鬼的应该还没弄多久……”
周红霞想要勾嘴角,发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
“谢谢你,小棠,我先处理,回头等事情过去,姐请你吃大餐。”
回旅馆的路上,元棠叹了口气。
这件事摆明了是谁搞的鬼。
周红霞仓库都不出问题,说明是在装车前换进去的。货运公司应该没问题,要是有问题,司机不敢让她们上车查。
算来算去,敢这么干的,只有在仓库负责装车的周红霞丈夫了。
元棠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估计之前市场上频繁盗款也少不了这人的手笔。
她替周红霞感到难过。
之前她来进货,听周红霞说过两人的奋斗史。
“刚开始那会儿哪里搞得起门面哦,都是进了货去摆摊。你来时候见到市场下面的空地了吗?那时候都是在下面摆摊吆喝。他是个张不开嘴的,我那时候也张不开嘴,俩人蹲了一天,最后就卖个卡子。”
“第二天我们俩就在家练,互相对着喊。结果到了市场,我还是张不开嘴,倒是他狠狠心,喊了两嗓子,喊的还破音了!”
“那时候收了摊子想吃点东西都没地方吃,小饭馆哪儿像现在这么多,半晌能逮个卖包子的都是幸运,买俩大包子,一人一个,吃完了就蹬着三轮车去花园路,再摆到半夜……”
原来相濡以沫,也能走到这样彼此仇视的一步。
元棠去招待所住下,本以为周红霞会等两天再给自己信,谁知道周红霞第二天一大早就找来了。
周红霞灌了两口水:“妹子,我这次来是给你谈赔偿的,这次的货肯定给你换,我再另外给你补同样价值的一份成不?”
元棠没有什么不好同意的。
只是她好奇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周姐丈夫干的。
周红霞眼睛都气红了:“就是他!”
元棠自己猜到了结果,周红霞反而有了个倾诉的人。
她抹着眼泪:“那个王八蛋拿着新货的样子往外卖,还往货里掺假。”
“我一问,他就说了,说我管钱太严,家里都这么有钱了,还过的紧紧巴巴的。”
周红霞又是气又是恨:“他光说赚钱了不给他,我给他,他不是要回老家去显摆,就是借给他那些亲戚。”
“他只看着去年挣了,就想着回去老家盖个三层小洋房。我说一家子都在市里扎住根了,干嘛回去盖房子,而且店面想要扩张,哪儿把钱全花在盖房子上?”
“他就恼了,说我看不起他。”
“昨天我一问,他也知道怕,求我不要把卖款的事说出去。”
“他干这些事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叔人家要是知道了,能把货给我吗?”
周红霞哭着:“我问他想不想过,他说还想过。可我实在不知道咋弄了,离婚不好看,不离婚,他就这样一次两次三四次的给我扒篓子。”
元棠知趣的递上自己的手帕。
“姐,你现在是拿不准主意对吗?”
周红霞哽咽道:“我倒是想离,就是怕浩浩的抚养权他不肯给我,而且这个店是我做起来的,到时候怎么分呢?一拆两半的话,我这些年岂不是白忙活了,也便宜了他。”
元棠想了想:“姐,那你要不让他写份保证书?”
周红霞愣住:“保证书?”
元棠比划一下:“我也不太懂,你可以去找律师问问。就是一张保证书,先要写明他婚内出轨,恶意转移资产这些事,写完之后写如果将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自愿放弃孩子抚养权净身出户。”
周红霞不哭了,眼睛亮起光:“小棠,这个能有效?”
元棠也拿不准:“应该有效吧,不过我好像记得这点对婚内出轨比较有决定性。”
财产这个,还真不好说。主要不像出轨那么有判别性。
周红霞只觉得那股劲又回到了身体里。
“好,我去问问,要是真有效,我肯定让他签。”
第065章
周红霞的动作很快, 她不知道哪儿有律师,只寻思着是不是去法院就有。
周红霞骑着自行车到市法院的所在地,骑过去又骑回来, 犹豫要不要进去。法院门口蹲着两个大大的石狮子, 叫她也有点害怕。
周红霞忍不住想, 离婚本身已经很难听了,要是真走到了公堂对上的一步, 对儿子来说到底是好是坏?别人会不会对她儿子指指点点?男人虽然不争气, 但真把人撵走了, 儿子还能不能好好生活?
原本十分的勇气, 到了现在又退回去三分。
周红霞在门口待了太久,久到有个保安都看见她了。
一问缘由, 就指着外面几个小门脸。
“你找律师别来这里,去那儿问问。”
周红霞这才看见那几个小门脸上挂着“法律咨询”的牌子。
只要不是进公家单位, 她就没那么害怕了。
刚走进一家, 周红霞缩着手脚:“这儿能找律师不?”
有个戴眼镜的胖女人从柜台后抬起头:“我就是。”
周红霞拿不准了,这家说是律师咨询, 门口居然还放着卖烟的柜子,还有个带着电话套的话机,胖女人一边看摊子, 一边盯着柜台边上的一个小电视机看的欢。
这就是律师?
“我咋不是律师?你过来说说你情况,我给你写个诉状轻轻松松。”
周红霞:“我不是告人的。”
“哦你是被告啊,也没事, 过来说说你咋了。”
周红霞:“我也不是被告……我就是想来问问。”
胖女人兴趣缺缺, 不写诉状, 她就挣不到诉状的钱,这年头说是问问的, 最后都是不给钱的。
“那行,你买个饮料或者烟吧。”
总不能自己白做工。
周红霞买了两瓶汽水,俩人这才坐下开始正经说事。
周红霞此时已经对这不靠谱的律师不抱什么希望,但来都来了。
她说起自己和丈夫之间的事情,说着说着,对面的胖女人就跟个知心大姐一样。刚开始还兴趣缺缺,后来却瞪大了眼睛。
跟元棠那种情绪稳定的倾听者不一样,这大姐积极参与,话题有来有往。
“你男人够不要脸的,你给他家里家外一把抓,他还能找个外面的来膈应你啊。真是欠得慌!”
“回老家盖房子,他脑子按在猪上头了吧。不过我家那口子也一个样。早几年刚分到这边,挣了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非要拿着钱回去盖房子。叫我给骂了一顿。”
“不显摆能死,光想着回老家伺候那一亩三分地,守着他的大房子。也不知道回去了能美死他还是怎么的。”
“你儿子在六小啊,我女儿也是!”
……
周红霞觉得这两瓶汽水的买的值,就算是最后啥也解决不了,她能找到人这样痛快说一场,也是够本了。
她最后说道:“我听人说,如果我哄着他写个保证书,后面要离婚的话就能基本保住儿子的抚养权和店面。”
胖大姐一拍膝盖:“这谁给你出的主意!”
周红霞怂了一下:“怎么?不行吗?”
胖大姐:“这主意行啊!”
她拉着周红霞解释:“你要指望一分都不给你男人不可能,这叫啥,夫妻共同财产,尤其从头开始就是你俩一起做的,后面想让他净身出户是难上加难。”
周红霞揪着眉毛:“我没说一分不给,我就是不想把店给他。”
店面能做起来,归根究底还是她叔给的独家货源。人家在南方的厂子,这个省都只批她一家,为的还不是把这块的市场都给她赚。
“我们俩离婚,他别妨碍我做生意就行,我宁愿把钱给他,货源渠道这部分不可能给他。”
真要一人一半,她就是给男人一半客人也是浪费,没有货源维持不住。可换句话来说,她手里这些渠道,也是她一点点攒起来的,对方搞砸了,自己也砸了一半。
周红霞:“我的底线就是儿子抚养权和店面这边的货,流动资金和渠道客商。除了这几样,其他我可以都不要。”
胖女人给她一个眼神:“那就好说了。”
“那人给你出的主意是对的,法院判离婚最重要就是感情是否破裂,你要证明感情破裂,对方还是过错方,那就要有证明。找第三者,这就是破裂啊,你现在让他写保证书,就可以作为证据证明他是过错方,后面再出事,直接拿上去判离的可能性就大。”
“就是下次再逮到他偷吃或者做了错事,都可以让他写保证书,保证书多写点,你瞅准时机。”
接下来,胖女人又说了几条取证的关键,什么抓到这人跟别人进了宾馆,就打电话说有人涉黄,到时候这种记录也会决定孩子的抚养权。
“可别心软!”
“之前有个女的就来过很多次,她男人是爱动手,她来一次哭一次,我让她报警留下记录,她就非不,嫌难看。后来她娘家看不过去了,过来给她带走。离婚是离了,孩子叫人家拿住了。现在每个月还要给男的钱,不给那人就闹。闹得她娘家也待不住了,人出去打工。可孩子已经生了,哪个当妈的心能硬啊,还不是每个月往回寄钱。”
“我瞧着也是难办,光寄钱见不到孩子,指不定她前夫那边怎么坏她。回头是孩子孩子不亲,钱钱也留不住。”
周红霞日常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事,刚刚胖女人说报警抓扫黄她还心里不舒服了一下,这会儿听到活生生的案例,咯噔一下。
胖女人还在喋喋不休:“我见过的离婚案子多了,你别觉得难看,也别老想着男人以前对你多好。我跟你说,等你离婚那会儿,那是彻底把底线撕破给你看的。这种离了婚拿着孩子要钱的还算好的了,多的更不是人。”
“咱们市里以前有个开酒楼的小老板,说是离婚俩人把酒楼卖了到时候一人一半。那女的就跟你一样,也是想着好聚好散,结果呢,男人前脚协议签了,后脚没去换证人就不见了。女的回去一瞅,这人早把酒楼卖了,卖之前先去办了抵押,还私人签卖房协议,一处地方,他卖了三家。”
“银行带着另外两家没办法,只能给女的告了,离婚证没拿到手,婚内债务也成了她的。折腾了好几年都没折腾出结果,差点给人逼死。”
……
周红霞听的胆战心惊。
胖女人见怪不怪:“所以你这个不算大事,但你能想明白提前来防着就好。”
周红霞谢过对方,临走时候又买了几瓶汽水,这才浑浑噩噩的骑上自行车走了。
胖女人说的东西,对她冲击太大。
人能坏到这个地步吗?
还是说只是这些人运气不好。
周红霞晕晕的回了家,店里都没去。
刚进门儿子就扑过来。
“妈妈,姥姥说这周末要带我去动物园!”
周红霞摸摸孩子的脑袋:“好啊,那我给你买瓶能挎在身上的汽水好不好?”
浩浩兴奋的不得了:“真的吗?那个好贵的!”
一瓶都要八毛呢!
不过喝完了可以把瓶子留下来,当成平时的水壶。班上有几个孩子就拿着这种水壶,可威风了!
周红霞:“当然了。”
看着儿子高兴的满屋子乱跑,周红霞沉默了。
昨晚上两人对峙,男人老老实实交待了一遍。
卖款的钱,换货的钱,加起来足足有五六千块。
这还不算从家里的日常中抠出去的部分。
可拿了这么多钱,也没见他给儿子买过一分钱的东西。
儿子的日常开销和学费兴趣班,哪个不是她亲力亲为。
周红霞从屋子里拿出纸笔,把儿子叫过来给了两块钱。
“你去代销点给妈妈买几样东西好不好?”
“好!”
浩浩正是最喜欢跑腿的时候,周红霞给的任务他高兴的不得了,拿了纸条就跑出去。
周红霞等着丈夫回来。
为着昨晚的争端,今天两人出门前都没说话。
周红霞想了想,进厨房把眼睛弄得通红,坐在那里像是哭了一整天的憔悴。
丈夫刚进门就看见她这样,心虚感涌上心头。
“你在家啊,我买了菜回来,现在就做。”
多稀罕,结婚十几年,男人下厨总共也不超过三次。
周红霞心里亮起红灯,胖大姐提醒过她。
“男人是最审时度势的,你信不信,你要回去呆着个脸,他这几天指定是什么都干。可你要是这样久了,要不了一个星期,他就得冲你发火。”
“你以为他是悔改,准备承担家务。人家想的是哄你这么久了,你还不干活,是不是给你脸了。”
“说不准还要倒打一耙说你有完没完,一点小事记那么久。”
“得趁着他这个愧疚的时间段,赶紧争取权益。”
望着难得进厨房的丈夫,笨手笨脚的切肉择菜。
周红霞开口了:“你别忙,过来咱们两个谈谈。”
丈夫心虚的走过来。
周红霞:“昨晚上你说的,我想明白了。”
“老孙,咱们结婚十几年,那时候多难走过来,有了浩浩……”
周红霞不停说着过去,不知不觉间眼泪掉了下来。
丈夫也羞愧难当的低下头。
“老孙,这是最后一次,我就原谅你最后一次,往后你要再这样……”
丈夫赶紧举手发誓:“我再也不这样了,再这样我就是狗!”
周红霞拧着鼻子:“不行,我不信你。”
“那你要怎么办?”
周红霞拿出纸笔:“你给我写个保证书。”
丈夫简直是被周红霞的举动笑到。
“我都多大的人了,你还跟管浩浩一样管着我……好好好,写写写。”
万万想不到周红霞还这样天真,他欣慰的笑了。
看着丈夫写下纸条,周红霞破涕为笑。
“满意了吧,真不懂你。两口子还这样弄。”
“就是两口子才这样呢。”
周红霞吹着上面的笔迹:“你不懂。”
第066章
周红霞骗了丈夫签下保证书, 那封保证书她裹了好几层,用一个土色的布包装好,放在一个丈夫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周红霞把这封保证书视作婚姻的压舱石。
要是丈夫老老实实改邪归正, 这封信就安稳放着。如果有一天他再闹出事来, 这块石头就是砸碎他们婚姻的重物。
元棠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帮了周红霞一个大忙。
后续几天, 她停留在省城,好像没有目的的在城里闲逛。
从去年到现在, 她的存款总算是又一次突破了一万块, 达到了一万五千块。因为暴涨的存款, 元棠又滋生了买房的想法。
她在省城到处打问, 省城今年倒是有两个楼房在往外卖房,说是有产权证。但元棠去一问, 对方表示有产权证也不代表就一定能落户。
“你要是城镇户口,那从外地调过来是可以的。但你是农村户口就不行, 这不是一个系统的事。”
元棠只能再次打消在省城买房的念头。
她回了招待所, 走之前去了一趟周红霞的档口。
周红霞一改前些时间的颓废,她指挥着一男一女接货摆放, 嗓门大的老远就能听见。
元棠有点诧异,之前周红霞一直都不怎么请人,元棠猜测, 一来是她的货源和客人怕被人挖了。二来也是节俭所致。
这时候的小生意人没几个不精打细算的,多的是夫妻档共同奋斗。像她这样能请人看店的都是极少数,大多数的人都舍不得那个请人的钱, 宁肯自己苦一点累一点。
周红霞摆摆手:“我早想请来着。”
就是那时候男人拦着不让, 说两边老人都是闲着的, 过来帮个忙就对付过去了。
可后来呢,她娘家这边倒是劳累了, 男人那边的老两口,只要上来市里就腰酸背疼。一来店里不是缩手缩脚,就是偷着把东西往自己兜里装。
后来周红霞干脆不让他们来店里,觉得自己两口子都忙,让老人家在家里做个家务接送孩子总行?
但没几天她就被逼的快要疯了。
公婆总念叨老家的地,非要回去。家里的家事一点不干,说接送孩子就真只管接送孩子,衣服衣服不洗,家务家务不做。
周红霞忙了一天回家,还要干比平时更多的家务。
她让婆婆帮忙,婆婆就净挑着男人回来的时候去干。
公婆来了一个月,俩人吵架能有七八场。
周红霞还听着婆婆撺掇丈夫说不能让她掌家,家里的钱要捏在男人手里才兴旺。给她气的够呛,当晚就回了娘家。
从那儿之后,周红霞宁肯自己累也不愿意再把男人那边的亲戚放进来了。
而这次之所以招人,也是得了那位胖大姐的一句真理。
“趁着男人愧疚的时候要东西最好使。”
周红霞要了保证书还不够,觉得怎么也要得到点实际的益处。
她哄着男人出去干点别的。
“咱们家现在也有家底了,我想着这边的小商品生意你不想做,不如给你另开一门生意?”
周红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总是早早晚晚的去点货,也太累了。我寻思拿出几万块来给你投个轻松点的生意。”
本来男人都警惕起来了,以为是周红霞要给自己踢出生意。
可周红霞一句几万块,他又拿不准了。
是选择继续在老婆手底下干,一个月只能偷偷摸摸弄到点小钱。还是拿着几万块想怎么花怎么花……
前一个选择固然长久,后一个却有十足的诱惑。
“媳妇,要不然我先干着这边,然后也另外找生意,要能忙过来,我两边都行的。”
周红霞:“那也行,不过我觉得还是先招俩人吧,如果到时候你变主意了,我这里不至于跑空。”
这个要求就显得很正常,男人没理由不同意。
周红霞用下巴点点那边的俩人:“我娘家的亲戚。”
元棠比了个大拇指。
这事不难想明白,几万块只不过是画给男人的大饼,周红霞的最根本目的就是把货运这块的漏洞给堵死。只要货运也让她拿捏在自己手里,后面分家也不怕了。
周红霞把元棠拉进屋里:“小棠,这次是真的感谢你。”
发现问题早,她跟那段时间的顾客都对了一遍,很快进行了换货,总算是没出什么大问题。
更不要说元棠给她出的主意了,要不然她也不能认识胖姐。
周红霞后来又去找了胖姐一次,一打听才知道,胖姐虽然文化程度不算高,但在法院门口干这行好些年了,可以说比一般的小律师都有经验。
两人都是脾气爽直的类型,胖姐这么些年见多了夫妻反目,经常语出惊人,她平时也没有多少知心朋友。同一个家属院的妇女们,不是觉得她不务正业,就是觉得她说的话都太极端。
“哪有那么坏的人啊,我看你是劝人离婚多了,所以看不得人好。”
胖姐气不打一处来,跟周红霞吐槽:“我劝离婚有什么不对?那些女人整天忍气吞声的干家务,一问就是一肚子怨气,总是说为孩子好才不离婚。好像是孩子牵绊她多少一样,她多忍辱负重。”
“实际上就是自己不想离!自个站不起来,还非要赖给孩子。”
胖姐说着还夸了周红霞一句:“我瞧着你就很灵性,知道男人靠不住就来问怎么最大限度的保护自己的财产。比有些脑子坏掉的好多了。”
周红霞被胖姐说的多了,本来心里那点道德压力也消失无踪。
胖姐:“你可别想着孩子有个爹就是对他好了,你脑子清楚,早早给他置下一份家业。这难道不是为他好?女人别把心思老放在孩子身上,只要大方向上不歪苗,你也不用一天天盯着他。咱们女人活一辈子,也不能光活孩子不是?”
胖姐的话给周红霞打开了崭新的大门,是啊,固然说她是为了维持生计才开的店,但她这些年是真真切切在其中感受到挣钱的快乐和美好。
她周红霞,一辈子也得为自己活一活啊。
想明白的周红霞对着元棠一脸感激:“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肯定尽量做到。”
元棠倒是没有更多的要求了,周红霞看她这样,干脆承诺只要她还在蔡州开店,蔡州的货源就都是她一个人的,哪怕别人也要开店,她也不会绕过元棠,而是会从元棠手里过一手。
这倒是给了元棠一个灵感。
自从在蔡州市开店,就有不少人来明里暗里的打听她的货源,就连每次送货的司机都经常被人递烟套话。当然也有人找到周红霞这里来,但碍于她跟周红霞签的约定,周红霞都没有答应。
现在周红霞明显是想把手里这块利润分出来给她,元棠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她想了想,决定回去就把店铺做一个升级,然后招揽几个下面县里的经销商,市里也行,把货源铺开,挣个快钱。
她想的很明白,开个小店固然收入不错,可将来这样的店面哪里又没有呢?
只要是个学校门口,随便开一个就能盈利,谁卖不是卖。她现在一个店,吃不下这么大的市场。
反正未来的十年二十年,是国内发展最迅猛的时代,时代的东风也会平等的吹向所有人。
她不过是乘着东风走上短短一程,在未来的一年多里,挣个分店的钱应该还行?
****
回到蔡州市,元棠首先去换了个招牌,原来的招牌还留着,新的招牌元棠特意去挑的,用的粉白色的油漆涂了好几遍,才达到她要求的“粉粉嫩嫩”风。
果然,招牌一上去,她的店就在一条街里很突出了。
在一堆红色黑色青色里,粉白色像是一坨带着香味的冰淇淋。元棠想了想上辈子见过的精品屋风格,干脆给门店外面也刷了一层。
这次刷的就是白色了,阳光打在上面都有点刺眼。
店里的镜子是买来的大片镜,元棠粘了几节,变成一个穿衣镜。在镜子边上粘上棉花,变成云朵镜子。
屋子里的货架也整理了,统一都是粉色或者白色。
……
这么一收拾,原本跟别家没什么差别的店,顿时变成了一家有自己风格的店铺。
元棠想,就算是以后她的精品屋倒闭了,她也要在那些学生们心里扎下这几个字。
就和她回到白县必去吃那家煎凉粉一样,那是属于时代的记忆。
店铺弄好之后,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最起码就有不下三次,元棠看着有孩子在大街上闹。
“我就要买精品屋的卡子!”
“别的店的不好看!”
元棠下一批的新货上都带了一个小小的标签,有的是贴的签,有的是一个小小的吊牌。可就这几个字,就已经成为小顾客们的首选了。这也是她告诉给周红霞的,她觉得周红霞的叔叔既然走到了别人的前面,他完全可以做品牌了,一个小吊牌的成本没多大,还能打响知名度,何乐而不为呢?
同样的款,元棠家的质量好还有小吊牌,别家的就没有。
说明别家的不好!
小孩子往往直接,他们会攀比,谁的橡皮擦更好看都会成为攀比的重点,更别提老是撞款的发饰了。
元棠又进了一批按照她说的“带丝带的长流苏发圈”,立刻就引爆本地小学生圈子。
每天络绎不绝的人,都是来买发圈的。
很快,就有人上门来了。问的还是老生常谈,货源。有人甚至还表示愿意给元棠一笔不菲的介绍费。
这次元棠没有像以前那样拒绝,她表示货源没什么可说的,她签了独家,想要货可以,签一年的合同,从她店里进货。她不光要一次性的介绍加盟费,还要货都从自己手里走。
这样苛刻的条件很多人都退却了,最后只有两家同意。签了合同,一人给了元棠一千块。元棠进货的量立刻加大,她自己加了百分之十的成本进去,很快就见到了让她咋舌的收益。
她算是有些理解为什么后来的明星们都爱开加盟店了,收钱的时候是真的爽啊。
元棠大笔挣钱,给胡燕都看嫉妒了。
“我也想这样装修!”
她觉得是装修的原因,缠着元棠给她看怎么改改店里的样子。
元棠只能按照自己的记忆给她提了,什么衣服要整套,衣架子要好看的,店里要打光充足,镜子要有个倾斜的角度才会显瘦……
等到元棠忙过自己的事情,她才发现,王薇好像不见了。
她问马兰。
马兰嗫嚅着嘴唇:“她现在每天去她爸爸那边。”
“补课。”
第067章
元棠沉默了一下, 没说什么。
马兰却主动解释:“她爸爸教数学的,薇薇数学不太好,所以才一天去一小时。”
元棠“嗯”了一声。
面对元棠这样的态度, 马兰也没了话。
她直觉元棠不高兴, 却不知道元棠为什么不高兴。
元棠只交待一句, 自己出门去找胡燕。
胡燕的店面在这条街上也有了一点小名气,她学着元棠给店铺起了个“燕子服饰”的名字, 屋子里风格统一, 进的衣服全是最时髦的。
元棠没问胡燕挣了多少, 只知道胡燕信誓旦旦说自己下半年就不住筒子楼了。
“每天晚上都能听见有人踢踏上厕所, 夏天天一热还有味,难受死了。”
胡燕顾不上招呼元棠, 元棠就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吗,等胡燕忙完。
“美女, 这个衣服多适合你啊, 漏?漏啥啊,就漏个小肩膀, 你肩膀多好看……”
“到时候你穿着这件上衣,脖子上系上一串项链,夏天走出去, 绝对的回头率百分百。”
“啥叫回头率……就走过你边上的姑娘都得盯着你看!”
……
元棠看着胡燕眉飞色舞,有种说不出的鲜活机灵。
她都要忘了以前胡燕骑着自行车带自己的样子,现在想起来, 也不过是两年前。
那时候她穿的破破烂烂去当小工, 胡燕也一副憨憨的样子去地毯厂。
她们走出了小河村, 又从白县走到了市里。
人走了出来,才有天地。
胡燕忙完了一单, 喊元棠走。
“你不是说去吃凉面?走啊。”
两人走到工人路中间,这地方有个拐角铺,现在开起一家小店。
现在擀的面条下锅,煮熟之后过凉水,放上黄瓜丝和豆芽,再加点面筋,浇一勺料汁,撒点炸花生。有想吃肉的再单独加肉,切好的猪头肉或者鸡肉条,直接拌进面里。
胡燕往里面加了一勺又一勺辣椒,吃的龇牙咧嘴还说过瘾。
“夏天就要吃点辣的。”
辣出一身汗,反而痛快。
元棠吃了几口,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难受。
她干脆转移注意力问胡燕:“你不是说你二嫂也怀孕了,生了没?”
胡燕一边吃一边回答:“生了啊,给我生了一个小侄女。”
胡燕对苏红这个二嫂还是比范娟的观感好一点,自从大哥二哥分开过,她回到白县就不怎么去二哥家,都是直奔小河村。
这一年多时间,她大哥家还是照样过日子,大嫂范娟去结扎了,整天就是围着一天比一天大的胡凯旋转悠。大哥时不时出车,大嫂就在村里东家西家的串门子。家里的地包给别人种,只留个小菜园,她妈伺候着。家里也不喂猪,养了一群鸡鸭。
胡燕自己打算买房子,自然也劝过大哥胡青早点在城里买房子,尽量把侄子胡凯旋弄到城里上学。哪怕是借读呢,也比在乡下疯跑上学强。
胡青说会考虑。他天南地北的跑,自然知道城乡差距,现在再说农村日子好过了,但城市的生活水平还是高出农村一大截子。
可这项提议在范娟那里被打了回来。
范娟心里怕自己一家子也进城之后,家里这块老宅子和宅基地到时候老二家又来争。
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没这样说。
只撺掇着胡母说去城里不习惯,而且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进城之后纯靠着胡青一个人开支,难过日子。
胡燕哪儿看不出范娟的心思。
范娟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不同,除去老宅这个原因,范娟个人也是不想进城的。在小河村,她是“鸡头”,甭管是婆家还是娘家这边,她的日子都是招人羡慕的。
婆婆省事,小姑子不在家掺活,虽然男人经常出门,但挣钱多啊。
她捏不着大钱,捏着个小钱,日子过的比多少没出门子的姑娘都爽快。
进了城,她上哪儿找这样的好日子。胡青的工资在乡下养一大家子都绰绰有余,进城之后要考虑买房,少不得要过几年苦日子。
范娟不乐意去。
到最后胡青也说算了,小河村离县城不远,不然就不折腾了,孩子上村小也行。
胡燕一片好心,最后得了范娟一两句阴阳怪气,说她还没结婚就是想的简单。
气的她直接把拿回家的东西转头就送二哥家。
再说胡明这边,胡明进城之后算是赶上好时候,他跟人起了个装修队。本来是不想回家老被老婆挑刺的,想着混过时间就好。结果生意居然很不错。
大活小活不断,胡明还又招了好几个人,每天都有四五处同时开工。
胡燕送东西去时候,只有苏红一个在家。
对于苏红,胡燕的印象不深刻,只觉得这位二嫂长得好看,就是有点小性子。
好在一接触,她发现二嫂的小性子只对着二哥。
对着她这个小姑子,苏红还是有礼有节的。
前脚胡燕给的吃的,后脚苏红在她下次回去时候就送了点茶油,说是她爸的战友从西南寄过来的。
胡燕有点惊讶,这两年,她还是头一次从嫂子这儿拿到东西,还是一贯不怎么来往的二嫂。
所以小侄女过满月,她钱上给的一样,东西却多了好些样。
两件小衣服之外,还给苏红包了两件连衣裙,给小侄女另外买了几个鲜艳的玩具。
胡燕:“你没见着我那小侄女,随了我二嫂了,好看的不得了。”
该说不说幸亏没随上她二哥。
二嫂生下孩子后,胡燕她妈就去城里给二儿媳伺候月子去了。
胡燕也乐得省事。
她回家是去看妈的,既然妈在二哥家,她省了回小河村的功夫了。每次都是去二哥家坐坐,以前拿到小河村的东西也转手都给二哥家。
“我大嫂就为这个,没少翻我闲话。随便她说了,反正我早想明白,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都爹生妈养的,还非得贴着谁啊,她指望着自己有个儿子就想骑在一家子头上,可别做梦了。”
在二哥家生了女儿之后,范娟很是抖了几天。
胡燕回去时候就看大嫂跃跃欲试想找自己说点二嫂的闲话,她一点没搭理,去给老娘打预防针。
“您可别糊涂,指望孙子孝顺那等什么时候了,您下半辈子是要靠着我大哥二哥的。要是进城了,对二嫂和孩子不好,等回头人家记着月子仇,到老了折腾你我可不管。不管男娃女娃都是孙子孙女的,你厚此薄彼,不怕我二哥二嫂不愿意?”
胡母那点不快被女儿一番话吓跑了。
那些作妖的婆婆,多的是本来就拿家的。她是男人死的早,但家里两个儿子早早就当事,吃苦也没多久,后来也是光忙着家里那点家务事。
这也是胡燕比较放心的一点,她妈是真拿不起什么脾气的人。如果说以前对着她还有点脾气,现在也随着她去到市里,一看就一身社会气息而吓得不敢做她的主了。
反而因为总跟儿媳一个屋檐下,现在胡母只盼着女儿回家的那一天。
被女儿这么一说,胡母去城里之后虽然有时候唉声叹气,但一点都不敢对着二儿媳说什么男女问题。
都知道现在计划生育,她连劝二儿媳再要一个都没机会。
胡燕吐槽她大嫂有病,有个儿子就好像自己多有功一样,整天都举着她的儿子到处转。
“真不知道她高兴什么。”
……
两人吃完饭回店里,元棠去替换下马兰,让马兰去吃饭。
马兰匆忙赶回家,看见女儿在门口蹲着画画,也不知道回来了多久。
马兰简单做了点饭,饭桌上没问王薇学的怎么样,只问她爸爸说什么了没。
王薇戳着米饭:“爸爸没说什么。阿姨说……”
马兰心吊了起来:“她说什么了?”
王薇:“阿姨说我的裙子太厚了,夏天这样穿很容易中暑,让我穿薄一点。”
马兰顿时把提起的那股气放下来,转瞬又有点苦涩。
王薇干巴巴的吃着饭,好久之后才怯生生问道:“妈妈,我明天能不去了吗?我自己可以学数学的。”
阿姨很好,最开始是爸爸有次问自己成绩,然后就拉着她在小巷子里给她讲过两次题。后来是阿姨买菜路过,才让她到家里去。
而且每次她去,阿姨都给她喝汽水。阿姨话少,但王薇知道阿姨对自己没有恶意。
但只是坐在那个家里,王薇就难受。
她是还小,可她能感觉到,那个屋子里所有人都难受。
元棠姐姐说过,大人和小孩的区别就是,面对难受,大人总会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哪怕过不去,大人也会忍下去。但小孩不用。
王薇问为什么不用,有时候她也可以难受一下的,只要妈妈能开心点,爸爸能开心点就好。
元棠把凉凉的手掌放在她头上:“因为小孩子有特赦的权力,如果让你一直难受,那就是把大人的命运交给你去解决和消化。这是不对的,大人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
王薇没听懂,但元棠姐姐说了,只要她难受,就可以告诉给妈妈。
“虽然你妈妈可能会不理解你,但她一定是爱你的。”
王薇说完,手垂落下去,捏着裙角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马兰默默吃下碗里的饭,半晌才说了一句好。
她不知道怎么做,有时候她甚至想着要不要带女儿走吧。她在城市里格格不入,要做什么都没有人告诉她,她太需要一个人来告诉她往哪里走。
王薇没有很高兴,妈妈同意了,可她哭了。
第二天,王薇依旧收拾好书包,去了爸爸家里。
这一天的补课风轻云淡的过去,王薇走出门,突然发现自己的彩笔忘了一只。
她犹豫要不要回去拿,那套彩笔是元棠姐姐给她的,她不想丢掉任何一个颜色。
站在爸爸家的门口,王薇听见了里面压抑的吵架声。
“离婚?小雨,我不要离婚!咱们还有孩子!你要是不喜欢她来家里,我马上就说,让她不准来了。小雨,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见她行吗?”
王薇站在门口,低着头看自己的脚。
她心里想,要是不来爸爸家就好了,那样阿姨就不会想要离婚了。
自己也不会这么难受。
一阵低泣声过后,王薇听见了小雨阿姨的声音。
“王礼,我跟你离婚不是因为薇薇。或者说不是薇薇本人。她是个好孩子,如果……如果不是这样的关系,我甚至会很喜欢她。”
小雨阿姨带着哭腔:“王礼你不明白,归根究底谁都没错,如果说有错,这件事就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会说你不想这样,可人就是这样,有些错犯过,就一定会有伤害。”
“现在是薇薇,是马兰,是你是我,以后还有小宝。”
“关系错了,所以怎么做都是错。”
长久的静默袭来,王薇知道今天拿不回她的彩笔了。
她走出筒子楼,没有再按照平时的路回家,而是晕晕乎乎的走去一条岔路。
看大门的老大爷探个脑袋,有点纳闷。
“那小姑娘今天咋走那边啊。”
第068章
王薇丢了。
这一天风平浪静, 中午马兰回家看到女儿不在家,她还以为是王礼留了女儿吃饭。之前有次下大雨,王礼的妻子也是主动留了王薇一次。
因为有先例, 所以马兰就没有多在意。吃了饭就去上班了。
一直到下午五点, 马兰见女儿还没回来, 她有些坐不住了。
现在是暑假里,王薇的日程一般是上午去父亲那里补课, 中午吃完饭之后午休一会儿, 下午就去图书馆看书, 等到四五点就会来店里。
可今天已经五点了, 王薇还不见踪影。
现在是最热的时候,五点多正是上人多的时候, 马兰心扑通扑通跳,勉强安慰自己先忙过这阵再说。
兴许孩子是玩的忘了时间呢?在筒子楼住下这一年多时间, 王薇还是有一两个能玩在一起的小伙伴的。
就这么等到下午六点, 元棠也看出来了马兰的魂不守舍。
“兰姐,你怎么了?”
马兰勉强自己把心思挪到正事上:“没事……小棠, 我一会儿早点走成不?”
元棠看她像是有事,又抬起手看手表。六点多,一般是七点半左右关门, 她索性直接给马兰放走了。
“你要是有事就先下班吧,我能照顾的过来。”
马兰说了谢谢就赶紧往家里赶。
到家之后依旧是冷锅冷灶,她算是彻底着上急了。
女儿不见了, 屋子里压根没有她回来过的痕迹。
等于是孩子从上午出了门就再也找不到了!
马兰扶着柜角, 眼前发黑。
等到反应过来, 她顾不得许多,直接一路小跑去到王礼家。
王礼夫妻一听孩子丢了, 也着急起来。
“她中午之前就走了!当时也没什么异常啊!”
王礼的妻子着急道:“赶紧去找吧,我去找公安,王礼,你去问问看大门的和周围的人,有没有见到孩子。”
马兰不是第一次见王礼的妻子,对方的着急不似作假,让她心中涌起一阵感动和羞愧。
她看向王礼,满怀期待的等着王礼给她一个指示。孩子丢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可王礼站在原地,他大拇指扣着拳头,眼神复杂。
只是一个纠结的瞬间,落在马兰的眼里,却如同晴天霹雳。
王礼的妻子皱着眉:“王礼!那是你闺女!”
王礼深吸一口气:“我去找。”
王礼的妻子顿时松下肩膀,看着魂不守舍的马兰,安慰道:“说不定是玩的忘了时间,你别太着急,走,咱们也去找。”
马兰任由王礼的妻子拽着自己走。
她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如同被汹涌的潮水冲刷,她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女儿昨天的意思。
她只以为王礼是女儿的爸爸,血缘亲情放在什么时候都是割舍不断的。所以她自作主张的让女儿来亲近父亲。
她以为只要自己和女儿只要拿出足够的态度,丈夫就会念及她们母女两个不容易,心里会挂念薇薇。
可就在刚才,王礼那瞬间的犹豫打破了她所有幻想。
马兰无比深刻的认识到,王礼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他的家庭是如此的完整。以至于他根本不需要一个计划外的女儿出现,来打乱他的生活。
马兰觉得心中破了一个大洞,有风在不停往里面吹,吹得她整个人都冷了。
如果说王礼是打心眼里不喜欢她们母女,甚至嫌弃。那过去的这些天,王薇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的眼泪掉个不停,看的王礼妻子心酸不已。
“薇薇很懂事,她一定不会乱跑的。”
马兰哽咽了一下:“是的,她很懂事。”
太懂事了,显得她这个当妈的之前有多自私懦弱。
王礼从门卫那里得知了王薇今天又折返回去过一趟,然后出来之后就走了一条根往常不一样的路。
折返?
王礼的妻子抿着嘴,半晌说道:“去喊喊街道的人,都帮着找找吧。”
报警了,警察确认了孩子是自己走的,也就安排了两个人帮着找。
元棠也很快知道了,马兰找不到人帮忙,只能赶回来找同一条街上的人问,有没有见到过女儿。
元棠先是一惊,就立刻收了门店帮着找。
很快夜幕降临,找了两个小时还没找到人。
马兰已经不哭了,她满眼都是焦灼,专心的搜寻每一个王薇可能去的地方,见到人就问。
元棠和胡燕结伴找,两人先是去了小孩子们经常去的地方,没找到人。元棠突然想起一个地方。
“咱们往那儿去找找吧?”
胡燕顺着她指的方向:“少年宫?”
“那地方不是下午五点多就关门了吗?”
元棠:“碰碰运气吧。”
两人到了地方,跟门卫说明来意。看门的老大爷一听说有个孩子可能在里面,急了:“你们是家长?还是亲戚?可得好好教育啊,这地方怎么能藏呢,这是公家的单位啊。”
说着还拿出大手电,非要也进去找。
元棠和胡燕结伴,老大爷独自一个,都在少年宫找了起来。
夜晚的少年宫并不吓人,这时候不像是后来的灯那么多,光污染不严重,所以月亮的光打下来,整个院子都是亮堂堂的。
元棠找了一圈,都快要放弃时,不死心的去看了一眼滑梯。
这一看,她呼出一口浊气。
“燕子,找到了。”
滑梯下面,是一个抱膝睡着的小女孩。
赫然是离家出走了一天的王薇。
两人把睡着的王薇弄出来,王薇醒过来之后也吓了一跳。
“姐姐……”
元棠给她把衣服上的灰拍掉:“走吧,你妈妈快急疯了。”
王薇抿着嘴,小手牵上元棠的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本来她今天就是中午不想回家而已,她怕妈妈再问她爸爸对她怎么样。她不想说谎,也不想把真相告诉给妈妈,于是就自己走了出来。
过了中午,她在图书馆看了很久的书,图书馆关门,她还是不想回去,就在这里坐着看书,结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王薇低声说道:“姐姐,我错了,对不起。”
胡燕:“呦,还知道自己错了。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可不要这样了,你妈妈喊了好多人帮着找你的,以后去哪儿可得告诉大人啊……”
王薇一听到很多人都在找她,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这份害怕在被门卫教育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怎么那么不听话!这里不能留宿,怎么还能偷偷躲在院子里!要是出事了算谁的!”
元棠赔了一两句好话,三人这才往回走。
元棠拍拍胡燕:“要不你先回店里去吧,你不是还有点活没弄完?我带她回去就行。”
胡燕确实还没忙完,店里的灯都没关,一听这话就赶紧走了。
元棠拉着王薇去找马兰,一路上的路灯不多,少的那些路灯也只一盏亮,一盏不亮。
两人在明明灭灭的路灯中结伴。
王薇忐忑的都要哭出来:“姐姐,我是不是闯祸了……”
元棠“嗯”一声。
王薇带着哭腔:“都怪我,我要是中午回去就好了。”
元棠停下脚步:“为什么都怪你?你不回家,你妈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你爸爸也没确认你是否到家。如果说有错,也不会全是你的错。”
王薇眼泪挂在脸蛋上:“可是……”
元棠拉着王薇继续走:“小孩子,好好学习,开心快乐就好了。如果有更多的事,那都不是你的事,不该你来操心。”
元棠把王薇交给马兰。
马兰抱着女儿哭的泣不成声。
孩子找了回来,马兰也没有错过王礼眼里那一抹说不上的难言。
她搂紧女儿,对着王礼夫妻郑重道谢。
“谢谢你们帮忙。”
王礼的妻子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三个人的关系复杂,于情于理来说,找王薇都算不上帮忙,毕竟是王礼的亲女儿。
马兰刻意疏离:“谢谢大家帮我找女儿。”
帮忙的人有人知道内情,有人不知道,互相之间交换一个眼神,彼此都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马兰紧紧拽着女儿的小手回了家,王薇怯生生的拉着母亲的手,不知道妈妈是不是要骂自己一顿。
结果到了家,马兰给女儿做了饭,又打了水给她洗澡,一直到睡前,马兰都没问一句她为什么不回来。
临睡前,王薇抱着妈妈的手:“妈妈,对不起。”
马兰摸摸她的头:“没关系。”
“早点睡吧,明天跟妈妈一起去店里。”
***
自从王薇失踪过一次之后,马兰对女儿的关心程度直线上升。
她不再让女儿每天上午去王礼那里,而是带着女儿来店里,中午再一起回去做饭,下午让王薇去看书,晚上再一起回家。
附近的商户刚开始还以为是马兰吓到了,谁知道一直到九月开学,王薇都没有再去王礼家里。
元棠再开学已经是高三生,所以这次开学,她很是花了一段时间来安排自己的事业。
马兰自然是负责店里的一切,元棠虽然还是固定在双周周末来市里,但她基本抽不出太多时间来管理店面。
所以元棠提出如果马兰忙不过来,可以另外找一个人来帮忙。
熟料马兰很快拒绝:“我能忙的过来!”
“还有件事,我想问下。”
“我能不能在店门外卖点小东西?”
第069章
元棠有点惊讶:“卖东西?”
马兰鼓起勇气:“我想卖点烤玉米和竹筒粽子, 马上天就冷了,早晚正好卖一会儿,能赶上学生的点。”
店里本身是有茶叶蛋这一项的, 但是后来元棠嫌麻烦就撤了, 原本的小炉子也就只有拿来烧水和做饭一个用途。
现在马兰突然提出要加东西, 元棠自然无有不可。
安顿好店里的一切,元棠回到学校。
高三学生早开学一个星期, 她收拾了自己住的小屋子, 正式开始了她的高三生活。
赵霞上学期成绩进步许多, 这学期还是选择和元棠同桌。
两人聊着暑假的见闻, 赵霞说自己去爬了泰山。
“我爸妈带着我去的,泰山脚下有卖泰山石的, 大大小小的都有,喏, 我给你带了一个回来。”
元棠是看不出来那平平无奇的石头有什么特别, 她更关心赵霞去泰山的见闻。
赵霞很兴奋:“我爸爸借了一个照相机,我们在山上拍了几张照片。等回头洗出来给你看, 山上人也多,早上等着看日出有点冷……”
元棠听完很羡慕:“我还没去过呢。”
她上辈子就去过南方,去了之后也就是在各个厂子里打工, 什么景点什么名胜,她是一个都没见过。
赵霞:“那有什么,等明年考完, 你就有大把的时间了。”
元棠胸中升起无限豪情:“对!明年我就有大把的时间了!”
***
高三开始第一天, 白老师颁布了一条消息。
“往后咱们每周都有一次周测, 每个周末的两天半假,缩减到两天。最后那天都用来考试。班长, 记得把页子钱收一下。”
只一句,就把所有人的弦都给紧上了。
考试,接连不断的考试。
考试的次数多了,以前那种对成绩的情绪都显得麻木了。
今天考得好,不代表下周考得好。
这次题容易,不代表下次题就会这么轻松。
赵霞一边疯狂做题,一边平静对元棠说道:“我觉得我就是个红薯。”
翻来覆去的烤,都快烤成焦炭了。
这样纯粹的竞争下,谁都忘了那些纷纷扰扰。
八卦别人的私事,笑话谁谁,都没了心思。
白老师连着上了几节课,嗓子都干哑。
“同学们,还有二百天就高考了,辛苦大半年,未来就是不一样的人生。”
刷刷的下笔声音,是翻开未来的篇章。
****
很快又是一年过去,元棠回首过去,只觉得这一年过的极快。
尤其下半年,她的记忆全部被考试和学习填满,回想起来,除了每晚的月色,就是院子里那棵树。
她学累的时候,就盯着那棵树。
等到不那么累了,就再埋头苦学。
在过去两年中吃到身上的肉,高三只一个学期就掉了八斤。
胡燕特意找肉铺灌了点香肠给她送到家里。
“知道还以为你高三,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学校闹饥荒了。你们学校食堂是干啥吃的,能给你喂瘦成这样?”
元棠闻着香味,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馋。
她掰了半根,胡燕买的肠都是熟的,空口吃有点咸,但配上热馒头刚刚好。
“我这不是有时候忘了吗?”
高三开始她不再摆摊,自然都是吃食堂。
食堂菜难吃不说,还挤。
她有时候想错峰一下,结果时间就不太够。
再加上食堂油水少,所以就瘦了。
胡燕把香肠给她挂在屋子里,翻个白眼:“那你不会带点吃的去学校,饿了就垫吧点?”
元棠一想也是,从屋里找出几包饼干。
饼干还是赵霞的妈妈送的,拖赵霞给她,说是外地的一个小牌子,但是吃起来奶香浓郁。
胡燕还在唠唠叨叨:“你干脆就去定个牛奶,每天早上起来喝点热牛奶,早晚加个鸡蛋……”
元棠神游天外听着胡燕说话,思绪已经放空,手里机械的拿着肠往嘴里塞。
胡燕拍拍手:“好了!”
她今年要留在城里过年,因为胡母今年是在给二儿媳看孩子,自然就住在了胡明家。
“我大嫂还想拿捏我呢,觉得我在城里没地方住,要回小河村。想得美吧她!”
胡燕眉眼间尽是舒展:“我在市里都有房子的!”
是的,胡燕的房子买了。
在元棠的认可下,她最终还是买下五中对面那二层的小楼。
买完房子当天,胡燕手里只有二百多块。
一夜之间清空了存款,胡燕却觉得自己终于踏实了。
她有了一间谁也不能把她赶走的房子。
不会再有谁把她的衣服收出来,让她换房间,不会担心房子不租了,自己没地方去。逢年过节,她可以理直气壮留在里面,不用在意那些“出嫁女不能在娘家过年容易妨兄弟”的陋习。
胡燕:“我现在回来过年,只是看着我妈还在这里。”
要不然她其实更想在自己的屋子里度过这个新年的。
不过今年也还不错啦,她跟二嫂走的近,大嫂范娟很不乐意,总是抓紧一个机会就要说点蠢话。胡燕也懒怠回小河村去,城里二哥还没买房子,租的房子只有两间。她妈住下,再加个侄女,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因此她就只能在元棠这里住一住。
元棠当然很欢迎。
今年本来因为她学习忙碌而略显孤寒的新年,也因为胡燕的到来显得没那么冷清了。
胡燕买了窗花对联,又买了肉菜鸡鸭。
元棠学累了就去做饭,两人窝在一处过了个一点不无聊的新年。
这天胡燕出去之后回来,有点惊讶的跟元棠说道:“你知道咱们县的地毯厂现在鼓励停薪留职了吗?”
胡燕出门时候碰见了曾经的地毯厂同事,那同事是个正式工,以前在同一车组的时候,对胡燕这样的临时工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脸要跟她划清界限的样子。可现在再相见,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打招呼,胡燕都差点认不出来。
活活老了十岁一样。
“想不到地毯厂现在的效益居然这么差。”
两年半前她刚进去的时候还天天开夜班呢,后来夜班开的少了,现在更是夜班压根就不开了。
“那同事跟我诉苦说要活不下去,一个月工资就那么点,不开夜班哪有钱。现在物价也一年比一年高,就怕厂子再这样下去,到时候工资都出不来。”
胡燕看出对方也没有真想问她做什么,只是想找个人诉诉苦罢了。
生活的压力太大,可厂子就这么半死不活,谁知道它会不会倒?走又不敢,留下又难过日子。除了抱怨别无他法。
胡燕心有余悸,要是自己没有跟着元棠摆摊,要是自己没有选择离职,现在她是不是也会为厂子的未来焦心,为那悬而未决的命运揪着一股劲。
元棠:“效益不好不是最可怕的,就怕折腾一圈,最后拖欠工资久了也发不下来。”
上辈子地毯厂就是这样,慢慢的没订单了,因为厂子里的款式过时老旧。随着这几年开放贸易,有钱人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很多城市家庭也不再铺地毯。出口外销更是随着国际关系的巨变难以为继。几个出路都被堵死,压根没有解救的办法。
上辈子厂子开不出工资之后,也曾经动员过员工们掏钱买份额想要改进生产。后来还是撑不下去,最后在拖欠了最长的两年工资之后宣告倒闭。
胡燕拍着胸脯:“幸好。”
她现在回想起两年半之前的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能那么心大呢?
明明危机四伏,还觉得自己能这样混着一辈子。
两人短暂的感叹了一下厂子的日暮西山,又开始展望新一年的计划。
胡燕想的很好:“有了房子之后,我就打算再冒险一点,我旁边的那家店不开了,我打算盘过来,两个门面中间开个门,多进点货。”
元棠肯定了她的做法:“最好还是给店买下来。”
房子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心的。
胡燕:“我当然知道,今年的房租又涨了。”
之前一个月两百,现在一个月又涨了五十。
胡燕吐槽:“一年涨一次,每次都涨五十。”
这个价格相当贵了,要不是胡燕觉得工人路那边人多,她才不会愿意给这么高的房租。
“你呢?新年有什么计划?”
元棠笑笑:“我?今年也要买房了。”
胡燕并不意外,甚至还觉得元棠买的太晚。
“你就非要有那什么,产权啊?”
大产权这个概念还是元棠告诉她的,放在她原本的计划里,买房子不就是买房子?你都花了钱了,对方还能后悔咋的?
元棠没说那么多,只说真的有人会后悔。
房价暴涨那些年,但凡产权不太明晰的房子,后来都是一篓子的事。扯皮还好说,最怕是有人被利益迷晕了头脑,上辈子白县大发展那几年,关于房子的争端多的不得了。
元棠:“我要迁户口啊,当然要挑合适的房子了。”
可惜的是本省的发展相较于别的地方一直落后,她愣是在省城找不到那么合适的。
买房的事情一拖再拖,到了现在她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跟着自己大学所在地去买。
胡燕没问元棠准备买在哪里,想也知道元棠的打算肯定是跟着通知书下来。虽然还没到离别的那个时候,但胡燕已经开始有些伤感。
元棠问她嗑不磕瓜子。
她抹了一把脸:“嗑!”
两人手边放着瓜子和糖,磕巴磕巴的嗑瓜子。
元棠下半年去市里少了,每次去还都被补课占去了大部分的精力,对马兰母女的关注自然少了。
但胡燕跟马兰在一条街上,知道不少东西,她这会儿拉着元棠说起马兰。
“好像是终于想开了,这半年我看她还学着出去摆摊。”
一到秋冬店里就关门早,马兰干脆趁着晚上在高中门口摆摊。
卖的东西就是简单的茶叶蛋和玉米红薯,居然生意还不错。
胡燕:“中间有一次,那个小姑娘好像是在学校发烧了,我看她都急哭了。差点我就关了店去陪她上医院,后来她非要自己带女儿去……”
元棠揪着心:“然后呢?”
胡燕:“就没啥事啊。”
马兰欠缺的,就是那第一步的勇气。可以说她之前还存着一点靠男人的心思,但随着女儿的失踪一事,她不得不承认,如果可以不承担不管女儿的道德压力,王礼是真的希望她们母女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马兰像是一瞬间睡醒了,知道什么都要靠自己了。以前害怕的事,她都硬着头皮去做。
真到了那份上,她自己去了,也发现不过如此。
元棠把瓜子仁磕出来准备做藕粉:“人么,只要不死,总能自己挣出一条路来。”
两人聊天到半夜,只有屋里火盆的声音。
窗外,吃到的大雪终于下来。
随着一场罕见的大雪,一九九一年到了。
第070章
小河村, 元家。
赵换娣从早上起床就开始唠叨。
“天阴呼呼的,到底是下还是不下……”
“元芹这死丫头,大年三十还在外头浪。”
“元柳!元柳!”
没得到回应, 元柳也出去了, 赵换娣腾的一下就来了气。
“养丫头片子有什么用, 到事上一个都指望不住!”
“就应该生下来都给扔猪圈里,一个个都不是东西, 王八蛋子……”
赵换娣嘴里一连串的刻毒嘀咕。
过去几年的折腾下, 她的身体更坏了, 以前还能勉强养个鸡鸭喂个猪, 现在连拌猪食的力气都没了。
丈夫得病,天气一冷, 身体越发不好,总是咳嗽。医院不敢去, 只能开点中药吃。一包药喝三天, 喝的药都没了色把药渣倒了,再去开一包。
元柳在家里干活, 里里外外的农活让她疲惫万分。闲下来的时候还要出门去摆摊子卖扣子补贴家用。
元芹虽然说是在地毯厂上班,但现在厂子效益不好,原本一个月能拿五六十, 现在只有三十多。
三十多块钱够干啥?
元栋进了高三之后每个月十五块都打不住,学校总是要钱印页子,这周三块下周两块的。不交不行, 一家人陷在烂泥地里, 唯一的希望就是元栋能考上。这个钱省不了。
元德发的药钱不多, 一个月三五块,赵换娣也不敢断。孩子们还没支撑起门户, 当家的要是没了,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如今家里一个病人两个学生,全靠着元柳元芹。
一个月三十块用干用净,也不见得宽松,总要三五不时找人支借。
不过现在元家借钱还是好借的,毕竟有元栋这个高三生在,村里人都知道元栋学习成绩好,赵换娣夫妻两个总在外面说自己这个大儿子肯定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啊,全村从恢复高考到现在也没几个。
所以纵然对日渐刻薄的赵换娣有意见,大多数人都还是愿意的,想着结个善缘,万一将来元栋出息了。
元家东家西家五块十块的借了不少,日子总算是过下来。
欠钱多了,赵换娣心态也有了变化。
她身体不好,看健康的人总是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火气。借钱也同样,借的多了,她脸皮也厚起来。
觉得凭什么别家日子过的好,自己两口子比别人差什么了?
不就是没摊上好闺女吗?
赵换娣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
看天骂天,看地骂地。
赵换娣把家里的活干个七七八八,中午一家子都凑不齐。元德发带着元栋元梁去给老的上坟,顺带在他大哥家吃一顿。元柳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元芹则是说在县城有事。
赵换娣自己端了一碗清水白面条,上面夹点咸菜丝,吃完她就出去串门子。以前家里干不完的活,她倒是不怎么串门子,现在她身体坏下来,串门子就成了每天的正事。
今年是大年三十,串门的人不多,一群人在其中一家院子的窝棚里烤火说话。
赵换娣找相熟的妇女围一堆,东家长西家短,说到自家身上。
赵换娣跟人抱怨:“我家就是大的不懂事,要是元棠能顶上,你看我家里日子可不会过成这样。”
有人附和:“可不是,你家这个小的其实岁数差的刚刚好,老大还是个闺女,这多好。”
赵换娣拍着腿跟人说:“是吧,我生那会儿就说了,老大是闺女好。等下面小的长起来,刚好能帮扶上。谁知道我运气不好,摊上个白眼狼……”
要是元棠能指上,她的日子得多顺。
栋子也不用这么难,下面元柳元芹少说也能混个初中毕业。
栋子岁数大,她们三姐妹还能供不上一个栋子?
等到大儿子考上,一家子日子就过顺当了。
谁知道这死丫头迷了心障,非要去念书。
念念念,念个屁!
丫头片子能念个什么鬼东西出来。
坐在一边纳鞋底的妇女好事的问赵换娣:“这都两年多了,你家那大丫头就真没回来过?现在是还在念书,还是出去了?”
赵换娣气咻咻的:“还赖在学校呢。”
对方啧啧两声:“够犟的。”
“不过,元家的,你不打算去看看你闺女学的咋样?要是你闺女也能混个大学上,你家今年可是两个大学生了!”
赵换娣哈了一声:“她能考上,我头割下来给她!她学习就不行,丫头片子还非要学理,我听栋子说了,理科都是男娃学的,她能学个屁出来!”
“到头也就是浪费三年钱。”
有人杠她:“那也不一定,最后你家大丫头要是考上了,你亏不亏?养个姑娘十几年,最后啥也落不着。”
赵换娣翻个白眼:“她考不上!再说我也不指着她能有多出息。一个人都不孝敬父母,天打雷劈都是轻的。她有本事就别回来,回来我也不认她。”
“嚯,那她考上大学你也不认?”
“别说她考上大学了,就是考上清北我也不认她。一个白眼狼,考上什么都白瞎。”
赵换娣想起大女儿,那是恨不得她现在赶紧现世现报,到时候栋子考上大学,他们一家子和乐美满,看她孤鬼一个有没有脸面。
赵换娣说的多了,周围的人也都知道了元家的想法,也都盯着两只眼睛等着看元栋今年考成什么样。
他妈给他都吹出去了,这不考个大学,元家只怕脸兜不住。
这其中有真盼着好的,自然也有盼着赵换娣栽个大跟头的。
赵换娣总在外头显摆她儿子多好多好,好像别家没上成学的都不如她家似的。不管谁开个头说孩子学习,赵换娣就非把话题扯到自己儿子身上,夸得那叫一个好。好像自己生的是玉皇大帝,再世文曲。
有人扭过头撇嘴,意思是等到七月见真章。
赵换娣还未察觉这些恶意,她现在要什么没什么,就元栋还算过得去的成绩,是她的精神支柱,也是她的未来依靠。
有人看好戏,故意捧着她。
“那将来栋子当了官可别忘了乡亲们。”
“是呀是呀,哎,你们说,要是栋子考个状元,会不会有报社来采访啊。”
“肯定有啊,我亲戚说,市里县里的前几名都有采访。”
“哎呦,元家的,到时候你要上报纸了。”
“说不准还上电视呢!”
……
赵换娣美的冒泡,仿佛自己真成了状元的妈,上了电视报纸。
她干瘪枯黄的手一挥:“那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真有那么一天,我摆席面,大家都来!”
旁边的人嘻嘻哈哈的笑,没人打岔说难听话。
赵换娣坐了半晌,回到家终于等到人齐。
元芹在屋里躺着,元栋在屋里背书,元德发窝在火盆边上,苍白的脸色映着火光显得更加诡异。
赵换娣屋里屋外找元柳。
“这死丫头,话也不说一句,大年三十的上哪儿去了。”
元德发咳咳咳,咳完说道:“你出去找找。”
还没等去找,元柳就已经回来了。
赵换娣上去就要揪她耳朵:“你是死人啊,家里哪儿能离了人?猪也不喂,东西也不收拾,对子还是你哥回来贴的!”
元柳自从退学之后话少了很多,以前还能说一句活泼,现在却不爱说话了。
赵换娣骨子里带着一股欺软怕硬,挣钱的元芹她不敢骂的狠,对着元柳这个忙里忙外的,她就刻薄许多。
再加上两个女儿之间,她一向不喜欢元柳,平日更是呼来喝去的,成了习惯。
元柳咬着嘴唇没说话。
她今天去赶集了,忙了一年,她给自己买了个红头绳,就放在兜里。
她回来路上还看到了今年回家过年的陈珠。
陈珠拎着一个小包,不知道干什么去。
元柳有心想年后出门打工,家里日子难熬是一方面,最让人难受的是她妈那张嘴。
跟刀片一样。
元柳心不在焉的包着饺子,把赵换娣的话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她太想离开了,甭管厂子里多辛苦,只要不在家就好。
*****
另一边,离家两年多的陈珠这年终于回来过年。
她妈王盼儿四处吹嘘,说闺女回来给她起房子。
陈家要了一块宅基地,离现在的旧房子远远的,年前地冻上了,所以要等到年后破土动工。
王盼儿最近高兴疯了,到处显眼。陈珠回来一趟,小年那天才到家,王盼儿就拉着她走亲戚。
每到一个亲戚家,王盼儿都要介绍:“我女儿,可孝顺了,这次回来给我盖房子的。”
“对对,说了一家,之前就办了一次,等房子盖了再说。”
略坐一坐,中午吃顿饭,王盼儿就戳戳女儿。
陈珠从兜里拿出来一块两块钱,各家的孩子,各支的老辈……
王盼儿盯着女儿拿钱,脸都激动的红红的。
她这辈子什么时候这么风光过,就连日常不怎么来往的亲戚,王盼儿都带着女儿走了一趟。
她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现在的好日子。
她,王盼儿,要有新房子了!
今天王盼儿难得没带陈珠走亲戚,她早上五点就喊陈珠。
“今个过年,出门子的姑娘不能待在娘家。你赶紧的,下午带着几件衣裳去王家。”
陈珠僵了脸色,她今年回来,家里压根没她住的地方,所以就在堂屋中间用板子拼了个床,陈珠就睡在这上面。
她一动,板子也吱呀吱呀的。
陈珠脸色十分痛苦。
“妈,我都跟你说了,
我跟他过不下去了。”
她今年回来也是这个原因,她跟王家的小儿子出门去打工,那人出了门还娇生惯养的,打工一受气就不干。刚开始去的时候搭上的亲戚关系是一个皮革厂,结果没到俩月就跟拉长起冲突,叫人开了。
“妈,这两年他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啥活都干不过仨月。这半年他都是光打牌不上工,都是我养着他。”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想跟他过了。”
陈珠撸起棉袄袖子:“他还动手。”
胳膊上的伤痕一看就是旧的,陈珠说是这半年自己给钱,男人才少动手了。
“妈,你啥时候去找他们家说啊,我真是不想过了。”
两年半时间,她累的腰都要折了。
这边家里要钱,那边男人要钱。
她才十八九,活像是结了十年婚,疲惫憔悴的厉害。
陈珠这么说,王盼儿一巴掌拍她手臂上。
“多大点事,丫头,男人动手正常的呀,谁让你进门都几年了还没生娃,你要给他生个男娃,他还能动手?”
陈珠眼泪流到嘴里:“妈,我咋生?厂里不上工了?我不挣钱了?从怀到生一年多,我不干就全家都喝西北风?”
王盼儿不自然的抚了一下床单:“妈也没说让你现在生,过两年呗……”
“你就是心太实,男人都是顺毛驴,你顺着他点不就好了?”
陈珠眼睛里盛满了绝望:“妈,我……我真是一点都不想跟他过。”
本来人就不是她喜欢的,结婚之后更加讨厌。
日子过一天又一天,她觉得就是在熬时间。
一想到要熬几十年,她都想喝药干脆一了百了。
王盼儿叫女儿吓了一哆嗦,自从赵换娣当着她面喝药之后,她算是对喝药俩字有阴影了。一看女儿执意不过了,她也不敢再说非让俩人在一处。
仔细一想,反正没领证,不过就不过吧,等回头再说一家,还能再拿一份彩礼呢。
不过当务之急……
王盼儿:“成,妈知道了,年后妈就去找王家说清楚。”
“不过你今个还是先回去,出门子了,待娘家不行。”
陈珠急了:“妈!”
王盼儿眉毛竖起:“咋?我的话你都不听了?说了不能待就是不能待,你要是不愿意去王家,随便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总之不能在娘家!”
陈珠没办法,只能带着两件衣服出门。
王家不能去,之前上学时候的同学也多数没了联系,算起来,她从小到大,能称得上一句朋友的,只有隔壁的元棠。
陈珠倒是想找元棠,可她也不知道元棠在哪儿啊。
于是大年三十这天,陈珠彻底没了地方去。
眼看着风雪就要来了,她冻得手脚都冰凉,只能想着去县城里住一晚。
招待所过年总营业吧?
她掏掏兜,这次回家带的钱都被她妈拿走了,只有三十块散钱。
三十块,住一晚上招待所总是够的。
于是,陈珠顶着越来越大的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城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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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元棠和胡燕一起去了胡明家。
这几年元棠忙的不亦乐乎,以前在贸易园摆摊还见过胡明几次,后来她去了市里开店,俩人是彻底遇不上了。
不过元棠还记着当时胡明教她瓦匠活的事,喊过一句师父,每年都会托胡燕给带点东西过去。现在胡明添丁,她也过来凑个喜气。
胡明比起前两年稳重成熟不少,眉目间多了一道浅浅的悬针纹,一看就是压力大了很多。
元棠给小姑娘掏了五块钱,又送了苏红一条红色的围巾。
胡明感叹道:“以前看你还是个小丫头,这才两年多,变化这么大。”
问起成绩,元棠含蓄表示差不多是年级前十。
事实上她这学期已经稳定在年级前三了。
胡明:“那时候我说我要有个大学生徒弟,现在看来是要成真了。到时候考上了记得说,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胡母本来对元棠有意见,但一听成绩也是惊了一下。赶紧说好听的。
“年级前十?乖乖,这成绩可太好了,你爹妈真有福气……”
她寻思是不是交待大儿媳几句,元家这俩大的看起来都能考上,到时候可要让孙子多去元家那边转转,好沾沾文气,将来也当大学生。
你说这老元家真够好命的,姐弟居然都成绩那么好。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胡燕看她妈还要接着往下说,赶紧掐了她一把,把怀里的侄女塞给元棠。
“来来来,让我们小豆包沾沾姨姨的光,将来也考大学。”
胡明的女儿叫胡星,小名叫豆包。
不到一岁的小孩子,正是粉团子一样可可爱爱的时候。元棠接过来,笑道:“咱们小豆包长得好看,往后说不准还能成大明星呢,得亏是没随你爸爸。”
苏红的脸色好了一点,嗔怪道:“可不是,生之前我都吓死了,就怕生出来女儿随了你师父。”
苏红一个眼神飘给胡明,胡明却不为所动。
元棠上次见苏红还是胡明跟她谈对象时候,那时候的苏红一身恋爱中女孩子的骄傲。现在的苏红生了孩子,虽然富态了一点,但依旧漂亮。
可对着这么漂亮的媳妇女儿,胡明却不像是以前那样殷勤,话少了许多,不是出去抽烟就是在屋里发呆。
几个人坐在那儿聊了没一会儿,胡明就被人找上门来叫走去吃饭。
胡母唠唠叨叨:“挣个钱够不容易的,一年就这么几天歇,还要出去忙活。”
她心疼儿子,苏红却阴沉了脸色,感觉要不是有外人在,她肯定要拉着胡明大吵一架。
胡燕眼瞅着不对赶紧拉着元棠闪人。
出了门走没多远,就看见刚才说十万火急的胡明跟几个男人勾肩搭背的进了一家饭馆。
元棠看向胡燕。
胡燕摊手:“我嫂子知道,俩人吵过多少回了。”
她也劝过二哥的,毕竟有了孩子,经常在外面不回家算个怎么事?
可胡明就一句,做生意哪儿能不应酬。别看是个装修队,里面弯弯绕绕可是不少。胡明打着做生意的旗号三五不时的在外面喝酒,偶尔还不回家过夜。
每次回家不是喝的醉倒,就是喊着嚷着耍酒疯,把苏红气的没办法,两人吵过很多次。
胡燕盯着自己二哥的背影,给了一句中肯评价:“贱得慌。”
老婆是自己要追的,追的千辛万苦到手了,现在反而开始浪着不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