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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结局一

    裴少韫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他也只是在流放千里, 一路上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就有人死在他的面前,早已见惯生死的他, 从不把生命放在眼里。

    但他夜夜都梦到江絮雾,梦到她骨瘦如柴, 躺在病榻上, 期盼地等人来看望他。

    裴少韫知道她在等他。

    梦中的他忙于政务,知道她病重, 也只能在午夜回来看她,见她瘦骨嶙峋,梦中的他吩咐下人再请大夫来。

    他不信全天下的大夫都治不好她。

    但,天底下的大夫全都说她有心病。

    江絮雾她怎么会有心病,他虽不算是好人, 却该给她的都给。

    就连他最厌恶的孩童,都会去亲自抱养一个给她。

    所以, 江絮雾为何还有心病呢?

    后来他见到躺在病榻上的妻子, 呢喃她兄长的名字。

    裴少韫俯身凑到她的跟前, 胸口升起道不明的怒火, 他用力攥紧了衣袖,轻声道, “你跟他都不是亲兄妹, 为何你这般在乎他。”

    “就连心病也是不是因为他。”

    裴少韫自认为尽责,起码江辞睢曾在公主手底下做事被捅出来, 他出面护住了江辞睢的一面, 随后便让他去流放。

    其余的他, 他什么都没有做。

    再说他们是夫妻,江絮雾怎么为了一个外人, 耿耿于怀,还落下心病。

    梦中的裴少韫夹杂爱恨,但他始终没有放手,仍旧寻名医。

    在接连几天,望着她蜷缩在被褥,一只手都能圈住她的腰肢,裴少韫笑意彻底消失。

    他为了江絮雾,作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去将流放的江辞睢偷偷带回来,让她看一眼。

    可是此举会影响他的仕途,一心想要权势的裴少韫,终究折服在江絮雾身上。

    裴少韫寻了替身,假扮他在京州,他则是带着人偷偷去往江辞睢被流放的地方,想要调换一下他们的身份,把江辞睢偷偷带回京州。

    可谁也不知道,这一去,回来便是她的死讯。

    裴少韫一向端庄自持,温和有礼,可那日他失控闯入灵堂,想要看一眼她的尸体。

    “大人,夫人已经死了,请你不要打搅她,求求你了。”伺候江絮雾多年的抱梅磕头求他。

    裴少韫不甘心啊!

    他筹谋这么多年,为什么江絮雾会死。

    为什么?

    可没人告诉他为什么。

    裴少韫将自己关在了灵堂三日,江辞睢独自一人从护卫手里跑出来,知道阿妹的死讯后,上手揍了他。

    “你为什么不放过我阿妹,当年我就知道,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江辞睢口不择言,动手越发狠厉,身边的护卫们纷纷拦着他。

    裴少韫一动不动,像磐石,屹立不倒,任由他殴打。

    之后裴少韫查出在江絮雾死去时,听到了流言蜚语,也被亲生母亲刺激到。

    在听到她亲生母亲在她还没有死之前,就想让她给自己的夫君找新人,裴少韫嘲讽笑出声。

    她那时候该有多痛苦。

    她的母亲为达目,踩着她的疼痛。

    他又不在。

    裴少韫笑得扭曲,眼底氤氲,捏碎了手里茶盏。

    隆冬的一月,他将整个江家都拉下水,除了江辞睢,逼得他们家道中落,直至迁出京州。

    听说,江父在迁出江州,偶遇卖唱的女子,非要娶对方进门。

    听说,那女子进门后,江母善妒,令她滑胎,而后被休出家门,携着一双儿女,挤在犄角旮旯做着刺绣的活计。

    听说,江家搬到云仙县,一大家子闹分家,昔日辉煌的江家,分崩离析。

    ……

    听说,裴家有个抱梅的婢女,忠心耿耿,自缢身亡,想要陪同夫人。

    听说,担任枢密使的裴大人,有一日,失踪不见-

    二月初三,白雪覆梅。

    有人挖出了一座坟,跳了进去,大雪掩盖了坟墓。

    他说。

    “夫人,我来陪你。”

    梦中真真实实,令他彻底分不清虚幻。

    只是他在某日路过溪水边,看到白了一半的头发,才恍然大悟,不免笑出声,旁人都当他疯了。

    而他却是疯了。

    夜夜梦到灵堂,梦到她骨瘦如柴躺在棺材里。

    裴少韫好几次,被折磨地想着,要不结束这一切。

    他不惜将手腕放在粗粝的石头上,磨着手腕,一下又一下,血肉模糊,旁人见他寻求自尽,又笑得疯癫,吓得无人敢接近他,倒是引来官差,害他不能亲手了结。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选择了轻生的不同法子。

    直至撕下一个死人的衣裳,系成长条,绑在树干上。

    在濒临死亡刹那,他恍惚间看到了江絮雾,支着身子在紫檀案几上,身旁有瓶花,她浅笑地翻着书卷,似乎察觉有人在看她。

    她侧眸,露出秋水剪瞳,盈盈一笑。

    “裴大人。”

    梦中犹如鎏金铜镜,被敲碎,他跌在了泥土,疯疯癫癫地笑出声。

    官差和其他人都习惯了犯人里有一个疯子,也知道他一心求死,便不在乎。

    可谁知道,疯子恢复如常,温润如玉,品性良善,与之前疯子,截然不同,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忘记他曾是个疯子。

    如今,三年后,他被皇帝召回到京州,进入了枢密院,前程一片光明。

    在这个当口,他发现流放几年后,父亲有了新的儿子,是跟继室生的,他们瞧见裴少韫回来,继母惶恐将孩子藏在身后。

    他心中毫无波澜,没有少年时的戾气,温柔道,“我如今不比以前,父亲身边多个儿子,也算是多个人帮我给父亲敬孝。”

    裴父还以为儿子像当年一样,会看他其他的孩子不顺眼,眼下见他回来面色诚恳,头发都有一半白发。

    他心头一酸,到底是亲生儿子,叹气道:“你眼下回来,却什么都跟父亲讲。”

    “嗯。”

    流放几年回来的裴少韫,比之前稳重,少了戾气,平易近人,不到短短几日,在同僚之间的名声极好。

    之后他趁着休沐,马不停蹄回到长州。

    原以为他已经够平和,但见到几年未见的阿絮,万般思绪涌入心间,他扯出笑容,温声道:“不小心生了一场大病,才会这样。”

    他掩饰对江絮雾的贪婪,掩饰对她的心心念念。

    在闲聊几句后,借着有事在身,便匆匆离去。

    江絮雾这才发觉物是人非,他也不再纠缠自己,倒也算好事一桩。

    几日后,城内发生一桩杀人案,原来是新上任的州府大人被人发现死在官署,身边无人,但是厢房内燃着香炉,香炉上的香料刚好是江絮雾铺子里买的。

    江絮雾听说掌柜被抓进大牢,提裙想要去看掌柜。

    正逢宋一过来,他这几年杳无音讯,裴少韫回来后,他再次出现。

    “怎么了?”

    江絮雾见他出现在面前,还以为出什么大事。

    “小娘子不必惊慌,这件事由我们大人处理。”

    “他来长州了?”江絮雾蹙眉,宋一沉声道:“大人是公办。”

    江絮雾恍然大悟,并未怀疑,因裴少韫这段时日安分,一直都没有来寻她,她放松戒备,在之后几日里,掌柜相安无事被放出来。

    宋一在回京州时,还送一匣子金银珠宝。

    “大人说这些都是之前的赔罪,还望小娘子收下。”

    江絮雾从不跟钱作对,不管他是何打算,还是收下了金银珠宝。

    宋一见到小娘子收下后,公事公办地离开,此后每隔半个月,宋一都特意来送钱。

    江絮雾久而久之惶恐不安,“你家大人是把家底都搬空了吗?”

    “小娘子放心,我们家大人家大业大。”宋一道。

    江絮雾欲言又止,“家业再大也禁不住送,你跟你家大人说,别送了。”

    宋一遵守裴少韫的吩咐,雷打不动送钱,眼见又要腾出厢房,还要招护卫怕引起窃贼。

    江絮雾还是主动跟宋一道,“我想跟你们大人见一面。”叫他不要送钱了。

    宋一颔首,几日后说他们大人会来,在永乐楼等她。

    江絮雾知道后,等到了赴约的那一日,抱梅听说小娘子要见裴少韫一面,愤愤不平,“他以为他是谁,还要我们小娘子去见他。”

    江絮雾无奈一笑,“是我要去见他,再说他这几年看起来过得一点都好,这段时日除却送钱,什么也没做,想来应当是放下。”

    抱梅不屑一顾,“指不定裴大人又在捣鼓什么。”

    她说罢,见青衣恍惚一直伫立墙角,老是用奇怪复杂的目光见她,抱梅生气。

    “你这几日怎么回事?一直都在看我。”

    青衣抿唇,“没事。”

    她这几日老是做梦,梦到她在帮抱梅收尸。

    听说抱梅是为了她夫人想不开才撞墙自尽,她在梦里,听到裴少韫嘶哑的声音。

    “她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你去好生安葬她,棺椁记得挑最好的。我听夫人说她没有家人,你寻个人每年给她烧香,再去寺庙上个长生牌。”

    梦中的她遵循裴少韫的吩咐。

    但每年烧香上香的人,都是她去上香。

    梦里真真假假,令她不敢回想,见面前生龙活虎的抱梅问她怎么了。

    青衣郑重其事,“我一定会保护小娘子。”

    抱梅瞪大眼睛,气鼓鼓道,“原来你之前是不用心保护小娘子?”

    “不是,我……”

    见她们又要吵起来,江絮雾看够了热闹,打断她们的争执。

    今日恰逢梅花盛开,院子里香气袭人,闲暇时分有东风拂面。

    江絮雾披上了香色琵琶披风,挽着十字髻,香娇玉嫩,颇为像一幅美人出游图。

    抱梅赞叹,“就我家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难怪张媒婆死心塌地非要来给小娘子做媒。”

    “不过说来奇怪,前段时日,听说张媒婆金盆洗手,不会是我们家小娘子打破她的名声,她就不当媒婆了吗?”

    抱梅喃喃自语,跟在她身后。

    江絮雾觉得稀奇,毕竟张媒婆的毅力有目共睹,不过总归不是她操心的事。

    她上了车舆,来到永安楼,宋一早恭候多时,迎她们上楼。

    这次跟几年前不一样,江絮雾进雅间,身后的抱梅和青衣都没有被拦下。

    江絮雾进入雅间,看到他端茶茗茶,一袭螺青长衫,芝兰玉树,与半白的头发,截然不同

    “阿絮。”

    裴少韫为她斟茶倒水,骨节分明的手,隐隐约约有茧子,不比当年,如今多了沉淀的沧桑。

    江絮雾垂下眼帘,身后的抱梅花和青衣伫立在墙角。

    裴少韫面对昔日的属下,变成了江絮雾的人的毫不意外,也并未有过多关注,眼皮子上扬,藏了道不明的欲念,随后半垂下,轻笑道:“阿絮是为了银子的事情吗?”

    “我不缺银子。”

    江絮雾这几年铺子又开了几间,外加阿兄时不时怕她没钱,基本每月都要来送钱,她都成为钱袋子,富裕的这辈子坐吃山空都没问题,更别提裴少韫又送了银子。

    她以为这次商议,裴少韫会难缠。

    出乎意料,他轻笑了一下,温声道,“好。”

    江絮雾有些诧异望着他,见他漫不经心道:“我能约小娘子在富康桥走几下吗?”

    富康桥离这很近,桥身长,狭小,平日车舆都不能通过,见他只是想约自己,江絮雾应下来。

    两人来到富康桥,身后跟着抱梅和青衣她们。

    抱梅戳了一下宋一手臂,“你们大人到底打什么主意?”改邪归正?有点难以想象。

    她心中担忧,故此问宋一。

    宋一摇摇头,这些年再见到大人,他其实也看不透。

    他之前还以为大人放下,有次无意闯入大人的寝内,见到上面全都是小娘子的画像,他心惊胆战,这发觉大人一直没忘记小娘子,只是藏了本性。

    宋一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抱梅以为他要动手,吓得躲在青衣身侧。

    江絮雾不清楚身后发生何事,她难得跟裴少韫心平气和,走在富康桥上,两人容貌出众,走在一起,般配得令路过的百姓们都瞧了几眼。

    杨柳微微,冬日的梅花生得傲然,江絮雾见到有妇人摘梅花,想起梅花可以晒干碾碎,混入香料,再加沉香一两……

    她忽想起香料方子,却听身侧的人问起,“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怡然自得。”江絮雾浅笑。

    “我猜也是。”

    两人一说一问,也有兴致,待到日落西山,她们才分别道别。

    裴少韫见她身侧的抱梅跟防贼,无动于衷,直到江絮雾背对着他,上了车舆,他才外露几分不可言喻的晦暗。

    宋一捉摸不透大人的心思,却也不敢贸然过问。

    几日后江絮雾乘坐车舆,去了江辞睢的住宅。

    据说江家分家,各自分出来,江父将外室全部接回去,江母碍于两孩子在隐忍。

    江辞睢对江家没有感情,单独置入一宅院,住外头。

    江絮雾正好不用见江家人,少了寒暄,多了自在,在他这里住上几天,过了除夕后,京州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元宵节的那日灯火通明,江絮雾与兄长一起出来逛花灯,猜谜语。

    谁知人多,江絮雾跟兄长走散,就差要被人挤出去,一只有劲的手隔着布帛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来到他兄长的附近,转身走了。

    江絮雾见眼前的人戴着白面具,可半白的头发出卖了他。

    她想喊一下裴少韫,想问他怎么也在这里,灯火阑珊,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

    江絮雾泛起古怪的情绪,正想压下去,身后传来阿兄的声音。

    “阿妹。”

    江絮雾嫣然一笑,将这一幕忘记在心中。  几日后,她回到长州,在城内的铺子里想挑几匹绸缎,谁知遇到了不长眼的一群纨绔子弟。

    万幸身边跟着青衣,纨绔子弟悻悻而归,来到花楼买醉,还请了舞娘和烟花女子来作伴,有人左拥右抱,喝得醉醺醺,提起刚刚一茬。

    “那小娘子是哪家的?”

    “哟,赵公子你刚来长州,有所不知道,这名小娘子是从京州来的,据说只有一个兄长,其余的我们不知道。”

    几名纨绔喝得酩酊大醉,互相打嗝。

    赵海明闻言,不屑一顾,“原来是小门小户的小娘子,本少爷背后可是有刑部的人。”

    区区小娘子,他偏偏就看上了。

    赵海明喝完酒,醉醺醺地被小厮护卫抬回去,半道上,车舆停留在人迹罕至的巷子口。

    “发生什么了?”赵海明脸颊红晕,双眼迷离,奋力掀开布帘,想要痛斥车夫怎么不动,可真的掀开布帘后。

    一道低沉含笑的声音,令他犹如被人掐住脖颈,动弹不得。

    “走夜路走久了,眼睛也看不见了,留着也没有用,还是割下来好。”

    赵海明惊悚睁大眼睛,痛苦哀嚎,“啊啊啊——”

    从屋檐路过的黑猫被尖叫吓得到处逃窜。

    几日后,江絮雾再次去铺子购置胭脂水粉,见到对面的医馆,曾经调戏她的纨绔子弟们一个个要么断手断脚,要么身受重伤走出来,其中一个眼睛蒙着白沙布都没有。

    见到江絮雾吓得跪地求饶,“我再也不玩女人了,求求你放过我。”

    随后赵海明被人抬走。

    江絮雾看得皱眉,而后听到长州这群作威作福,欺善怕恶的纨绔子弟一夜之间,全部搬离了长州。

    百姓们拍手叫好,掌柜还跟江絮雾说过,“那群人都是下三滥的畜生,东街的曹婆婆烧饼铺里的曹大其女,被那群不要脸的看上,亵玩致死,曹大痛不欲生,愤怒报官,可他们有钱有势,只管拿钱办事,如今这群人遭了报应,还搬出了长州,也算是好事一桩。”

    江絮雾路过曹家铺子门口,见到有一中年壮汉泪流满面地烧香祭拜,“如如,爹不甘心啊!”

    她看得忧心,吩咐抱梅借着买饼的名义,送点银子给他们一家。

    抱梅照做,之后江絮雾听说,那群纨绔子弟搬去其他地方,曹大为了其女卖掉了家产,追上那伙人,亲手手刃仇人,犯下了七条人命。

    “不过京州有一官员怜惜其人,父母情深,保住了他一条命,收监看押,择日发配送到沧州修建城墙。”

    江絮雾坐在雅间喝茶,听下方说书人说起此事,正搁下茶盏,听到了官员竟是裴少韫。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

    江絮雾思忖,听了一会他们的吹捧裴少韫,她心道无趣,折返回院子。

    几日后,长州下起大雨。

    一连下七日,天色黑压压,江絮雾心生不安,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抱梅闻言,“小娘子,要不我们去烧香拜佛。”

    “好。”

    择日不如撞日,江絮雾携着抱梅等人乘坐车舆,怀揣解忧。

    天有不测风云,在她们去往寺庙的路上,长州的护城堤塌陷,山上黄泥塌陷,一时之间,人人到处逃窜。

    江絮雾她们正巧在城外,青衣敏锐察觉不对,掀开布帘,瞧了一眼外头的情况,面色一变,“快——小娘子——”

    话音落下,却来不及-

    “疼——”

    江絮雾额头很疼,她记得自己是遇到了山洪,后来……

    她猛然睁开双眼,发觉她身处陌生之地,四面空荡荡,唯有山鸟屏风,再看身上的衣衫全部换掉,被褥是上好的绸缎,正当她聚精会神,猜测这里是哪里,抱梅和青衣她们怎么样了。

    却见熟悉的身影,从外走进来,步履轻慢,“阿絮。”男人高大,见她苏醒,来到她的跟前,将汤药搁置在案几上,狭长的眉眼流露关切之心。

    “你——”

    江絮雾想要起身,却察觉双腿不对劲,掀开被褥,发现双腿被包扎。

    “你受了重伤,大夫说你不宜走动。”

    “跟在你身边的青衣和抱梅,我已经吩咐手底下的人去找了。至于阿絮你运气好,是被曹家人发现救了你。”

    裴少韫看出疑惑,温声解释道。

    “曹家人?是之前开曹家铺子的人吗?”

    江絮雾心想很有缘分,转眼又想起抱梅她们的事,忍不住催促他。

    裴少韫一一应下,随后帮她喂药。

    江絮雾想自己来,裴少韫道:“ 你手还没有好全,我来吧。”

    经过他的提醒,江絮雾这才察觉右手有点僵硬,正想上手摸一下。

    裴少韫已经将并蒂莲花勺子递在她的唇边。

    江絮雾下意识张嘴,一下又一下,渐渐地她回过神,发觉两人很近,而且裴少韫俊朗的面容配上一大半的白发,实在是太违和。

    江絮雾问道:“你这是什么病?会让你的头发变白。”

    裴少韫轻描淡写笑道:“心病。”

    江絮雾蹙眉,没有追问下去,任由他继续喂药,半响,她才问。

    “你身上戴的香囊是梨花味,我调的?”

    “从你铺子买的,安神。”裴少韫泰然自若道。

    江絮雾没有问下去的,反倒是裴少韫先问了一句,“你跟沈长安还有可能吗?”

    江絮雾诧异看他,裴少韫修长的手转动勺子,半垂下眼,“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

    江絮雾这几年跟沈长安还是有断断续续书信来往,知晓他公务繁忙,也就甚少打搅他。

    眼下听裴少韫说起他,江絮雾不知怎么回应。

    裴少韫见她呆愣,拾起案几的娟帕,帮她擦拭唇角的药渍,举止温柔,令她不适应道:“好了。”

    他见好就收,“既然你喝完药,你歇息一下。”裴少韫看起来真心实意,说罢就走了出去。

    江絮雾心叹,他好像跟之前不一样,殊不知,走出去的裴少韫捏紧帮她擦拭的娟帕,手背青筋蜿蜒四起。

    “阿絮。”眼底是明晃晃的晦暗深沉-

    之后的几天除却每日沐浴更衣有婆子伺候,其余喂药都是裴少韫来喂药。

    久而久之,她熟悉裴少韫的接近,双腿也渐渐好转,好几次江絮雾都可以扶着床边动的。

    裴少韫也将抱梅她们的消息,告知了江絮雾。

    “她们并无多大碍,只是抱梅伤到了腿,青衣在照顾她。”

    江絮雾得知她们并无大碍,心下彻底放下一块巨石。

    “你的阿兄知道你出事,正在马不停蹄赶来。”裴少韫温声道,“所以明日我会把你送回去。”

    裴少韫刻意压下她出事的消息,想要跟她多相处几日。

    但还是瞒不过江辞睢。他一想到江辞睢,止不住厌恶。

    他没有流露厌恶。

    江絮雾还以为他真的变了很多,对他的防备也少之又少。

    今夜如黛色,裴少韫照例要去处理这次长州堤坝的事情。

    正巧江絮雾睡不着,起身想试试脚能不能走动,试了几下,她从床边走到门槛,除却走得僵硬,其他并无大碍。

    她又闲来无事,想到处走走,见四下无人,她就走了出去。

    夜阑人静,她披着锦花绫披风,见院子盛开了梅花,四面环绕回廊,屋檐下点着六角灯。

    她想趁着夜色赏梅花,往石阶走下去,碰巧见到一扇半掩的门。

    晚风吹动门,“嘎吱嘎吱——。”刺耳得很,江絮雾心生好奇,轻轻一推,见里头全都是悬挂的画卷,由于她看不清,便想着走近看一眼。

    江絮雾走近时,看到密密麻麻的画卷上,都是同一个女人,女人面容与她相差无几,但这不是骇人,更骇人的便是有几幅竟然是她上辈子病入膏肓的一幕。

    她疑心泛起,尘封已久的回忆涌上心头。

    身后陡然传来男人温柔的轻笑。

    “阿絮,你看到了吗?”

    江絮雾用力攥紧了衣袖,心底升起来毛骨悚然。

    第92章 结局二

    “这些画是什么意思?”

    江絮雾忽略心底的恐惧, 直面对他。

    裴少韫深感不对,拢起笑意,低声道:“我喜欢你, 自是想画你。”

    “那这个呢?”

    江絮雾指着画卷上,躺在病榻上病入膏肓的女子。

    “这是什么意思?”

    见她神情激动, 眼中氤氲, 万般惆怅和绝望涌入她面容。

    “这几幅画是我梦到的,你怎么很伤心, 难不成你也梦到了。”

    裴少韫胸口一疼,攥紧她的手,眼神难得迫切,还透露一些害怕。

    “裴少韫,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梦其实是真的。”

    江絮雾看清他的害怕急切,迫不及待将一切撕碎在他的面前, 她亲眼见到不可一世的裴少韫, 不可置信, 见他没有了理智, 坚决地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江絮雾其实并不知道他梦到多少上辈子的事情,如今却从他面前能猜到, 裴少韫一定是梦到了全部。

    江絮雾没由来愤怒, 一直以为不会在乎的过往,再度翻腾, 犹如被缝合的绣花香囊, 被恶狠狠撕开。

    布帛的撕裂, 针线扯开。

    她很疼啊!

    “裴少韫,怎么不可能, 难不成你不觉得这梦很真实吗?”

    见他一言不发,江絮雾又哭又笑,眼泪落下,他手忙脚乱用粗糙的指腹帮她擦拭,但无济于事。

    他亲眼看到江絮雾对他露出强烈的恨意,裴少韫胸口闷疼,四肢百骸似乎被灌入了冷水,疼得他颤颤巍巍,想要伸手,让她不要这样看他。

    “裴少韫,告诉我,你要是不爱我,就不要这样待我。你也不要在我病入膏肓,都不来看我一眼。”

    “你要是想娶继室,你也可以大大方方跟我说。”

    “我江絮雾从嫁给你那一刻,所有人都押着我说,要当好你的夫人,就连你自己也这么说。”

    “可那些年我都得到什么?你忙于政务,面对我的央求从不理会,对待我犹如在看一朵花。”

    “所以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放过我,连我死的最后一天都不来看我。”

    江絮雾被他拥入怀中,将多年埋藏的怨恨,一并宣泄出来。

    裴少韫死死抱住她,对于她说的这些震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喃喃自语道:“不是的,不是的,阿絮,我喜欢你。”

    “我若不是不喜欢你,谁都不可以逼我娶你。”  裴少韫向来不在乎男女之情,只觉得厌烦,从来都不跟任何女子有瓜葛。

    这样的人,竟然会娶妻。

    梦里的他毫不知情,身为局外人的裴少韫深谙他的性子,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要为之澄清,余光却瞥见了她的泪水。

    江絮雾生的很美,眼睛如秋水盈盈,哭得令他心头一窒,游刃有余玩弄权势的他,慌忙的哄着,“阿絮,我没有骗你。”

    “你信我。”

    “我为什么要信你呢?”

    江絮雾哭得肝肠寸断,泪眼婆娑,根本看不清他此刻的面容,又听到他笨拙地说,“要不你咬我出气。”

    她闻言,毫不客气地咬下他的肩膀,都咬出了一口血,裴少韫一点闷哼都没有。

    深夜里,大雪纷飞,红梅屹立雪中。

    飞絮飘扬的雪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两人毫无察觉。

    江絮雾恶狠狠咬下去,咬着咬着,忽然她痛不欲生地哭着。

    风雪落在他们的肩上,压在他们的心头,盘旋不断。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

    江絮雾发泄这几字,眼泪止不住地落下。裴少韫将她抱得很紧,为她掸去肩上的雪,低声道,“那就恨我一辈子,只要你能记住我。”

    崩溃的江絮雾彻底放声大哭。

    裴少韫攥紧的手,一直未曾松开。

    两人就这样相处了一晚上。

    待到江絮雾醒来,才感觉到冷意,她恍惚仰起头,见到裴少韫阖眼,唇角乌青,雪落在他的发梢,男人本就半白的头发,被白雪覆盖成白色。

    她恍惚间,看向四周,门窗大开,四面都是茭白的雪,就连窗棂边缘都堆垒着层层雪,靠下方的瓶花也好似穿上新衣裳。

    江絮雾目光渐渐回到眼前不睁眼的男人,才发觉,裴少韫的身子好冷。

    她回过神,惊慌失措地喊人。

    “裴少韫,你怎么了?”

    “来人。”

    在她茫然无措下,裴少韫缓缓睁开眼,气若悬丝,苦笑了一下。

    “阿絮,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他话音落下,旧伤复发,禁不住往侧边一吐,鲜血淋漓。

    江絮雾这才注意到他的脖颈有几道疤痕,还有手腕也有狰狞的疤痕,从前不曾注意,如今看到了,她忽然喘不过气。

    “够了,裴少韫,我说够了!”-

    杏花时节雨纷纷,路上几辆车舆行驶在官道上。

    抱梅和青衣乘坐后面的车舆,前面车舆是江絮雾独自一人在小憩。

    “你说我们小娘子,怎么忽然想游历大江南北,江大人也真愿意放心的小娘子出行。”抱梅忧心忡忡,见她镇定自若,不免痛斥道,“你一点都不为小娘子担忧。”

    青衣无奈道:“小娘子自有自己打算。”

    “再说你当我是吃干饭的吗?”

    抱梅心想也是这个理,不再叽叽喳喳。

    车舆缓缓行驶,她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居住一月,再书信一封给江辞睢报平安。

    书信里写着各地风情,山川大海,为此她还去了一趟素有烟雨红尘美名的闲州。

    这里住宅依湖而建,山清水秀,每家每户有都建高阁,其大小参差不齐,晨间可伫立在高阁,见雾霭拢群山高阁。

    江絮雾住的舒心,期间她还遇到了上辈子见到的皇后,可是这辈子两人他们也不认识,况且这辈子皇后不是随先皇去世了吗?

    她亲眼见到皇后也就是徐长青,见她一人住在宅院,身边跟着一个男人,这男人好生眼熟,可偏生她记不起来。

    不过她不是多事之人。

    后来辗转几地,她又见到了一个熟人。

    拥有翠青的男童,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尚家商人的小儿子,身子抽条,都长大了不少,两人隔着人群遥遥一望。

    江絮雾收回目光,阿木尔却扔掉身后的随从来到她的跟前。

    “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是来游玩,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必须要在这里。”

    阿尔木是前朝王爷留下的独子,本来他被抓进大牢,死路一条。

    谁知当今圣上,那时对他心怀仁念,将他送到这里,给了他全新的身份,但也因此,他终生不能离开此地。

    阿木尔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熟悉的人,没有想到,今日会遇到江絮雾。

    “那你呢?你为何在这里?”昔日的男童变成了少年郎,深邃的五官和翠青的眼眸应当有胡人的血统。

    在面对阿木尔的追问,她莞尔一笑,“你还小,不要问这么多。”

    她是在跟一个人打赌。

    赌约是她三年后游遍大川江水,之后要是不回京州。

    两人的缘分也彻底断绝。

    这是他们的赌约,也是江絮雾让老天做主。

    要是遇到喜欢的地方,定居,她跟裴少韫便没可能,他也要遵守诺言,不再找她。

    裴少韫想孤独一掷。

    江絮雾也想去游历山川,在她心里,也许三年后,裴少韫早就忘了她。

    所以在游玩的这段时日,她压根不会想到有人真的会等她。

    在跟阿木尔加见面后,她又见到了朝宁公主跟她的驸马,两人乔装打扮在游花灯,一举一动,温馨动人。

    “我说了,我一个人来举着花灯,你凑什么热闹。”

    “你举不动,我来。”

    “谁要你来。”朝宁穿着男装,她很生气,还是松开了手,任由驸马帮她举花灯。

    后来江絮雾又去了一趟陕州,去见了一眼沈长安,本来沈长安早早可以从陕州调走,可在陕州这几年,沈长安不忍心百姓受苦,致力于救百姓于苦难之中。

    江絮雾来的时候,没有告诉沈长安。

    她之前听说陕州地处荒凉,这里百姓全靠田地种植粮食,但经常遭遇风雨雷击,庄稼长年被毁,这里的百姓过得水深火热。

    江絮雾来时,以为会见到贫无立锥之地,但眼前的陕州不知何时建成一座高城,就连青衣都很惊讶,“我多年前来过陕州,这里城墙都没有。”

    她们走进去,熙来攘往,百姓看起来一贫如洗,每个人面上都神采奕奕。

    后来她看到沈长安顶着炎日,吩咐手底下去将城墙修缮,又吩咐其他人不准让百姓帮忙,而他自己又帮着他们一起建城墙,又一边仔细望着宣纸的图。

    百姓们看他们辛苦,端来熬好的赤豆粥。

    沈长安摇头说不饿。

    可江絮雾望着他变瘦了的身躯,又变黑了面容,她心中生起佩服,悄无声息托人留了一些银子和食物给沈长安就走了。

    她不想打搅沈长安。

    沈长安忙于城内的事,冥冥之中,他眺望远方,感觉有什么离他而去。

    不知不觉,江絮雾游历山川长达五年。

    五年后,她才想起与裴少韫的约定,带着抱梅她们一起回了京州。

    她原以为超出三年,裴少韫早早失望,知难而退。

    可等到她谁也没说,带着一行人回京州时。

    她见到了一直伫立在城门口的裴少韫,也听到看守城门的官差小声议论。

    “这裴大人,怎么一没事,就爱站在城门。”

    “听说是等人。”

    “可这都等五年了。”

    ……

    她们隔着五年未见,裴少韫的面容不曾有变化,半白的头发不知何时彻底白了。

    裴少韫一眼认出,游历回来的小娘子,唇角上扬,向她走去。

    “阿絮。”

    江絮雾心神一震,她没有想到五年,他能等五年,鬼使神差的往前走了一步。

    日薄西山,杨柳依依。

    裴少韫花了五年,等到了他的小娘子。

    第93章

    江辞睢坚决反对阿妹跟裴少韫在一起。

    为此他天天堵在裴少韫下朝的地方, 如今裴少韫坐到了枢密使的位置,权势滔天,而江辞睢一路摸爬滚打, 爬上刑部尚书,天天开始跟裴少韫作对。

    朝中的官员每人都知道, 裴大人和江大人不和。

    两人在朝堂针锋相对,皇上脾气好,每次都是劝慰爱卿, 从不偏袒另一边。

    江辞睢跟裴少韫斗了几年,每次下朝听说裴少韫都要去城门等一人, 有?人不知情戏谑, “裴大人跟个望妻石一样。”

    江辞睢每次听说脸都阴沉下来,渐渐地官员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如今在听到阿妹回来后, 被裴少韫约去护国寺赏花。

    江辞睢坐立不住, 换好常服打算去找阿妹,被金利来好言相劝拦下来。

    “大人, 裴大人对?咱们小?娘子一片痴情,我瞧裴大人仪表堂堂,前程似锦, 也为小?娘子等了这么多年, 要不……”

    金利来未说完被他恶狠狠瞪了一眼,他立马不吭声。

    “她是我阿妹,这世上才没有?人配得上她。”

    “可是小?娘子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嫁人, 再说大人你虽一直不成亲,但大人也要顾及小?娘子。”

    金利来见江辞睢越来越黑的脸, 他不再吭声。

    江辞睢何?尝不明白金利来的想法。

    但在他心底,阿妹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娘子, 区区裴少韫怎么能配得上。

    江辞睢越想越不甘心,立马赶去护国寺。

    护国寺。

    枝繁叶茂,几只黄鹂啼叫,天边醉红,江絮雾今日出行换上了紫绡翠纹裙,挽着?十字髻,身?后跟着?青衣和抱梅花,两人这么多年还是喜欢斗嘴。

    感?情倒是日渐笃深。

    江絮雾走动间,身?侧的裴少韫余光一直瞥她。

    见到江絮雾扫来的目光,裴少韫瞥去,流露少许温情,一头白发被白玉丝绦束住,面色温柔,遥似天边仙人。

    江絮雾思绪被拽回眼前,见他气质容貌比当年更甚,竟不知如何?应对?。

    “阿絮。”

    瓷白的耳根,浮现?红晕。

    两人一言一行,暧昧涌动。

    抱梅看得津津有?味,之前她对?裴少韫还有?意见,见他愿意等了小?娘子五年,又?头发彻底白了,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过最重要还是小?娘子的看法。

    知道小?娘子愿意接纳他。

    抱梅也不再用?防备的目光,严防死守。

    不过见他们相处,青衣看向身?侧的青衣,“你说我们要不要给她们留相处的地方。”

    青衣抱着?一把剑,面色与几年前更加稳重,这几年青衣为了有?贼人对?她们一行人心生歹念,干脆日日抱剑,意图震慑不轨之人。

    原本心怀不轨之人,见青衣不是善茬,都不敢上前,但总有?几个胆子大,青衣则是毫不留情,直接砍断对?方的胳膊。

    一下子青衣的恶名远扬,路上少了心怀不轨的贼人,也算是好事一桩。

    如今她们一起回到京州,青衣听到抱梅一说。

    她低声道:“晚了。”

    “什么晚了。”

    抱梅诧异在她的目光下,看向面色阴沉赶来的江辞睢,当即明白过头,对?着?前头的小?娘子通风报信。

    “小?娘子,大少爷来了。”

    这番话一出,伫立在前头的江絮雾往身?后看去,见到阿兄杀气腾腾地走来,她正想要糊弄阿兄,谁知裴少韫笑了一下,隔着?衣袖,牵住她的手腕往别?处走去。

    身?后传来江辞睢暴怒的问责。

    “抱梅,你竟然帮着?一个外人,里应外合。”

    江絮雾知道抱梅身?边有?青衣,应当不会有?事,思绪不禁转回眼下,裴少韫带她绕过凉亭回廊,几番折回。

    “你不用?带着?我走,我会跟阿兄解释清楚。”

    江絮雾想要他松手,裴少韫一言不发脸上的笑意未曾收敛。

    “裴少韫,你可以?松手了。”

    江絮雾再三跟他解释,谁知男人松开来到一处梨花园。

    “护国寺何?时有?梨花园了?”

    江絮雾诧异,仰起头,见他散漫送开她的手,轻笑道:“这几年种的,正好你回来。”

    原来他约她来护国寺是为了梨花。

    江絮雾看向梨花满园,芬芳花香,香气袭人,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不知道你喜欢吗?”

    “喜欢。”

    她爱山水,哪里会不喜欢。

    江絮雾嫣然一笑,唇瓣微微张开,发髻一绺发丝钻入瓷白脖颈,香凝云肩,莹白如皎月,裴少韫不动声色别?开眼,捻着?腰间的香囊垂下。

    “对?了,这几年,你的头发怎么又?变白了。”

    江絮雾指了指他一头白发,裴少韫习以?为常道:“有?一天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难看吗?”见江絮雾一直望着?他的发丝,胸有?成竹的裴少韫拢了拢手,眼神直勾勾望着?江絮雾,笑意都没了。

    江絮雾有?心逗弄他,摇摇头。

    裴少韫攥紧了手,温柔一笑,“难看的话,阿絮你不会讨厌对?不对?。”他话是这么一说,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凝视她。

    或许他都不清楚,自己的手攥紧,一双青筋浮现?,唇角的笑也少了很?多。

    “阿絮,我真?的很?难看吗?”

    裴少韫步步紧逼,迫切期盼江絮雾说不难看。

    尚未等到江絮雾回应,江辞睢面色铁青走来,冲着?他上下一通打量,随后冷笑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在我阿妹面前装模作样,要是朝堂上的官员们知道你裴少韫在我阿妹面前是这个鬼样子,不知道多少人看走眼。”

    江辞睢一通指责,随即就将江絮雾带走。

    裴少韫也没有?等到江絮雾的回应。

    江辞睢决定,要给江絮雾招夫婿。

    他说干说干,对?外放话出去,原以?为按阿妹的条件,应当趋之若鹜,可几天过去,除去上门自荐的裴少韫,竟无一人敢上门。

    “你说是不是裴少韫耍心机。”

    江辞睢踱步走来走去,想要去问裴少韫。

    江絮雾坐在紫檀扶手椅上,抿着?茶水,小?呷一口道:“阿兄是你放的条件太严苛了。”

    “你要我招婿,要求身?高八尺,容貌端正,并无妾室,洁身?自好,品行良好。”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阿兄,你是否忘记我成亲过,再说京州有?这条件的男子,少之又?少,又?有?谁会来当上门夫婿。”

    江絮雾为他逐一解释,江辞睢听完,也心知肚明。

    但他的阿妹可不是随随便便有?人能娶的,况且……

    江辞睢望着?几年未见的阿妹,生得芙蓉秋水,肤如凝脂,这容貌在京州也是数一数二的美。

    可他不能耽误阿妹。

    他可以?不成亲,阿妹呢?

    江辞睢见阿妹吃茶,发髻上别?着?阿妹的梅花发簪,素衣襦裙,江絮雾察觉他的目光仰起头看向他。

    “怎么了阿兄?”

    “无事。”

    江辞睢本想说,你愿意一辈子不嫁人,陪阿兄吗?

    可望着?她秋水剪瞳的眼眸,还有?信赖的笑容,他心下一动,这是他的阿妹,从小?照顾大的阿妹。

    他怎么能剥夺阿妹的往后日子。

    江辞睢走上前,抚摸她的发髻,轻声道:“阿妹,你期望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絮雾觉得今夜的阿兄有?点古怪,仰起头露出笑容。

    “我只要阿兄一辈子是我的兄长就好。”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令江辞睢浮起的异样彻底搁在心中。

    “好。”

    那他就好好为阿妹招夫婿。

    日子久了,还真?被他找到一个,品性皆好的郎君,正当他兴致冲冲来寻阿妹,谁知江絮雾婉拒,“阿兄,我不想招婿。”

    “你是不是因为裴少韫那家伙的原因。”

    他就知道那厮是个祸害。

    谁知“祸害”亲自登门造访,将他勉勉强强看上的郎君底细调查得清楚。

    在知道此人专门在别?的城,诓骗家中独女成婚,下药谋害妻子,夺取家产,再去别?的城,故伎重施。

    裴少韫说完这一切,还亲自将人带到他的前院,说是任由他发落。

    江辞睢在听到有?人敢欺骗他,还想骗他阿妹,满腔怒火往前走,忘记要把裴少韫那厮一起带走。

    等他走后。

    裴少韫噙着?笑意,一步步走到她的跟前。

    一直被江辞睢严防死守,他眼下才找到机会,来到坐在紫檀扶手椅的江絮雾面前低声问道。

    “你上次的话都还没有?跟我说清楚。”

    裴少韫来到她的跟前,怕引起她的不适应,俯身?半跪在她的跟前,温笑道,“阿絮,你真?的不告诉我吗?”

    江絮雾唇瓣微张,齿如含贝,轻声道:“我要是嫌弃呢?”

    “剔了再长。”他其实?这几日一直找大夫看,奈何?治不了,若是阿絮讨厌的话,他笑得温柔,攥紧了掌心,直至掐出血迹。

    不能留着?她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留着?,只是剔了,她会不会更嫌弃。

    不能。

    阿絮,会嫌弃他。

    裴少韫患得患失,青筋蜿蜒四起,殊不知,江絮雾俯身?往下在他耳廓处,温声道:“我只偷偷告诉你一个人。”

    江絮雾逗弄差不多,想要起身?去寻阿兄,谁知半跪在她面前的男人,欺身?而下,将她困在扶手椅内,他神采奕奕,乌黑的眸子明亮过分。

    “阿絮,你想偷偷告诉我一个人什么?”低沉的嗓音透露紧张,还有?期盼。

    江絮雾唇角上扬,指尖绕起他的一绺白发温声道,“等以?后告诉你。”

    “阿絮。”

    这时她余光注意到阿兄过来,手疾眼快推开他,跑到满脸阴沉,反应过来的江辞睢身?边时。

    裴少韫听到,行色匆匆的小?娘子在他耳边,留了一句,“有?没有?白发都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话。”

    “我就不会答应你。”

    第94章

    京州一连几天阴雨天, 江絮雾这几年将长州的家产托付阿兄打理?,想去长州看?一眼,奈何兄长还在生气?, 看?到裴少韫主动接近她的一幕。

    三天三夜,在她面前各种诉说他的种种不是。

    江絮雾便借着去长洲的名义, 离开了阿兄的碎碎念念。

    江辞睢不好阻拦阿妹,派了红娘跟着。

    几年未见红娘还是跟自己?的“宝贝”毒蝎子和蛇在一起,聊起她的弟弟, 红娘唇角上扬,抚摸了袖子里?的毒蝎子, 笑道:“他去漠北建功立业去了。”

    江絮雾还想问她, 这几年他可安好,听说他去漠北建功立业, 也就不?好多?说。

    红娘丝毫不?拘束, 在车舆里?撑着下颌,垂眸玩弄趴在案几上的毒蝎子, “听说小?娘子跟裴少韫在一起。”

    江絮雾在看?书,想起他们之间有渊源,想要解释一番, 红娘莞尔一笑, “我又不?是拆人姻缘的人,小?娘子放心,再说我之前想要报复回去, 谁知这厮给我送了几十?条毒蛇,我都还没谢过他。”

    裴少韫什么时候是这么好心的人, 虽然她应允要和他在一起,但她也不?是事?事?维护他的人, “裴少韫不?是好心的人。”

    谁知红娘“噗嗤”一笑,笑得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小?娘子你还真是可爱,都跟他在一起,还不?帮他说话,真想把这句话告诉他,看?他是不?是要被气?死,不?过我也懒得折腾。”

    “这几年我偷偷放毒蝎子和蛇,又在他吃食里?下毒,虽然没弄死他,但也算解气?。”

    “所以小?娘子别放在心上,你放心。”

    红娘没有提及里?头还有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劝她不?要放在心上。

    江絮雾明白她的意思,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温声?道:“我没放在心上。”

    温温凉凉的肌肤,像暖玉般温润。

    红娘诧异,用绣帕捂住唇,心里?仅存的一丝芥蒂,悄然消失。

    长州城内,一如既往地?繁华,曾经的金掌柜膝下已经有了孙子,据说他前几年的女儿上香遇到一位良人,那人丝毫不?介意她是寡妇,两夫妻和和美美过着恩爱的日子,还拥有了一双儿女。

    金掌柜抱着一对孙儿孙女,笑容慈爱道:“快来见见江娘子。”

    “江娘子好。”

    两个金童玉女脆生生喊着她的名字,粉妆玉琢,水汪汪的眼睛像杏仁般。

    江絮雾看?得欢喜,心里?忽然想起上辈子的明哥儿,她给每人都给了见面礼,被金掌柜连忙塞回。

    “金掌柜,你好歹给我面子。”

    在江絮雾好言相劝下,金掌柜长勉强收下了,又吩咐孙女孙子跟江娘子行礼道谢,两孩童有模有样地?鞠躬,逗乐了在场的众人。

    江絮雾从铺子回来后,安置的长州的宅院早早被人清扫打理?,待她们来时,是名陶婆婆在门口等?候她们。

    “我是裴大人派来的。”

    江絮雾诧异,这宅子是她,怎么裴少韫能吩咐人进出。

    陶婆婆貌似早被吩咐好,轻声?低语,“裴大人这几年一直吩咐我们好生打理?,这不?江娘子回来,怕你不?喜欢人多?,宅子里?就留下了我们。”

    江絮雾这才知道,在她走后,这个宅子的原先主人家道中落,见一直没人住,心生歹念,想要趁着主人不?在家,霸占其私宅,外加他知道江絮雾不?是长州人,更是胆大妄为。

    裴少韫第一个知道这件事?,将人全部抓进大牢,还派了几名奴仆好生照看?这座宅子。

    江絮雾明白事?情原委,迈入门槛,映入眼帘,是打理?干净的宅院。

    院子里?的梨花盛开,一切如旧事?。

    江絮雾几人也不?用拾掇,正好就能入住。

    翌日。

    江絮雾早早梳洗打扮,她今日想去寺庙一趟,抱梅帮她系好腰间的湘叶丝绦,青衣在院子练武功,屋檐下的红娘在玩毒蝎子,三月中旬的春风掠过院子,悄悄爬来的狸奴仆慵懒趴在屋檐下。

    她穿戴好后,耳垂挂的月牙耳坠,走动间,摇曳在风中,由于她要去寺庙,几人当仁不?让地?跟在她身后。

    “要不?就抱梅陪我去,你们一直陪着我,也需要歇息一下。”

    江絮雾看?她们寸步不?离,想要劝她们歇息一下,可一个个都不?退让,“小?娘子不?需要人保护吗?”青衣义正词严。

    花娘捧着毒蝎子,“要是遇到贼人,我放我的宝贝咬上去。”

    “抱梅你留下,你前几日热症,身子尚未痊愈。青衣你看?着她,花娘陪着我就好。”

    江絮雾忙不?迭拉着花娘离开这院子,身后的抱梅想要追上去,“小?娘子,我身体?好了,你不?要担心我,我要照顾你。”

    话音落下,她就咳嗽了几声?,再想提着裙摆去追,却发现青衣堵住她的去路,义正词严道:“你要好好歇息。”

    “可是我想照顾小?娘子。”

    “小?娘子有人照顾,你去歇息。”

    “青衣,你放我下来。”

    眼见抱梅不?听,她扛起抱梅往想厢房走去,气?急败坏的抱梅咬上了她的肩膀-

    逃出来的江絮雾知道有青衣在,抱梅应该能好好歇息一下,也不?用每天都想着伺候她。

    随后两人来到了长州的有名许愿很灵的福禄寺。

    在福禄寺,江絮雾长跪菩萨面前,给兄长抱梅花和红娘她们许愿,最后缄默了一下。

    她帮裴少韫许下一个愿望。

    “愿裴少韫,无疾之安,无灾之福。”

    江絮雾对着观音菩萨和面前的香火,真心实意许下了心中的愿望。

    她又郑重其事?下跪磕头。

    许愿后,她又去找了大师,要立长生牌。

    再说出那人的名字,江絮雾声?音很轻,不?敢懈怠,“明哥儿。”

    她回来算过日子,算出明哥儿的出生,她去悄悄看?了一眼。

    谁知因她重生的原因,这个世上竟然没有明哥儿。

    她眼眶红了,痛定思痛下,想为他立下长生牌。

    这辈子,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明哥儿的存在。

    江絮雾将香火钱捐给寺庙后,心情沉重,又怕被她们瞧见看?上心疼,佯装心情尚好。‘

    万幸她们都没有看?出来,唯一能看?出来的抱梅,被青衣遏制在厢房养病。

    江絮雾也不?是事?事?需要有人照顾的小?娘子,少了抱梅,也能伺候自己?。

    傍晚时分,天黯如铅,宅院上上下下点了摇曳烛火。

    江絮雾在阁楼看?书,想起白日的长生牌,心绪烦躁,书都未看?进去,搁下书,想早早入睡。

    殊不?知,侧身被风尘仆仆赶来的裴少韫吓到。

    “你怎么来了。”

    江絮雾被吓得捂住胸口,想要怒斥他来了也不?说一声?,可裴少韫神色诡谲,不?顾一切地?抱住她,一头犹如白素绸缎的头发掠在风中。

    裴少韫下颚抵在江絮雾的肩膀上,低声?道:“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明哥儿。”

    此话一出,江絮雾眼眶红了一片,止不?住哽咽道:“你想起来了。”

    “在你走后的几年,我每天都梦到上辈子的事?情。”

    裴少韫清楚地?感受到怀里?的江絮雾身体?在颤抖,一双纤细的手捶打他的肩膀,似乎像是泄愤,又像是无能为力。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我不?想瞒着你,我也庆幸能梦到这一切,知道你的苦楚。”他也庆幸,他不?是重生,不?然江絮雾不?会原谅他。

    可他清楚明白是他造成?了江絮雾的痛苦。

    江絮雾何尝不?知情,她无力地?躺在他怀里?,压抑的回忆涌上心头,她们知道,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需要一点点用日子磨平。

    裴少韫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摊开一切,揉碎美好,低沉道:“我梦到明哥儿恨了我一辈子,后来他娶了媳妇,不?忘在我们的坟头诅咒我,还想分开我们的尸体?。”

    “可是他又心软了,一个大男人哭得要他娘子搀扶,亲手将挖出的泥土覆盖上去。”

    “几年后,明哥儿还是将我的尸体?挖出来的,他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也不?允许我的尸体?跟你同穴。”

    “你的明哥儿果?真是最心疼你。”

    裴少韫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令她喘不?过气?,她难以想象明哥儿在她走后,有多?恨裴少韫,也难以想象,裴少韫何时死去的。

    直到眼尾传来粗粝触感,她恍惚回过神,见到烛火下的男人轻声?道:“其实你回来说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很害怕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如今我依旧很怕。”

    江絮雾其实忘记为何会同意,好像是累了,但更多?却是被那天的他触动。

    也许,试试呢?

    毕竟一切都不?同了。

    但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裴少韫心知肚明一笑,为她擦去眼泪,轻声?道。

    “这辈子,我们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好不?好,阿絮。”裴少韫低沉的声?音,流露浓浓的强势还有小?心翼翼。

    烛火摇曳得厉害,窗棂外,伫立在走廊的红娘在想要不?要赶走那名不?速之客。

    可望着微弱烛火下,两人相拥的影子。

    花娘叹息一声?,“放他一马,明天再找他算账。”

    在一轮金月,风中似乎传来一句微弱的,“好。”

    梨花簌簌作响,六角灯安静垂立在翘角屋檐下

    第95章

    梨园的花谢了一波又一波, 湖畔岸边的杨柳屹立不倒。

    裴少韫是在宴会上?,见到了矗立在杨柳树下的江絮雾。

    她身着一袭浅鹅黄褙子,腰间?的丝绦垂摆在石阶上?, 她的身侧跟着一名婢女,这是他们的初见。

    裴少韫记得那日她的穿着打扮, 也能记住湖光涟漪,杨柳树下,她饶有兴致用团扇遮脸, 眉眼弯弯,一双眼睛犹如春水。

    前院热闹非凡, 后院, 她携着婢女在这里一时游玩。

    裴少韫想到这点,因此?记住了她的长相。

    也问过?随行?的仆人, 她是哪家的小娘子。

    “她是江家的小娘子。”

    “原来?是江家的人。”

    裴少韫有了点印象。

    他看江絮雾玩得怡然自得, 还以为她在江家受宠,才会养成几?分天?真的性子。

    直到他救下落水的江絮雾, 一切就像是天?注定。

    他本有千种办法,不用娶她。

    可裴少韫冥冥之中从见到她的第?一眼,犹如被下了蛊, 选了娶她的一条路。

    原本只想把她娶回来?, 当作后院的花养着。

    可她却想靠近他。

    “夫君,这是我亲手做的栗子糕。”

    “夫君,过?几?日是上?元节, 能陪我一起去吗?”

    “夫君,我绣的香囊, 你喜欢吗?”

    ……

    江絮雾每说一句话,眼眸明?亮, 他看得欢喜,又?深感不安。

    为何不安呢?

    他怎么会不安呢?只是一个女人。

    起初裴少韫是这样想的,可抵不住她一步步走近,还陪他一起被贬。

    “我已经跟其他人打好招呼,你留在京州不必跟我去受苦。”

    裴少韫以为交代得很清楚。

    翌日,见到穿戴整齐的江絮雾依在车舆边,喜笑盈腮,“夫君我会跟你一起去。”

    裴少韫屹立在原地,缄默良久,轻笑道:“你知道这陪同我一起去,你会受苦受难?”

    他遮住眼底的阴鸷,在想,小娘子可千万不要答应。

    江絮雾猜不透他的想法,却坚守本心摇头。

    “我们可是夫妻,我为何不能陪你吃苦受难。”

    江絮雾浅笑,腰间?丝绦被东风的掠起,她纤细的身子单薄到都可以被风吹走,但?她还是毅然陪同他一起被贬。

    裴少韫躁动不安,目光止不住落在她的身上?。

    “小娘子,你会后悔的。”

    江絮雾笑道:“我从不后悔。”

    昔日的小娘子,一直走了很长的路,走到了裴少韫的身边。

    裴少韫也是头一次,感受到炙热的感情?。

    他茫然无措,还要胸有成竹告诫自己,江絮雾是他的娘子,她不会离开。

    随后江辞睢被卷入公主涉嫌谋逆的案子,几?乎要被问斩,江絮雾不知从何处得知她兄长出?事。

    她泪眼朦胧,哭着央求他。

    “裴少韫,救救我阿兄好不好。”

    这不是她第?一次为她兄长失态,前年他阿兄误会他待江絮雾不好,亲自找上?门想要教训他一顿。

    裴少韫以为她会维护自己。

    可江絮雾第?一句是帮他阿兄求饶。

    裴少韫这才意识到,查到的“兄妹情?深”到底有多深,直至去年冬天?,江絮雾可以为了一句他兄长想要腊梅所?制的梅花香,身体病恙,还要亲自去摘梅花。

    被他质问,江絮雾也知道垂下眼帘道:“他是阿兄。”

    “你们不是亲兄妹。”

    “我们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

    江絮雾第?一次顶撞他,是为了江辞睢。

    那年他就明?白,江辞睢在她的心底占多少情?分。

    在知道江辞睢出?事,他卑劣难掩心中恶意,转眼又?看到江絮雾因他一病不起。

    裴少韫终究落了下方。

    他只是一个从头到尾的卑劣者,枕在江絮雾昏睡的床榻边上?,静静看着她瘦削素白的脸。

    卑劣者情?不自禁爱上?了一个小娘子。

    真是荒唐。

    特别是裴少韫从不信感情?,他的感情?淡漠,直至母亲的离世,他更加无法共青任何人,于是一心醉心朝堂权势。

    也许只要走得越高,他也就能感受到权利的快感。

    可是他已经成为了枢密使,枢密院上?上?下下全部由?他管着,就连皇帝都要忌惮他三分。

    裴少韫心下无趣想着,原来?走到的这一步,轻而易举。

    上?苍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降下了惩罚。

    他亲眼见到江絮雾一点点瘦弱下去,彼时,北漠出?事,朝堂为了前线大?战之事,争执不休。

    皇帝想派遣他去战场,他不想去,便与帝王周旋。

    帝王是曾经的三皇子,他继任那日,他的兄长原先的废太子自缢,传闻三皇子从废太子的宅院走出?去,三皇子的正妃死于难产,亲生母亲陪葬。

    短短数日,温润如玉在百姓名声中极好的三皇子,如今的皇帝,已经展露出?残酷的一面,好几?次裴少韫与皇帝对话,都要谨慎行?事,眼见三皇子逐渐变得像先皇。

    裴少韫不知道对天?下百姓是否真的是好事一桩。

    但?他知道,百姓安危抵不住江絮雾一人。

    从不信仰佛法的裴少韫亲自去寺庙捐赠香火,为佛祖镀金身。

    裴少韫还听闻有位不出?世的名医,擅长疑难杂症。

    他跋山涉水,长跪在不出?世的名医门前,整整三日,换来?名医出?世。

    一直向他走来?的小娘子,永远都不知道,裴少韫也在拼命向她走去。

    哪怕是付出?一切代价,裴少韫都要留住她的命。

    “你是我的娘子。”

    裴少韫拥抱骨瘦如柴的娘子,为她寻求各个办法,可名医也说是心病,难以根治,需要去除心魔。

    可她的心病是被他保住一条命的江辞睢。

    裴少韫头一次知道悔不当初。

    “要是知道,你这么在乎他,我就不会让他去流放。”

    事与愿违,谁也不想事情?发展到如今。

    裴少韫知晓这件事,决定涉险去将江辞睢偷偷带回京州。

    他从不知,这一去回来?得到的是江絮雾死讯。

    期望从此?变成烟消云散。

    “为什么?为什么!!”-

    梨花凋零,院子里的梅花被他亲手砍断。

    几?年后,他疯疯癫癫来?到江絮雾的坟墓前,亲手挖开,再将自己埋进去。

    他拥抱着化为白骨的娘子,念念不忘,“娘子。”

    “我来?陪你了。”

    卑劣者自以为是,殊不知,他终有一天?要怀揣赤忱之心,了结终生。

    在他死亡刹那。

    裴少韫冥冥之中,又?见到在杨柳岸边,嬉笑玩闹的小娘子。

    也见到,跪在蒲团的江絮雾,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祈祷。

    “愿夫君,长命百岁,百事都如意。”

    “也愿佛祖保佑,裴少韫能够喜欢我一点。”

    嫁入裴家不到一年的江絮雾,在佛祖面前许下一愿,露出?真切的笑容,叩头情?愿。

    裴少韫随后见到小娘子,竟起身,侧身见到他,笑颜如花,冲他走来?。

    “夫君。”

    ……

    坟墓碑前,大?雪纷飞。

    一袭素白长衫的男人走到坟墓面前,递上?了一株梨花。

    夕阳西下,男人缄默不言,身后的人唤了他一声。

    “沈大?人。”

    回过?神的沈长安,掉头走人,去往一间?寺庙,见到了已经剃度成僧人的江辞睢。

    “江大?人为何要入佛门。”

    江辞睢阖眼,盘腿坐在蒲团,面对故人拜访,他才堪堪睁开一双眼道,“贫僧要为阿妹,诵经求佛,祈求上?苍让她在黄泉路上?走得安心。”

    “再说,若是我不留下,谁会为阿妹烧香拜佛呢?”

    拜访完旧人的沈长安,见昔日意气风发桀骜的男人,被困在一座寺庙。

    沈长安为他行?礼,正要离去,路过?寺庙供奉香客的长生牌位有江絮雾的名字,正好他看到身着青衣的女人跪倒在长生牌位面前,为一名叫“抱梅”的人祈福。

    不多时,沈长安见到一个男人佝偻着背,咳嗽不止,来?到名为“徐长青”的牌位上?,诚心诚意地拜佛。

    “愿,主子,来?世平平安安,所?求之事,终得其愿。”

    沈长安犹如芸芸众生外的人,见到一个又?一个人在上?香祈愿。

    身后跟随他的侍从,见他迟迟不走,好奇问道。

    “沈大?人,你有惦念的人吗?怎么一直不走?”

    他这话问得唐突,侍从想要打嘴。

    沈长安却在他诧异目光下,来?到江絮雾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

    这里上?香的人,无人在乎沈长安与牌位的人是何关?系。

    她们都是来?这里,缅怀故人。她们也是终其困在一方天?地的可怜人。

    若是能重来?一次,能否圆满?

    第96章

    江絮雾发现近日的裴少韫颇为奇怪, 尤其是傍晚时分。

    她在绣花,海棠并蒂的绣花还未绣好,裴少韫不顾抱梅的阻拦, 闯入了进?来,面色尤为深沉, 见到她的第一眼,不由分说抱上来。

    两人虽然在一起后,可江絮雾碍于兄长的面子, 并不急着嫁给他。

    裴少韫也?愿意等。

    两人在外?头人眼里,还是未成婚的郎君和小娘子。

    这般亲密, 不合规矩。

    江絮雾想?要训斥他, 偏生她能感?受到抵在她肩膀的男人,似乎很不安, 一直在喊她, “娘子。”

    “娘子。”

    江絮雾无奈道?:“我还没有嫁给你,我不是你的娘子。”

    话音落下, 裴少韫固执搂住她的腰肢,像是搂住失而?复得的人,死死不愿松手。

    “你就?是我的。”

    “我的。”

    江絮雾深感?他怪异, 腾出手推他的胸膛, 想?要松开他,急冲冲来到门槛的抱梅,见到这一幕, 愤怒道?:“裴大人,你如今跟我家小娘子没名没分, 深夜造访,是何居心。”

    裴少韫松开了江絮雾的腰肢, 神色古怪看向抱梅,周身气质阴鸷如恶鬼爬上来的阴森,令抱梅舌头打架,一向伶牙俐齿的她,觉得眼前的裴少韫怪渗人。

    江絮雾没有瞧见,只是拍了拍他的手道?:“好了,这么晚你该回去了。”

    被拍手背的裴少韫,侧眸看向江絮雾,在她的目光里,他怎么还有点委屈?

    “我为什么要走?。”

    “是我们没名没分吗?我明天就?八抬大轿娶你好不好。”

    江絮雾一听他说这事?,脸色的笑意浅了些,“你不是答应过我,要等我同意吗?”

    知道?说错话的裴少韫歪头看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松开又拢紧。

    江絮雾深感?不对,裴少韫忽轻笑了一下。

    一切又恢复如常。

    “我随口一说,我现在就?回去,明晚再来看你。”

    抱梅在后面气得脸涨红,不要脸的男人,白天来找小娘子,晚上还要来找小娘子,不要脸。

    “我送你出府。”她还不知道?抱梅心底腹诽裴少韫,主动说要送他出府,顺手接过纱灯。

    裴少韫笑意浓了点,两人来到门口,她止步于此。

    他心领神会一人走?了出去。

    彼时,天寒露重,他心心念念的江絮雾披着灰鼠大氅,影于夜色中?,人影伶仃,花灯廊檐,犹如多年一幕。

    裴少韫自嘲一下。

    “废物。”

    他收敛全身温柔,目光犹如一只刚爬上来的恶鬼,贪婪又不满足窥探心爱的猎物,更?别提,恶鬼还有需要提防的人。

    裴少韫醒来,记不清昨晚发生何事?,他还疑心旧病发作了吗?

    直到他来到江絮雾面前,她诧异道?:“你不是说晚上来,怎么现在就?来了。”

    “你说我昨晚来找你,说晚上来。”裴少韫收拢了笑意。

    江絮雾不明所以,搁下笔墨,“我说错了吗?”

    抱梅在她身侧伺候,颔首附和?道?:“要我说裴大人,你白天闲来无事?找我们小娘子就?算了,深更?半夜还造访,你好歹考虑我们家小娘子的名声。”

    自从抱梅发现裴少韫对小娘子一直温柔客气,对她们身边人也?友善,久而?久之?抱梅的脾气也?就?上来了。

    除非真的惹到裴少韫,被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她才会收敛几分。

    可眼下,抱梅不禁为小娘子抱不平,还以为裴少韫会反驳。

    裴少韫出乎意料,颔首道?:“是我的错。”

    “阿絮你放心,我晚上不会来找你。”

    江絮雾见他说得言之?凿凿,以为他真的说到做到,谁知道?裴少韫半夜还是来到她的面前。

    她都还未呵斥,就?见俊朗的郎君从后拥抱她,一头素白的长发酥酥麻麻蹭在她的脸颊。

    今日的抱梅早早歇下,不知道?裴少韫半夜又跑来。

    这也?给裴少韫一个?机会,将她拥入怀中?,婪感?受江絮雾身上的气息,而?江絮雾没有注意,他藏在袖子里手腕有明显的瘀青。

    “我好想?你。”

    裴少韫黏人缠着她,眼底晦暗注视她玉颈,好想?吃了她,吃了她。

    明明她是他的,而?不是那个?人,所以,裴少韫收拢她的腰肢,轻声在她耳畔道?:“我好想?你。”

    想?了这么多年。

    终于能见到你了。

    裴少韫一边用?力搂住江絮雾,一边吞咽她的惊呼声。

    “呜呜……”

    窗棂外?的风雨敲打梅花,屋檐下的灯笼摇曳个?不停,“停——”

    江絮雾蹬着小腿,被放在案几上,玉颈扬起。

    酥酥麻麻触感?令她捏紧了案几边沿,她迫切想?要逃出这份难言的旋涡,可眼前的人变成另外?一个?人。

    凶残,冷酷。

    扭曲的面容上隐约浮现兴奋的神色。

    恐怖得让她想?踢开,却被他单手搂住,摩挲,揉捏。

    窗外?的芭蕉被雨水敲得抬不起头,梨花树枝的花苞悄无声息绽开,风雨下,花芯颤颤巍巍,抖擞个?不停。

    江絮雾抓紧他的肩膀,十指在他的肩头掐出深深的血痕。

    啜泣声呜咽不断。

    原以为他会心软放过自己,可男人却更?加兴奋。

    江絮雾被折腾了一晚上,烛火都融灭,男人不曾停手。

    他直到在天色泛白时,望着被折腾得不行的江絮雾,为她捋起洇湿的发丝,轻声在她耳畔道?:“明晚我还会来,我的娘子。”

    话音落下,裴少韫面容扭曲一瞬,刚刚还餍足的男人,转眼面容有一丝疑虑,见到床榻昏迷不醒,衣衫不整,香肌玉软,浑身都是暧昧痕迹。

    裴少韫几乎动了想?要杀人的冲动。

    江絮雾醒来后,感?觉有异样,她努力撑开眼皮子,却见到裴少韫帮她上药。

    “你……”江絮雾努力张开嘴,嘶哑令她疼得不行。

    裴少韫见她醒了,温声道?:“阿絮,你醒了,昨晚你舒服吗?”

    不知为何,江絮雾觉得眼前温柔一笑的裴少韫身后攀了一只恶鬼,正在死命盯着她。

    江絮雾被吓到,往后一躲,余光瞥见他手腕上各自包裹了白纱。

    奇怪,他昨晚手腕有伤吗?

    江絮雾绞尽脑汁,裴少韫注意到她的目光,轻笑道?:“这伤是早上不小心弄的。”

    只有弄伤了,他的阿絮,才会在晚上挣脱掉,不是吗?

    恍惚间,江絮雾看到他肩膀上攀附的恶鬼,不断拉扯唇角的笑,狞笑不止。

    第97章

    江絮雾自从他上次来后, 修养了七日才见好,抱梅为她沐浴更衣,觑见她身上的红痕, 虽不经事,但她也曾听闻过婆子们私底下的碎嘴, 也知道?一二。

    “裴大?人真?是一点都?不懂的怜香惜玉,小娘子又不是随意揉捏的帕子。”抱梅不禁抱怨。

    江絮雾也有点生气,他太过分了。

    那晚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贴合的布料,温热气息, 还有?低喘……

    江絮雾不敢回想?。

    还以为裴少韫事后会来赔罪, 一连七日都?没有?见他来一次。

    实?属罕见,江絮雾还托人打听, 怕他出事。

    打听的小厮说他一直上朝, 下朝就会回到自己的府邸。

    由于裴少韫的父亲多了一个儿子。

    裴少韫借机搬出裴府。

    裴父想?要挽留,想?到襁褓的小儿子, 又想?到昨晚夫人在耳边啜泣,他担忧爬起身,听到那句, “我担心咱们的儿子要是再出事怎么办?”

    虽然?说当年他们之间的孩子死?了, 跟他并未有?多大?瓜葛,可他冷血无?动于衷,还说“死?了, 正好。”

    毛骨悚然?的话,令他们这几年不敢有?孩子。

    如今有?了孩子, 裴父也有?忧虑。

    听到裴少韫要搬出,他也只是挽留了一下, 不再多言。

    裴少韫迁移出府,离她不过几个巷子。

    江絮雾按耐几天,见裴少韫还不来,她就干脆上门看看,裴少韫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因此没跟裴少韫说一声,自己一人就来到了裴少韫居住的宅院,门房见是她,毕恭毕敬想?要通报前院的裴少韫,可江絮雾“嘘!”了一声。

    门房知道?他们关?系密切,没敢禀告前院的人。

    江絮雾走到游廊,墙上有?梅花空窗,几株梅花和杏花迎风飘扬,待她绕过月牙门,遇到伺候的小厮和婢女们。

    他们都?一个个毕恭毕敬垂头示意,江絮雾吩咐他们不要出声,只知道?裴少韫独自在书房,她步履轻慢,腰间七彩丝绦在风中掠过,穿过梅花树下,肩上抖落梅花。

    江絮雾走进?书房,见书房门窗大?开,她忧心的男人却在书案上临帖。

    隔着山鸟屏风,江絮雾依稀可见他的身影。

    她脚步轻慢走去,见到裴少韫一头白发用丝绦绑在身后,衣衫苏静,脖颈和手腕都?缠白纱,犹如身受重伤,江絮雾困惑,担忧出声,“裴少韫?”

    这话打断他的临帖,江絮雾也看到他用修长的手握着羊毛毫书写的全?都?是她的名字。

    “你怎么一直在写我的名字,还有?你是遭遇危险还是刺杀?”

    江絮雾走近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她蹙眉,裴少韫知道?她到来,随意搁下羊毫,面容温柔,“阿絮你怎么来了?”

    面对江絮雾的疑问?,他也只是轻描淡写解释,“前几日遇险,贼人还未抓到,我怕我去寻你,那些贼人目光会落在你的身上。”

    江絮雾半信半疑,裴少韫话音落下,吩咐婢女们端来一些糕点,梅子糕、豆糕……又为她斟茶倒水。

    她心里?觉得裴少韫奇怪,可找不出端倪,她以为自己多心,捏了一块梅子糕点,坐在檀木紫漆的案几前,身侧靠窗的长几,摆着陈设的玩器和一只晶莹剔透的瓶子,上面插着娇艳欲滴的梅花。

    与她的莹白的手腕,惹眼之极。

    裴少韫目光晦暗,若是掐上去,定当艳红。

    江絮雾余光瞥见他攥紧案几的边缘,仰起头想?要问?他,“怎么?”

    裴少韫跟没事人一样坐在她的对面,温柔一笑,“你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江絮雾以为他说的是那晚的事,脸颊绯红,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

    她还以为裴少韫会改,可她见他眉眼的浅笑淡了些,江絮雾正想?继续说道?,又听他古怪说了一句,“下次不会这么过分了。”

    江絮雾闻言看去,见他垂眸,之前恍惚他肩膀上攀附一只恶鬼,如今那只恶鬼似乎又冒出来,毫不遮掩咧嘴一笑。

    那只恶鬼跟裴少韫长得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他比裴少韫更为阴鸷

    吓得江絮雾将手里?的瓷盘摔在了地上。

    “阿絮,怎么了?”

    裴少韫右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在江絮雾诧异的目光下,那只恶鬼竟然?从?他肩上脱离出来,阴森森飘到她的身侧,在她浑身僵硬中,攀附在她耳边轻呢喃“娘子。”

    江絮雾再也受不了,扑入他的怀中。

    小娘子害怕得瑟瑟发抖,软香温玉,裴少韫温柔的笑意多了其他含义,但他温声劝慰,“怎么了?”

    “有?……”

    江絮雾恐惧张开嘴,看到身后那只鬼,恶劣地伸出手,想?要捂住她的唇。

    裴少韫看不对劲,抱她起身,“阿絮,阿絮……”

    他喊了几声,怀里?的江絮雾露出氤氲的泪水,唇上那只鬼手不翼而飞,她终于可以放声抽泣,“裴少韫,有?鬼,这里?有?鬼。”

    江絮雾伤心不已,瑟瑟发抖围看四周,见那个与裴少韫长得一模一样的鬼已经不见了,可她还是不敢松手,深怕又遇到别?的恶鬼。

    裴少韫若有?所思环顾四周,书房仅仅只有?他们,何来鬼怪,但他莫名想?到一到晚上,身体不受控制,需要他白天给软禁起来场景。

    他目光阴沉,声音越发温和,“阿絮,你有?没有?听到他说什么?”

    江絮雾实?在害怕,鼻尖泛红,仰起头看他,意识到她僭越,躺在他怀里?,她又想?推开他,可又害怕见到的那个恶鬼,内心纠结无?比。

    “他好像……我听到……娘子……”

    江絮雾吐露两字,想?起上辈子裴少韫一直喊她,“娘子。”她心底有?异样闪过。

    裴少韫则垂眸,想?到好几次醒来,看到墙壁上到处都?是用血痕划出的“娘子。”,再回想?之前梦里?的他,就喜欢喊阿絮为,“娘子。”

    一种猜忌,浮现在他心底。

    “阿絮,莫怕。”

    裴少韫搂紧她的腰肢,“这世上没有?鬼。”

    若是有?鬼,他也会请人弄死?。

    这可是他的阿絮。

    裴少韫不动声色藏住心底的阴鸷。

    江絮雾没由来,觉得有?冷风灌入,须臾间,她从?裴少韫的怀里?走出来,找了借口,实?在是待不下去。

    裴少韫心知肚明,任由江絮雾走,而后他就吩咐人去请法师。

    宋一一愣,“大?人请法师作甚?”

    “驱鬼。”

    江絮雾不知他还找了法师驱鬼,由于去了一次心有?余悸,她见裴少韫迟迟不来,她也懒得过去。

    大?约下月中旬,裴少韫主动上门。

    他这一次出现,江絮雾发现他又瘦削了,“你这段时日公务繁忙吗?”

    怎么消瘦成竹竿,看得江絮雾想?要探手,一探究竟。

    裴少韫却主动迎上去。

    从?走廊来到书房的抱梅,看到小娘子主动,再看两人的暧昧。

    她倒也不好意思打搅,回到青衣身边,青衣看她翘起嘴,不免笑道?:“又被裴少韫气到了。”

    “他——”一点都?不要脸,都?不知道?矜持,天天来找她小娘子。

    青衣笑道?:“裴大?人都?没有?娶亲,小娘子也没有?嫁人,两人耗了这么久,你担心什么?”

    “我就是觉得他配不上小娘子。”抱梅嘟囔-

    书房内。

    裴少韫好久都?没有?见到江絮雾,如今一见,笑意温和,垂下眼帘,遮住自己的私欲,“我这几日是公务繁忙,都?忘记来看你。”

    他把那个家伙弄走了,不会有?人来打搅他和阿絮。

    江絮雾心生怪异,这时,裴少韫缓缓靠近,似乎想?要接近她,又怕她心生反感,走到一尺开外,他漫不经心垂眸,捻着腰间的香囊道?:“阿絮,我很想?你。”

    她鬼使神差被眼前的男人蛊惑,心软了一瞬,“你……”

    还未说出口,裴少韫大?胆地走近,乌黑的眸子全?都?是他的倒影,两人挨得很近。

    淡淡的梨花香味和砚台混迹在两人之间。

    江絮雾忘记裴少韫是如何主动,拥入她在怀中,如何揉捏。

    只是情?到深处,她被抵在案几,墨水打湿了刚临帖好的佛经,双手撑在桌边。

    “你……”

    她抽出空闲,气息不稳,正想?劝他,“这是白天……”

    “白天才好……”

    裴少韫轻笑一声,从?上欺下,主动吻了上去,余光瞥见她颤抖,心中难言的兴奋令他双手握住她颤抖的手腕。

    “阿絮……”

    “阿絮……”

    低喘的男声,令她羞红了眼,余光间,裴少韫亲了亲她的唇角,目光贪婪放松,在她的惊呼中,抱起她在屏风内,解下她的白玉镶嵌的腰封,在她诧异羞涩地跑走,扼住她纤细的脚腕,俯身亲了上去。

    书房门窗阖紧,两人的身影起伏叠在小相思屏风内。

    江絮雾几乎坐在案几上,双手抱在他的脖颈,咬紧了下唇,“够……”一声急促,她白瓷的手抓紧了男人的布料。

    恍惚间,她绷紧了小腿,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觉有?谁在看她。

    江絮雾还以为是裴少韫,她又深感不对,一睁开眼,那张脸如裴少韫的恶鬼,面色暴怒,像是抓到出轨的妻子,双目阴鸷,要撕碎她。

    她吓得眼眶有?了泪水,小腿绷得更紧张。

    可恶鬼狂能无?怒,愤恨地贴近她的面容。

    近到———

    江絮雾能看到恶鬼的薄唇贴上了她。

    而裴少韫还在为她……

    “不——”江絮雾受不了,啜泣想?要恶鬼收手,也想?要裴少韫不要弄了。

    裴少韫还以为她不喜欢,遮住心里?的不甘心,轻声哄着她,“我不弄了,我帮你洗一下。”

    他取出干净的娟帕,帮她擦拭。

    殊不知恶鬼正在亵玩她的唇,眼见碰不到她,却能亲眼看到她惊恐的目光,他狂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的娘子,为什么他能碰你,而我不能。”

    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见到了昔日的娘子。

    为什么?他要眼睁睁看着江絮雾和另一个自己在一起?

    化身为恶鬼的裴少韫,想?要用指腹狠狠揉捻她的唇,可他却只能看到另外一个自己,亲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吞咽了她的全?部,犹如贪食的饿狼。

    他不再满足夜晚可以抢走裴少韫的身体。

    恶鬼露出狰狞阴森的笑。

    娘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第98章

    “住手——”

    江絮雾找回了声音, 攥紧他的手泪眼婆娑道,“裴少韫,他又出现了。”

    裴少韫手上动作一顿, 温柔安抚她,“阿絮, 不要担心。”

    “可是……”江絮雾垂眸间,眼眶流露了少许红晕,她颤颤巍巍, 指着身边,正要说什?么, 纤细的指尖被他握紧, 裴少韫俯身轻语,“阿絮, 阖眼。”

    裴少韫的话犹如泉水, 令她心情舒缓,整个人被蛊惑般地阖眼。

    他见到江絮雾温顺, 唇角上扬,为她擦拭干净,在整理?衣裳的间隙, 他无意瞥见屏风有一道人影, 裴少韫余光一冷,又漫不经心收拢指尖,哄着江絮雾道:“阿絮, 明日?我休沐,可否去寺庙一聚。”

    江絮雾睁开了眼眸, 两人低声说了一些体己话,而后裴少韫亲自将她送回去的。

    等到人彻底从眼前?不见后, 裴少韫这才收敛脸上的笑意,从前?院绕到后门,从马厩里挑选了一匹马,翻身上马-

    江絮雾回去,想?起今日?看到的一幕,困乏倦怠,早早入睡,梦中她竟然又见到了宛如裴少韫一模一样脸的恶鬼,不同白日?见到恐怖渗人,江絮雾看到他一头黑发,席地而坐,身上四肢有枷锁困住,垂眸间,手背的青筋蜿蜒起伏。

    恶鬼注意到有人来看她,抬眸看到江絮雾,从波澜不惊,到控制不住往前?,手背的青筋狰狞暴起。

    “娘子——”

    江絮雾被吓得连连后退。

    “你到底是谁?”江絮雾被吓得连连后退。

    恶鬼拥有裴少韫一样的容貌,不同寻常便是发丝跟他不一样,只见宛如黑色绸缎,铺在地面上。他脸上洋溢兴奋,在江絮雾惊恐的目光下?,向她冲过来。

    梦境破碎,她惊魂未定?醒来,捂着胸口,喘气不止,回过神,才发觉枕头洇湿,额间香汗一片。

    “小娘子怎么了?”

    守夜的抱梅从屏风外的床榻绕进,见她醒来捶胸,鬓角发丝湿透,她不由担心,“是梦魇了吗?”

    江絮雾仰起头,见她抱梅花手中拖着莲花底座的烛台,上面烛火摇曳,她觑了几眼,心下?竟恢复如常。

    “许是白日?未睡足,你先歇着,不用来伺候我。”江絮雾说罢,起身去方桌拎起一壶茶水,倒了茶水,小呷几口。

    抱梅为她披上外衫,低声道:“正巧我也睡不着,陪着小娘子也好。”

    江絮雾坐在绣墩,轻声道:“你如今伺候我十几年,抱梅你有没有意中人,若是有,你也跟我说声,我早早为你备好嫁妆。”

    这些年,江絮雾早把?她当作妹妹看待,抱梅撇嘴道:“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江絮雾听?出她言外之意,温声道:“你对?裴大人很讨厌。”

    “他对?小娘子死缠烂打,我才不喜欢他。若是小娘子喜欢他,我也不会提这一茬,我也会把?他当作主子看待。”

    “其实我知?道,裴少韫性子不好,之前?还那样待你,可眼下?小娘子二?十有余,小娘子又和离过,没有几个好的郎君上门求娶小娘子,而且放眼望去京州也只有裴大人出身家世好,可以配小娘子。但我就是担心小娘子。”

    江絮雾听?出来,她掏心掏肺,真情实意,握住她温热的手道:“我知?道,所?以我这些年也没有应允他的求婚,本想?着还是再看看他的心思?。”

    她也不急着嫁人,过惯了几年前?闲云野鹤,自由自在地游山玩水,江絮雾其实不愿意被束缚在后院之中,也不愿意以后被人称呼裴夫人。

    江絮雾见过更广阔的天地,更想?振翅飞往苍穹,可裴少韫……

    她对?他其实也算是一笔烂账,江絮雾对?他是有感情,但比起自由自在,她也缄默不语。

    两人年纪上来,不清不白,往后还要拖着吗?

    江絮雾望着烛火,纠结的心随着昏黄的烛火飘荡不定?。

    可是总拖下?去,也不是个事情,她长?叹一口,想?到这几日?的裴少韫不对?劲,又想?到抱梅今夜这番对?她真挚的言论。

    江絮雾斟酌道:“抱梅,我想?明年再去游历山川,你愿意跟我一同去吗?”

    “小娘子要是成婚,裴大人那边要怎么说。”抱梅担心,伸手回握。

    江絮雾轻声道:“我明日?会跟他说清楚。”

    “小娘子放心,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陪着小娘子。”

    江絮雾温柔一笑。

    隔日?,她早早去了寺庙,还特意先去找了大师,说自己近日?遇到恶鬼一事,想?要大师解惑。

    “说来也巧,前?些日?子裴施主也曾问过我这样的问题。”

    大师名唤“北青”,在京州颇有名望,两人有过几面之缘。

    江絮雾一听?裴施主,蹙眉,“是裴大人吗?”

    她猛然想?起昨日?,在她濒临失控,裴少韫轻声安抚她,对?她温声道:“阿絮,你看错了。”

    如今一听?,她心生疑虑,裴少韫也见到那只恶鬼了吗?

    为何他还说看错了。

    不管怎样,今日?裴少韫还要过来寺庙,江絮雾打算等他过来问个清楚。

    可她和抱梅在寺庙等了一天,裴少韫都没有回来。

    江絮雾蹙眉:“裴少韫是不是出事了?”

    眼见天色渐黑,寺庙关门,江絮雾狐疑,裴少韫从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小娘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抱梅扶着她的手臂,江絮雾提裙摆,走出寺庙,车舆早早停在不远处。

    江絮雾坐在车舆,外头不知?何时瓢泼大雨,杨柳垂垂,岸上行人纷纷避雨,躲在屋檐,离家近者,匆匆忙忙回家,江絮雾掀起帘子,细雨连绵,夜色如黛,心中泛起沉闷。

    “抱梅,我预感有事发生。”

    “小娘子放心,不会有事发生。”

    抱梅宽慰她,江絮雾惴惴不安,回到府邸,抱梅为她点上安息香,几缕青烟飘飘,她昏昏沉沉入睡。

    半夜,一道惊雷响彻天边。

    江絮雾惊魂未定?地爬起身,床边赫然出现一道黑影,她吓得惊魂未定?,雷鸣闪过,她终于看清楚深夜拜访的人,赫然是裴少韫。

    他衣衫湿透,面容惨白,一头白发垂下?地面,洇湿一片,“阿絮。”

    裴少韫虚弱一笑,不顾自身湿透,拥入江絮雾,“阿絮。”

    “阿絮。”

    他低声轻语,一字一句,唇齿犹如缠绕两字,久久不愿住嘴。

    “够了。”江絮雾被抱得浑身打颤,出声呵斥他。

    裴少韫并不肯松手,搂紧她肩膀上,死死不愿意,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轻声道:“阿絮,我好怕。”

    江絮雾见他狼狈,定?是出事,软下?声道:“怎么了?”

    “我回来路上遇到一只野狼,挡了我的路,搏斗一番,才会晚来见你。”

    江絮雾听?他解释,余光瞥向他湿透的衣裳,没有任何撕碎的痕迹,在骗她吗?

    “是什?么样的动物?”

    江絮雾不动声色追问,裴少韫仰起头,凸起的喉咙上下?滚动,唇间溢出笑意。

    “一只畜生,阿絮为何要在意。”

    他慢条斯理?抬眸,见到江絮雾蹙眉,轻笑了一声,右手拨动她发鬓的一绺碎发,替她别在耳根,“阿絮,你会在乎一个畜牲吗?”

    江絮雾听?到他话下?有深意,蹙眉道:“你今晚很不对?劲。”

    “我是裴少韫。”

    不知?为何,江絮雾能?感受到他用力收拢,见他面上似乎在扭曲,狰狞,犹如她之前?看到的恶鬼,江絮雾不假思?索甩开他。

    却被他死死扼住双腕。

    江絮雾见他俊朗的面上流露浓浓的不解,好似之前?见到的一幕是她的幻觉。

    “阿絮,你怎么了?”

    江絮雾见到他满头白发,衣衫湿透,面容无辜,心下?猜测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别过脸道:“我没事,你身上太冷了,你先去沐浴更衣。”

    裴少韫温柔看她,“好。”

    一阵窸窸窣窣,江絮雾透过月色,见到他背影清瘦,白青的长?衫走动间,隐隐约约有水滴落在地上,江絮雾还嗅到淡淡的血腥味,不禁猜想?,他今天到底发生了何事。

    江絮雾重新躺回床榻,不多时,她困倦阖眼,迷迷糊糊中,感受身后有人爬上来,她努力睁开眼,只听?到一句,“睡吧,阿絮。”

    她这才睡下?。

    裴少韫见她彻底睡下?,把?玩起她耳边的一缕碎发,眼眸阴森可怕。

    “凭什?么,你会喜欢他?”

    “你上辈子明明只喜欢我。”

    “娘子。”

    他眼眸凶狠,想?要质问,为什?么变心,哪怕他们是一样的人,为什?么?

    嫉妒扭曲他的面容,倏然,江絮雾睁开了眼眸。

    他面色一僵,而后露出温柔的笑,“怎么了?”

    江絮雾做了一场梦魇被惊醒,她忘记梦到什?么,见他居然躺在自己身侧,她这才想?起听?到迷迷糊糊的话。

    再看他神色不对?,江絮雾摇头,“发梦魇了,你怎么在我身侧。”

    “我……”

    裴少韫想?要解释,江絮雾却开口打断他的话,“既然你在这里,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打算再过一两月,再去游历山水。”

    她将心底话说出口,小心翼翼看他,见他拧眉,难得蹙眉,随后眉头舒展开。

    “好。”

    “我能?陪你一起吗?”

    “可枢密院的杂事诸多,若是你不在,他们该怎么办?”

    “这好办,阿絮你信我,只是阿絮我能?再跟你游历山水之前?,成亲吗?”

    裴少韫说着话,眼眸光彩熠熠,禁不住抓紧她的肩膀,俯身凑近,一股阴森的冷意,令她一怔。

    他顾不上其他,诚恳问:“阿絮,我们能?成亲吗?”

    眼前?的人是他的娘子,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裴少韫收敛心底的贪婪,怕让她怀疑,也怕她跑走。

    “我们成亲后,我们一起去游历山水好吗?阿絮。”裴少韫贴近,狭长?的眉眼下?垂,颇为可怜,轻声在她面前?一句又一句道,“阿絮,好不好。”

    “阿絮。”

    “阿絮……”

    在他的轮番攻击下?,江絮雾鬼使?神差同意。

    激动的裴少韫主动地吻了上去,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说是撕咬,江絮雾犹如砧板的鱼任人宰割的想?法,再度涌现。

    她想?推开裴少韫,耳畔传来轻喘,“阿絮。”

    “阿絮。”

    前?面还算正常,可后面却莫名其妙说,“娘子。”

    一声又一声,江絮雾有不太好的想?法,睁大眼眸,想?要推开他。

    倏然,男子身上一僵,他收敛笑意,望着身下?江絮雾被撕咬出血的唇瓣,他难掩戾气,用粗糙的指腹,为她抹去血。

    “阿絮,那个畜生又亲你了。”

    第99章

    江絮雾听得满头雾水, 蹙眉想要问清楚,裴少韫又收敛了戾气,温声道:“阿絮, 你不?用担心,安心睡会, 我先回去。”

    他说这话,江絮雾分明看到他掌心被掐出血,“你到底怎么回事?这几天神神秘秘, 还有你总是让我感觉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原来你有所发觉吗?”

    沐浴更衣的裴少韫穿着一袭淡青长衫,腰间白玉腰带松松垮垮, 隐隐约约露出没穿里衣的肌□□壑。

    江絮雾扯住他的衣袖, 见到这一幕,挪开眼, 耳畔传来清冽染着梨花香味的气息。

    片刻间, 裴少韫坐在?她的对面,眼眸半垂, 月色遮半,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江絮雾莫名慌张,直到裴少韫温热的指尖触碰她, 万籁俱寂。

    厢房只剩下?他们?。

    “阿絮, 你说这个世?上有上辈子重生回来的恶鬼吗?”

    江絮雾静默,有所?察觉,扬起?玉颈, “谁回来了?”

    “阿絮,你知道。”

    他没有用疑问, 而是用肯定的口吻。

    两人心知肚明,对视一眼后, 江絮雾缓缓道:“现在?他还在?你身上吗?”

    江絮雾竭力克制躲避,一想到这几日见到的裴少韫有可能都是他。

    她指尖泛白,唇瓣轻微颤抖,被裴少韫握住,他拥入江絮雾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永远出现在?你的面前。”

    起?初他担心江絮雾对上辈子的他有感情。

    如今他看到江絮雾的不?喜,裴少韫卑劣的心思被安抚,一遍遍轻声安抚江絮雾告知她,“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明日出城,去找其他大师,听说春宁寺有位大师,德高?望重,大约几日后回来。”

    在?听到江絮雾慌张不?安地点头,他眼眸晦暗,勾起?唇角。

    目光浮现狂能无怒的另一个自己。

    “她是我的。”

    裴少韫冰冷吐出几个字。

    “她是我的妻子。”

    此话一出,四周阴风嗖嗖。

    他用力抱住瑟瑟发抖的江絮雾,享受她的依赖,轻声说,“七日后,我若还不?回来,阿絮不?必等我。”

    江絮雾担忧他的安危,担惊受怕扯着他的衣袖道:“你回得来了吗”

    裴少韫垂下?眼帘,他想以退为进,殊不?知,江絮雾坚定握住他的手?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是害怕他出现。”

    “不?是,我是担心你。”

    “况且我不?是答应你跟你成亲,我们?去游历山河。也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厢房内淡淡的梨花早已消弭,月色浅淡,江絮雾半坐在?他的面前,肤若凝脂,发髻拆散,青丝垂落在?床榻,面容坚定。

    裴少韫嫉妒化为一个石头,扔进湖底,掀起?潋滟。

    “好。”

    他心底砰砰响个不?停,裴少韫心想,那个人拿什么跟他争。

    翌日,江絮雾亲自陪同他去春宁寺。

    寺庙里被人奉为圣僧的春元大师,一眼看出他身上的端倪,不?消片刻,春元大师领着裴少韫去了后院。

    江絮雾因此在?寺庙住上几日。

    她闲来无事?,打坐抄经,静心修养,过得有滋有味。

    裴少韫则是要遵守春元大师的嘱咐,要独自一人幽闭自己,再每日沐浴三个时辰,还要亲手?抄写佛经一整日。

    待到几日后再见,幽闭的禅房推开,江絮雾早早在?外头候着,见他走出来,身形高?大,逆着日头,他面容瘦削,有了凌厉的气势,眉眼也不?知是否是这几日的静心、垂眸间染上了菩萨的慈悲。

    “阿絮。”

    江絮雾嫣然?一笑,腰间的湘叶丝绦和梨花香囊在?风中?摇曳-

    两人在?离去时,江絮雾给?上辈子的裴少韫立了长生牌位,待他们?真的离开后。

    供奉长生牌的祠堂屋檐下?,几盏灯笼,摇曳了几下?,便彻底不?再动弹。

    江絮雾当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裴少韫质问她,两人起?了争执。

    等她醒来,却发现是被裴少韫担心摇醒,“怎么了?”

    他伸出手?为她抹去眼尾的泪痕,江絮雾恍惚了一下?,双手?抱住他的脖颈,低声道:“我做了梦,他在?跟我道别。”

    裴少韫温和的面容阴沉下?来,语气温柔道:“你明明在?做梦,他都想要打扰你。”

    江絮雾哑然?,下?颚抵在?他的肩膀,裴少韫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次他们?游历山河,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

    抱梅身体抱恙,来不?来。

    裴少韫则是胆大妄为,故意?在?朝堂被人弹劾,借机避开朝堂争斗,也趁机抽身来陪她游玩几月。

    原本定下?的成婚,在?江辞睢再三阻拦下?。

    他们?还是没有成亲,被搁置了下?来,打算先游历山河,看遍天?下?之美。

    两人走走停停,跋山涉水,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居住一月。

    这日,他们?来到雪岭,山清水秀,两人租赁下?一山屋,闲来无事?赏花作画,下?山逛集市,两人像个寻常百姓夫妻。

    翌日,江絮雾早早醒来,发现裴少韫不?见了。

    她好奇走来走去,去寻他的踪影,放眼望去,却不?见他任何踪影,她推开小院门,想要下?山去找他。

    正逢下?雨,江絮雾去拿油纸伞,转身时,发现裴少韫已经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

    江絮雾蹙眉,裴少韫笑而不?语,神神秘秘,任由?她问了一晚上,都没有问出头绪。

    隔日,裴少韫再次不?见。

    江絮雾明白他定然?有事?瞒着她。

    她便趁着隔日,一早跟在?他身后,隔得远远,深怕被发现。

    万幸,他没有察觉,一路下?山,去了山下?的镇子。

    江絮雾一路尾随,看他进了一家绸缎铺子店,心生困惑,见他迟迟不?出来,她便先回去,打算晚上拷问他。

    日落西山,松柏树屹立在?院子,江絮雾靠在?窗棂,托腮想看看他何时回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他的回来。

    江絮雾困乏地眨眼,吃了几块前几日他从市井带来的糕点,而后沐浴更衣,用火折子点上烛火,看了一会书?后,她已经疲倦得眼皮子撑不?住,枕在?案几入眠。

    在?她睡得迷迷糊糊间,嗅到了梨花的香味,江絮雾努力睁开,小声低语:“你去哪里了?”

    她眼前一片黑影,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身子一轻,她被放在?床榻上。

    裴少韫俯身,“阿絮。”

    江絮雾听他顾左右言,不?说实话,生起?烦躁,睁开眼皮,想要问他,“你……”

    还没说话,她被眼前一幕怔住。

    月光透窗,笑得温柔和一双无法遮掩偏执黑眸的裴少韫。

    “阿絮,我们?在?这里成亲好不?好。”

    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事?,江絮雾一愣,裴少韫靠近,双眸透露几许亮光。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会有人打搅我们?成亲,好不?好。”他前些日子下?山,见到了敲锣打鼓,即将成亲的新人。

    他伫立在?不?远处,望着百姓们?兴高?采烈,耳畔刺耳地敲锣打鼓化为了琴楼悦耳的琴声。

    裴少韫头一次强烈想要娶她,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眼前的小娘子是他。

    红绸蜡烛,喜字贴花窗,她穿着嫁衣,向他走来。

    他听不?见嘈杂的敲锣打鼓,只听到心间鼓起?的心跳。

    裴少韫就迫不?及待,直到见江絮雾怔住的神色,他锲而不?舍道:“我们?在?这里成亲,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们?都不?认识我们?,你的兄长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阿絮,我想娶你。”

    江絮雾见到他坚定的目光,又从身后翻出一个匣子,露出鲜红的嫁衣和一些布帛珠宝。

    “这嫁衣是我去铺子让人剪裁,又寻绣娘所?做。”

    他将嫁衣呈现在?江絮雾的面前,她余光瞥向匣子,方才知道这些东西都不?是一夕之间准备好,想必他这几日应当一直在?准备。

    江絮雾缄默,想到白日跟踪见到一幕。

    如今她摩挲鲜红的嫁衣,再看裴少韫明亮的眼眸,迟缓地道:“我……”

    “嫁给?我好吗?”

    裴少韫再三坚持,“我们?没有三媒六礼,没有媒妁之言,若是阿絮哪天?反悔,想离开我,也不?用和离书?。”

    当然?他绝对不?会允许阿絮离开他。

    裴少韫温柔一笑,固执的目光直直望着她。

    江絮雾被望着心软,缄默良久,才道:“好。”

    裴少韫心底的阴霾被驱散,难掩兴奋地抱住她。

    “阿絮。”

    ……

    他们?成亲当日,无宾客,全程只有裴少韫一个人忙活,亲手?挂喜字,又下?山买了鸡鸭鱼肉,还有糕点一些繁杂的东西。

    不?过裴少韫买的喜字是他自己写的,随后让人剪下?,贴在?花窗和屋檐下?的木门,还有龙凤蜡烛。

    江絮雾熟悉他的字迹,笔道遒劲,锐利张扬。

    她再换上嫁衣,觑见这一幕,不?难想象男人伫立在?案几前,一笔一画认真写下?“喜”。

    外头鞭炮响起?,他们?没有宾客,没有吹锣打鼓的热闹。

    天?地之间,随之沉静下?来。

    厢门被推开,江絮雾回过神,难得慌里慌张地戴上鸳鸯的红盖头。

    透过红纱,她看到了男人的剪影,高?大,挺拔,一步步向她走来。

    江絮雾的心莫名揪住,在?万籁俱寂下?,男人缓缓走到她的跟前,一双乌黑的眸子明亮犹如被擦拭干净黑棋。

    “阿絮,往后我们?是夫妻了。”

    他们?没有媒妁之言,没有亲朋好友,亦没有宾客庆贺。

    江絮雾在?被掀开红盖头,望着男人意?气风发,一头白发,腰间要系着用金线绣的梨花香囊。

    她知道,香囊是她绣给?裴少韫,大约五六年了,他都没有解下?。

    裴少韫心忖颤动,扬起?玉颈间,裴少韫欺身而下?,落了一吻在?她的眉间。

    一对新人,唯有天?地见证他们?的新婚。

    “我愿娘子,岁岁无虞,长安常乐。”

    “我愿夫君,福暖四季,风禾尽起?。”

    第100章

    “喂!江絮雾, 我听?说?你男朋友在校门口跟别的女人拉拉扯扯。”

    同寝室的女孩性格大大咧咧,穿着宽大T恤,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面容青春洋溢,笑?起来梨涡深深, 对着爬起来看信息的江絮雾说今天见到的所见所闻。

    江絮雾听?到朝绥的话,并未回应,因为她看到男朋友在一点前发来的信息。

    【阿絮, 我们去星月咖啡约会好不好。】

    她退出聊天框,看到同班认识的同学?, 不小心转发校园表白墙的链接给她看。

    对方撤回得很快, 像是无心之?举。

    江絮雾却早点进去,见到前段时间死?缠烂打追着她不放的富二代的男友, 正在咖啡馆跟另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打情骂俏。

    她看得刺眼, 五指头并拢,抓紧手?机边缘, 义无反顾打出。

    【我们?分手?。】退出聊天框,她不想看他的回复。

    随后她望着下铺好心对她告诫的朝绥说?了句,“谢谢。”

    从上铺下来后, 站在寝室内的她们?几人“合资”一起买的落地镜面前, 将一头长发扎起来。

    她们?寝室是四人寝室,她们?都是大一新生?,性格南辕北辙, 相处一阵子,各自都相安无事。

    朝绥见她挽发, 疑惑道:“你要出去吗?”

    “嗯,我要去面试兼职。”

    她家境不算好, 一直都在勤工俭学?,大学?的学?费都是贷款,宿舍里的人都知道,也都理解。

    “你小心别被骗,我听?说?最近有女大学?生?被人骗去兼职,要是遇到不对劲,就打我电话。”

    江絮雾是学?校一等一的大美女,长得漂亮,肤若凝脂,性格温柔,和和善善。

    朝绥希望她出门在外,小心安全。

    “我知道。”江絮雾面对她的担心,露出浅浅的笑?,随后套上了卫衣,画了眉毛,出了寝室门,来到校外,看到哥哥穿着工装背心,粗犷的肌肉,桀骜不驯的面容,引得几米外都没?有人靠近。

    “哥哥。”江絮雾向他招手?,兄妹两人相视一笑?,她走到江辞睢的身边,早已熟络跟他往前走,一辆电瓶车映入两人面前。

    这是江辞睢用仅剩的钱存下,买的电瓶车,仅仅是为了来接她。

    江絮雾顺理成章坐在他的后车位,戴上头盔,江辞睢骑着电瓶车带她走。

    “昨晚姨妈那边打电话过来,说?是医药费还差十万,需要月底交齐,我找师姐帮忙,她说?有个别墅主人,前些日?子出车祸,是残疾人,需要一个生?活助理照顾,一个月开?五万,需要三个月,我就能?交齐学?费,而且我今天跟学?姐约好了日?期。”

    江絮雾将事情全盘托出,江辞睢停下电瓶车,长腿撑在地上,一头寸头,凶悍的面容稍微拧眉,凶神恶煞。

    “姨妈的医药费我会负责,你不用担心。”

    “我们?从小父母双亡,只有姨妈一人照顾我们?,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没?良心,再说?,学?姐说?别墅的主人是南城赫赫有名?的慈善家,叫裴先生?,经常活跃在财经频道,不过他甚少出面,但是他前几日?还捐助三千万给山区的儿童,这件事还上热搜了。”

    江辞睢:“我不信这种资本家还真?有良心的。”

    “可?是姨妈要做手?术,下个月就要凑到钱,再说?我只是白天去当生?活助理,时间都是安排下午,你要是不放心,我每天开?定位给你,我下班给你打电话。”

    江絮雾耐心劝说?,江辞睢不为所动,他认为全天下没?有好心人。

    她无奈之?下,便说?,“要不哥哥你跟我一起去,你见识比我多,要是有不对劲,你带我走。”

    再说?对方这么有钱,能?对她做什么?

    面试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

    江絮雾没?敢将心底话说?出口,在好言相劝下,江辞睢这才松口,外加医院又打来了催促缴费的电话。

    江辞睢没?有办法,沉着脸说?:“就这一次。”

    “嗯。”江絮雾喜笑?颜开?。

    两人继续上路,期间到了马路,江絮雾赶紧下车,兜兜转转,他们?很快来到南城郊区的别墅。

    别墅四面环树,面积广阔,两人来到别墅大门,早有专门穿着制服管家等着他们?,身边还跟着江絮雾的学?姐。

    学?姐见到江絮雾身边多了一个男人,她也不惊讶,悄悄走到她耳边道:“今天来应聘的人多,你谨慎行事。”

    被学?姐提醒,江絮雾对这场面试,紧张不安,万幸身边学?姐给她加油打气,哥哥也在安慰她,“不必担心,要是面试失败,我再去打一份工作。”

    可?是哥哥一天打两份工作,白天在超市上班,晚上还去兼职调酒师,江絮雾并不希望哥哥很累,把身体搞垮。

    所以江絮雾攥紧手?,更想要应聘这份工作。

    在跟管家他们?一起坐车到另一栋小别墅,江絮雾才知道,这里是个庄园,占地面积广阔,她一眼看不到头,攥紧了手?,尤为紧张。

    江絮雾没?有表现出惶恐,镇定自若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等候厅,才发现这里有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一个个严阵以待,西装革履。

    她感受这群人从一开?始的敌视再看到她的装束,目光演变成轻蔑。

    江絮雾蹙眉,几人坐在沙发上,学?姐临时有事,先去外头打电话。

    留下江絮雾和江辞睢在这里。

    “面试没?有通过,医药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相信我。”

    他说?得坚定,江絮雾闻言,迎合地点头,可?心底还是不由紧张。

    待到前面的人一个个被管家叫进会议室,江絮雾眼睁睁见他们?精神抖擞地进去,面如死?灰地走出来,心里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裴少韫有了惧怕想法。

    但想到姨妈的医药费,她还是保持镇定,直到最后轮到她要进去,学?姐打完电话,走进来,对她鼓舞,“加油。”

    江絮雾深呼吸,对学?姐笑?了笑?,“谢谢学?姐。”

    随后跟江辞睢对视了一眼,大步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空旷,有一面落地窗,窗外绿意盎然,枝繁叶茂,江絮雾走进去,见到长条办公桌上空无一物,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不知为何在见到江絮雾的第一眼,先是起身,又意识不妥,重新坐回去。

    江絮雾注意到古怪的一幕,并未当回事,在中年?男人面前坐下,然后自我介绍,又将打印好的履历交给对方。

    中年?男人接过后,公事公办,问了江絮雾一些烦琐的事情,都是小事,她也能?回答上。

    大概五分钟,她被问到,“江小姐是否有男朋友。”

    “上一位助理因为男朋友出车祸,把我们?先生?一个人扔在商场,所以我们?需要确定一下。”

    中年?男人解释,目光肃穆,完全没?有任何其他意图。

    江絮雾想到自己跟他分手?的短信,摇摇头说?:“我没?有男朋友。”

    中年?男人忽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那就好,请江小姐回去等通知。”

    “好。”

    江絮雾留下电话号码,在和学?姐和哥哥离开?时,敏锐感觉身后有一道带着审视的目光,她往后一瞥,空无一人,只有树梢缓缓摇曳。

    她以为自己多心了。

    当晚她就收到管家的电话。

    江絮雾还以为自己面试没?通过,没?想到是通过了,而且是明天下去的时间。

    “我们?先生?下午有空,会在庄园待上一阵子。”

    “好。”

    江絮雾记下明天要去的时间,顺便告知了哥哥这件事。

    江辞睢还在兼职夜班,听?说?她面试通过,就说?明天请假亲自送她过去,完全不给江絮雾拒绝的机会。

    两人来到庄园,依旧是上次的管家迎接他们?。

    “哥,好了,我进去了。”

    江絮雾挥手?跟他道别。

    他心底没?由来的担忧,一眼望去,见阿妹的身子逐渐消失在他面前,不知为何,他感觉被树木环绕的庄园褪去了白雾,几乎张开?了獠牙,要把人彻底吞没?进去。

    江辞睢的手?机响起,他不假思索接过,“陈哥,我今天刚请假。”-

    庄园内静悄悄,身穿制服的管家带她坐车来到另一栋别墅,这间别墅被藤蔓包裹,犹如一只笼子,江絮雾仅仅是站在门口,就感到由衷地不舒服。

    特别是她一路来,路上除去管家,竟然什么人都没?看到。

    庄园犹如一潭死?水,寂静得无人敢打搅。

    江絮雾思忖间,管家笑?容和煦,将她迎送进去。

    “裴先生?喜欢在阳台看风景喝茶,你的任务就是照看裴先生?这三小时,时间到了,我们?这里有专门司机送江小姐你回去。”

    “我们?的先生?脾气很好,所以江小姐,你也不用担心。”

    管家告诉她一桩桩琐碎的小事,直到将她迎到二楼阳台,在弧形广阔的阳台上,她见到坐在轮椅上的裴先生?。

    他穿着白色定制的衬衫,浑身矜贵,右手?放在轮椅的扶手?,袖口挽起,露出骨骼分明的手?腕,清瘦、凌厉,犹如竹节,细长又有凸起的凌厉感。

    “裴先生?。”

    管家轻声喊了一声,江絮雾莫名?紧张,想要张开?,自我介绍,却在看到男人被管家挪了位置,露出温柔俊朗的面容。

    她眉头一蹙,这人好像在哪里似曾相识。

    男人看出她的发呆,轻笑?了一声,“是江小姐。”

    江絮雾被点到名?字,来不及细想,点头应答,“裴先生?。”

    “不用拘谨。”裴少韫温柔地安抚她,随后让她帮忙倒茶。

    江絮雾立马上岗,为他倒茶,绿叶沫子飘在水杯上方,很快沉淀下去,不知何时管事早已经不见踪影。

    她更加心慌,裴少韫哑然一笑?,轻声道,“听?王管家说?你是大一学?生?。”

    “是。”

    “学?什么专业?”

    “计算机。”

    “很特别。”

    江絮雾听?出他说?这话,唇齿间蕴含缱绻的意味。

    她头低得更低,虽然他看起来和煦,可?江絮雾心里发出警告,令她站立不安。

    裴少韫看出她的局促,缓缓开?口,问了一些简单的事情。

    渐渐地江絮雾放下心里的戒备,这时王管家又端来几盘精致的糕点。

    江絮雾还以为管家是为他准备,可?裴少韫让她吃。

    她犹豫再三,推搪自己不喜欢吃零食。

    “可?我记得王管家递过来的文?件里,说?你喜欢甜食。”面对他温柔的问话。

    江絮雾瞬间想到昨天面试,被问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一下子心虚不敢出声。

    “既然不喜欢,就算了,你念书给我听?吧。”

    正巧茶几上有一本翻译好的书籍,江絮雾还以为是高大上的书,看到书名?是《偷书贼》她微微一愣,余光偷偷瞥男人,见他阖眼,一副安静倾听?的模样,她娓娓道来。

    这书的背景是战争,开?头竟是用死?神独白做开?头,她莫名?看了一眼男人的双腿,在看他并不介意,面容柔和,碎金的日?下,朦胧如画。

    她压抑古怪想法,继续念起书。

    不知不觉,三小时过去。

    江絮雾的时间到了,裴少韫吩咐王管家送她回去。

    一路上,江絮雾还是注意到身后的视线,转身,刚好撞见坐在轮椅上裴少韫在看她。

    他温润有礼,笑?得良善,可?乌黑的眸子,令她心惊肉跳,这人看起来并不像表面简单。

    身前的王管家出声提醒她,江絮雾这才回过神,在出庄园后,她见到了特意请假守在庄园外的江辞睢。

    她问清楚缘由,谢绝了王管家送她,转而跟江辞睢一道回去。

    江絮雾没?回宿舍,转而来到江辞睢的出租屋。

    出租屋是在狭小的巷子里,每家每户生?锈的窗户栏杆上挂着晾晒的衣服,路过时,衣服没?拧干水滴落在他们?的肩膀上。

    他们?早习以为常,两人在昏暗的楼梯往上走,灯都没?有,江辞睢驾轻就熟在面前开?路,两人来到三楼租的房子,推开?生?锈的门把手?,才三十平方的小家出现在他们?面前。

    江絮雾累得坐在房子里唯一的凳子上。

    “哥,你是不是早知道我要来,你房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江絮雾想伸个懒腰,又怕碰到斑驳的墙壁,悻悻收回手?,看到江辞睢一个人在用隔板隔出来的厨房里切苹果给她吃。

    江辞睢身子很高,挤在狭小的厨房,肌肉线条贴在工装背心,给人野性的力量感。他洗了两个,一个宽宽胖胖,一个果肉有点发烂,他切掉了发烂的果肉,将完好无损的苹果削皮切成一块块装进盘子,递给江絮雾,自己则是咬着切了一角的苹果吃了一口,就问起今天在庄园的所见所闻。

    江絮雾一五一十说?出今天的一幕。

    江辞睢没?听?出端倪,倒也暂时放心戒心,“如果出了其他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对了,我待会要出去,要不我现在送你回学?校。”

    “没?事,哥你要去兼职吗?那你吃饭没?,我做饭给你送过去。”

    江絮雾说?到做到,从在闲鱼淘到二手?小冰箱里翻出前几日?没?做完的包菜,嗅了嗅,没?坏,她关上冰箱,就去厨房洗菜,动作熟练,江辞睢眉眼柔和下来,与她一起做饭。

    两人站得很近,一个洗菜一个洗米。

    做完这一切,江絮雾收拾了家里,江辞睢则是被她推出去,“你放心,就这点卫生?,哪里需要你帮忙?”

    江絮雾笑?着推他出去,男人情不自禁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知道了,晚上想吃什么,哥从外面给你带。”

    “我不饿。”

    “你又想偷偷瞒着我,晚上不吃饭,省钱是吧?”江辞睢横眉竖眼,江絮雾扯着他的衣角,不情愿地说?,“我不饿。”

    “你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那你晚上给我带茄子炒肉。”

    “好。”

    江辞睢又嘱咐了一些安全,见江絮雾全心全意听?进去,他这才放心走出去。

    待他走后,江絮雾打扫卫生?,清理半小时后,她很满意自己整理厨房的“杰作”想要拍下这一幕,发给哥哥。

    倏然,一通电话打来。

    江絮雾看到是医院的莫医生?打来的电话,以为姨妈出事了,谁知道是医院的催款。

    “可?是姨妈这个月的住院费不是月底吗?”

    江絮雾困惑道,“病人欠费太多,我这边已经帮你们?担保不了了。”

    莫医生?的话,也令江絮雾明白过来,她先是感谢莫医生?,挂断后,她想跟哥哥打电话,商议这件事,可?是哥哥在上班,恰巧王管家在送她出别墅时,留了她的电话,江絮雾还以为出事,赶忙接听?。

    “怎么了王管家。”

    “没?事,我家先生?说?你今天做得不错,明天先生?的行程有变化,需要你上午过来一趟。”

    听?到没?事,江絮雾松了一口气,同时萌生?一个想法,“王管家,我想问问我的工资能?不能?日?结。”

    她声音微弱,脸上泛起羞耻的红晕,她害怕这番话引人鄙夷,可?她真?的缺钱。

    “江小姐欠钱吗?”

    这番话问得,江絮雾更加羞愧低下头。

    电话那头王管家却和声细语道:“江小姐要是缺钱,我可?以跟先生?商议,毕竟我们?先生?是个好人,看能?不能?提前帮江小姐预支工资。”

    “真?的可?以吗?”江絮雾惊喜亮起双眸,十分感谢王管家帮忙。

    在挂断电话后,江絮雾还以为王管家是个好人,殊不知挂断电话的王管家,毕恭毕敬对坐在阳台上的先生?说?,“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先生?还要继续吗?”

    裴少韫坐在轮椅上,翻阅江絮雾今日?帮他念的《偷书贼》,矜贵的面容上扯出淡淡的笑?意。

    他捻着柔软的书页,犹如触碰白日?见到的小姑娘。

    裴少韫想到这些年?的梦魇,终于可?以结束,眼底多了兴奋的愉悦。

    “继续?我又没?有做什么?王管家。”

    王管家猜不透先生?的想法,听?到这话,垂下头,不敢多言。

    只是,王管家次日?不动声色将江絮雾送人,见她又是念书,先生?还是坐在轮椅上倾听?,直到江絮雾好似在道谢。

    隔着玻璃,王管家看到落入陷阱的白天鹅,自以为对方是好人,露出脆弱的脖颈,甚至还道谢,而被道谢的毒蛇,露出轻笑?。

    毒蛇享受白天鹅闯入陷阱。

    又傻乎乎跟他道谢。

    王管家似乎预见到江絮雾的结局,垂头不敢揣测主人的心事,  等他将江絮雾送回家,王管家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先生?,捻着早晨女佣摘来的梨花,眼底难掩地不满足。

    “她又走了。”

    原本还以为先生?破天荒看上一个女人,大费周章,可?瞧这架势要玩真?格,王管家不敢多想,任凭他的吩咐。

    当夜,江絮雾收到医院的电话,说?是她哥哥在酒吧,不小心遇到闹事的人,结果他被啤酒砸得脑出血,躺进了医院,需要她去付医疗费。

    江絮雾想也不想地跑去医院,一路上她的心被人狠狠揪住,赶到医院没?多久,就要被催促交医药费,可?是她余额不到三千,今天的工资和昨天的工资都被她拿去交姨妈的医药费。

    她想到这里,攥紧了手?,孤立无助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耳畔也一直传来护士的声音,“你到底交不交钱。”

    江絮雾恍惚点头,“要交。”可?是钱不够,怎么办?怎么办?

    她焦虑不安,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她疼得说?不出话来,在护士再三催促下,江絮雾正要艰难开?口,想问能?不能?先欠着。

    突然,一句轻柔的声音,把她从不安中拯救出来。

    “江小姐。”

    江絮雾猛然想起什么,双眼含泪冲到坐在轮椅的裴少韫身边,她忘记问对方怎么在这里,满心只有哥哥,“裴先生?,我能?不能?向你借五万块钱,我很快还你,求求你裴先生?。”

    她哭得睫上含泪,楚楚可?怜的姿态,令男人心软,“江小姐不用伤心,王管家去帮她付医药费。”

    推着裴少韫轮椅的江絮雾自是感激不已。

    “谢谢你,裴先生?。”江絮雾哽咽半蹲在他面前,一双手?还死?死?攥紧他的衣角,知道他一身衣服名?贵,江絮雾吓得收回手?。

    “江小姐不必客气,我也是刚好来医院做复检,对了明晚我有一场宴会,不知道江小姐能?不能?帮我。”

    裴少韫温柔轻说?,矜贵和温润的气质,给人无害,可?江絮雾嗅到危险的来临,迷惘抬眸见他,想到他刚刚帮忙垫医药费。

    不想欠人情和还人情中纠结不已。

    裴少韫温声道:“你别怕,江小姐,我在南城有名?,倒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被猜中心事的江絮雾,羞愧垂下头,没?见到男人抚在轮椅靠手?的手?腕青筋已经兴奋得蜿蜒凸起。

    男人肤色惨白,是不见天日?的白,一旦情绪外露,青筋争先恐后地爬出来。

    他居高临下,睨向半只脚踏入陷阱的江絮雾,竭力控制想要触碰江絮雾的想法,目光晦暗,语气带上哄人的温柔,“我只是缺个女伴,正巧没?有合适的人选,你明天不放心可?以跟你同学?说?你去哪里,给你同学?发定位。”

    “所以江小姐不用担心。”

    在毒蛇的诱骗下,江絮雾浑然不知点了点头。

    直到发现他真?面目的那日?,江絮雾才想起,他名?下有私人医院,为何来这里复检。

    可?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傻乎乎露出感激的笑?容,忽略了男人狰狞的手?背青筋,也没?注意到男人不经意流露森森的审视。

    那不是对陌生?人的审视,而是猎人对着陷入陷阱的猎物,挥刀想要撕碎最柔软好吃的部?位,再细细咀嚼,连着血迹吞咽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