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综武侠]天下有敌 > 95、道魔 5
    蒙赤行想到归乡,就起身离开,庞斑跟在他身边,师徒俩趁着雪夜离开大都,除了哈日珠无人知晓。

    元大都位于后世的燕京,从这里出发去往蒙古草原,以他们的修为只需十日左右。

    这一路上蒙赤行都未说话,他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里,寻找着他阔别已久的故乡。

    从他跟着铁木真踏上征途,就再也没有见过苍莽阴山下的故园,没有再听见昔年姐妹们骑马吟唱的牧歌,从他最小的妹妹去世后,除了他,再也没有人记得他祖父祖母的面容,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父母的身影。

    在得知他为了保全亲族,甘愿为孛儿只斤家族护卫终身时,他怀着身孕的姐姐也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流着眼泪熬夜缝补衣物,害怕他北征时无人照顾冷暖。

    那些让他愿意倾尽此身的人啊,都葬入地下百余年,连尸身都化为白骨了。

    失去幼崽的母骆驼早已死去,谁还能用哀鸣声指引他找到他们埋葬的地方?

    在踏上草原的那一刻,庞斑从蒙赤行的精神中感知到的,不是游子归乡的喜悦,也不是物是人非的悲伤,而是悠长深厚的思念。

    蒙赤行没有再运使内力赶路,而是一步步走在辽阔的土地上,带着弟子向草原深处去。

    随着蒙古铁骑踏遍整个欧亚,蒙古人也随之散布天下,这让草原上的人烟越发稀少了,何况是深冬季节,依旧生活在草原上的部落也早早寻找到了较为温暖的地方过冬。

    他们走了很久都没有见到人迹,若非师徒俩的境界已经不依赖饮食生存,早就不能继续下去。

    蒙赤行并不着急,他缓缓地向庞斑讲述着自己一生的经历,那些从未对旁人提起的神奇际遇,年少时也曾遭遇过的挫折,随军去过的地方,从西方的堡垒,到生灵禁绝的北疆尽头。

    许多事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或是当时便没怎么在意,现在细数来,仿佛还在眼前。

    对于自己得道的感受,蒙赤行没有絮絮细述,这些本就不是语言能够传达的,庞斑跟在他身边,感受他外放的精神,就大抵能窥见他如今的境界。

    能从中学到、感悟到多少,全看个人的机缘。

    “为师如今可以说达到了人间之极,独步魔门,可我相信,斑儿你来日的成就,会超越为师。”蒙赤行对庞斑寄予厚望,他坚信终有一日,自己的弟子会像传鹰那样,窥破天人之界,成为魔门数百年来唯一飞升得道的人,“你现在修行的功法,与门中所传的大相径庭,但想要成人不能成之道,必有他人不能行之事,若你以此成道,也算再创魔门奇功。”

    “只是你以魔念凝结魔种,太重执着,万万要记住,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岁月流逝,皆为感触所生,一味执着,轨实为空。”

    庞斑笑道:“师父,你不必担心,我都明白。我梦中可见几世轮回、生生灭灭,也曾经历过沧海桑田,然而始终未曾磨灭的执念一直在我心中,它会支撑我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大道无尽,此路无穷。”

    蒙赤行闻言点了点头:“如此最好,我知你心有宿慧,若是对此有所疑惑,可以去往布达拉宫,面见藏地活佛,巴师八的《变天击地法》可见前生幻想,他们这一脉对此了解颇深。”

    庞斑应道:“好,我一定去见一见藏地的绝学法门。”

    就这样在草原上走了一月有余,他们终于在一条还未结冰的河边,见到了一个小部落。

    蒙赤行并未表明身份,只做年少时随军征战,如今卸甲归来的游子,被热情的牧民引入家中,他们拿出丰盛的食物款待素不相识的两人。

    他们家唤作依仁台的小儿子从未见过如蒙赤行师徒这样风采的人物,蒙赤行身居高位多年,气度尊贵,相比之下,年轻的庞斑容颜俊美温柔,人也显得更好亲近,他便抱着家中牧羊的獒犬靠在庞斑身边,向他说自己的生活,明年开春自己就要学骑马,还要向父亲学弓箭,跟他们去猎狼。

    庞斑坐在暖洋洋的毡包里,摸了摸依仁台身边的大狗,那獒犬领地意识极强,对外来的生物本是十分警惕的,可对庞斑的触碰毫不抵触,甚至蹭了蹭他的手。

    心情正好的庞斑凑到依仁台耳边,和他咕咕叨叨说了一通,依仁台兴奋地抱着他的手臂,连连点头。

    主人家招呼蒙赤行豪饮,没有注意到小儿子和庞斑说了什么,蒙赤行倒是听见了,瞥了他一眼。

    他们在这家借宿一晚,第二天用过早餐就离去了。

    临走时,庞斑拽了自己身上的一颗珠子下来,用细绳穿好,包括一颗狼牙一起挂在了依仁台的脖子上。

    离开这处小部落后,蒙赤行才道:“你兴致起来了,昨夜带着人家孩子出门去,把附近的狼群杀了,也不清理一下身上的血腥味,吓得那些獒犬坐立不安的。”

    庞斑灌了一口奶酒,笑道:“也就是个十几只狼的小狼群,昨天他们都睡下了,我让依仁台今天起来再告诉他父母,去把狼皮剥了,人家招待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留下就走。”

    “至于血腥味,风一吹就散了。”

    对于庞斑带着一个七岁的男孩出门猎狼的事,蒙赤行倒没说什么,对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来说,和狼的搏斗几乎贯穿他们的一生。

    不过,得益于这部落中一位老人的指引,他们找到了最后一段行程的方向。

    沿着河流走了三天,蒙赤行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群山,仿佛又见到了山阴下的毡帐,成群的牛羊、骏马,还有他离开那天,站在风中高大的身影。

    他们似乎依旧伫立在那里,就为了等他今日归来。

    他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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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的最后一个月,蒙赤行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他盘坐在空无一物的大地上,身后是连绵的阴山,头顶是碧蓝的天空,神情安详喜悦。

    庞斑则忙着修筑一座简陋的窑炉,从山上取干枯的草木,他已经猜到,蒙赤行精神解脱后的躯体一定很难焚化,尤其是他们这一脉的修行法锻炼肉身,绝不是一般方法就能烧动的,他要多做些准备。

    到了蒙赤行预言的第一百天,庞斑坐在蒙赤行身边,感受到他一日圆融似一日的精神终于彻底脱离了躯体,那股温和辽阔的意蕴没有半点牵挂地向着天地间去了。

    魔门大宗师、蒙古帝师、曾追随历代蒙古皇帝南征北战的绝世高手、“魔宗”蒙赤行,在他弟子的陪伴下,于阴山脚下坐化了。

    自此,蒙元震慑天下的三大高手全部离世。

    庞斑望着头顶的天空,他也不知道蒙赤行最后去的是何处,是融入了这片天地,还是精神超脱这个空间,得以另类的飞升。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一个得道者是如何走到最后的,蒙赤行虽然没有在最后教导他什么,但他一生修行所得的精神在这百日里,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那是怎样超越万物、高邈玄妙的前境,是世人苦苦追求的大道所在。

    前路未绝,来人当往,为求此道,百折不悔。

    飘忽的魔念在这一刻凝结成了炽烈的魔种,在清冷阴极的道心中,至阳无极的魔种仿佛在水中生火,将所有精神灼烧凝练,撕裂开道心撑起的意向,化作一朵将开未开的金莲种在月下的清水心湖中。

    道心种魔,由此而初成。

    庞斑跪在蒙赤行的尸身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把这具躯体搬入窑炉中焚烧,和忽必烈死后尸身老化不同,蒙赤行坐化时的境界旷古烁今,留下的身躯犹如金刚、坚硬不朽,烈火焚烧了整整五天,才彻底将之烧成灰烬。

    拆掉窑炉,任由草原上的风将焚烧的灰烬吹散,蒙赤行的精神已逐道而去,他的身躯则永远和他的亲族一起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收拾完所有后续,庞斑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也不返回已经没有蒙赤行在的大都,径直往藏地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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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庞斑懒得继续步行,便捉了野马群中一匹合眼缘的马来代步,晃晃悠悠步入了高原地带。

    其实对藏地他并不陌生,身为齐乘云时,他居住在天山上,时不时四处游走,藏区他也来过几次,人迹罕至的地方总有种自然的纯净大美,但人多的地方他就不太喜欢了,大概是因为这里盛行的苯教和奴隶制度,让他身为一个“人”而本能地感到不适。

    所以齐乘云很少在藏地盘桓,只是偶尔去看看风景,也带着晚辈去长长见识,看看自然的神工造化。

    这次,庞斑要去见的是藏传佛教的密宗活佛,对这一任的活佛,藏民们说得神乎其神。

    据说如今的鹰缘活佛是在上一任活佛离世,举行继任仪式时,突然出现在大殿中的,布达拉宫的诸位上师商讨后,便将此视为天意,奉他为新任活佛。

    这位鹰缘活佛不会任何武功,但布达拉宫的僧侣们对他无不尊崇敬拜,因为其人有大智慧、大慈悲,能解众生苦难,能解一切迷疑。

    庞斑在进入藏区前就放走了自己骑的马,徒步登上高原,以精神隐蔽自己的身形,凑在藏民信徒中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赞颂当世活佛的圣迹和智慧。

    忽听得一个衣着简朴的喇嘛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庞斑身边,开口解释道:“世间没有人能解一切疑问,更渡不尽苦海无边。”

    庞斑看了一眼这个青年面貌的喇嘛,他身材高大,却不给人压迫感,五官分开看都平平,但生在他脸上,就有了一种近乎神圣的美感,他低垂着眉眼,仿佛寺庙殿堂中供奉的佛陀塑像,仁慈悲悯。

    庞斑咬了一口热腾腾的青稞饼,询问道:“那鹰缘活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青年喇嘛转着手里的念珠道:“他是个曾经走错路的人。”

    庞斑挑了下眉:“此话怎讲?”

    “他的母亲是藏王弟子白莲神女,因被师父派去阻截南宋高手传鹰,和他结下了一段缘分,生下他,起名鹰缘。”青年喇嘛无视了不远处围炉而谈的众人,店中的人似乎也没有看见角落里的僧人,任由他说起当世活佛的隐秘身世。

    “他自幼就受到母亲的影响,一心追寻父亲的足迹,随身携带他留下的兵刃,受到其中的武道影响,便以为自己该走上这条跟在父亲身后,飞升而去的路,直到他的母亲去世,他才突然意识到,亲缘是会随着生死轮回断裂的,离去的人已经离去了,他该做的是走自己想走的路。”

    “那一刻,他精神完满,差一点踏出那一步,但他放弃了。”

    庞斑手中的动作一顿,再一次打量起眼前的喇嘛:“在我看来,他不是放弃了,他是找到了。”

    青年喇嘛闻言而笑,他看向庞斑的眼神熟稔亲和,像是在看一位相交已久的朋友:“是。那飞升的路,不过是他被父亲所留的道意侵染而走上的,不是他要追求的道。他的道从不在天上,而在人间,所以他舍去所有武功,返回到人间,来履行自己的道路,也了结一些因缘。”

    庞斑吃完手里的饼,向喇嘛行了一个佛礼:“大和尚好修为。”

    世间多少人求飞升成仙、长生,哪怕知道这条路不是自己想要的,但半步踏出,有多少人能放弃唾手可得的成就,向道而舍飞升?

    青年喇嘛,也就是鹰缘活佛微微摇头道:“那本就不是我的,舍去也未曾失去什么。我向施主陈述此事,一来是觉得你与我所求虽不同,却是一样人,二来,是为了结家父与尊师的因缘。”

    长街一战,蒙赤行从传鹰身上看到了“天道”,传鹰也是因为蒙赤行才窥见迈出最后一步的机缘。

    青年喇嘛微笑着伸出手,道:“鹰缘,因缘。我与施主命中有三面之缘,今日我来见你,是为你指一个方向。”

    他的食指落在庞斑的额头上,两人的精神相接,一处古朴恢弘的宫宇画面忽然从庞斑的脑海中闪过,还未等他去捕捉那残留的画面,一直戴在他手上的白玉镯忽然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