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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傲骨

    比较奇怪的是, 陈缘知原本以为自己激进的做法会让罗简汀对她越发不满,但事实上,自从那天金蝉脱壳之后, 罗简汀小团体里的人就没有再来找过她了。

    陈缘知心怀疑虑,难道罗简汀又在盘算筹划些什么?

    四月, 清明将近, 这一日是一周来难得没有下雨的一天,历创班的体育课得以正常进行。前一晚下过雨, 空气潮湿,凉得叫人只想捂紧外套。

    陈缘知随身带着单词本, 老师一喊解散,人群便哗啦一声闹哄哄地散开了, 女孩子们各自找到伙伴,开始满操场地找落脚之地,男生们捞了球便大喊大叫着冲向了球场。

    陈缘知本来也打算离开这一处, 却因为拿东西耽搁了一会儿, 导致她直接被老师逮住了:“那边那个女同学, 对对就是你,你过来一下。”

    陈缘知:“?”

    等陈缘知走过去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体育老师想找个人帮他登记日常体育活动成绩,他懒得记录了, 体委今天又请假,于是他随便找了个走得慢的倒霉蛋。

    陈缘知就是那个可怜的倒霉蛋。

    但陈缘知哪里敢说什么呢,她只能乖乖地回答:“好的老师。”

    表格和登记册都在办公室, 体育老师的办公室则是在体育馆的三楼。

    这份工作说麻烦也不麻烦, 说复杂也不复杂,就是枯燥。陈缘知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地填写班里人的成绩, 过了好一阵子才填完。

    全部填写完毕的那一刻,陈缘知抬起头,浏览了一遍表格,转动的眼珠微微一定。

    表格上有一行很明显的空白,夹在她前后的名字都打了满满的对勾,只有这个人的勾稀稀松松,一眼望去似乎也能从勾里看出这个人对体育活动的不上心。

    谢槿桦居然请了这么多次假吗?

    陈缘知平时并没有过多地留意别人是否出勤,如今乍一眼看到,还是有些意外。

    体育老师看到她拿着表格过来,懒洋洋地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乐呵呵地收下,“唉!登记得很好啊,谢谢你了同学!”

    陈缘知:“嗯嗯,不用谢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

    并不是啊!但算了,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陈缘知抱着自己的外套离开了体育馆,天高气爽的季节,站在体育馆外时,陈缘知不免回想起了前几日,她和许临濯在这里跳过的那支舞。

    ……她到最后也没有学会交谊舞,这也让她认清了自己在体育上贫瘠的天赋。

    只是想起某几个瞬间,陈缘知都忍不住翘起唇角。

    “——让开!!”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女音,拔得极高的腔调,陈缘知刚转头看去,手臂便被横冲直闯而来的人撞了一下。

    陈缘知微微皱了皱眉,一抬眼却面露讶然。

    是罗简汀。

    但此时此刻的罗简汀看上去非常慌张,甚至那表情里还藏了一丝恐惧,以至于让她失去了一贯擅长示人的冷静自持。

    陈缘知只来得及看一眼她的脸,后面接踵而来的则是罗简汀的两个好姐妹,三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慌张,三个人都跑得极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般。

    陈缘知满目疑惑地回头看去,眼睛瞬间睁大了。

    体育馆尽头的墙边,谢槿桦闭着眼倒在地上。

    陈缘知飞快地跑了过去,那果然是谢槿桦,她脸色苍白,此刻闭着眼,正处于昏迷的状态,看上去已经不省人事了。

    她蹲下来迅速地查看谢槿桦的状况,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加上刚刚罗简汀她们慌乱逃跑的模样,陈缘知怎么也不信她们和谢槿桦的昏倒无关。

    “谢槿桦!谢槿桦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陈缘知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但谢槿桦毫无反应。

    陈缘知心下一凉,紧接着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打120。

    她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压了压舌根,伸手拿出了老人机,刚准备按下数字的那一刻,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陈缘知动作一顿,原本躺在地上完全昏迷过去了的谢槿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只是看上去极困倦极没有精神,脸颊依旧毫无血色。

    拉她衣袖的那只手正是谢槿桦的。谢槿桦声音虚弱,但陈缘知听得分明:“别叫救护车。”

    陈缘知完全不理解,她眉心紧蹙地看着谢槿桦:“可是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谢槿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差——”

    “都说了不用。”

    “……看不出来吗?”谢槿桦咳嗽一声,神色复杂地看着陈缘知,一向冷清的人脸色流露出一丝近似于无奈的情绪来,“笨蛋,我没事。”

    “怎么可能看得出来,任谁来了都不会觉得你没事吧?”陈缘知目光担忧,“而且你怎么会晕倒?是不是因为罗简汀她们——”

    谢槿桦按了按太阳穴:“你先拉我起来。”

    陈缘知止住话头,她把谢槿桦扶起来,看着那人低垂的毫无精神的眉眼,陈缘知还是坚持说道:“你不让我叫救护车,那至少让我带你去医务室让医生看看吧?”

    谢槿桦怔了怔,洒然一笑:“……真的是。”

    “那就随便你吧。”

    到了医务室之后,医生听说了是短暂性晕倒,先是拿着听诊器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于是便开口问了谢槿桦几个问题:

    “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谢槿桦:“有点头晕恶心,别的就没有了。”

    “之前也有这样突然晕倒过吗?”

    “有,但是是很久之前了,大概是去年二月份快开学的时候。”

    医生思索了一下:“最近几年有没有做过什么大型手术?”

    谢槿桦:“最近几年没有。”

    陈缘知站在谢槿桦身边,她看着医生的表情,冷不防听到谢槿桦淡淡响起的声音:“小学的时候有。做过两次心脏手术。”

    陈缘知放在身侧的手指僵住,她的目光慢慢地从医生身上移开,落在了谢槿桦的侧脸上。

    那人的表情还是那么淡漠,仿佛她口中说出的完全不是什么严重的事,而只是一次感冒发烧。

    医生:“是有关于心脏的过往病史吗?所以才做了手术?”

    谢槿桦:“嗯。”

    “是什么病呢?”

    “先天性心脏病。”

    医生的问话结束,他的结论是大脑供血不足导致的暂时性昏厥,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但内伤的概率较小,他建议如果不放心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谢槿桦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就像刚刚拒绝陈缘知一样:“不麻烦了,谢谢医生。”

    医生点点头:“没关系,在这里休息一下吧,那边有热水。”

    “好的。”

    陈缘知和谢槿桦坐在了离医生较远的角落里,陈缘知用纸杯装了两杯热水,其中一杯递给了谢槿桦。

    “谢谢。”

    “不用。”

    短暂的礼节性的对话后,陈缘知落座,两人陷入了空白的沉默中。

    陈缘知看了眼谢槿桦,主动开口:“我当时刚好站在体育馆外,罗简汀和两个女生从我身边跑了过去,看起来很慌张的样子。”

    “你昏倒的原因是什么?真的是和医生说的那样吗,走着走着忽然晕倒了?”

    谢槿桦这次没有再避而不答:“不是。”

    “我晕倒确实和罗简汀有关系。”谢槿桦淡声道,眼镜后的眼眸墨珠般沉粹,“我本来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结果罗简汀带着人跟着我,一路跟到了体育馆我才发现。”

    陈缘知不明白:“她带人堵你?你和她之间什么时候有了过节?”

    “上次校庆,我们班的节目的事。”谢槿桦看了眼陈缘知,“你因病请假,那个角色无人替补,罗简汀也是急得神智不清了,居然跑来找我,想让我顶替你。”

    “我没忍着她,说了一堆话,她被我骂得脸都绿了。”

    陈缘知没想到自己走了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第一反应是道歉:“……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谢槿桦:“别随便道歉,跟你有什么关系?”

    “况且是我自己没忍住,主动说了难听的话激怒了她。”谢槿桦呵笑一声,“虽然我觉得我也就是说了实话而已。”

    “不过即使是如此,也足够把罗简汀那样的家伙气疯了。”

    “……”陈缘知捏紧了杯子,“她对你做了什么吗?”

    谢槿桦本来微微闭着眼,似乎是在休息,闻言睁开了眼睛看来,“如果她做了什么,我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了。”

    谢槿桦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眼里流露出一丝讽笑:“事实上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我就忽然晕倒了,在完全晕过去之前,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她们慌慌张张地逃跑的样子,当时觉得真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

    谢槿桦的话音顿住,她有些意外地朝陈缘知看来,却看见了她握紧的拳头和冷然的脸。

    陈缘知重复了一遍:“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要是你当时真的有性命之危该怎么办?她们就这样跑了,没有第一时间叫救护车,甚至都没有去找老师!那个地方又是角落,等有人发现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可能你本来能救回来的,就因为她们逃避责任的行为,你就……”

    陈缘知说不下去了。

    陈缘知第一次觉得这么愤怒,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人格缺陷了,而是恶。这就是最纯粹的恶,人性的恶。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陈缘知完全放弃了心里一贯秉持的客观公正,她开始发自内心地希望罗简汀这样的人得到惨痛的报应。

    谢槿桦看着她,眼里那些嘲讽慢慢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陌生的情绪,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情绪。

    “……好了。”谢槿桦轻声道,“我不是没事吗?”

    “我说放过她,并不是说就这样算了,只是觉得没必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她这种人身上而已。”谢槿桦,“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揭发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

    陈缘知看着谢槿桦,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

    “你的病……真的没事吗?”

    陈缘知:“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这么抗拒去医院,明明是……”明明是很严重的病啊,万一和它有关呢?

    “你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谢槿桦瞥了她一眼,淡声道,“你没听到我和医生说的话吗?我初中之前就已经做过了两次心脏手术,病早就好了。”

    “先天性心脏病并不是绝症,只要后天尽早进行手术,并且手术比较成功的话,是完全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和进行体育活动的。可能会显得比较体弱,但只要定期复查,基本上不存在问题。”

    “虽然理论上是这样,但我手术之后还是像这样无故昏迷过三次,”谢槿桦垂眸,看着膝盖上突起的那一块骨头,“这次还好,我很快就清醒了,现在感觉也没什么了。像前两次都闹进了医院,害得我家里人丢下工作来照顾我,很麻烦。”

    陈缘知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是不想……?”

    谢槿桦看着自己瘦削的手腕,“嗯”了一声:“我家里人的工作都很忙,我如果进了医院,哪怕只是做检查,他们也一定会知道的,他们会很担心。我对我自己的身体还是比较了解的,如果真的有事,我能感觉到,但我现在确实觉得好很多了,没必要去医院。”

    “从出生开始,我就在给家里带来麻烦。不仅从小到大都体弱多病,还有先天性的缺陷,我已经耗费了他们太多的心力。”谢槿桦声音平稳,目光望着窗角,“我希望自己可以慢慢变得独立,尽量不要再让他们担心了。”

    陈缘知看着谢槿桦的侧脸,这样熟悉的时刻,让陈缘知想到洛霓。

    如果是洛霓在的话,一定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表达才能安慰到眼前的人吧。不像她,只会手足无措地干巴巴地坐着。

    可是,洛霓至少教会了她一点。

    只要真诚地表达内心的想法就好了。尽管笨拙,但不再惧怕表达感情,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陈缘知慢慢开口,嗓音很涩,但却字字清晰:“可是槿桦,我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

    “明明你有过那样严重的病,可是你却从来没有用它去向别人索求过宽待,反倒是因为这个,对自己比对别人还要苛刻。你的成绩甚至比很多更健康的人还要好,还要好很多很多。”

    “你也一定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陈缘知直视着谢槿桦,那些遥远的过去和现在,就这样连接了起来。

    她轻声说道,仿佛像是害怕惊扰什么一般温柔:

    “我觉得,你的家人也一定为这样的你感到骄傲。”

    第112章 发觉

    谢槿桦似乎没有想过陈缘知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看着陈缘知,目光微微凝滞:“你……”

    这一瞬,谢槿桦忽然记起了, 曾经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那人的身影逆着日光,难以分辨, 但嗓音清澈沉静, 却好似被太阳光晒得炽烈的一块蓝水湖泊:

    “……他们肯定也将你视作骄傲。”

    眼前女孩的眼睛清明若雪,摇晃的水波在那双潋眸里流连, 让谢槿桦蓦然回想起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回忆涌上心头,少年的挺拔如竹的影子和眼前静坐的女孩合为一体。

    谢槿桦掐紧了手心, 才收住那一刻的失态。

    ……真的很像。

    陈缘知等了很久,才等到一句来自谢槿桦的“谢谢你”。

    她那时尚不知道, 来自谢槿桦这样的人的一句诚心诚意的感谢,究竟代表了多么重的份量。

    在那之后,谢槿桦对陈缘知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两个人在路上碰到也会一起走了, 虽然相比结伴, 她们两个人都还是更喜欢独行。

    后来陈缘知回忆起和谢槿桦慢慢成为朋友的过程,她发现,其实最有趣的是,她们两个人都想靠近对方, 但又怕太过于主动会给对方压力和困扰,也害怕着因为自己看起来和平时外表示人的性格不同而遭受非议,所以两个人都故作轻松, 每次都是看似云淡风轻, 但实则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在交流。

    谢槿桦对她的态度和之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陈缘知却隐隐感觉到, 之前谢槿桦设置的那一层阻隔于她们二人之间的蔽障已经被撤除。

    谢槿桦心房的门把手上长着仙人掌的刺,是她对闯入者设的防备和磋磨。但陈缘知没有选择门把手,而是站在门前一点一点耐心地敲着门,后来,这扇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了。陈缘知也走了进去,仿佛轻而易举地。

    罗简汀似乎是被谢槿桦的突然晕倒吓到了,最近都很安分,没有再来造谣生事。但陈缘知想,她们私底下对她俩的讽刺和谩骂,是不可能少的。

    期中考试便在这样的日子里到来了。

    考完期中考的弟二天恰好是周六,上一次买的教辅书已经看完,陈缘知老早便想着去书店买些新的教辅书来看。

    她透露了一些这样的愿望给许临濯,没想到那人听完,居然直接提议:“那周六下午我们一起去书店吧?”

    陈缘知有些意外:“……你也有要买的教辅书?我可以帮你买的——”

    许临濯:“你在说什么?我这么说,当然是因为想和你一起去书店。”

    “……”陈缘知摸了摸额头,她感到脸热,还有点羞恼,“许临濯,我真的是去干正经事的!”

    “我知道呀。”

    陈缘知:“那你还跟我去?你又不买书,难道就一直跟着我看我挑吗——”

    许临濯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难道不可以吗?”这样。

    陈缘知:“……你就这么想和我一起去书店吗?”

    “嗯。”许临濯欲言又止,声音低沉,“因为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去过书店……”

    陈缘知:“……”

    陈缘知:“真的是……那就、那就一起去吧!”反正就是去书店而已!

    陈缘知脸上泛起红晕,故意瞪那人:

    “这样你满意了没?”

    “满意。”

    面前的人弯起眼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令她见之为之心颤。

    不就是说可以一起去书店么,居然笑得这么开心……

    ……

    周六的下午,谢槿桦来到了新华书店。

    春申市最大的新华书店距离东江中学有相当一段距离,但恰好在谢槿桦家地址附近,今日她想起自己有些学习资料需要更新,于是在回校前顺路去了书店买书。

    也许是书店离东江中学较远,而离另一间高中较近的原因,面积宽阔的店面里几乎见不到几个东江中学校服的学生。

    浩如烟海的书籍快要将人淹没,但谢槿桦目标明确,学习教辅区,类别是高中二年级,高中三年级和高考,科目是英语和数学。

    谢槿桦微微倾身,站在一排书册前,伸手取下了一本教材,翻动几页目录后又将其合上,抬手放回了原来的书架。

    就在她抬手将书籍并入书架的那一刹,目光穿过稀松的书册缝隙和架子,轻盈地,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书架对面的两人身上。

    谢槿桦忽然就没有动作了。

    她站在原地,双眸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书架对面的陈缘知和许临濯。

    二人都穿着东江中学的校服,醒目清新的蓝白色,此时女孩的长发被一根黑蓝色的橡皮筋轻巧扎起,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天鹅颈。

    她垂着眸,长黑的睫羽在眼眶底扫出繁影,似乎是在很认真地端详着手里的教辅书的参考价值,是否值得她购买。

    而男孩挺拔清瘦,如山嶙峋,普通人穿来只会觉得拖沓松垮的校服上衣穿到这样一副少年的躯体之上,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清风填满。

    他似乎并没有打算要买书,此刻只是站在一旁,只在女孩抬头说话的时候间或回答一两句,似乎是在帮忙做参考。

    男孩在离女孩一臂之距的地方安静地注视着她,望着她的眼眸温柔,令人看过去之后,便难以再移开目光。

    谢槿桦久久地站在原地,直到陈缘知伸出手,青葱洁白的指尖拽住了许临濯的上衣衣袖。

    “许临濯,你有在听吗?”陈缘知微微蹙眉。

    许临濯站直了身,因为陈缘知的动作而微微弯腰,低下头靠近她,附耳去听:“嗯?抱歉,刚刚有点走神。”

    “我说这里的地理资料都好一般,我都看了快十本了,总觉得好像来来去去都是一样的内容。”

    陈缘知松开拉许临濯衣袖的手,将手上的资料书塞了回去,有点苦恼:“那这样的话我还买什么,直接回去再背一遍我的地理教辅不就好了?”

    许临濯扫了一眼:“还是要再找一些偏一点的地理教辅书,那种书上可能会有比较少见的知识点归纳。像这些都太常见了。”

    “看目录就知道了,一点也不详细。”陈缘知,“好的教辅书目录详尽,总结排版得也很有规律,这些书给我的感觉就是同行互鉴。”

    陈缘知瞥了眼因为自己的话笑起来的许临濯,“别笑了。”

    许临濯闷声笑完,又恢复了原来的姿态,他轻声安抚道:“地理教辅是比较难找的。”

    “可不是一般的难找,”陈缘知,“每次我买新教辅,最头疼的就是这一门。”

    许临濯:“你来之前不是说,已经有了瞄准好的目标?”

    陈缘知:“是有了,不过我问了店员,她们说那本地理教辅回的货很少,这个月的已经卖光了,让我下个月再来。”

    “这就麻烦了。”

    陈缘知抬眼看许临濯:“年级里是不是已经在准备要进行一次联考了?”

    联考是春申市乃至全国各地都非常常见的一种考试形式。通常是以同一个区里同一层级的高中联合出卷考试,考完之后也会有一个联考排名,显示的是学生这次考试的成绩,在所有参与了联考的高中学生的成绩里排第几名。

    东江中学在春申市联考里向来占据绝对优势,几乎每一次,东江中学和春申市其他的重点高中举行的联考里,东江中学学生都能垄断联考前100名的尖子生排名。

    陈缘知也很重视这场即将到来的联考,因为联考在升班机制里占据的参考比例一直都很高,如果联考成绩优异,对她升上元培班是非常有帮助的,所以陈缘知非常希望能够在联考中取得一个好成绩。

    许临濯:“对。大概就是这个月和下个月的事情了,不过虽然学校打算和其他高中搞联考,但我们校内自己的月考什么的,也还是维持不变。”

    陈缘知明白了:“所以说,压力还是很大的。”

    许临濯:“是的。”

    现在的大考基本上是一个多月一次,一旦中间再加一个联考,备考和日常学习两者上难免会平衡不了。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学生会吐槽一直在拼命考试的学校。

    因为对于学生而言,考试是一种检验,检验完没有对应的时间去修正自己的错误并且加以学习的话,那么下一次再检验,结果也还是一样的,检验也会失去它原本存在的意义。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沉思的表情:“总之,既然买不到合适的教辅,就先不要心急了,买本习题册吧,看看能不能通过做更多类型的题目来学习新的知识点。”

    陈缘知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也是一个办法。”

    两人最终达成一致,少年少女慢慢地转身,低声聊着天走远了。

    谢槿桦站在书架后,目光静静地跟随着二人,直到陈缘知的背影隐没在楼梯间的拐角,才慢慢转动眼珠,看回手上的书本,神情若有所思。

    第113章 谢家

    “你和许临濯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句话, 陈缘知喝下去的一口水差点呛住。

    她连忙盖好水瓶,目光震惊地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谢槿桦:“咳咳,你说什么?”

    四月的第四次体育课, 谢槿桦和陈缘知并肩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早上刚下过雨,天空高远辽阔, 空气中带着浸湿的草木馨香。

    原本一言不发的家伙突然开口, 便是石破天惊。

    谢槿桦看向陈缘知,眼神平静地重复:“你没听清?我说你和许临濯——”

    陈缘知连忙道:“等等!”

    “我听清了的,”陈缘知面露窘然,“但是……不是,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谢槿桦:“上周周末,书店, 我看到你和他一起买书了。”

    谢槿桦瞥了一眼僵住的陈缘知:“你要是不想回答,不回答也可以的。”

    陈缘知被她的宽容弄得愣了一下:“是、是吗……”

    谢槿桦呵笑:“反正我看你的表情已经看出来了。”

    陈缘知:“……”

    谢槿桦:“但我没想到你们会谈恋爱,我还以为你们就是朋友。而且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是说其实你们是青梅竹马——”

    陈缘知捂脸:“停!”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陈缘知弱弱道, “我们真的就是朋友而已呢?”

    谢槿桦:“陈缘知, 如果撒谎的时候连自己都不信,别人就更不可能信了。”

    陈缘知:“但是我们现在确实是朋友,只是……”

    谢槿桦:“只是?”

    陈缘知埋头:“……只是,他同时也在追我。”

    谢槿桦了然:“噢, 我说呢。”

    陈缘知按捺不住发问:“那个,槿桦,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是在谈恋爱?”

    谢槿桦拿着水瓶, 微风撩开了她前额遮挡的刘海, 露出女孩饱满的额头,她洒然一笑, “或许你有看过他看你的眼神吗?”

    “眼神?”

    “对。”

    那样的目光不可能是朋友,只能是恋人。

    陈缘知犹豫了一瞬:“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我只是……”

    谢槿桦没有等她说完,微微摇头:“你不用解释,我明白。”

    “许临濯这个人太有名了。创新班和元培班离得很近,无论是排名还是地理距离,大家几乎都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活动。”

    “也许在普通班这种情况还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但创新班就不同了,大家对元培班那几个天之骄子中的佼佼者都很关注,一旦这些人里有什么异动,必定会招致最多的八卦和讨论。”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就算是男方主动追求,大众也只会将矛头对准女方。女性在这方面承受的麻烦和非议远比男性要多。你的顾虑是对的,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这种事。”

    陈缘知怔然。

    她没想到谢槿桦会看得这么明白。

    “……是的,这确实是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和许临濯熟识的原因。”

    陈缘知低垂眉眼,“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自觉成绩还不够好,我怕别人的议论也会影响到我的学业。我想能够全神贯注地提升自己。”

    “我可以理解大家对八卦的好奇和兴奋,毕竟学习压力确实是太大了,学校生活于大多数人而言也很无趣。但是言语这种东西,实在太容易成为伤人的利器了。”

    谢槿桦:“最可悲的是,你很难指责某一个具体的人。谣言这种东西,很难分清是始作俑者更可恶还是散播讨论者更可恶。”

    陈缘知笑了笑,“算了,说远了。其实或许也是因为许临濯他太优秀了,我虽不会妄自菲薄,但我总希望自己站在他身边时方方面面都能够得上他,让别人看了能觉得我们是一路人,不会走散也不会分开的那种。”

    谢槿桦思索:“许临濯,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出生就执黑子的人。”

    “嗯。”

    “但我觉得,你们看上去已经很般配了。”

    陈缘知愕然看去,“是这样吗?”

    谢槿桦点头:“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

    陈缘知明白,像谢槿桦这样的人是不会说客套话的,即使是好友,她也不怕直言不讳让对方伤心,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谢槿桦:“那你打算答应他吗?”

    陈缘知:“我还没想好,这个学期要做的事情太多,我打算这个学期结束之后再回应他。”

    谢槿桦看着陈缘知的表情,忽然道:“我觉得你可以答应他。”

    陈缘知微怔:“为什么?”

    谢槿桦直言,眼眸平静:“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没什么比互相喜欢更难也更美好的事情了。

    这一点,谢槿桦一直都深深明白。

    ……

    陈缘知今天到学校,刚进大门便发现了和往常的不同,今日不知有什么活动,校门口摆放一排黄菊花,红叶花和桔子树,正门入口处铺设了红色的地毯。

    因为张望,脚步一慢,陈缘知身边掠过去两个女孩,她们低声交谈的话语被陈缘知听去:

    “今天好大阵仗,是又有上头的人来视察吗?”

    “是吧,听说是教育局新上任的某位领导要来,我看班群里是这样说的。”

    进了班之后,才刚上早读,班主任沈儒就走进来示意安静,他有话要说:“今天教育局的领导来我们学校参观,大家注意今天上课的纪律,领导可能会经过教学楼,在路上见到要喊领导好,知道吗?”

    “知道了——”

    “今天没事就不要往办公楼那边跑了!”沈儒挥挥手,笑道,“好了,继续早读。”

    班主任走后,琅琅读书声再次响起。

    第三节课下课后不久陈缘知拿着水杯去走廊尽头打水,刚好在那里遇到了谢槿桦。

    陈缘知一边打水一边问道: “槿桦,刚刚上课老师说的那道难题你听懂了吗?”

    “圆锥曲线那个?”

    “对。”陈缘知早就发现谢槿桦的数学不错,因而总是虚心向她请教问题,“我没听懂,你回去之后能不能教教我?”

    谢槿桦拧上水杯,没有拒绝:“你是具体哪里不懂?”

    陈缘知也打完了水,拿着杯子走到谢槿桦身边,描述起来:“就是用完那条定理之后,老师的思路是……”

    此时此刻,罗简汀和赵可正闲聊着从走廊的另一头走来。

    赵可满腹疑虑:“简汀,你说谢槿桦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会是一直有身体疾病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要不还是别去招惹她了,万一她出点什么事,责任不就都在我们这儿了?”

    罗简汀走在前面,半长发披肩掩去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黑眼浮上一丝嘲弄:

    “怎么,你怕了?”

    赵可被激到了:“怎么可能!是她看上去确实很有问题啊,我是谨慎而已,我怕我们到最后得不偿失。”

    “放宽心吧,”罗简汀对此感到不屑,“像她那样的家伙能有什么值得我们忌惮——”

    赵可忽然抬起了手,语气古怪:“简汀,你看那边的两个人是不是陈缘知和谢槿桦啊?”

    罗简汀闻声望去,她眼睛微眯,不远处的楼梯间里,两个女生面对着一群穿着西装的领导站着,不是谢槿桦和陈缘知又是谁?

    “哟,她们不会是惹事了吧?”赵可兴致勃勃地说,“简汀快快,我们快过去看看情况!”

    说回这边,陈缘知和谢槿桦两个人本打算一同往班里走去,只是刚走出茶水间,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群黑压压的人。

    陈缘知瞥去一眼,为首的人穿着一袭纯黑西装,打着领带,面容干净五官端正,挺直的鼻梁上立着一副银边眼镜,明明看上去比所有人都要年轻,但却周身萦绕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后面呼啦啦的一堆人,陈缘知就认不出来了。但她还是能认出,走在侧边刚好落后这个人一点的两人,正是教导主任和杨副校长。

    陈缘知马上联想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一群人已经上到了楼梯间,距离离得太近,陈缘知甚至能听见副校长谄媚地主动找话题的声调。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正好抬眸望来,与从茶水间走出来的谢槿桦和陈缘知二人目光相触。

    男人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几乎完全停住了。

    陈缘知望着男人看过来的神情,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她微微低头,就像沈儒叮嘱的那样,乖巧地喊道:“领导好。”

    她喊完之后,男人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你好。”

    陈缘知看了眼谢槿桦,不太明白为什么她没有出声,她刚想伸手拉一下谢槿桦的衣摆提醒她喊人,就看到了谢槿桦微微启唇的动作。

    谢槿桦说:“大哥。”

    陈缘知有点没反应过来,明白谢槿桦口中的称呼意味着什么之后,她脸上表情瞬间怔住了。

    ……大哥?

    而谢槿桦对面那一堆校领导似乎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谢明慎看着谢槿桦的眼神终于变化了几分,看上去古板严穆的男人,在面对谢槿桦时却一开口就带着几分温缓关照,镜片后的眼睛也柔和几分:“在学校的学习生活还顺利吗?”

    谢槿桦点头:“一切都好。”

    “要不要下次周末回家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已经打算在学校自习了。”

    谢明慎和谢槿桦聊了几句家常话,似乎也是知道这种情况不方便多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道:“那好。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谢明慎转头离开,后面跟着的老师和校领导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其中几个还忍不住频频回头看谢槿桦的长相。

    陈缘知看了眼谢槿桦,结果发现对方正神情自若地看着自己:“继续,刚刚那道题说到哪儿了?”

    陈缘知怔了怔:“……说到作辅助线那里了。”

    谢槿桦想了想,“这个太难描述了,回去之后我再给你画图说明吧。”

    陈缘知走在谢槿桦的身侧,她望着身边人的侧脸,她才发现谢槿桦的眼镜和刚刚那个男人的眼镜,是来自同一个品牌。

    刚刚和谢明慎打招呼时,陈缘知还没认出那张脸,直到谢槿桦和谢明慎相认,站在一旁的她才有机会观察了那个男人一阵子。

    此时此刻,她后知后觉,自己曾经在何处见过谢明慎。

    谢明慎也不过三十的年纪,仕途上再怎么有成绩也算不上惊天动地,反倒是他的父亲,那位姓谢的老人家在燕京的名号,才叫如雷贯耳。

    而谢槿桦刚刚对谢明慎的称呼是……

    “怎么不说话了?”

    陈缘知回过神来,迎上谢槿桦的目光,她本可以随口糊弄过去,但此刻的陈缘知顿了顿,还是选择了和盘托出:“在想刚刚的事情。”

    “槿桦,刚刚那个人是你的哥哥吗?”

    谢槿桦:“嗯,亲的。我家有三个孩子,属我最小,上面的就是我大哥和二哥。”

    “你是好奇我为什么不把自己在学校受欺负的事情和他说吧”

    那种情形实在太合适了,那么多领导都在场,只要谢槿桦说出口,罗简汀一定会被拿去杀鸡儆猴,说不定为了以儆效尤,还会刻意加重处分。

    只是当众揭穿学校领导一直以来的遮羞布,想想就知道那种场面会是怎样一番精彩盛况,这确实还是需要一点勇气。

    陈缘知点点头,她确实不能理解:“你们关系不好吗?”

    谢槿桦:“不是,我和我大哥二哥感情很好。”

    “我二哥大我六岁,目前还在读研,大哥则是大了我十二岁,早就工作了。大概是年龄差太多了吧,我们基本上吵不起来,他们总是会让着我。”

    “加上我小时候有先天性心脏病,也因为这事,所以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情况,他们都是由着我的。”

    “他们对我很好也很照顾。但我还是想要独立,我不想总是依靠家里人帮我。”

    谢槿桦,“尤其是学校里和其他同学的关系交往之类的事。”

    “我觉得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就不太想让他们担心。”

    陈缘知那天之后才了解到谢槿桦的家庭情况,说得夸张点,可以算是翻手为云的权势。

    班里大多数人似乎都对此了解不多,陈缘知感到困惑,但谢槿桦只是说:“家里人工作需要低调,不适合告诉别人,我通常都说我家很穷,父母都是职工,别人很快就没兴趣继续问了。”

    陈缘知:“……还能这样。

    后来的相处过程里,谢槿桦又陆陆续续地聊起过一点自己的人生和家庭。

    陈缘知才知道,原来谢父本人在家庭里也和示以外界的性格脾气一样,一直以来对他们三兄妹都是严加管教。

    除了有心脏病的她之外,谢父对两个哥哥的要求都极高,谢家在教育方面也有自己一套独特的方法,也算成功,至少目前看来,谢槿桦的两位哥哥都年轻有为,算是人中龙凤。

    一家人都是理性主义者,感情克制,性格冷静甚至棱角分明。

    时间流转更替,终于快要到五月初了。樱花初绽,云霞似的粉红。

    陈缘知和谢槿桦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陈缘知曾以为她已经很了解谢槿桦了。

    直到那一天。

    第114章 梁瀛

    “缘知, 你等一下。”

    陈缘知离开的脚步一顿,她换了个姿势拿好手里的练习册,回头看向沈儒, “老师,你叫我吗?”

    沈儒点点头, “对。你待会儿到班里去和班长说一下, 明天早上的升旗仪式我们班不参加,让她告诉班里的同学和班干。”

    陈缘知有些意外, “好的……”

    “不过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我们班不参加升旗仪式?”

    沈儒:“噢,是这样, 学校组织了一个高考动员大会,邀请了上一届的一些优秀毕业生回来,毕竟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嘛, 学校也是希望他们能给这一届的高三生们加油鼓励, 分享一些考前冲刺的经验。”

    “这个大会本来是只有高三级学生才能去听的, 不过校领导临时改变了主意,让高二级元培班和创新班学生也参加。”

    陈缘知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那我去和班长说一声。”

    沈儒看着她笑起来, 温和如玉:“麻烦你了。”

    陈缘知进教室之后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座位上,于是直接走了过去, 站定在班长李子圆的桌前。

    “班长, 班主任让我和你说一声,明天早上的升旗仪式我们班不用参加了, 是因为……”

    李子圆正在看书,闻言不耐烦地扬了扬手,开口打断:“这个我知道。”

    陈缘知的话音一顿,李子圆已经接了下去:“就是去听动员大会嘛?我已经听别人说了这件事,不劳烦你再跟我重复一遍了。”

    陈缘知眼睫微抬,“好。”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李子圆没有回话,陈缘知转头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陈缘知把错题本和练习册放在桌面上,翻开的一瞬间,脑海涌上疑虑。

    从体育课谢槿桦晕倒事件过后,直到现在,距离她和谢槿桦因为校庆汇演而惹怒罗简汀的事,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但罗简汀却依旧毫无动作。

    这和陈缘知一开始在内心对罗简汀这个人的人物画像是不符的。

    陈缘知一开始有怀疑过,是不是罗简汀因为什么事情而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但刚刚和李子圆的对话又让她否定了这一点。

    李子圆身为班长,也是罗简汀的朋友之一,看李子圆对她的态度,罗简汀应该依然是不喜欢她的。

    难道罗简汀在谋划什么?

    陈缘知担忧之际,蒋欣雨带来了答案。

    “你和谢槿桦做了什么吗?”

    陈缘知被蒋欣雨突然的询问打断了思绪,她有些奇怪地侧眸看去:“我和谢槿桦做了什么?”

    蒋欣雨:“罗简汀今天忽然跟她的朋友们说不要再主动找你们俩的麻烦。”

    陈缘知惊讶:“你确定?”

    “确定,她就是这么说的,我不可能听错。”

    陈缘知奇怪了:“可是我和谢槿桦这几天什么也没做啊。”

    “我想想……噢,对了。”蒋欣雨道,“她说的是‘不要再去找谢槿桦的麻烦’,但是有人和她说你好像也和谢槿桦玩到了一块儿,罗简汀就改口说也别来惹你。”

    陈缘知:“虽然她没有再来找我麻烦,但看样子我还是在被她的小团体孤立着。”传话爱搭不理,问话故意忽视,一些刻意的排挤还是存在的。

    陈缘知思索:“但她突然这么说,好像是决定既往不咎一样,也挺奇怪的。”

    蒋欣雨:“我也觉得,和她之前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驰了,好像在害怕和忌惮着什么一样。”

    蒋欣雨的话语仿佛一记锤,狠狠敲开了那层隔开真相的壳。

    陈缘知忽然想起那天和谢槿桦在楼梯间遇到谢明慎的场景,记忆深处被翻倒,她隐约记起,那时她和谢槿桦离开时,似乎看见了罗简汀和赵可的身影。

    蒋欣雨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慢慢变得清晰,“或许你应该去问问,是不是谢槿桦对她们做了什么?”

    陈缘知开口,眸光清明:“不用问了。我应该知道原因了。”

    蒋欣雨疑惑,她刚想追问,班长李子圆洪亮的声音便从讲台那边传来:“打扰大家一下,我们班不参加明天早上的升旗仪式了哈,大家千万记得别又傻傻地跑去操场等了啊!”

    有男生高声喊道:“班长,为啥我们班不去升旗啊!我特别想升旗怎么办!”

    班里一群看热闹的人顿时大笑起来,李子圆在笑声中朝那个男生翻了个白眼:“这么想升旗就去和校长说,让你以后都负责升旗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还抢国旗队饭碗啊!”

    李子圆再次提高音量,把闹哄哄的嘈杂声按了下去:“我们班明天和高三级一起去开动员大会,学校专门请了优秀毕业生回来给我们分享经验,所以大家记得准时去到礼堂!我们班坐的位置在倒数第四排,别坐错了——”

    “优秀毕业生是哪种优秀?前十的那种吗?”

    “我们学校去年的第一好像就是我们省状元来着吧?”

    “可是省状元基本上每年都出在我们学校啊。”

    “对啊,就一两年不是,但是去年那位特别牛,分数直接断层了。”

    “对对,我们学校去年第二也是省前三,结果被第一名甩了几条街,这事我现在还记得。”

    陈缘知听到前座的女孩兴致勃勃地和同桌说:“听说去年第一也回来了!我朋友和他住一个小区的,昨天刚好就碰到了!”

    “哇,那估计会致辞吧?”

    陈缘知对什么优秀毕业生不感兴趣,她错开眼,朝身后瞥去,刚好看到谢槿桦从后排走过。

    陈缘知扬起声喊人:“谢槿桦!”

    陈缘知的声音和平日里的差别不大,但谢槿桦的反应却特别剧烈,她猛地刹住脚步看来,手臂差点撞到前面的书柜。

    陈缘知:“?”

    自从知道谢槿桦的病史之后,陈缘知总隐隐约约有点关注她的身体情况,此时见她脸色不对,陈缘知还以为谢槿桦是哪里不舒服了,连忙起身走来:“槿桦,你没事吧?”

    谢槿桦慢慢缓过神来,朝她点了点头:“我没事。”

    “那就好。走路记得要小心。”

    “嗯。”

    陈缘知开口说起别的事,虽觉得奇怪,但她也没有多想,把谢槿桦的出神当作是她学习疲累了的反应。

    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也结束,陈缘知主动提出和谢槿桦一起走。

    两个人都是外宿生,平时偶尔也会一起下晚自习,更多的时候时间凑不到一块儿,就各走各的。

    谢槿桦没有拒绝,两个人聊着今晚老师发下来要求做的试卷题目,对面教学楼的玻璃幕墙投影黑夜乌云,白灯明炽,下课人潮拥挤,两人不急不躁地顺着人流下楼梯。

    “我觉得导数那道题,确实是可以用老师说的办法,但是一般来说那个思路实在是太难想到了……”陈缘知一边思考一边说着,却没听见预想中谢槿桦的回应,她有些奇怪的侧头看去,发现谢槿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看着自己的右手边的方向。

    陈缘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是一楼的移动公告栏。

    陈缘知走到了谢槿桦旁边,“学校又贴了什么新东西吗?”

    谢槿桦:“好像是去年全国所有大学各专业组的录取分数线。”

    陈缘知恍然,谢槿桦突然回头看她,神情认真,“缘知,你先走吧,我想看一下这个。”

    陈缘知愣了愣:“噢,好。”

    她本想说这个全国高校的录取分数线在考试院公众号就能搜到,可以回去慢慢看,但谢槿桦得到她的回复之后已经朝那边走了过去。

    陈缘知离开前看了一眼谢槿桦,那块公告栏前挤满了人,谢槿桦就站在人群的边角,看着上面粘贴的表格和数字,目不转睛。

    回到家中后,陈缘知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忍不住给许临濯发去信息:“许临濯,当省状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陈缘知丢下手机去厨房倒水喝,拿着杯子回房时重新拾起手机,对面的人已经回复了她:“很难说,因为我没有当过。”

    陈缘知看来这条回复,忍不住翘起唇角。

    陈缘知:“你就没有想象过吗?”

    许临濯:“不敢。”

    陈缘知:“要是你都不敢想,那我们学校也没人敢想了。”

    许临濯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几十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不敢肯定这种事。如果最终没有实现的话,曾经的幻想就会变成索命的痛楚,所以干脆不想。”

    陈缘知把这段话来回看了很多遍,才慢慢打字道:“我听说去年的省状元也会回来。”

    许临濯:“是,我们班主任已经和我们说了。”

    陈缘知:“我听到班上有人讨论他,说他很厉害。”

    许临濯:“他吗?他的确很厉害。可能你不知道,他其实和我们同岁。”

    陈缘知切实地惊讶了:“和我们同岁?那他怎么会那么早参加高考,难道他跳级过吗?”

    许临濯:“对。他跳过两次级,初中一次,还有一次是前年刚入学的时候,他申请了跳级,直接上了高三,在去年参加了高考,拿了去年理科的省状元。”

    陈缘知暗暗感叹:“好牛的人。”跳级还能考全省第一,这种程度只能说是天赋了。这样的人实在令人望尘莫及。

    “对了,他是哪个初中毕业的啊?”

    许临濯:“他就是信雅的。”

    居然还是同初中的大佬!陈缘知更惊讶了:“我怎么都没听说过他?”

    许临濯:“可能是因为不在一个区吧,他是西校区的。”

    陈缘知:“噢,那确实是不在。”陈缘知是东校区的。

    不过同个校区估计也没用,她初中的时候都不怎么关注这些事。

    “那他叫什么名字?”

    “梁瀛。”

    ……

    陈缘知再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她早已坐在了礼堂的座椅上。早上醒得太早,陈缘知从坐下就开始犯困了。

    靠着椅子微微瞌睡的脑袋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而变得清醒了一些。

    “下面请去年的理科类第一名,梁瀛同学,上台为大家做经验分享,大家掌声欢迎!”

    舞台下掌声烈如雷鸣,舞台上幕布红如火焰。礼堂顶高远如一望不可窥尽的苍穹,其上的白灯发出的光亮远远洒落,仿佛来自宇宙深处跋涉千年的光辉。

    众人议论纷纷,或是满不在意地谈笑风生,或是满眼好奇地抬头张望,直到一个身形清瘦高挑的男生走上台,在那一簇繁茂的花前站定,伸手拨了一下花后摆放着的麦克风。

    陈缘知的目光也聚焦在那个名叫梁瀛的人身上,白光堆积如雪,落在那人的肩膀。

    梁瀛的身形和许临濯很像,以至于令她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但陈缘知无动于衷。

    也许很像,但这个人不会是许临濯。

    距离隔得很远,陈缘知看不清梁瀛的长相,只知道是个身材瘦高的男生,戴着副眼镜,背脊挺得很直,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

    麦克风里传出来的声音沉稳有力,很清亮,令她想到流泻山巅的溪水:

    “同学们好,我是梁瀛。很高兴作为优秀毕业生回到母校,在此为大家作经验分享。”

    陈缘知本来是想认真听一下这位大佬分享的学习经验和方法的。

    但是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一对姐妹花,俩人讨论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见,颇有些让她分心:

    “我靠,你觉不觉得这个梁瀛好帅?”

    “什么鬼,脸都看不清就帅了?”

    “你懂什么,我本来就更看重整体的感觉啊。你看这个头肩比,还有这个身高!他比主持的那个女生还要高一大截,肯定有180了!”

    “哎呀别想了,人家都读大学了,你还是个高二的小屁孩呢。”

    “干嘛,想想又不犯法。”

    “哎,你还真别说,说不定人家在大学里有女朋友了呢?这可不兴想了啊。”

    陈缘知很想让自己忽略这种无聊的讨论,但她还没厉害到能控制声音不传进自己的耳朵,于是只能努力地把注意力转移到台上的人身上。

    突然间,身边一直沉默地坐在位置上的人站了起来。陈缘知转头看去,有点意外,“槿桦,怎么了?”

    谢槿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陈缘知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冷气。

    谢槿桦:“我去厕所。”

    陈缘知愣愣地让出腿:“……啊,好的。”

    谢槿桦擦着陈缘知的腿挤出了座位,陈缘知回头看她,她已经朝入口大步走了过去。

    陈缘知盯着她的背影,顿了几秒,眼看着谢槿桦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入口的大门背后,才终于抬步跟了过去。

    一门之隔的礼堂大厅里,梁瀛的声音依旧平稳清晰,麦克风自带的一点点延迟和电磁音韵,让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海潮褪去时被托起的浪花,含混得悠缓。

    清晨的阳光和煦地照进大厅,此时的大厅空旷无人,雪白的瓷砖上倒影清晰。

    陈缘知出门之后就看到了谢槿桦,此刻的她站在礼堂大门口前的柱子旁边,背影一动不动。

    陈缘知往那边跑过去,快到那人身边时才开口喊道:“谢槿桦——”

    谢槿桦还没回头,陈缘知已经看清了柱子后的东西。

    那也是一块移动公告栏,公告栏上贴着这次到场作经验分享的五个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和简介。

    陈缘知微微一愣,她站定在谢槿桦身边,也就是这时,她侧过脸,看见了谢槿桦脸上的表情。

    她从未在谢槿桦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那是忧伤吗?好像也不是,像谢槿桦这样的人不会陷入纯粹的忧伤里面。她会难受,可她的难受会促使她变得更执着,如同此刻陈缘知看到的谢槿桦一样。

    她的眼神那么专注,坚若磐石,那种忧伤只是磐石下附生的蒲草,无足轻重地摇摆着,时不时瘙痒她,却永远无法动摇她的意志。

    她的意志是什么呢?

    陈缘知顺着谢槿桦的目光看去,落在公告栏最顶端的那人的照片上。

    陈缘知终于看清了,那个叫梁瀛的男生的脸。

    和她想象中的一样,五官端正的少年,穿着校服,鼻梁上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看来的目光清霜白雪。陈缘知发现她很难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人的长相,反而更容易被他的眼神吸引。

    年少的聪颖卓绝让他的眼睛里满是意气风发,但细看之下,那种意气只是表象,掩盖着如山的沉静坚忍。

    而谢槿桦垂着眼睫,仿佛在和梁瀛对视。

    她的目光奇异的安静,甚至安静得透露出温和。

    那一刻,所有埋藏在过去的细节冲破了困惑丛生的河堤,一切的疑虑尽数化作恍悟,猛烈地冲荡着陈缘知的内心。

    礼堂内,梁瀛遥遥传来的声音盘旋而落,语调被距离模糊得温柔,一瞬间抚平了这一处兴起的惊涛骇浪。

    陈缘知忽然想起,她后来和谢槿桦关系变好之后,便一直是和谢槿桦一起去上体育课。

    去操场的路很多,但她总会不知不觉跟着谢槿桦走一楼连廊的那条路。那条路上粘贴着上一届的高三生的最终录取院校和高考分数。陈缘知这才想起,谢槿桦每次都会站定在那块很长很长的海报栏前,盯着某一处看很久,才转头和她离开。

    陈缘知张了张口,心里已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她喊她的声音格外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一般:

    “……槿桦。”

    谢槿桦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她,眼神安静:“你怎么也出来了?”

    陈缘知低声道:“你呢。”

    “你不是要去卫生间吗?为什么站在这里。”

    谢槿桦没有回答,她重新转头,看向面前的公告栏。

    “陈缘知,”谢槿桦慢慢开口,“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做完手术之后到现在,我总共晕倒过三次,前两次都被人发现送去了医院,但其实两次都没有查出原因,医生说我的身体很健康,一切都很正常。”

    “第一次晕倒的时候,我害怕极了。我以为手术还是失败了,我还是没办法像个健康人那样生活,我一辈子都要拖累别人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时候我初一,我是躺在病床上哭醒的。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的太小了,自以为成熟,其实遇到点事就慌得要命。”

    那个时候的谢槿桦比现在还要瘦小,刚刚做完手术两年,即使谢家人买来各种补品不要钱地堆在她身上,她的身体也依旧恢复得很慢。正是女孩子身高猛窜的年纪,她却几乎没长什么个子。

    谢槿桦醒过来的时候在医院,她做了个噩梦,醒来的时候眼睛里全是眼泪,喉咙里还塞着一团模糊的哽咽声。

    但她感觉到有人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白光透过朦胧泪眼落在她眼底,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却能感觉到那人握着她的手的体温,温暖炽烈,像个小小的火炉,让她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刚醒过来的脑子缓慢蠕动。

    谢槿桦想,这一定是一个很健康的人吧。

    不像她的手,总是冷冰冰的。

    “你醒了!”

    陌生的声音让谢槿桦一时间愣了,她伸手擦干了那团糊住眼睛的水,瞳孔慢慢适应光亮,她也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少年身形偏瘦,眼眉落满清风,看人的目光专注干净,如山涧溪流。

    他发现谢槿桦醒了,马上扬声叫来了医生。

    谢家父母和两个哥哥以及一大堆医生护士哗啦啦地涌进病房,空阔的房间里一下子挤满了人,谢槿桦被人扶着坐起来,病床被摇高,或急切或冷静的询问云雨般落下。

    谢槿桦睁大了眼睛,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她的眼睛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寻找那个少年。

    但谢槿桦的眼前只有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再也寻不到少年的踪迹。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一切正常,谢家父母看着报告,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那时谢槿桦坐在病床上,忽然开口:“大哥。”

    谢明慎闻声看来:“嗯?”

    谢槿桦:“我醒过来的时候,那个叫来了医生的男生是谁?”

    “他啊,”谢明慎回想起来,“你在操场上晕倒之后,是那个男生第一个发现了你,他把你一路从操场背到了医务室,然后医务室的医生才打了120。”

    “他是你的同班同学,他说他叫梁瀛。”

    那是谢槿桦第一次知道梁瀛这个人的存在。

    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轰轰烈烈和狼狈不堪,仿佛预示着她和梁瀛的未来。

    谢槿桦后来出院之后回到班里上课,她背着书包刚走进教室后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她被那个男生顶了一下肩膀,差点就要撞到门框上。

    谢槿桦一瞬间闭紧了眼睛,等待着摔倒带来的痛楚。

    突然间,身后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谢槿桦愣了愣,她被那人扶着手臂站直了身,然后那人的手很快撤开,极其简单的动作却写满了分寸和礼貌。

    头顶传来熟悉的清冽声音,山泉般沉静:“莫麟,你是不看路吗?”

    眼前人高马大的男生挨了骂,挠了挠头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谢槿桦:“啊,我看了呀,是她突然冒出来的……”

    “你还敢说?你差点就把人家撞倒了,还不快道歉?”

    面前被叫做莫麟的男生很顺从地低头,声如蚊呐:“……对不起,同学。”

    谢槿桦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混不吝的男生真的会依言跟她道歉,她微怔:“……没事。”

    这时,她才有空抬起头,看自己身畔站着的少年。

    走廊外,清晨的雾落在他发梢间,那人行走时带起一缕风,拂过熟悉的干净眉眼,他清静如泉又沉敛如石。

    谢槿桦恍惚了一瞬,马上注意到这人要离开,连忙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摆,在那人转头之际又飞快地松手:“……谢谢你。”

    “那个,你是不是梁瀛?”

    梁瀛看着谢槿桦,清透的眼睛里慢慢流露出困惑,他斟酌着言语,缓缓开口:

    “……你是?”

    谢槿桦僵了僵,她看着梁瀛的脸,心里原本鼓动的一小块慢慢沉寂下去。

    她没有想过梁瀛会不记得她。

    谢槿桦张了张口,声音很低:“……一周前,我在操场上晕倒了,是你带我去找了医生。”

    梁瀛眼睛里的困惑褪去,谢槿桦眼见着那双瞳眸盈起光亮,变得炽烈耀眼。

    他看着谢槿桦,笑了:

    “原来是你!”

    梁瀛笑眯眯地看着她,声音关切:“对了,你还好吗?身体现在怎么样?”

    “当时看你情况好像很不好,现在似乎已经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谢槿桦看着他,走廊外的云层渐渐散开,阳光倾泻,慢慢地蔓延了整条走廊,宛若海浪卷过谢槿桦和梁瀛的脚底,满地金灿灿的光明。

    但这个人,比阳光还要耀眼。

    谢槿桦抿了抿唇,低声细弱回应:“嗯。”

    “我已经没事了。”

    她紧紧地握着拳,似乎这样才能抵抗如此猛烈的温暖,不至于失态。

    她有七分幸运,幸运在和梁瀛能说上两三句话,幸运在被梁瀛记住了名字,幸运在曾经被梁瀛所救,幸运在初中三年都和梁瀛在同一个班级,幸运在有那么一两次编座位时,刚好坐在他的身侧。

    但她也有三分不幸。无论她多拼命地追赶,付出多少努力,她也始终不及那人的分毫。

    梁瀛是一个毋庸质疑的天才。他桌面上干净得只有课本,从来不用任何教辅书,家长群里的缺交作业名单他是常驻嘉宾,但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次次考全级第一,无论多难的试题都能考出接近满分的成绩。

    除开成绩,梁瀛这个人本身也足够耀眼。他乐观开朗,善良正义,总是帮助别人。很多人信赖他佩服他,不是因为他傲人的成绩,而是因为梁瀛出色的人品和德行,他明亮但不刺眼,亲和却不寡断,总是所有人里最可靠最能令人信服的那一个。

    谢槿桦一直看着他,观察着他,也是因此,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特别的。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倒在他面前,梁瀛都会尽全力帮助她,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信雅里从不缺精英,但梁瀛始终是那个最特殊的存在。

    谢槿桦从仰慕,到憧憬,到自惭形愧,也不过只用了一年。

    她悄悄地喜欢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她一开始就是被他身上的光芒所吸引,但最后又因为他身上的光芒而黯然。

    她的暗恋那么卑微,那么瘦小,就像她一样。

    “我曾经觉得那样的日子痛苦。无望的,艰难的,毫无意义的喜欢,这就是我的喜欢。”

    “可是有一天,我连这样的日子也彻底失去了。”

    梁瀛跳级了。

    初三开学的第一天,谢槿桦面对的,是那个人就此离开了的消息,和属于梁瀛的,空空如也的座位。

    他们说,梁瀛是去了东江中学,还考进了东江中学的重点班。

    谢槿桦原本以为,她至少能和他做三年同学的。

    她原本以为的。

    震惊过后,谢槿桦感受到的不是痛楚,而是强烈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从此和那个人再无瓜葛,她不甘心生活中从此失去那个人的身影。

    她不甘心。

    “这么一说,好像他带给我的都是不好的东西。但其实,我和他之间,也有过很宝贵的回忆。”

    谢槿桦的记忆里,关于梁瀛的总是暗色,偶尔有一抹亮色,都是最最鲜艳。

    一节考完试后寻常的自习课,几乎班里的每个人都在疯玩,后排的人各自撕下作业本折纸飞机朝对方扔,白色的纸飞机在课桌上空飞来飞去,时而坠机在某人桌面,时而被某人跳起截获。

    谢槿桦当时就坐在梁瀛旁边,她也玩得有些疯了,平日里没有的勇气也漫上心头。

    那时她就坐在梁瀛的旁边。她直勾勾地看着梁瀛,那人正撕下草稿本的一页纸,手指翻飞,极快地折成一只纸飞机。

    梁瀛折好纸飞机一抬头,刚好撞上谢槿桦注视的目光。

    那时的梁瀛还没有近视,也没有戴眼镜,所以谢槿桦毫无遮挡地看到了他怔愣了一瞬的眼神。

    随后梁瀛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想了些什么,但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抬眼看向谢槿桦,然后伸手将那个刚刚叠好的纸飞机递给了她。

    那是梁瀛离开她的生活之前,最后一次,眼睛完完整整地,只装着她一个人。

    那一瞬间的他,只看着她一个人。

    教室里狂舞的人影和手臂,横空交错的纸飞机划过半空时留下的一点白痕,喧闹嘈杂拥挤繁华,谢槿桦就是在这一堆东西里,听见了自己清晰无比的心跳声。

    她没有再遮掩自己的想法,那是她三年来,在梁瀛面前,最大胆的一次举动。

    她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笑脸,一个不常笑的人,连嘴角的弧度都把握得小心翼翼,带着些生涩的意味。

    然后她接过了他的纸飞机,往半空中一送,明明用尽了全力扔出去,松手时却那么轻那么小心。

    “可能对于他来说,那只是随手一递,但那却是我拥有过的唯一一样他给我的东西。他觉得匆匆忙忙,无需回想的每个瞬间,对于我而言,可能就是最美好,最难忘的回忆。”

    谁也不知道的是,后来大家都走了之后,她曾经偷偷去教室后面,找回了那个梁瀛叠的纸飞机。淡蓝色条纹的纸上是少年纵横无章法的草书,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她在那个晚上把那张草稿纸夹进了自己的日记本,又在得知梁瀛离开的那天傍晚,将它从日记本里取了出来。

    谢槿桦从书包里翻出了自己从小携带的护身三角符,把它摆在书桌上,然后将那张草稿纸一点一点地折成了和它一模一样的形状。

    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即使远隔山海,她也要越过山渡过海,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不自量力又如何,出尽洋相又如何,她不会再自视甚高,也不会再妄自菲薄。

    谢槿桦下定决心要考上东江中学。

    一年的时光在堆满纸张的书案和埋头终日里度过。信雅的重点班压力极大,不乏受不了重压出声抱怨的人,可谢槿桦却从没喊过苦和累。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自卑自弃。

    是的,天分与生俱来,无法改变,她可能注定没办法成为像梁瀛一样的人。

    可她想,她至少要去试着成为那样的人。

    中考结果出来的那天,谢明慎拿着她的录取通知敲开了谢槿桦的房门,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谢槿桦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树影的样子。

    沉静安然的女孩,和一年前相比长高了许多,身上的沉默寡言和稚气都皆已褪去,不知何时,她已经蜕变得锋芒凛冽,坚定果决。

    即使是从小看着谢槿桦长大的谢明慎,有时也会为谢槿桦的变化感到好奇。

    是什么改变了她呢?

    听到门被打开的响动,谢槿桦转过头看来。

    那一刻,她手里轻轻捏着的一片柔软的东西,静静地露出了一角,在光下折出耀眼辉冀。

    第115章 查询

    几分之差, 使得谢槿桦没能如愿进入重点班,只被分到了普通班。但谢槿桦从没有服输过,她像初三那年一样要求自己, 约束自己,最终在高一上学期的末尾成功升上了重点班。

    但意外再一次来临, 谢槿桦在寒假快结束时再次无故昏迷, 这次是她完成心脏手术后的第二次没有查出原因的晕倒。

    谢家父母工作虽忙碌,却也格外挂心小女儿的健康, 一群人商量之下派了平时最疼爱谢槿桦的谢明慎来和她交涉,最终谢槿桦妥协了, 按照父母的意愿休学了一个学期,调养身体的同时观察一段时间情况。

    “我高二回校之后才知道, 他又跳级了。这一次,他直接参加了高考。”

    谢槿桦看着公告栏上梁瀛的照片,眼神很安静, 里面有坦然, 有感慨, 但唯独没有自怜和悲伤:

    “我一直知道的。他不会等我。”

    像梁瀛这样的人,人生总像是被按了加速键,如她一般的平庸之辈,只能拼了命地追赶在他身后, 才能勉强跟上一点点,但也只不过是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前行。

    但那又怎么样呢?

    即使被现实打倒无数次,她也不会放弃的。

    陈缘知看着谢槿桦:“梁瀛, 他知道这些吗?”

    谢槿桦弯起唇, 露出一个很浅的笑:“他怎么知道这些。”

    暗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的事,与被暗恋的人无关。

    “如果未来有机会, 他就会知道,”谢槿桦的眼眸干净,话语轻缓,“如果没有机会,那他也不需要知道了。”

    关于这些心情,本就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宝藏。她的喜欢属于他,也属于她自己。

    “我是为了他才走到这里。”谢槿桦转头看向陈缘知,“你呢?陈缘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高一时的成绩很一般吧。你又是为了什么人而努力攀爬,一直走到了这里?”

    那一瞬间,陈缘知的脑海中划过了许临濯的脸,那人坐在她身边垂眸专注的模样,低着头耐心倾听的模样,朝她微笑着的模样。

    回忆逐渐消散,陈缘知安静片刻,回道:“我不为任何人。”

    谢槿桦:“骗人。”

    “我见过你和许临濯在一起。你那么努力地想去元培班,不就是因为他吗?”

    陈缘知摇了摇头:“他很厉害,我也很钦佩他,但我扪心自问,他也只是我动力的一部分。”

    “槿桦,我仰慕他,如同你仰慕梁瀛。但我不是因为仰慕他才喜欢上他的。我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许临濯。”

    许临濯或许帮过她,也陪伴着她走过很长的路,但那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傍晚,无数次日夜兼程,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在披荆斩棘。其他人只是老师,修行却是自己的事。许临濯再厉害,也只能教她一些东西,不可能一直拉着她走。

    陈缘知一直深深明白这一点。也许别人会自我感动,会把自己的努力看得轻微,但她不会。她非常清楚自己为了走到这个地方曾经付出过什么。

    如果不是她一直坚持,怎么会有如今的陈缘知。

    她这辈子最不愧对的人是自己。因为她知道,她每一秒都是为了自己而活。

    这一点上,许临濯也和她一样。他们其实都曾经迷茫过,只是最后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关于努力的意义,那时许临濯是这样对她说的:“生命是一团欲望,满足便空虚,不满足便痛苦。清之,如果我们将欲望作为催使我们行动的理由,那就太轻盈,太单薄了。”

    “也许在这个年纪,说理想总是会被人嘲笑的,也许很多人心中根本没有理想的一席之地。但我知道,若非是那种‘想要成为理想中的自己’的念头支撑着我,若我一直将价值感寄托在妈妈的赞许,别人的欣赏和俗世意义的成功之上,我不会持之以恒地走到现在。”

    脑海中,许临濯的声音渐渐远去。

    陈缘知回过神来时,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口,仿佛是重复那一天许临濯对她说的话一样,她对着谢槿桦说道:

    “‘我会成为我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是这样的期待和坚信,让我努力至今,也不觉辛苦。”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礼堂里传来梁瀛最后致谢的声音,随之而至的便是海潮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谢槿桦眼里的雾气慢慢散开,她沉默片刻,洒然一笑,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谢槿桦从很早之前,第一次见到陈缘知的时候开始,就觉得这个人很特别。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缠绕着她,她总忍不住看陈缘知,不是因为她的样貌,而是因为她身上的某种气质,令她想到梁瀛。

    所以一贯不爱管闲事的她,从高一开始到现在,总是三番五次地出言提醒,帮助一个明明没说过几句话的人。

    此刻,看着站在她面前目光平静和穆却异常清明坚定的陈缘知,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开始,就被这个人吸引。

    因为他们的内核是一样的,像陈缘知和梁瀛这种人,目标明确,尽管脾气或是温和或是锐利,尽管此时还明珠蒙尘,璞玉待琢,但坚信着自己所前进的道路的人,总有一天会成为耀眼的存在。

    人总会对曾经走到岔路口时没有选择的那条路感到好奇,甚至会幻想如果选择了那条路,如今又会是何等光景。如果从来没有像这样好奇过,想象过的话,一定是因为那个人笃定着自己此时此刻所走道路的意义。

    谢槿桦低声喊她:“陈缘知。”

    “谢谢你,我明白了。”

    谢谢你,因为你们的出现,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那么一种人,他们光芒夺目,如同恒星。

    因为有你们出现过,才让我相信,我或许也可以努力成为这样的人。

    ……

    期中考试的成绩公布的那一天,于陈缘知而言,只是无数个平凡的日子之一,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注定了不平静。

    看完成绩之后,成绩表滑动,回到了最前面。班里各处都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听不清内容,但从那些人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可以看出,她们议论的对象里一定有她。

    一节课间完毕,蒋欣雨从班外回来,安静无声地写了纸条递过来:“她们都在议论你,说你是第二个谢槿桦。”

    陈缘知看了眼,回复:“这不是她们的原话吧?”

    “你要听她们的原话吗?那可不是什么好话。”

    “听听看?”

    蒋欣雨复述道:“天哪!我以为像谢槿桦那样一下子飞进前列的人有一个就已经够离谱了,结果现在还来了第二个!这个陈缘知甚至才进我们班两个月!”

    这次最大的黑马,级排进步了足足一百多名,班排直接飞到了第五的家伙陈缘知对此评价报之一笑:“嗯,怎么不能呢?”

    蒋欣雨:“你这次真的进步好大,但是飞这么猛,后面要是排名退了,那些人肯定又会把你当谈资了。”

    陈缘知:“没关系。”

    因为她的排名不会再退了。

    又是一周的周末,四月临近尾声,出成绩后的第二天就是五一假期了,班里早上自习的氛围明显浮躁不少。

    下午,陈缘知带着成绩去找了许临濯,这一次她推门进去时,许临濯正戴着耳机听音乐,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陈缘知正打算喊人,见此情景却忽然打消了原本的想法。

    她悄悄合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许临濯的身后,刚打算吓人,许临濯就摘下耳机看了过来:“清之?你来了怎么都不出声。”

    陈缘知泄气,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许临濯看着她的表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着她笑弯了眼:“难道你刚刚是打算吓唬我吗?”

    陈缘知不满:“对啊,但是失败了。”戴着耳机都能发现,到底是有多敏锐啊这个人!

    许临濯:“那要不我配合一下?假装没有发现,你再来一次。”

    陈缘知磨牙:“许临濯,你在羞辱我对不对?”

    许临濯:“怎么会呢。”

    许临濯笑着看她:“我只是想实现你的愿望而已。”

    陈缘知盯着他看,忽然坐起身来,眼睛里冒出兴味的光来:“你说你想实现我的愿望?”

    许临濯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嗯?”

    陈缘知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愿望可以不实现,帮我实现别的愿望吧。”

    “别的愿望?是什么?”

    陈缘知:“我想给你画一幅画。”

    许临濯有些意外:“画一幅画?是要我当模特吗?”

    陈缘知点点头:“对。”

    “不用坐什么特别的动作,只要坐在沙发上看书就可以了。”

    许临濯笑起来:“好高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陈缘知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收敛点,别演过了:“做模特而已,这有什么好受宠若惊的?”

    许临濯:“我还没给别人当过绘画模特呢?”

    对绘画一向敏感的陈缘知听了这话,脑子里的一根安全绳熔断,她一时嘴快道:“你还想被谁画?”

    话音刚落,空阔的教室里坠入了深海般的静寂。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样子,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话,耳朵一下子红了,她慌忙看向一边,眼珠转个不停,“我,我的意思是……”

    “清之。”

    许临濯不知何时凑近到了她身旁,陈缘知一转头便对上了他的眼睛,轻颤的呼吸声一瞬间停住了。

    鼻尖充盈的香气里夹杂着清风微凉和少年人炽烈的体温,不知原理,但她总觉得距离缩短的同时,似乎周遭的温度也攀升了些许。

    许临濯看来的眼眸清黑,一贯的沉静里有一些动人心扉的悱恻。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语气轻柔,像一根羽毛拂过她心尖:

    “清之,我好像才想起来,我已经像这样追了你很久了。”

    “我可以查询一下进度吗?”

    “现在的你,有没有比之前更喜欢我一点了?”

    第116章 兄妹

    “……你追我很久了吗?”陈缘知心下慌怯, 鼓起勇气看向许临濯,先发制人,“我怎么觉得也没多久呢?”

    “你这没良心的,”许临濯无奈地看着她,觉得好笑, “距离我向你表白已经过去快四个月了。你居然说还没多久?”

    陈缘知心虚, 故作严肃:“四个月而已,不算很长吧, 而且这种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回答——总之,我还没想好呢。”

    许临濯徐徐图之, 轻笑道:“那现在想到哪里了,离想好还要多久, 方便透露吗?”

    陈缘知反客为主,开始以强加罪名的形式岔开话题:“许临濯,你未免也太着急了吧?追人是要有耐心的, 你的目的性不要那么强好不好?”

    许临濯气笑了:“我目的性强?”

    陈缘知看了眼他的表情, 声音越来越低, 眼珠开始漂移:“……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

    许临濯凑近了些,陈缘知还以为他被自己气得要动手了,连忙一缩,但没想到那人只是把她手里捏着的试卷拿走, 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陈缘知听到许临濯发出了一声轻叹,那人垂落的眼睫纤长,语气温柔里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纵容:“清之, 我看起来还不够喜欢你吗?”

    陈缘知看着他:“……”

    “……和之前相比, 有,有更喜欢一点点吧。”

    许临濯闻言微愣, 他抬起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女孩坐在椅子上,她说这话时,似乎也很不好意思,故而没有看他。

    从许临濯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孩扎着马尾辫的后脑弧度饱满,以及漆黑如乌木的发间,露出的一截嫣红耳骨。

    他心里某处变软。

    陈缘知话音落下不久,便听到了许临濯的声音:“真的吗?”

    陈缘知扭过头来:“我还能骗你不成?”

    许临濯笑道:“那我是不是该趁热打铁,让你更喜欢我一些?”

    “因为清之你真的很难追,我得再努力一点才行。”

    陈缘知脸红得冒烟,就这样瞪着他:“你你你你你你还想怎么趁热打铁??”

    许临濯:“清之,你刚刚是结巴了吗?”

    陈缘知炸毛:“你管我!”

    许临濯弯着眼:“没有要管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陈缘知:“……”

    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做都会被这个家伙拿捏??

    陈缘知气得磨牙,忍不住小声叭叭:“还趁热打铁呢,结果五一那么忙,想找你一起出门都约不到你的时间。”

    许临濯很敏锐:“你生气了吗?因为我没有时间陪你去看演出?”

    陈缘知:“……开玩笑而已啦,我知道你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许临濯很认真地解释道:“那个姐姐是我妈妈最好的朋友的女儿,在我小时候也非常地照顾我,所以我没办法拒绝参加这场婚礼,并不是说为了别人推掉你的邀约。”

    大抵是因为对方的真诚,陈缘知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移开眼神:“……我知道啦。”

    许临濯看着她,声音变得低沉:“第二天晚上我就回来了,到时候一回家,我就来找你好不好?”

    陈缘知:“大晚上的,你来干什么?”

    许临濯:“来看你一眼。”

    他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像是请求般:“可以吗?”

    女孩红着脸,没有拒绝。

    “……嗯。”

    ……

    五一的第一天,陈缘知独自一人来看楚奚北的演出。

    依旧是熟悉的光线昏暗的地下演出基地,狭小的场地人满为患,陈缘知低头看着手机,手指翩飞:

    “北北,你现在在后台吗?”

    “你到啦?我在后台,筱婷也在!”

    “那我现在过去找你们。”

    她一边给楚奚北发着消息,一边挤过人群,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块角落,人终于变得没那么密集了,陈缘知得以重新按开手机屏幕。

    楚奚北:“缘知,筱婷让我和你说,她哥也来看她的演出了,但她哥好像找不着后台怎么走,从刚刚开始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回信息,你能不能帮忙在附近找一下人?”

    陈缘知有些意外:“筱婷还有哥哥?是亲生的?”

    楚奚北:“对,他们家是龙凤胎,她哥和我们一样大。噢对了,她哥就在东江中学读书呢,和你同校。”

    陈缘知顿了顿:“这么巧。”

    楚奚北:“对,我把她哥的照片发给你。”

    楚奚北:“你看看是不是就在附近,如果实在没看见就算了,你先来后台找我们吧。”

    楚奚北:“【图片】”

    陈缘知点开了照片,看到的一瞬间,有点摄影基础的陈缘知一眼便看出来这是一张专业相机拍的照片,并且开了闪光灯。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在某个比赛场地,看上去似乎是某次比赛结束后的颁奖仪式。

    照片上的白筱婷笑得灿烂,她身边站着个很高的男生,穿着黑色T恤抱着奖杯,和她的表情截然相反,无论是脸上还是眼睛里都没什么笑意,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索然。

    有些人长得高,像是被拉长的面条,而有些人就是挺拔的树和高耸入云的石峰。这个男生给人的感觉就是后者。虽然高,却不瘦弱,露出的小臂上隐约可见肌肉线条。

    看得出这家人的基因都不赖,白筱婷本就漂亮可爱得像洋娃娃,这个男生单论样貌,却要比她更胜一筹,剑眉星目,眼窝深而眉骨厉,双眼皮留下一道清浅的皱痕,眉宇间满是恣肆不羁的傲气。

    闪光灯将对比度拉满,让这张脸的颜色更盛也更浓郁,几乎要破开照片,张牙舞爪地叫人记住这样一个从头到脚都特别非常的人。

    陈缘知扫一眼照片,得出结论:大概率是位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很有个性的帅哥,这样的人丢进人群里绝对是发光体,应当是很好找的。

    她朝四周张望了一圈,一路走到后台入口附近,也没看到和照片相像的人。

    陈缘知低头,划开手机,想再看一眼照片,却在转过身抬头的一瞬愣住。

    不远处的墙边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和一个女孩,红绿鲜艳的灯光旖旎地泼洒在二人脚边。

    女孩仰着头看着男生,长长的发尾垂落腰际,背影窈窕,似乎在说些什么,而男生眼皮微抬,看上去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两人间的气氛暧昧而又古怪。

    直到那片灯光掠过男生的脸,映出五官深邃的影来,那叫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容颜才终于完整地从暗色角落浮出,曝露于颜色奇异的彩灯之下。

    陈缘知看着整个人没在光里的白煜华,眉梢不禁微挑。

    而此时此刻的白煜华正被人拦着要微信。

    女生似乎是认识他的人,一直在对他表明心意,但白煜华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女生看着他的眼睛里带着羞怯和隐隐的期待:“……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了这么一堆话,打扰你了,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白煜华实在不想给,但对方态度诚恳,他也不想说得太难听太直接,于是便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委婉的措辞:“那个……”

    “哥,你怎么在这里?”

    白煜华原本想要开口的话停在了喉咙里。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朝他走来的人。

    女孩身材纤瘦,行走时裙摆如湖水波纹般粼粼潋起,长发挽起扎成鱼骨辫,清丽淡婉的长相,气质毓秀如华。

    黑发雪肤,眉眼清软,本该是个温柔美人的长相,却有一双凛意斐然的眼睛,眸光冽而静,眼尾带着一抹疏离。

    然而此刻,女孩看着他的眼神纯然地清澈,仿佛真的是一个天真的妹妹一般,伪装得恰到好处,令人看不出一点问题,“还不走吗?”

    陈缘知毫无畏惧地对上了白煜华看来的目光,短短一句话却音调轻重分明,仿佛是在提醒着他自己的来意:“筱婷她们在后台等我们很久了,快走吧。”

    前来搭讪的女孩愣愣地看着陈缘知和白煜华,“你,你是……?”

    白煜华听到白筱婷的名字,顿时明白了全部,他站直了身,嘴角扬起一点笑,懒洋洋的,却瞬间点亮了那张眉眼肆意的脸,“噢,我差点忘了。”

    “我们走吧,不是要去后台找人吗?”白煜华看着她,一字一顿,“妹、妹。”

    陈缘知闻言一怔,“……”

    两人借着这段对话并肩离开,后台入口近在咫尺,陈缘知斟酌着言辞,主动打破沉默:“刚刚不好意思。筱婷让我找你,我看你似乎是被人缠上了,想着这样说大概能帮你解围。”

    白煜华的目光扫来,凝在了她身上,半晌没有动静。

    陈缘知被人盯得脚步一慢,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谨慎地开口:“如果我刚刚的做法有冒犯到你的话,我表示很抱歉。”

    白煜华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完全不记得他了。

    想到自己好歹算是第一时间帮忙叫了救护车,还背着人不辞辛劳地去了医务室,结果是救了个“白眼狼”,白煜华顿时气笑了:“没事,我完全没有生气。”

    陈缘知:“……”这个表情真的是“完全没有生气”吗??

    白煜华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解围,我恐怕还要被她纠缠一段时间。”

    陈缘知被对方忽然转换的态度弄得一愣,反应的时间里两人已经走进了后台,白筱婷一眼便看到了他们二人,穿着演出服的漂亮女孩眼睛一亮,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跑过来,“哥哥!你终于来了!”

    白煜华看着她的鞋跟,眼神一变,到了嘴边的骂兜不住了:“白筱婷!说了你多少次了穿高跟鞋不要跑步,到时候摔了变成残废你信不信——”

    白煜华话还没说完,便眼睁睁地看着白筱婷掠过了自己,一下子抱住了他身后的陈缘知。

    白煜华的身影僵住了。

    白筱婷抱着陈缘知开心道:“缘知!好久不见,你是不是瘦了呀?不过你又变漂亮了!”

    陈缘知拍了拍白筱婷的肩膀,忍不住笑起来:“你也是。”

    白筱婷拉着陈缘知的手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话来,她和陈缘知聊天时总有种忽略周围一切事物的专注和凶猛,直到她感觉到旁边有个怨气浓重的黑影在慢慢地靠近她和陈缘知,她才转过头。

    看见黑着脸正看着她的白煜华,白筱婷弧度秀美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讶,“哎呀,不好意思啊哥哥,差点把你给忘了。”

    白煜华呵了一声:“可以,下次我不来了。”

    白筱婷连忙去拉自家哥哥的手臂,撒娇讨好道:“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都邀请了你这么多次了,结果你才来看这么一次,我还没说什么呢!”

    “大把人乐意看,像我这么不重要的人就不奉陪了。”

    “别呀!”

    陈缘知看着兄妹俩的你来我往,有些忍俊不禁。

    白筱婷拉着白煜华的手臂,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向了陈缘知,“对了缘知!我还没和你介绍呢!”

    “这是我哥,他叫白煜华,火昱煜,中华的华。”

    陈缘知这下是真愣住了。

    她对上了白煜华看来的目光,嘴里的话脱口而出:

    “是你?”

    第117章 滚烫

    陈缘知其实是知道白煜华的。

    她那次装作被林千千男友砸晕, 虽然后来是真的将计就计晕睡了过去,但她清醒时听到了白煜华的朋友喊他的声音,后面也有感觉到是一个男生把她背了起来。

    那天出院后, 她专程去和那位同班的女同学道谢,并从对方那里确认了, 那天背她的男生确实就是白煜华。

    陈缘知有些意外于对方的热心和正直, 她想着未来如果有机会去到元培班,一定要当面向他道谢。

    她一直不知道对方的长相, 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故而刚刚也并没能认出白煜华。

    没想到, 原来白筱婷的哥哥就是他。

    白筱婷左看看右看看,脑袋上咕噜一下冒出问号:“咦, 难道说你们认识吗?”

    白煜华看了眼陈缘知,目光落回自己妹妹身上,眉微挑:“算是认识吧。”

    原来不是忘记了他么?

    “白煜华。”

    被喊了名字的人微微一顿, 重新看向陈缘知。

    陈缘知认出人之后没再多犹豫, 她上前一步, 抬眸对上白煜华的眼睛,眼神真挚:“抱歉,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你道谢。”

    “谢谢你那天帮我打电话叫了救护车,还背我去了医务室。”

    白煜华动作一僵, 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郑重地道谢,“……啊,没什么, 举手之劳。”

    陈缘知还想说点什么, 旁边的白筱婷已经捂着嘴双眼冒星星地大喊出声:

    “天哪天哪天哪天哪!你们是因为什么事认识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白筱婷拽住了白煜华的衣袖,问题一个接一个连珠炮似的地冒出来:“救护车?医务室!?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哥哥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白煜华无语:“我怎么和你说?我住校你又不住, 而且我什么事都要告诉你吗?”

    白筱婷:“你怎么不说你每周六日都请假回家呢!”

    眼见着这两兄妹又要因为一两句话吵起来,楚奚北终于出现,她刚打开里间门走出来就看见了白煜华,脚步不禁一顿:“筱婷,这是……?”

    白筱婷:“这是我哥!他叫白煜华,哥,这是和我一个乐队的贝斯手,她叫楚奚北。”

    楚奚北在不熟的人面前脾气一向比较收敛,她伸手和白煜华打了个招呼,“筱婷哥哥,欢迎你来看我们的演出。”

    白筱婷:“好啦哥哥,你快去外面吧!我要开始准备上台了!”

    白煜华:“给我安排的座位在哪里?”

    白筱婷无语:“大哥,您看我们这小场子像是有座位的样子吗?而且谁家livehouse坐着听呀!已经给您留了最前排的观赏区,劳烦您站一会儿行不行?”

    “我一大早起来罚站?”

    “什么罚站呀!你又不是没事干,是我的演出不够意思吗?”

    楚奚北绕过白家兄妹走到陈缘知面前,“清清,走!我带你去前排!”

    陈缘知被楚奚北带到前排观赏区之后没过多久,白煜华也来了。

    陈缘知正低头回许临濯的消息。

    许临濯:“演出开始了吗?”

    陈缘知:“还没,不过快开始了。”

    她手指翩飞:“我这次在最前排。”

    许临濯:“好,注意一下周围,别又不小心摔了。”

    陈缘知打字:“你说上次?上次只是意外——”

    “喂。”

    陈缘知被吓了一跳,连忙按熄了屏幕,抬头一看,白煜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此时他看着她突然的动作,感到有些奇怪:“你在干什么呢?”

    陈缘知:“……回我朋友的信息。你有什么事吗?”

    陈缘知惊疑不定,他应该没看到她和许临濯的聊天页面吧?

    万一看见了,那岂不是……

    白煜华瞥了一眼她的手机,眼珠一定,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哎?”

    “你也看《秋铃》?”

    陈缘知愣了愣,看了眼自己的手机,不知何时屏幕熄灭又亮起,此刻她的手机锁屏页面显示出来,正是《秋铃》的女主角的单人漫画图片。图片上的女主角黑发黑眼,穿着一袭连衣裙,看上去眼神清婉冷冽。

    陈缘知也很意外:“你也看?”

    “对,我很喜欢这个漫画的剧情线。”

    “我也是,”陈缘知脑海中闪过一丝什么,她反应很快地开口道,“这个漫画的剧情太难得了,是国内很少见的那种硬核向,就是更新得太慢了。”

    “我一直在追更新!”

    白煜华脸上的神情已经完全变化了,原本看上去又冷淡又拽的大男孩在遇到自己的爱好时也难免卸去一身矜傲,露出一丝难以遮掩的狂热和兴致勃勃,“对了,你有看最新一话吗?”

    陈缘知摇摇头:“还没有。”

    “我和你说最新一话里面……”

    陈缘知不知不觉中就被白煜华带着聊起了《秋铃》这部漫画,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小众爱好圈里的同好恰好相遇一般,逐渐聊得深入。

    因为之前对白煜华这个人的所有讯息都只是来自于王芍青和许临濯的只言片语中,陈缘知在这些碎片化的讯息里所拼凑出的白煜华是酷的,冷淡不羁,散漫中带着天才们身上最常见的聪明和自信,甚至有些恃才傲物。

    但和白煜华聊天的过程中,陈缘知渐渐改变了对白煜华的看法。

    白煜华说:“我特别喜欢女主角安铃。她其实是那种比较传统的人设,高冷漂亮,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有非常多的人喜欢她,向她表白。男主一开始是不喜欢她的,觉得她很装,很有优越感。”

    “但是后来因为有了时间回溯的异能,男主开始一遍遍地重复同一天的生活,他逐渐发现原来身边的朋友在面对困难时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他,原来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一直在利用他,而女主角才是所有人里最真诚最善良的一个。”

    “她拥有很多很多美好的品质,是流言将她丑化了,而他也是那些无数个听信了谣言对她产生厌恶的愚蠢的傻瓜之一。真正的事实却是在他每一次重复的经历之中,在那些或多或少会有点不同的故事线里,只有一样东西始终如一,那就是女主角的善意。”

    “无论是哪一条时间线,女主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帮助他,帮助他这个其实并不算熟悉的,对她来说只是普通同学的家伙。”

    “我觉得这样的女主实在是太少见了。在一本中心是围绕男主角的成长来展开的故事里,女主角不再是工具人,也不再是男主角逆袭后获得胜利的奖品,而是一个有着独立完整人格的人。”

    “她甚至比男主角还要优秀,她有梦想,并且从始至终都非常坚定地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善恶观分明的她并不会因为和男主角关系更好就选择包庇,反而会在男主角做错事的时候打醒他,不允许他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我的言语匮乏,很难准确地形容,但是……哎。”白煜华说到这里,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出了一声感叹,他摇了摇头,带着一丝笑意的脸上,眼睛变得明亮生动,“我觉得这样的女孩子真的是太酷了。”

    陈缘知看着眼前的白煜华,真心实意地对他说:“确实。我也很喜欢这样的人。”

    台上的幕布被拉开,四个女孩站在原地,镁光灯打在舞台摆放的乐器上,越发耀眼夺目。全场在看见白筱婷举起手挥动的瞬间沸腾,叫喊声如浪潮般涌来。

    白煜华看着台上的白筱婷,轻笑了声开口:“原来这家伙站在台上的时候是这样的,还算不错。”

    陈缘知看了他一眼:“虽然你这么说,但我看得出来,你们关系很好。”

    白煜华意外地瞥她:“怎么说?”

    陈缘知背着手站在一侧,雪白的光照亮了女孩的脸,她思考了一阵,慢慢开口:“我第一次见到筱婷的时候,就很好奇她这样的性格是出自一个什么样的家庭。”

    “她看起来浪漫天真,甚至有些跳脱,但其实并不愚蠢,反而很有想法也很有野心。任是谁也想不到,这支乐队一开始是她带头组建起来的,场地租用,训练协调时间也都是她一手操办。”

    楚奚北是从初中开始玩乐队的,那时她时常和陈缘知吐槽乐队发展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阻碍和困难,每次吐槽完也都会在结尾提一句:“幸好有筱婷她在,不然肯定会多出很多麻烦事。”

    陈缘知:“但我从不怀疑一点。她一定是在一个充满包容和肯定的环境里长大的。”

    “她一定有一个很好的家庭,这个好不是指有钱,而是指她的家人一定非常地关心她,并且给了她很多很多的爱和理解。如果没有的话,是不会培养出像筱婷这样性格的孩子的。”

    陈缘知看向白煜华:“她能成为一个正直宽容,热情坚定的人,一定是因为她的家人也是这样的人。”

    “你虽然总是对她说些不好听的话,但其实你很关心她不是吗?不然也不会在她跑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高跟鞋。”

    白煜华看着陈缘知,脸上的怔愣表情慢慢变化了。

    台上的白筱婷已经开始和场内的观众们互动了,背景音嘈杂喧嚣,鼓棒轻巧落下,带起轰然震响,女孩们或是灿烂或是张扬的脸在舞台射灯下被渲染得越发光芒万丈。

    这个人……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吗?

    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一个人,和那家伙这么相像吗?

    “没关系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 若能和你一起化为星座”

    “这是我在流星夜许下的心愿”

    陈缘知看着台上的楚奚北,正要打开手机录像,身边的白煜华便忽然出声了:“喂,你是叫陈缘知对吧?”

    陈缘知看向身边,白煜华的眉眼在错落纷杂的彩灯里变得绚丽恣肆,但此刻他的神情却不再如往日般散漫,反倒让人觉得有几分庄重严肃:“我应该没有记错?”

    陈缘知看着他,耳朵里充斥着舞台上传来的歌声和身边人发出的的欢呼声,她有些愣愣的,“嗯,嗯?对。”

    白煜华:“交个朋友吧。我叫白煜华,在高二1班。”

    ……

    演出结束。

    陈缘知回到家之后不久就收到了许临濯的讯息。

    许临濯:“我现在准备回春申了,应该下午六点能回到。”

    陈缘知看完讯息,慢慢回复:“嗯,一路顺风。”

    关上许临濯的对话框,陈缘知目光下移,落在那个还有些陌生的新对话框上,眼神一时间难以移开。

    此时这个对话框里还是一片空白,只有对方发来的验证信息,和一条系统提示“您已添加其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对方发来的验证信息简明扼要,也很符合他的作风,只有一个名字。

    白煜华。

    陈缘知此时盯着这个名字,不禁产生了一些荒谬的想法:如果王芍青知道她加到了白煜华的微信,会不会气得头顶冒烟?

    ……虽然她肯定不可能去和王芍青讲这种事。

    陈缘知看着这个名字,又忍不住看了眼许临濯的对话框。

    但她其实也蛮犹豫要不要和许临濯说一下这件事的。

    她隐隐约约感觉许临濯和白煜华的关系不是很好,虽然同在一个重点班,还做了将近整两年的同学,一个常年考全级第一,一个常年考全级第二,某种角度上看起来还挺像是会成为好朋友的人。

    虽说两个人看上去很有缘分,但她从上次许临濯提起白煜华的语气里听出了些不对劲。

    俩人似乎只是最普通的同学关系,她特意跑去和许临濯说她加了白煜华微信这件事,反倒显得有些奇怪了。

    陈缘知打消了这个念头,坐到了书桌前,打开台灯开始之前没看完的教辅书。

    月上梢头,黄昏已至。

    陈缘知看完了剩下的书,摆在书桌旁边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屏幕。

    她拿过手机一看,发现是许临濯发来的新消息。

    许临濯:“清之,我到家了,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陈缘知打字:“你先吃饭吧,不用急。”

    对话框的最顶端显示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对方正在输入……”,许临濯似乎是删删改改了半天,才发出来一句话:“可是我很想见你。”

    陈缘知的脖颈处漫上一片粉红,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的是……”

    陈缘知:“那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再过来。”

    许临濯:“好。”

    陈缘知想起了什么:“你什么时候来?我下去等你吧,我妈妈今晚可能会按时下班回来。”要是撞见他们俩,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许临濯回得飞快:“很快的,半个小时。”

    陈缘知:“好。”

    五月初的季节,春日已深,南方的城市里已经窥见了猛烈的夏意,带着浓厚的燥闷和茂盛的绿,早早地席卷而来,像是一场无可避免的蝗灾侵蚀着所剩无几的春天。

    陈缘知换好衣服和鞋子,准备出门前才想起之前曾经和许临濯借的一本书还在自己的书架上躺着,于是又打开大门折回房间去取。

    温度滚烫的夕阳仿佛火焰炙烤着天际的一侧,如同垂暮老者临行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另一侧则是广袤无垠如深海一般静谧遥远的蓝色夜空,星辰在烈焰与海水的交融中忽隐忽现。

    陈缘知坐在花园门口的长椅前,蔷薇花落了一架子的花苞,在风里招摇着释放醉人香气。

    她看着手机,许临濯已经快到了,正在问她在花园的何处。

    陈缘知抬手回复:“我在门口的长椅上。”

    她刚发出这一句回答,一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朝她走来的许临濯,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很清爽的少年气息,宛如夏日的青薄荷,远远地瞧见她,便朝她笑了,比一架子的蔷薇花香气还要令人晕眩的笑容。

    陈缘知站了起来,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人,忍不住开口喊他:“许临濯……”

    陈缘知没有听到回应,她眼前的景象一晃,天旋地转,她被人拦腰搂入一个怀抱,温暖到炽烈的温度,轰然爆裂卷入鼻尖的青草木香气,取代了那一丝丝萦绕的蔷薇花香,咫尺之距,与她缠绵不止。

    许临濯来到她面前的下一秒,便伸出手抱住了她。

    陈缘知呆住了,她反应过来后便慌乱地伸出手按住了许临濯的肩膀,附上去的一瞬便意识到那人的拥抱并不用力也并不强势,很轻易就能推开,但她的手指却软得用不上力,顿时脸颊越发地滚烫。

    陈缘知换推为握,拳头捶了一下许临濯的手臂,脖颈已经嫣红一片:“许临濯,你突然干什么呢——”

    许临濯微微松开手臂,陈缘知抬眼看去,发现这个人正在笑,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此刻正弯起,像是上弦月的形状,他垂眼看着她,眸光流泻似水银。

    许临濯声音轻柔,略带着磁性的微哑:“因为,看到清之你站在不远处等我。”

    “那一刻就突然很想走过来抱住你。”

    第118章 灰暗

    五一假期结束后刚回校不久, 第一次五校联考就要来临。

    这次联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陈缘知将放在其他事情上的精力尽数收回,投入了百分百的精力专心备考。

    原本是这样的。

    直到某天的傍晚, 她惯例去找沈儒问数学问题。问完问题后陈缘知刚准备收拾书本离开,就被沈儒喊住:“缘知, 等一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你应该是坐在罗简汀那一桌的附近吧?”

    罗简汀。

    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受到干扰和冒犯,陈缘知几乎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

    陈缘知:“对。我坐在她们那一桌的斜后方。”

    沈儒点了点头, “这样。那你平时有没有觉得她们那一桌比较吵闹?”

    陈缘知怔了怔,“……还好。”因为她都是戴着耳塞上晚自习的, 如果是上课时,班里的纪律一贯不错。

    沈儒为什么会突然问起罗简汀那一桌的事情?

    沈儒抿唇:“好, 我明白了。”

    大概是看到了陈缘知疑惑的表情,沈儒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坐回到自己面前, 手掌放在冰凉的玻璃桌面上, 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

    “最近, 罗简汀那一桌的前后桌都来找我提出要换座位,包括简汀的同桌也突然提出想要单人单桌,理由都是罗简汀平时会找她们说话,有些影响到了她们学习。”

    “但我实在是有些奇怪, 简汀在我印象里一直都是个比较乖巧的孩子,平时上课也都是很安静的那种,难道说她自习课很吵闹吗?”

    沈儒:“刚刚突然想起这件事, 就想着问一下你是不是这样。”

    陈缘知听到这里, 已经觉得十分意外。

    历创班的座位安排是全权交由班长来编排的,有一套固定的顺序, 既能保证班里的每个人都能坐到全班的每个座位,同时也能保证大家的前后桌基本不变。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由一个同学编制座位这种事很容易发生纠纷和冲突,但实际上大家很少会对座位产生意见,因为座位表实际上是按照规则进行编排的。

    班委几乎都是罗简汀小团体里的人,班长也不例外,因此,罗简汀的同桌和前后桌都是她的好友,甚至可以说是她小团体里的核心成员。

    按照沈儒的说法,罗简汀的朋友们突然之间一致决定远离她,难道说罗简汀和她的好朋友们之间突然爆发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吗?

    沈儒并不知道陈缘知的心里在想这些,他继续说道:“不过我想,我可能也并没有真正了解过班里的一些同学。”

    “她们在我面前是什么样子,也可能都是给我看的,而不是她们真正面对同学时的模样。”

    陈缘知从思绪中脱离出来,看向沈儒。她向来敏锐,洞察人心,此刻当然也能看出,沈儒是确实在因这件事而反省着什么。

    陈缘知本可以在此刻顺势说一些罗简汀的坏话,似是而非地引导沈儒,让他对罗简汀的印象彻底变坏。反正她很擅长做这样的事情,她的聪明能让她在做这种事时也显得自然而然,不留痕迹。

    但陈缘知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有意让气氛轻松一些,于是笑着说道:“如果按老师的意思说,那我也有可能是这样的啊,在您面前装乖,然后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什么的——”

    沈儒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她的目光很温和,带着无尽的笑意,“那怎么可能一样。”

    “缘知你是什么样的,我很清楚。你好歹也和老师我说过这么多回话了,我怎么可能分不清你是拘谨附和还是真心实意?”

    陈缘知怔了怔,她握紧了手里的书本,心里某一处变得暖热,她故意莞尔道:“原来我已经被老师您看穿了吗?”

    沈儒哈哈笑起来,满含笑意的眼睛看着她:“你啊,你就是这种性格。从一开始相处的时候就不喜欢去迎合别人,任由别人因此讨厌你或者喜欢你,你都无所谓。因为你对旁人的看法向来看得很轻,把自己的想法看得很重。”

    “当然,老师不是在责怪你,这其实是好事。”

    陈缘知坦然直视沈儒:“迎合别人又有什么用呢?关系亲近之后总要让对方瞧见本来的自己的,伪装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如果一开始就坦诚相待,反而能免去那些误会,到最后身边留下的人就会是最契合彼此的人。”

    沈儒赞许道:“你说的没错。”

    和沈儒的谈话告一段落,陈缘知回到了教室,路上刚好路过罗简汀的座位。原本下课了喜欢围在座位旁聊天的一群人不见踪迹,只剩罗简汀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书。

    陈缘知回到座位后便收回了目光,正准备翻开书,余光瞥过窗外的人,突然定住。

    窗外的走廊边上,蒋欣雨和几个陈缘知非常眼熟的女生站在一起聊天,和平常一样,蒋欣雨面带笑容,看上去可爱娇俏,双眼里的光也璀然。

    那几个女生正是坐在罗简汀旁边的,她的好友们。

    这样的景象何其熟悉?陈缘知恍然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个班时的景象,那时蒋欣雨还对着罗简汀有求必应,那时的罗简汀何等威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好几个朋友陪着,而蒋欣雨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此刻,双方的境遇仿佛已完全逆转。

    前座的女孩压低了声音吃吃笑着,似乎在讨论什么,声音传入了陈缘知的耳朵里:

    “罗简汀她也有今天呐?”

    “平时干的缺德事多了,反噬了呗。”

    “我看到她们小团体就眼晕,这下她们分崩离析了,真的是太好了。”

    刺耳的上课铃响起,前座的两个女孩讨论声也在铃声中宣告暂停。教室外的人们接连走入室内,蒋欣雨和那几个女生也结束了话题,三三两两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陈缘知已经隐隐从刚刚两个女孩的对话中明白了些什么,但她还是在蒋欣雨落座的时候写了纸条递过去,白纸黑字,寥寥几笔:“你做到了?”

    蒋欣雨只看了一眼,便提笔写下了回复,将那张白纸推了过来:

    “嗯,都结束了。”

    看到这句回答的陈缘知瞬间心领神会,终于明白了一切奇怪现象的原因。

    “你是怎么做到的?”

    走廊的风吹拂着过长的树梢,陈缘知靠在墙边,手里握着水瓶,正看着拿水杯喝水的蒋欣雨。

    “很简单,”蒋欣雨刚喝完水,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亮几分,“和我之前对付孙络的方法是一样的。”

    陈缘知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孙络?”

    蒋欣雨不答反问:“你真觉得凭我一个人,就能知道那么多事吗?”

    陈缘知已经有点明白了:“所以当初孙络那件事,是还有别的人和你合谋。”

    “我猜猜,不会是张纤章吧?”

    蒋欣雨承认了:“嗯,是张纤章把孙络和男朋友去了实验楼的事情告诉我的。”

    陈缘知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张纤章这么讨厌孙络吗?”

    “越是曾经把对方当好友,感情深厚的人,背叛反噬的时候就越狠,因为爱的另一端是恨。”蒋欣雨,“当然,张纤章一开始没那么讨厌孙络,她和孙络之间也有一些误会,我有从中挑拨过。”

    “但我的挑拨充其量不过是导火索,”蒋欣雨笑了笑,“如果不是她们之间的感情本来就存在问题,我的挑拨怎么会那么奏效?”

    陈缘知:“那毛维娅,陆茹叶,阮珊珊和齐敏睿她们呢?她们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蒋欣雨:“阮珊珊什么都知道,她本来可以告诉孙络真相,但她没有说,反倒在她出事之后把她当作笑料说给别的人听。举报这件事上她没帮我什么,但孙络这件事能传播得那么广泛,以至于她后来被人在背地里议论得那么惨,也是多亏了阮珊珊。”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心理,但我猜她本来就只是和孙络逢场作戏而已,她大概率从没把孙络当成过朋友。不愿意帮我只是因为怕惹祸上身,她只想靠着大树乘凉,然后做最轻松的落井下石的事。”

    “毛维娅是装得最好的一个。如果不是她主动找上我,我也不知道她这么讨厌孙络。”

    “当时孙络和她掰了之后,本来孙络小团体里的其他人都还是比较想和毛维娅一起玩的,结果孙络在背地里和她们说毛维娅坏话,那些人看在孙络的份上就没再和毛维娅说过话了。”

    “毛维娅一下子从班里最受欢迎的小团体领导人物,变成了甚至没人一起下晚自习的边缘人,她又是那种要面子到了极致的人,现在想想估计她早就恨毒了孙络吧?所以才会在我提议的时候第一个赞成,还主动去帮我拷来了监控视频。”

    “陆茹叶就是个墙头草,她最好笑了。大概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她没有参与这个计划,她甚至不知道真相。但她很早就感觉到了张纤章和阮珊珊她们的不满,也知道她们在背后骂孙络,她但凡有和孙络透露一点点她们的不对劲,孙络大概就不会把自己要去实验楼的事情告诉张纤章了,后面发生的一切也就都不复存在了。”

    “但陆茹叶没有。你知道她在权衡什么吗?她一直在想她要站哪边,万一站错边了,她就会是被更多的人排挤的那个人了!她压根不在乎孙络,张纤章和阮珊珊在干什么,她只在乎她自己会不会被波及,能不能继续享受小团体带来的好处!”

    “噢,还得多亏了你的好朋友姜织絮。如果不是姜织絮和孙络彻底闹掰了,陆茹叶恐怕还没那么快选择站哪边呢。”

    陈缘知顿了顿,记忆飞速回逝,她想起了那晚,姜织絮和孙络吵完架,在夜里抱着她哭的画面,然后第二天姜织絮便去找了老师换座位。换完座位后,陆茹叶确实有来找过姜织絮,并且询问了她是否真的已经和孙络闹掰了。

    说到这里,蒋欣雨的语气变缓了些,“……至于齐敏睿,我只能说她大概是唯一一个真心对孙络的人了。孙络出事之后,她是那个小团体里唯一帮孙络跟周围人解释的人,谁去问她她都帮孙络说好话。”

    “只可惜,那之后她和孙络也没什么来往了,孙络以为她也参与了那些事,把她也拉黑了。不过没拉黑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们俩分班后的班级隔得老远,本就脆弱的情谊加上重重障碍,又能继续做多久好朋友呢?”

    话已至此,陈缘知终于得知了高一时孙络那件事的全部真相。

    陈缘知看了眼蒋欣雨,蒋欣雨也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和表情。

    陈缘知脸色平淡,她一直没说话,直到现在才开口:“先喝口水吧。”

    蒋欣雨瞧着她的反应,忽然笑了笑,似乎一下子放松下来:

    “所以陈缘知,你明白了吧?我也是这样对付罗简汀的。”

    陈缘知垂眸:“嗯,我明白。”

    陈缘知当初便觉得奇怪,蒋欣雨这样的性格和手段,怎么可能会任由罗简汀欺负和差遣。直到后来和蒋欣雨聊过之后,她才明白,这也是蒋欣雨的策略。

    蒋欣雨也确实做到了。她借此逐渐打入了罗简汀的小团体内部,探明了每个人之间的暗藏的矛盾,然后利用自己擅长提供情绪价值的优势在其间掌握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秘密。

    她谋划了很久,也为此忍受了很久,终于将这张天罗地网编织完毕。

    陈缘知也不知道蒋欣雨究竟做了些什么,她只知道罗简汀最终失势,她的小团体一时间分崩离析,她的好友也全部都选择了离开她。

    陈缘知:“为什么不选择把这些事告诉老师?”

    蒋欣雨来到这个班之后没多久便得罪了罗简汀。罗简汀利用她新来到这个班级的劣势,欺辱了她很久,而蒋欣雨则在告诉老师和默默承受之间,选择了隐忍和谋划报复。

    蒋欣雨沉默了,风越来越大,把她额前轻巧的刘海也吹开。

    蒋欣雨轻声开口,仿佛在说一个不属于她的故事:“我也这样想过。”

    “我曾遗憾过的。如果我能够信任老师的话就好了。”

    如果不是经历过失望,怎么会弃掉轻松的解决方法,而去选择更艰难的。

    蒋欣雨:“陈缘知,我可能没和你说过。其实我初中两年都是在校园霸凌中度过的。”

    蒋欣雨曾经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从小时候开始,她便经常随父母的工作而转学,也因此几乎没有什么好朋友。初三之前,她并不就读于信雅,而是在一个更小更偏僻的初中里读书。

    那个初中不比信雅,分数线低,校风校纪混乱,里面有很多很糟糕的学生,老师也都只是来积攒经验,把这里当作职业的中转站,急着转去更好的初中教书。

    而蒋欣雨小时候因为经常转学,父母关心照顾不足,故而养成了胆怯懦弱,沉默寡言的性格,本就不讨人喜欢,在这样的环境里便越发地受排挤。

    大城市里的普通初中,除去见血的欺凌,折磨人的手段还有很多很多。

    蒋欣雨度过了噩梦般的两年,她那时也曾求助过老师,但老师只是把欺负她的人叫去训话,那些人表面上乖乖听话,实则背地里欺负得她更狠,再去找老师便也只能得到不耐烦的目光;她也曾求助过父母,但父母只在乎她的成绩,见她并未受伤便也没再放心上,反劝她改变古怪的性格,学会如何与人相处。

    蒋欣雨那时几乎绝望。她只能屈辱地忍受着源源不绝的欺凌,直到父母工作再一次调动,她得以在初二的末尾逃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来到了信雅。

    但在欺凌里度过了两年的蒋欣雨性格早就有所改变,她变得更加沉默,那沉默巨大无比,只有细细剖开辨认,才能发掘里面隐含的怨愤和悲鸣。

    蒋欣雨来到信雅之后也曾试图融入新的班级,但那也是徒劳的。初中两年,班里的圈子早就固化生根,最后一年来到班里的新同学还是古怪寡言的性格,便更加难以融入集体。

    直到那一次,初三的学长突然开始追求蒋欣雨,并且无视蒋欣雨的拒绝不停地纠缠她,而喜欢那个学长的学姐也闻讯前来刁难蒋欣雨之时。

    那团巨大无比的沉默所酝酿的黑暗和怨念,终于爆发了。

    蒋欣雨第一次使用了举报这种手段。她写了一封举报信,揪准了教育局领导前来视察的日子,将举报信挂到了校长办公室的门把手上。

    一切都如她所料,那位学姐被记了处分,学长也被批评教育。

    她的善良和宽恕之心,便是从那一刻,开始逐渐消解。

    短发的女孩站在栏杆边,垂下的眼睫在眼眶底落上一层墙灰似的阴影,“我也曾经想过要重新开始的,我也不想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可以选择,谁又想变得恶毒和不择手段?谁不想做天真善良又纯洁美好的人呢。”

    蒋欣雨考上东江中学之后也曾经希冀过,在高中重新开始。

    她为此剪掉了以前留的乱糟糟的长发,换了更适合自己的短发发型,厚厚的刘海和黑框眼镜也换成了轻薄的空气刘海和隐形眼镜;

    她努力改变自己的性格,变得阳光开朗,善解人意,并为此学习了无数夸赞,鼓励和安抚他人的话术;

    她学习穿搭和化妆,学习现在的女孩子喜欢的一切,当红的流量明星,热门电视剧和综艺,她想尽办法让自己看上去有趣而又健谈,富有生机的同时又不显得刻意而为。

    蒋欣雨的努力没有白费,在高一的前几个月里,她曾经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时光。有好朋友,受人欢迎,成绩优异,被接纳被喜爱——她成为了自己曾经最想成为的那种学生,过上了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校园生活。

    而这一切都终结在了孙络所散布的谣言之中。

    “蒋欣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缘知看着蒋欣雨:“为什么当时你要主动和蜀锦泽表白,和他在一起?”

    “明明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和孙络分手,而你也知道的,孙络又是那种冲动易怒的性格。”

    蒋欣雨的眼眸里流泄出一丝微光,她轻声开口:“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喜欢蜀锦泽很久了,从初中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他。而我之所以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在我哭的时候,给我递过一张纸巾。”

    蒋欣雨还呆在原来的初中时,曾经遇到过蜀锦泽。那时的她刚刚被人欺负完,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咬着手臂哭得喘不上气,而蜀锦泽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那时的少年看到角落里有人蜷缩着在哭,脚步一下子便停住了,他连忙走过来蹲在蒋欣雨旁边,小声地询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哭?你在哪个班呀,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你老师?”

    被安慰了的蒋欣雨哭得更凶,蜀锦泽无奈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了她,轻声哄道:“哎,别哭了,来擦擦眼泪吧。”

    “女孩子哭久了可就不好看了噢。”

    因为那一张纸巾和几句劝慰,蒋欣雨便对蜀锦泽念念不忘了三年。

    多么卑微,多么可笑,多么不值一提的感情,那一点点的感动在喘不过气来的灰暗日子里,成为了意外闯入的拂晓和白昼,在对美好的希冀和期许的催生之中,被无限放大成名为“爱情”的事物。

    而蒋欣雨真的和蜀锦泽在一起之后,她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爱情,那只是她年少时的可怜又微不足道的自我感动,只是想要自救所以加以粉饰后强加给自己的希望罢了。

    蜀锦泽实际上是个懦弱的人。他明知自己正在被孙络刁难,却不敢和孙络硬碰硬;在面对无数针对她的流言蜚语时,他也没有选择维护她。

    当她坐在办公室里煎熬地承受完班主任的问话和孙络嘲讽的眼神之后,她回到蜀锦泽身边,只得到了一句“还好老师没有把我也叫过去训话”。

    蒋欣雨一直明白。摧毁她的不止是过往的那些黑暗岁月和孙络的欺凌,还有对蜀锦泽这个人的失望和了悟。如果说初中时代经历的那些不幸和来到高中之后遇到的不公都是积埋已久的火药,那蜀锦泽的那句话就是导火索,是落在骆驼背上,最后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她年少以来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其实也不过如此。

    看清蜀锦泽的那一刻,蒋欣雨彻底心灰意冷。

    内心的怨恨和悲哀叫嚣着无法平息,蒋欣雨意识到她无法沉默下去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她只想看着那些毁掉了她生活的人痛苦。如果正常的途径无法给予她公平,如果正是所谓的公平和宽恕毁掉了她的希望,那么她也将用不公来对待他人,她不会再宽恕,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她终于彻底抛弃了那个善良,温柔,软弱的自己,走上了那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时至今日,蒋欣雨偶尔也曾回想起过去的时光。她也曾幻想过,如果没有孙络和蜀锦泽,是否她的高中也会温馨而又平常地度过,她将和无数平凡普通的学生一样,度过人生中最珍贵最难忘的岁月,每一次回想起这段日子,都会是美丽的玫瑰色。

    她所求不多,但却从未如愿以偿。

    那些与现在或是相干或是不相干的过去和人,终于慢慢惨淡收场。

    走廊外的阳光微弱,乌云遮蔽天空。蒋欣雨看着这片灰蒙蒙的天,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可能这些话说出来,确实听上去挺像是在卖惨的,但陈缘知,我不觉得自己很可怜,我也不会再觉得自己可怜了——”

    陈缘知看着她,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肯定,又仿佛是在抚慰:

    “嗯,你不可怜。”

    蒋欣雨慢慢抬起眼看去,直到对上陈缘知投过来的目光。

    “蒋欣雨,靠着自己走出过去和黑暗的人最了不起了。”陈缘知望着她的眼神清明,带着难得的温柔,“我敬佩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你可怜。”

    蒋欣雨怔怔然地望着陈缘知,她咬了咬嘴唇,一双眼里的情绪翻滚,剧烈地涌动着,然后她喘了一口气,像是在笑,却沙哑地哽咽:

    “嗯,陈缘知,你说得对。”

    她好像等这样一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以至于此刻突然听到时,骤然浑身松懈下来,想要落泪的冲动涌上心尖。

    蒋欣雨喃喃了一声什么,上一次,陈缘知没有听见,而这一次,她也还是没有听见:

    “……要是早一些遇到你就好了。”

    如果是初中遇到这样一个人,如果曾经有这样一缕光照进过生命里,她或许会成为和现在截然不同的人吧。

    仿佛迟到了很久,但这缕光终究会到来。

    第119章 联考

    那天蒋欣雨和陈缘知聊了很久。

    蒋欣雨对陈缘知说:“按照目前来看, 我大概会一直留在这个班里了。我这几次考试的排名都在班级中游,从我上个学期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是这样, 我已经维持在这个名次很久了。我觉得我不可能去到元培班,但似乎也不至于滑回到普通班。”

    “我已经厌烦了以暴制暴。如果接下来的日子可以平静度过就好了。”

    蒋欣雨:“也多亏了你, 林千千受到了处分之后便一蹶不振, 她的小团体本来就比罗简汀的要松散,如今也内部分裂得差不多了。罗简汀的小团体也已经被我瓦解, 这个班里除去她们以外的其他人,都只是胆小怕事的围观者, 不会再有人兴风作浪了。”

    陈缘知被蒋欣雨的一句话提醒,想起了一个她一直很在意的人:“对了, 欣雨,你觉得李诗嫣这个人怎么样?”

    蒋欣雨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李诗嫣?”

    “她不是坏人,至少我每次和她接触, 她都表现得很温和也很体贴。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和罗简汀她们成为好朋友, 但她一直没有参与过霸凌事件, 在班级里的人缘也非常好,不仅女生喜欢她,很多男生也对她抱有好感。”

    蒋欣雨续道:“当然,这也不止是因为性格, 还有一点也是因为她长相漂亮。”

    “谁会讨厌一个成绩好又性格温柔的漂亮女生呢?”

    陈缘知:“我是之前还没来到这个班的时候,在王芍青口中了解到她的。王芍青说她喜欢的男生也喜欢李诗嫣,说她很受欢迎。”

    蒋欣雨点点头:“是的, 据我所知不止我们班有男生暗恋她, 隔壁物创班也有几个男生曾经向她表白过。”

    陈缘知:“她一个也没有接受吗?”

    蒋欣雨:“那也不是,她谈过两个, 都是成绩好长相也比较出彩的男生。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都是没谈多久就分开了。即便每段恋爱都很短促,但她和那些男生似乎都是和平分手,那两任男友分手之后也没说她的坏话,反而觉得她很好。”

    上课铃声的响起中断了二人的谈话。

    陈缘知很快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毕竟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只是偶尔,她在走廊上和李诗嫣擦肩而过时,还是会稍稍想起,自己曾经第一眼看见李诗嫣时所感觉到的矛盾感。

    ……

    第一次五校联考终于来临。

    五月份,南方的初夏渐入佳境。陈缘知出了考场后站在拥挤的书堆和人群之中,已经嗅到了一丝燥意和闷热。

    “陈缘知?”

    陈缘知拿起书包,刚抬头便看到了喊她的人,有些意外:“槿桦,你也在这一层考试?”

    “不是,我在楼上考的,刚从楼上下来,”谢槿桦看着她收拾好东西,两个人默契地并肩朝楼梯间走去,“你觉得这次联考的试卷难吗?”

    陈缘知:“有一定难度,但是感觉大部分题目都见过类似的。”

    谢槿桦点头:“对,我也是这样觉得。”

    “原来你已经开始刷高考题了吗?”

    陈缘知微怔,想起了什么:“……对,我大概是在四月份的时候就开始刷真题的套卷了。”

    谢槿桦:“据我所知班里很多人还没开始刷真题卷。”

    陈缘知:“因为沈儒说过,真题卷留到高三下学期刷就可以了吧?”

    “那你为什么现在就开始刷了?”

    陈缘知:“我感觉高考题目的底层逻辑还是体现在真题卷上。模拟题在像,也比不上真题,既然如此不如把真题多刷几遍。反正现在还早,等到高三下学期再刷一遍就好了,想必到时候早已经不记得答案了。”

    谢槿桦思索:“你这个想法倒也不错,算是另一个角度。”

    陈缘知:“这次的考试,我感觉到出题老师是很希望能够模拟出正常高考题的难度和题型,所以字里行间都有点我刷过的高考题的痕迹。”

    谢槿桦:“你也感觉到了吧?这次联考的题目感觉和高考题已经很接近了。”

    楼梯走到尽头,两个人慢慢步出楼梯间,陈缘知开口道:“看看今晚对过答案之后是什么情况。希望这次可以有进步。”

    谢槿桦眉梢一挑:“如果我没记错,你上一次考试才飞跃式进步过一回吧?直接从班级中下游飞到前五了,这次还打算进步多少?”

    陈缘知侧眸轻笑:“能进步多少就进步多少。”

    这话说的……

    谢槿桦微微眯起眼:“看来我们是竞争对手啊。”

    两个都想拿全班第一的家伙在对方的眼瞳里确认了彼此的想法,相视一笑。

    陈缘知弯唇:“那就各凭本事吧?”

    联考成绩不比月考成绩,因为试卷是均匀分配给各校老师批改,而各个学校的批改进度不同,最终全部成绩和排名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将近五天了。

    陈缘知那时刚好没在教室,回来的时候所有成绩和排名都已经放完过一次了,成绩表也被滑回到了最前面。

    陈缘知刚落座就被蒋欣雨拉住了手,蒋欣雨满眼掩饰不住的喜悦,她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听上去依然很激动:“缘知!你是第二名!天哪!你未免也太厉害了吧!”

    陈缘知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却是怔了怔。

    第二名。

    时至今日,她其实已经一路摘得过太多次第一,第二名在这些成绩里,总显得有那么一些不值一提。

    但她恍然间想起,这是创新班的第二名。

    曾经她仰望过很久的

    原来她已经走得这样远了。

    陈缘知回过神,“……那这次的第一名是谁?”

    蒋欣雨:“还是陆屏。其实你和槿桦是并列第二名,她的原始分比你的要高,但你们赋分之后的总分是一样的,所以是并列第二名。”

    陈缘知看着屏幕上的总成绩,有些意外:“我估分的时候比这个分数要低一些的,是哪个科目的成绩……”是哪个科目的成绩比她预想中的还要高?

    蒋欣雨讶异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吗?你和谢槿桦的数学是同分的,我们班就你们两个上了120分。你的数学单科排名,是全班第一。”

    陈缘知彻底愣住了。

    “……你说我数学是……全班第一?”

    蒋欣雨:“对呀,那我还能骗你吗?待会儿就是沈儒的课,他上课之前肯定会说一下我们班这次数学考试的单科排名情况的。”

    蒋欣雨看着投影仪上的分数,不禁有些感叹:“我记得你高一的时候数学还没有那么好呢,结果现在都能考到重点班的第一了。你是花了多少时间去学数学啊?”

    陈缘知发现自己竟然也回答不上来。

    因为已经太久了。她每天都会做一页数学题,然后把错题翻来覆去地重做,记录下不懂的问题去问沈儒,或是留到周末和许临濯讨论。数学试卷一套一套地买,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攀爬数学的高峰,习惯了每天都花费一部分时间去一点点啃下这个在很多人眼中困难的科目。

    因为她记得自己曾经面对这个科目时的束手无策。她无奈,委屈,被困,为此否定自己的天赋,甚至在人山人海里静悄悄地掉过一滴眼泪。她痛恨那样无力的自己,所以才会下定决心要攻克这道难关,是那样的意志催使她咬着牙走到今天。

    日复一日的前行和努力,摔倒和爬起,直到今天,她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才发觉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

    到底是从何时起,她曾经视为沉疴重担的事物,竟然变得轻盈,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陈缘知动了动唇,声音很轻,“……我也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

    但她想,那一定是很多很多的时间。那些穿梭在晚自习的走廊里去询问问题的推开过的办公室的门,那些深夜里咬着笔钻研一道难题时点亮的照明灯,那些一把一把用干墨水的笔芯,堆积成山的演算纸,满满笔迹的试卷练习册,那些埋案俯首时隐忍过的枯燥,思维被困住时的无力和失落,写出答案时的欣喜与激动。

    那些时刻,都让她了悟,让她明白自己曾经付出过什么,才换来今日的黎明。

    上课铃声响起,穿着白衬衫的清瘦身影从教室的正门走入,陈缘知循声看去,沈儒的一双笑眼便就这样落入她的眼中。

    那人是她的老师。总是温和地望着她笑,轻声安抚她的迷茫和焦躁,在无数次她询问时耐心地给予她解答。

    是她来到班里之后,第一个看见她的低落和困境,给予鼓励她的人。

    沈儒自己就是数学老师,所以上课前在班上表扬了这次考试中取得了数学前三名的同学,当他念到“第一名是陈缘知和谢槿桦”的时候,班内掌声雷动,不少人朝陈缘知所坐的位置看来。

    谢槿桦的数学成绩好,已经是公认的事情,大家都不觉得她拿到数学单科第一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反倒是陈缘知,之前在理科上的表现一直不算突出,这一次数学居然能考到全班第一,让很多人都觉得很意外。

    沈儒温声道:“这一次的数学考试里缘知进步很大。她平时的学习态度,我相信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应该怎么做才能提高成绩,有很多同学曾经来问过我这个问题,而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你们至少先做到像缘知那样程度的坚定和努力,再来问成绩为什么不能提高。”

    蒋欣雨听了也很高兴,用手肘轻轻地顶陈缘知的手:“缘知,沈儒他对你的评价好高啊。”

    陈缘知看着台上的沈儒,低声道:“……其实我才应该感谢他。”

    她的数学成绩能有这么大的提高,和沈儒成为了她的数学老师这件事,也有很大的关系。沈儒的教学能力和教学态度都是她所见过的高中老师里数一数二的存在,每一次陈缘知拿着数学问题去找他,他只需要看几眼,就能马上有思路。陈缘知之前也遇到过好的数学老师,但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上沈儒。

    成绩这种事,有人欢喜便注定有人愁。

    在教室另一端的角落里,张歆正和前座的朋友交头接耳:

    “这次数学这么难,陈缘知还能考这么高,看来她上次考试不是运气好啊?”

    “还真是,她这次级排也进了好多。”

    “快高三了,学习压力是越来越大了,我也感觉我该把那些小说漫画给戒掉了……”

    “我之前还一直觉得她死读书,现在看来死读书还是有点用的……”

    “确实,哪有人总是玩还能考前三的?又不是人人都是白煜华那种天才。”

    张歆身边坐着的女孩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听到这里才突然出声,声音听上去有些冷:

    “你们别讲话了。”

    张歆微微一怔,连忙看了眼朋友,提醒道:“哎呀,你真的是。”

    “我又干嘛啦?”

    “你说太大声了,诗嫣听到不高兴了。”

    朋友看了眼张歆身边坐着的李诗嫣,也压低了声音:“李诗嫣怎么了?”

    张歆:“她这次考差了,心情不好呢。”

    “她退了?退了很多吗?”

    “上次考试是第三名,就排在谢槿桦和陆屏后面,这次就变成第四名了,陈缘知排到她前面去了……”

    李诗嫣突然开口,柔美的嗓音听上去却满是寒意:“张歆,能不能不要再和别人讲话了?这是上课。”

    张歆见李诗嫣有点生气了,也不敢再继续说话,连忙挺直了自己的背。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诗嫣你别生气。”

    张歆已经没有再发出声音,可李诗嫣心头的怒气还是久久地盘踞在那一处,难以散去。

    李诗嫣看着台上正在夸赞进步同学的沈儒,一贯漂亮温柔的脸慢慢地沉了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握紧成拳。

    第120章 惊愕

    “老师。”

    沈儒看着陈缘知走进办公室来到他面前, 一贯温和的男人朝她笑了,“来啦,又有问题问老师啦?”

    陈缘知坐下来:“我没有问题就不能来找老师你了吗?”

    沈儒拍了拍椅子, “当然可以。不过不要经常来,以免耽误学习时间。”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 眼睛闪亮, “老师是嫌我麻烦了吧?”

    沈儒:“怎么会,这话说得我可就伤心了。你摸摸良心, 你哪次来找我说话我不是马上停下来听你说?”

    陈缘知笑得眯起眼,“那也是, 老师你可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了。”

    沈儒冲她挑了挑眉:“对吧?”

    陈缘知叹了口气:“那老师你说,我以后考差了该怎么办啊?这一次考得这么好, 以后要是排名掉下去,我真的一时半会很难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沈儒啼笑皆非:“这还没退步呢,就开始担心了?”

    陈缘知语气轻松, 仿佛她所说的这件事只是一件非常平常的小事:“当然啦。老师你也知道我以前的数学水平的, 我是很艰难很艰难才走到这里的啊。”

    沈儒看了她一眼, 眼眸沉静柔和:“就是因为你说觉得学得很艰难,老师才相信你的基础是很扎实的,你没有冒进,而是一直脚踏实地地在努力。”

    “你学得很平稳, 就不那么容易出问题。一些小的波动是正常的,不用心慌。”

    心里那些因为顺利地隐隐约约浮出来的焦虑被抚平,陈缘知看着沈儒, 心里熨暖, 她抬眼对视上沈儒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老师, 谢谢你。”

    陈缘知一开始只是去找沈儒问数学问题,后来问的问题多了,两个人偶尔也会说到一些其他的话题,慢慢地越聊越多。

    陈缘知发现沈儒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他会在她疲惫的时候安抚她,也会在她茫然的时候开解她,身为一个年长她许多的成年人,他确实有着超越她身边同龄人的包容和耐心,总是能够给她支撑感。

    他从不会吝惜鼓励。她第一次数学考好的那晚去找了沈儒问试卷上的问题,她忍不住开口对他说自己的进步,沈儒那时的目光从试卷上移开,仿佛不经意又仿佛郑重其事地看向她,然后笑着说了句“真的进步了很多啊,很厉害嘛”。

    于是在那之后的每次进步,她都会自然而然地去找沈儒。

    黄烨和陈文武总是担心她骄躁,无论她取得什么样的成绩,都总是会在简单的夸奖后面附上一长串的说教和规训,她从未在父母那里得到过这样纯粹的夸奖和赞许。同样的,在陈缘知长大以后,她也很少再向父母说自己的心事和烦恼,她不会和父母抱怨什么,也不会和他们分享生活里的开心事。

    她既不报喜也不报忧,因为她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无论喜忧,她最终得到的也只能是一些听腻了的说教罢了。

    她没有在父母那里得到的东西,沈儒都给了她。

    她真的,非常感激他。

    陈缘知离开办公室之后便去了走廊尾,那里有一块凸出的阳台,她吹着风拨通了某个心心念念的人的电话。

    直到电话被人接起,她听到许临濯的声音:“清之?怎么了?”

    下过雨的风里弥漫的淡淡盐味混杂着那个人说话的温和腔调,灌入耳中,陈缘知捏紧了手机,眼睛里闪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意,“许临濯,我这次数学考了全班第一!”

    许临濯倚着走廊边上的栏杆,女孩欢喜的声音宛若奔腾的小溪水,冰凉又叮叮咚咚地轻快,让他忍不住弯起唇角:“真的假的,全班第一吗?”

    内心某一处变得轻盈,陈缘知笑道:“许临濯,我很厉害吧?”

    许临濯声音低沉温柔:“嗯,很厉害。”

    “我刚刚去找我们班主任说完话,然后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陈缘知,“毕竟这事说起来,你也有功劳嘛。”

    许临濯:“那也是。”

    陈缘知:“我就说一下,许临濯你还真的顺杆子爬啊?”

    许临濯一只手握着手机,似乎是忍不住了,眼角微微下垂笑了起来。

    胡妤洙和郑业辰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郑业辰拍了拍胡妤洙的肩膀:“妤洙,你看,许临濯他又在打电话了。”

    “妤洙,你真不觉得他这样有问题?哪个没对象的天天打这么多电话,还边打边笑成这样。”

    胡妤洙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许临濯笑的样子。虽然许临濯平时也很少板着脸,但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也很少,总是给人以疏离感。

    许临濯挂上电话的时候,两个人正好走到他旁边,郑业辰第一个走上前去揽住他的肩,打趣道,“又被我抓到你在打电话了!许临濯你哪来那么多电话要接?”

    许临濯笑而不语,把手机放回校服的口袋里。胡妤洙抱臂站在俩人面前,也跟着郑业辰的话调侃道:“对啊,你知不知道刚刚郑业辰还在和我编排你,说你多半是交女朋友了,不然怎么老碰到你在走廊上打电话。”

    许临濯不答反问:“怎么,我还不能跟人打电话了?”

    郑业辰推了他一把,“你那是单纯的打电话吗?你还笑呢!真该把他打电话那样子拍下来,一副不要钱的样子!”

    许临濯脸上的笑容一敛,他看向郑业辰,眸带浅思:“我笑得很夸张吗?”

    郑业辰猛然转头看胡妤洙:“当然啦,你不信问妤洙!妤洙你说是不是!”

    胡妤洙却足够了解许临濯,她看着许临濯脸上露出的若有所思的表情,原本勾唇笑着的胡妤洙嘴角慢慢放平了。

    郑业辰还在叭叭个不停:“你赶紧老实交代,你打电话的对象是谁,你小子是不是趁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喜欢上了哪个女孩子——”

    许临濯垂下眼,轻笑道:“嗯,我有了喜欢的人。”

    三人周遭的空气仿佛一瞬间被灌满了水泥,安静得死寂。

    原本还打算说一长串话的郑业辰骤然止住话音,目光变得痴呆。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郑业辰放开了揽着许临濯的手臂,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再说一遍,你有了什么??”

    许临濯抬眼看他,笑得温然清穆,看上去似乎和平时无有不同,但熟悉他的二人却能看出他眼神里少见的柔和:“我说我有了喜欢的人。”

    “我刚刚就是在和我喜欢的人打电话。”

    胡妤洙慢慢放下了抱着的手臂,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她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郑业辰,然而郑业辰看上去比她还要震惊多了——他捂着脸,嘴巴都快张成o型,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尖叫:“我靠我靠我靠!真的假的!这到底是真的假的!?许临濯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真的没在开玩笑吧!?”

    许临濯笑容不变,插在兜里的手指轻抚过微微发热的显示屏,“骗你干什么,而且不是你说我交了女朋友吗?”

    郑业辰捂住脑袋大叫: “我的天啊!我就是随便说说啊,谁知道你居然!居然真特么让我猜中了!!”

    胡妤洙冷静得比郑业辰快,她直直地看着许临濯,“等一下,那个女生是谁?我们班的,还是我们学校的?你在哪里认识的她?”

    郑业辰也回过神来,走上来双目圆瞪地看着许临濯:“对对!差点忘了,赶紧报上名来!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什么时候恋爱什么时候表白的,今天统统说清楚!”

    许临濯看着两个人,有些好笑:“这是准备开始盘问我了?”

    胡妤洙“啧”了一声,一手按住郑业辰的脑袋:“郑业辰你别在这掺和,一边去!”

    郑业辰不满:“为什么啊!我也想问!”

    “你少啰嗦,一个一个问题来。”胡妤洙把他踢到一边,重新将目光看向许临濯,“许临濯,那个女生是我们学校的吗?”

    郑业辰弱弱道:“他喜欢的人也不一定是女生吧……”

    胡妤洙一个眼刀飞过来,语气阴寒:“你再废话一句我就把你从这扔下去。”

    郑业辰也只是皮一下,被骂之后便委屈地闭上了嘴。

    许临濯看他俩一来一往,觉得想笑,于是便翘着唇角开口了:“是。她也读高二。”

    胡妤洙怔了怔,郑业辰跳了起来,大喊道:“居然是同级生!居然不是学妹!”

    胡妤洙动了动唇,怀疑道:“我确认一下,她是我们班的吗?”

    许临濯看向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不过,也许很快是了。

    许临濯思及此,心里也变得轻快,脸上的笑容慢慢晕开,他低眉掩去:“而且你们误会了,我还没有和她交往。”

    胡妤洙脸上疑惑更盛:“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郑业辰赶紧道:“他的意思是说他暗恋那个女生!”

    “我去,果然活得久了什么都会见到!许临濯居然会暗恋别人!?”

    胡妤洙猛地转头看来:“真的假的,那你们现在是朋友?”

    许临濯:“嗯,我们目前确实是朋友。”

    郑业辰惊愕:“那就是说人家还不知道你喜欢她吗?你还没表白?”

    “没有,我表白了,她也知道我喜欢她。”

    许临濯笑了笑,眼睛里的光芒快把两个人闪瞎了,“我经常对她说我喜欢你,她肯定是知道的。”

    胡妤洙:“……”

    郑业辰:“???”

    郑业辰努力整理思绪:“等等,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表白了,但你们没有交往……那就是说,她拒绝了你?!”

    胡妤洙也十分意外地看着许临濯,许临濯却表现得很坦然,甚至还能笑出来:“嗯,我现在在追她。”

    郑业辰震撼了:“我靠,你居然表白了,而且她居然没有答应你??”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她不在我们班,那成绩应该也没有你好吧?不对你本来就是年级第一,那她是长得很漂亮吗?是大美女?”

    许临濯不置可否,身量修长高挑的少年倚在墙边,闻言垂眸,嘴角的笑变轻:

    “喜欢一个人,就只能是因为对方的长相和成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