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路见秋眼睫上还挂着泪光,他再也懒得顾忌江邃那该死的蛇毒,直白承认道:“是,我从来便只信任沈今潮,也只愿意看他,但这有什么错?我自小便认识师兄,同他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许多。我自然愿意信任他,多过你这个相看两厌的陌生人。”

    “陌生人”这三个字的确在江邃心上狠狠刺了下,他嗫喏两声。

    “我同你也是幼时相识,并不比他晚上多少。你若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绝不会做得比他……”

    路见秋不愿意听他多说,斩钉截铁拒绝道:“不愿意。除了沈今潮以外的任何人,我都不愿意。”

    说着,他挤开江邃,请求一边看戏的弟子:“可否帮我一起将师兄扶到三师姐处?”

    他很快与旁人一起将半昏迷的沈今潮带走了,江邃不知道沈今潮是否有窃喜的感觉,他只知道,路见秋一点也没有请他帮忙的意思。

    看戏的弟子很快也散了,只剩零星几个还远远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在原地呆立了许久,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沈今潮要置他于死地,路见秋无动于衷;而他不过是给了沈今潮一个小小的教训,路见秋便一副要与他决裂的模样。

    他转头,望向那断成两半静静躺在比试台的同心佩,一跃上台,将之捡了起来。

    玉佩沾些许了灰,但仍然能看出,原主人很是爱惜它,应当时常把它握在手中把玩,将之把玩得圆滑莹润,泛着暖光。

    江邃拍去上头的灰,将那碎裂的玉佩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胸前的衣兜里。从今往后,这玉佩便属于他了。

    —·—

    好在沈今潮伤得并不太重,褚簌冷着脸给他治疗了一番,便催促路见秋把他带走。

    “走走走,带着你的师兄快走。我一会儿还要继续炼药,你也不想你的师兄被我用来试药吧?”褚簌挥挥手,面上端的是冷酷无情。

    纪芜很快也赶到了,方才的场景他也看在眼中,评价道:“我说,江邃本也不必如此给大师兄难堪,啧。”

    他与路见秋都是被沈今潮拉扯大的,自然是一条心,而褚簌却不知怎么的,自小便不太待见这位大师兄,拒绝他的接近。

    “快滚。”褚簌晃了晃手中的蒲扇,警告道,“否则我便要开始翻旧账了。”

    两人都见识过她的手段,不敢久留,马不停蹄地拖着沈今潮离开,把他送回了卧房。

    纪芜是个坐不住的人,知晓大师兄无甚大碍之后,便吵着闹着要离开。

    “大师兄有你照顾便够了,一会儿他醒来,你们说不准还要嫌我多余呢。”

    丢下这句话,纪芜不负责任地走人了,路见秋顾不上教训他,只坐在师兄的床榻边发呆。

    沈今潮苍白如纸的面容窝在软枕上,额间碎发乱糟糟地被拨到两旁,全然没有平日里高洁出尘的模样,但看起来别有一番脆弱的美感。

    路见秋默默念了两遍清心咒,好让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冷静下来。

    师兄生得真的太好看了,静静地躺在那处,像白玉做的,不像个真人。

    他枯坐到夜半,师兄也没醒,听褚簌说,沈今潮要明日方能苏醒。夜已经深了,路见秋心里莫名发闷,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想到外头吹吹风。

    谁料刚一出门,便与江邃迎面撞上了。即便知晓师兄看不见,他也很是心虚地迅速掩上了门。

    面对江邃,他换了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江师兄?你不去参加庆功宴,怎么在此处给师兄与我看门?”

    宗门大会圆满结束,江邃打败沈今潮夺得了榜首,今日派内特意为他准备了庆功宴。路见秋实在感觉闹心,也忧心师兄,便也就没有去。

    江邃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月光打在他的发顶,映出几缕稀薄的白光。他两步上前,便把路见秋掩藏在了自己的阴影里。

    “江师兄?唔……”

    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话,便被江邃的一个急促的吻堵住了。江邃左手搂紧他的腰,右手按在他的后脑,温柔而不由反抗地吻着他。

    他的脸都憋红了,急促地喘着气,但江邃的双臂如同锁链一样将他禁锢着,按在对方的怀中,他动弹不得。

    “抱歉。”江邃这么说着,方才按住他后脑勺的手也缓缓挪到了他的脸侧,擦拭着他的唇角,但下一秒,又坚定地吻了上来。

    江邃吻得青涩而投入,琥珀色的瞳孔深情地看着他。

    路见秋伸手挡了一下他的动作:“等一下,江师兄,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旖旎的气氛随着一股奇异的花香味四起弥漫,他晕晕乎乎的,抵着对方胸膛的手渐渐软了下来。

    “我、我们不应该这么做……”路见秋蹙起眉,明明有许多话想说,但逐渐的便失去意识,在江邃怀里软软地倒了下去。

    江邃让他半倚靠在自己的臂膀中,怜惜地亲亲他被吻得通红发肿的双唇,瞥了一眼眼前紧闭的房门。

    今日之后,玉佩和路见秋,就都属于他了。

    —·—

    路见秋最近总觉有些烦恼。

    在梨花镇住了两月,一切都很好,食物很美味,镇民们也相当和善——除了总爱用揶揄的目光打量他和他的夫君。

    两月前他在镇中醒来,忘却了前尘往事,惊恐地从家中跑出,被好心的镇民送了回去。

    “哎呀,小公子,怎么慌慌张张的哟。你家夫君呢?平日里不是总守着你?今日怎的不见踪影了?”

    送他回来的镇民是个卖糖人的大叔,自称为理大叔,见他惊慌失措,还给他画了个可爱的兔子糖人。

    路见秋不喜欢这类小玩意,但不知道怎么的,见到那油亮甜腻的糖人,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下了。

    “多谢理大叔。你方才说我的夫君?我有夫君?”

    “嗨呀,小公子,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呀。整个梨花镇谁不知道,你和江仙君是让人艳羡地一对呐。前几日见江仙君把你抱到屋里来,说你发热昏了过去,怕不是烧坏了脑袋?”

    “我不可能……”他正想说他不可能有什么夫君,但脑中闪过些光怪陆离的片段,似乎是他与某个白袍男子亲吻的画面,一下子便又不确定了,“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理大叔笑眯眯的:“不会太久的啦,江仙君不会放心把你一人丢在此处。”

    路见秋想趁机套点话,干脆承认了:“我的确忘了所有的事,理大叔,你可知我是谁?”

    “哎哟,我还说呢,江仙君怎么突然的将你带来镇上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啦,只知道你是江仙君的道侣,名字也怪好听,叫什么——噢,叫路见秋。

    “我们这梨花镇实在是小,同外界也都没什么交流,也不知道你们二位仙君来自何方。前段时日镇里来了妖兽,多亏江仙君搭救,才让我们镇免于毁灭。那之后的相思夜,二位携手同游,真真是羡煞旁人呐。”

    “路见秋?”他对这个名字很熟悉,“那,那个江……我的夫君,又唤作何名?”

    若真是他夫君,那么应该也会有印象的吧?虽然忘却了前尘往事,但他总莫名的觉得,他绝不是个对待道侣过于敷衍的人。

    倘若他真的有道侣,那么两人一定是相濡以沫的。

    “我唤作江邃。”

    一道清浅冷淡的嗓音自门外传来,路见秋扭头去看,声音的主人逆着光,一时辨不清面容,果真一袭白袍,右手握着把通体泛着冷光的长剑。

    江邃两步上前,空出来的左手轻抚上路见秋的前额,熟练地探了探温度。

    他那张冷淡而棱角分明的玉面也撞进了路见秋的视线中,让他猝不及防地愣了愣。

    无他,江邃实在是太好看了。无论是那头如墨倾泻的长发,还是那双深邃而温柔的眸子,亦或者是那两片薄而柔软的淡色唇瓣,都美得如此恰如其分。

    路见秋承认,这家伙完完全全长在他的心坎上,他应该很难不对江邃一见倾心……吧?

    理大叔一拍大腿:“好,江仙君,你总算回来了。这位路仙君不知道怎么的,病得忘了前尘往事,险些走丢了。”

    “多谢理大叔,改日我定会上门道谢。”江邃似乎松了口气,左手迅速地抚摸了两下路见秋的脑袋。

    路见秋的半张脸便靠在他的腰侧,隐隐约约间,能闻到从他身上飘出的血腥味,被熏香和皂角味掩盖,令人难以察觉。

    看起来像是江邃有意用旁的气味来掩盖血腥味。

    再怎么说来,这也是他失忆后第一次见到江邃,可不知是因为内心的亲近,亦或者是对江邃道侣身份的认同,他面对江邃竟半点也不尴尬。

    “你身上怎么会有血腥味?受伤了?”他直言问。

    江邃一时有些愣怔,似乎没想到他第一句竟会问这个,好一会儿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道:“并非如此,只是杀妖兽时,不小心沾上了些鲜血,怕你不喜,才有意掩盖。”

    “当真不曾受伤?”路见秋又追问了一句。

    第二十二章

    一旁的理大叔打了个哈哈:“哟,倒是我多事了,你们二位关系可真是好。我的糖人摊子还没收,就不多加打扰了。”

    说完,他朝江邃挤眉弄眼了一阵示意江邃赶紧哄路见秋,才哼着歌走远了。

    江邃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点笑意,他与沈今潮深交不多,学得生涩而艰难,但他还是强忍着恶心和嫉妒装了下去。

    “不必担忧。你身上可还有何不适?”

    “没……有,只是我似乎忘记了所有事,以往与你结为道侣的事——也记不清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闻言,江邃方才还有些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无碍,忘了也便忘了。你可饿了?今日想吃些什么?”

    他实在是太温柔了。

    也许路见秋本就是个对温柔毫无抵抗力的人,很快沦陷在了他的似水温柔中,接受了自己的“道侣”身份。

    “今日想喝粥。”路见秋视线下移,只见自己腰间坠着一只莹润的白玉佩,转头一看,江邃腰间也有一只成对的。

    他的脑袋抽疼了一下,脑海中隐隐约约映出这两块玉佩的来历。这是一对同心佩,似乎是从前江邃讨来送给他的,他们二人各自佩戴着一只。

    没想到江邃看着不苟言笑,哄起道侣来也是不遗余力。

    “好。你且在这里候着,厨房烟火气重,你便不必跟过来了。”

    他有些奇怪:“江邃,你为何总躲着我的视线?”从进门开始,江邃便没敢正眼瞧他,“理大叔说,你我是道侣,但为何我觉得你对我有些疏远?”

    路见秋想,他面对自己的道侣,一定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对方身上。

    江邃的神色有些尴尬,耳尖红了两分,不敢看他的眼睛,但还是坚持道:“没有疏远。”

    为了博得路见秋的心喜,他甚至不择手段开始扮演起沈今潮,暂时还做不到落落大方。

    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但路见秋对这位便宜道侣实在是很有好感,于是朝江邃走近了两步,把手塞进了江邃的掌心里。

    “既然没有疏远,那便一起到厨房做午膳吧。”

    几乎是一瞬间,江邃的整张脸便腾的红透了,路见秋看得啧啧称奇,眼见着江邃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他不禁有些感慨。

    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道侣,一定很喜欢、很珍惜他吧。

    在梨花镇住了两个月,路见秋逐渐熟悉了镇里的风土人情,认识了不少纯朴的镇民,唯有两件事却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

    其一,是梨花镇镇民们实在喜欢揶揄路见秋和江邃,每每他们二人牵着手从长街走过,都要被他们从街头调侃到街尾。

    其二,则是有关于江邃的。每隔一段时日——有时是半日,有时是三两天——江邃便要外出一阵子,到夜里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每次回来,江邃都会换一身干净的、熏过香的新衣,以为他嗅不出他身上的血腥气,但路见秋鼻子实在灵敏,他对此一清二楚,但却有不好开口问发生了什么。

    夜里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榻上时,路见秋便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江邃到底去做什么了?如此重的血腥味,杀猪?还是杀人?

    他与江邃也许也不是镇民们以为的修士,而是一对夺命大盗?

    想得昏昏欲睡时,姗姗来迟的江邃才会带着一身冷风,在路见秋身旁缓缓躺下。他既不扯被褥,也不敢路见秋靠近几分,只是沉默地在一旁躺着。

    路见秋只能叹口气,凑过来,伸手抱住了他,感受到他冰冷而僵硬的身躯,闷闷地笑了笑。

    好一会儿,他才略显青涩地伸出手环抱住路见秋,拍了拍他的后背。

    路见秋实在是哭笑不得,这家伙,一边要晚归,一边又忧心身上裹夹的凉风会惊扰他。

    “先睡觉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路见秋扯了一半被褥,分给他,人也钻进了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江邃像只大狗狗似的从身后环抱住他,下巴放在他的头顶,收紧了臂膀,发红的脸藏着几分阴沉。

    真好啊。

    今日他与发疯的沈今潮狠狠打了一架——应该说,是他单方面被打了一架。因为怕受伤让路见秋看出点端倪,他只顾着躲闪,最后反而险些被断了一臂。

    但是如今路见秋躺在他的怀里安然沉睡,他想着沈今潮如败家之犬的神色,心里只觉得甜蜜。

    哪怕只是一瞬,路见秋能属于他,也很好。

    从今往后,他会取代沈今潮的位置,与路见秋牵手、亲吻……做尽一切道侣间要做的事。

    路见秋会用他那甜腻的嗓音轻唤他“夫君”,会朝他撒娇,会忧心他是否受伤。倘若某日他归来得晚了,他也会担忧,他是不是死在了何方。

    路见秋缓缓滑进了梦乡,江邃的心跳得很快,他强硬地帮他翻了个身,面对着自己,轻声问:“路见秋……见秋,你是不是很厌恶我?”

    江邃小心翼翼。

    他守着空荡荡的床榻等江邃到半夜,这会儿好不容易睡着,还要被江邃摇醒,有些恼怒地给了他一巴掌。

    “厌恶,扰人清梦,我怎么可能不厌恶你?”

    路见秋温暖的手心贴在他冰冷的脸上,柔软的触感如此清晰,他握紧了路见秋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居然还抿唇笑了下。

    “嗯,那就好。你要永远记得我,厌恶也好,喜爱也罢。”

    路见秋本想板着脸骂他两句,不知道怎么的也跟着笑出了声。

    “疯子。江邃,你是傻子吗?”他打了个哈欠,“我真的困了。”

    闻言,江邃把他往怀里紧了紧,用被褥团团围住了:“睡吧。”

    同床共枕两个月,两人都没做过比牵手更亲密的事,一是因为江邃压根不主动;二也是因为江邃根本不配合。

    路见秋喜欢与他亲近,但他总会是时不时避开他的视线,亦或是两唇要相触时,总会被他将将躲开。

    一来二去的,路见秋也有些恼火,不再尝试了。但许是今夜气氛太好,屋外刮着冷风,屋内燃着暖炉,桔黄色的温暖烛光映照着江邃那张俊美的脸,让他一个晃神,便闭眼吻上了江邃的唇。

    ……是软的。

    真的很软。

    江邃偏头要躲开,被他按着强行追了上去。江邃躲了两下,没躲成,但却也没有反抗的动作了,任由他浅吻着。

    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是谁呢?

    路见秋发觉自己实在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只会轻轻浅浅地舔舐着江邃的唇瓣,还不小心咬了下他的唇角。

    铁锈味在两人的唇间弥漫开,随着气味逐渐攀升的,还有他们之间暧昧的氛围。江邃淡琥珀色的双眸安静地看着他,宠溺的、宽容的,像是无论他怎么做也不会生气。

    江邃没有迎合他的动作,但在路见秋撑起身体时,还是下意识伸出臂膀护着他。

    “江邃……夫君。”路见秋的声音像隔着云雾,朦朦胧胧,挠得江邃心里痒痒的,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路见秋又唤了他一声,方才同他相贴的唇瓣泛着迷人的水光,江邃看得长睫微动,险些忍不住凑上前替他吻干净。

    江邃虽修道多年,但毕竟还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圣人,更何况他垂涎多年的人此刻正媚眼如丝地在他面前诱惑着他,一副任他宰割的姿态。

    ……但是不行。

    路见秋在想着谁呢?是他,还是沈今潮?

    是他?还是他扮演出来的这个他?

    他强迫自己在心中默念起清心咒,但这显然没有用,他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路见秋。

    路见秋此刻只穿着一身白色单衣,及腰的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上身撑在他胸前,清澈中点缀做着欲色的双目紧盯着他。

    只那一瞬之间,江邃便想了许多,等他回过神来时,鼻间溢出两抹温热,下半身也忽然有了动静。

    路见秋想着谁又如何,此刻躺在他身边的人是他。哪怕路见秋心中诸多不愿……

    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路见秋眯着眼像狐狸一样笑了起来,故意又轻唤了一声:“夫君?”

    他还以为江邃看着如此冷静,是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感觉呢。没想到这家伙,根本只是闷骚吧?

    “别再闹了,早些歇息。”江邃最终叹了口气,迅速将路见秋捞到一旁,用被褥紧紧裹住。而后他才随手从一旁捞了张手帕,擦了擦鼻血。

    路见秋很少见到他除了沉静和温柔以外的神情,觉得好玩极了,他欣赏着在烛光下道侣红得发烫耳垂,贴着江邃的耳廓吹气:

    “夫君,在歇息之前,我们不若先做些有趣的事。”

    江邃从被褥里退了出来,把路见秋蜷成了一只蚕蛹,急得要去捂他的嘴。

    “现下还太早了。”

    路见秋从被褥里抽出一只手,拯救了自己的嘴,轻声诱哄:“这种事情还需要论早晚么?那我们以前可曾……”

    “不曾!”

    江邃的反应太可爱了,他看得兴致盎然。

    “那岂不是正好?今日便将是你我第一次……”

    “别说了。”江邃一着急,又要伸手捂住他的嘴,谁料却被他在手心里用湿热的舌尖轻舔了一下。

    哪怕黑暗中看不到,路见秋也能知晓这对江邃的冲击有多大——因为江邃的鼻血彻底止不住了。

    路见秋轻飘飘的,又给江邃身上的火添了把柴:“夫君,你擦鼻血的手帕,是我贴身用的——”

    很快他便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被忍无可忍的江邃施乐了定身术和禁言术,裹成粽子独自丢在了床榻上。

    路见秋背对着江邃,看不见他在做些什么,但能听得门扉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的嘎吱声响。

    江邃离开了,直到路见秋彻底睡着也没回来,想必还在外头吹着冷风。

    嗯,罪魁祸首毫无疑问就是他。

    第二十三章

    这是路见秋失踪的第三个月。

    ……或许也不能叫做失踪,与他失去联系、并且为此感到惊慌的人便只有沈今潮一人。

    路见秋平素惯爱粘着他,同旁人都不多加交流,一个大活人没了踪迹,其他人都对此漠不关心。

    这让沈今潮感到有些懊悔,早知如此,他该让路见秋多多接触旁人,如此在这种时候,他也不至于不知该向谁打听师弟的消息。

    他先是去寻了纪芜,可纪芜听了他的话,却只是满怀歉意和怜意看着他:

    “大师兄,我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师尊让你我勿要多管。”

    “你只要告知我发生了什么。”沈今潮几日不曾梳洗,面色憔悴,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袍也有几分杂乱。

    纪芜叹了口气:“小师弟不会有事的,只是——”

    沈今潮看着手中的剑,神色变得很淡,他笑了一声:“好,我明白了。”

    这么多年来,路见秋对他的态度,想是个长了眼睛的眼便能看得出。如今路见秋失踪,所有人都知晓此事,唯有他被蒙在鼓里。

    是为了防着什么呢?

    沈今潮不得不撕破了脸皮,去质问灵渊仙人:“师尊,小师弟到何处去了?”

    灵渊仙人对独子宠溺得紧,却也对他的烂泥扶不上墙感到恨铁不成钢,这些年他追着自己的师兄跑,灵渊仙人都看在眼里。

    灵渊仙人自然怨不得沈今潮什么,但他还是觉得,把这两人分得越远越好。

    “今潮,你与见秋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早早分开倒也合适。”

    沈今潮捏紧了拳头:“师尊,你怎知道我们没有结果?”

    灵渊仙人用打量的视线将他从头看到脚,没有明说,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你配吗?

    “你需要更多的时间练功,见秋也需要时间好好冷静冷静。”

    “我不需要。我只想知道,小师弟此刻在哪儿?”

    灵渊仙人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一些:“你二人都是为师看着长大的,他有何想法,你有何想法,我都一清二楚。只是听为师一言,你二人真的不适合。”

    “没试过,又怎知不合适?”他抽出了手中的剑,“师尊若是不愿意说,便莫要怪徒儿不孝了。”

    他这态度让灵渊仙人觉得有趣:“倒是为师小看你了,你小子,有为师年轻时的风范。”他抚掌大笑,“为师与袖匀做了约定,多的都不能说,不过,你可以去问问江邃。年轻人之间的二三事,不外乎便是这么些。”

    哦,灵渊仙人如此说,沈今潮便全都想明白了。

    他凭什么便认为江邃就不会使阴招呢?

    分明江邃同他一样,都是臭水沟里的毒老鼠。

    “徒儿知晓了,多谢师尊。”他的虎口摩挲了一下剑柄,心想,该给江邃挑哪种死法才好呢。

    他真后悔,当初在幽山,哪怕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也应该把江邃碎尸万段的。否则他如今也不会像只臭虫似的给他添麻烦。

    沈今潮因此打听了一番江邃的行踪,这一打听之下,他方知江邃最近居然总是下山历练。

    历练?

    他怎么就没听说山下有什么妖兽肆虐的事?

    他在江邃的卧房前不眠不休地守了三日三夜,方才等到江邃现身。

    沈今潮兼职压不住自己的愤怒和恨意:“代替我的身份,让你很得意吧?江邃。”

    “让开。”江邃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玄衣,依稀可见有黑色的瘀血渗出,浸湿了身上本就不厚的衣衫。

    “袖匀尊上这般帮你,你又与她谈了何种条件?”

    “与你无关,让开。”

    沈今潮冷冷拔剑,也懒得再与江邃周旋:“路见秋在哪儿?你知道的吧。”

    他的目光下移,这才发觉江邃腰间挂了枚带着明显修补痕迹的白玉佩,仔细看去,居然还有些眼熟。

    他下意识伸手,要去夺玉,却被江邃及时躲开,扑了个空。

    “这玉佩,怎么会在你腰间?”沈今潮话里的寒意都快溢出来了。

    那日他醒来便发现那同心佩不见了,问了四周围的师弟师妹也没有消息,他本以为这玉丢了,彼时路见秋也没了踪影,便没再去找。

    如今不见路见秋,玉佩却还挂在江邃腰间,这说明什么,他又怎么会不懂。

    沈今潮冷笑了一声,提剑便朝江邃的脖颈而去,如今他真是觉得……哪怕把江邃碎尸万段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啊,拿着我的玉佩,占着我的人,让你感到很得意吧?”

    他实在是气急了,剑招又快又急。

    先前他在比试台上被江邃刺了一剑,好在不怎么太深,将养两月早已好全了;而江邃却刚在万蛇窟里走了一遭,浑身是伤,自然被他逼得节节败退。

    再加上江邃不欲和他纠缠,也不愿多添点无谓的伤,因而只躲避,没有还手。

    沈今潮此刻没有手下留情的心思,抓住了他的破绽,便要一剑将他的手臂削下来,好在他一个转身躲开了。

    江邃一边躲,一边小心护住了腰间的白玉佩。他的视线略过沈今潮冷意横生的脸,心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居然还是嫉妒。

    沈今潮明明处处都不如他,处处都被他打压,但路见秋偏偏喜欢这个师兄。

    江邃为人冷淡自持,平日并不爱评判他人如何,但面对沈今潮,他甚至不惜用最恶毒的心思来揣度他,以此来平息内心汹涌的妒火。

    但沈今潮装得确实是好,竟让他抓不到一点把柄。

    “你的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江邃矢口否认。

    沈今潮沉下嗓音骂了他两句:“你何必同我装?你这一身伤,在何处受的你我心知肚明。这就是你与袖匀尊上谈的条件?”

    江邃推开他:“与你无关。”

    沈今潮的脸色很是阴沉,眼底眸色翻涌,死死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下一秒便要压制不住心里的野兽。

    他拎着沾了江邃血迹的剑,一步步往回走。

    灵渊仙人明知他与路见秋是和心思?

    却又要阻止他们,归根结底,不就是看不起他么?

    江邃不仅是万中无一的修道之才,还是袖匀尊上的独子,也是,与他相比他沈今潮算得了什么?

    但凡不是个疯子都知道在他与江邃之间如何做选择。

    这苍蘅派无人瞧得起他……除却路见秋。

    他在派中兢兢业业许多年,所求本就不多,他们不仅不感念他,还要残忍地将师弟从他身边夺走……

    沈今潮踢开门扉,刚走进卧房,便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整个人便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与此同时,远在梨花镇的路见秋,忽然觉得手腕烫得发疼。

    见他神色有恙,理大叔打趣两句:“怎么,江仙君一会儿不回来,我们路仙君就要开始忧心了?”

    他无奈一笑:“并非如此,只是手腕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日磕碰到了。”

    “哟,快去找大夫瞧瞧。这可不是小事。”

    但没一会儿,那阵痛楚又消失了,路见秋把手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

    “不疼了 ,没必要这么夸张,省得江邃又大惊小怪的。”

    “你们俩可真是。听闻修道中人动辄能活几百上千年,不知你二人结为道侣多久啦?感情还是那么好。”

    路见秋不记得,但他猜测应该许久了,这是他隐约有的感觉,也许他们自小便相识了。

    “我不记得了。”

    理大叔便也没再追问:“只盼着你快些恢复记忆,和江仙君好好过下去。”

    路见秋笑了笑:“多谢理大叔。”

    —·—

    梨花镇的生活千篇一律,一大早路见秋便被镇口的公鸡啼鸣闹醒了,江邃抬手一挥,刚才还半开的窗便嘎吱一声关上了。

    与此同时,那啼鸣声也像隔着河水,变得遥远而飘渺。

    无论再看多少次,路见秋还是觉得很神奇,在道侣怀里轻轻翻了个身。

    他打了个哈欠,既然已经被闹醒了,他也睡不着了,便与江邃搭话:“你不睡觉的吗?”

    江邃摇摇头:“我不需要睡眠。”他拉了拉被褥,“现下安静了,你可要再睡会儿?”

    “不了,我想与你聊会儿天。我从前是做什么的?也是修士么?”

    江邃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眼前这双映着晨光格外明亮的眼睛,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

    倘若是沈今潮,他会怎么回答呢?

    哦,倘若是沈今潮,他根本不必要做这许多事,他勾勾手,路见秋便乐得同他结为道侣。

    “你我是一个小宗门的修士,我是你的师兄,你我自小相识。”江邃只想着转移话题,“天色亮了,你可想出去瞧瞧?”

    “我不想。”路见秋摇摇头,“你接着说,你我如何相识的?”

    在宗门内相识的。江邃对他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他却对江邃避如蛇蝎,不胜其烦。

    “你是师尊的独子,师尊让我对你多加照顾。”

    路见秋被他冷硬的语气逗笑,双手捧着他的脸揉了揉:“怎么突然如此严肃,两小无猜,这不是好事吗?”

    “天色亮了,我去给你做早膳。”江邃拿捏着沈今潮那股温柔的语气,竭力抑制自己的不安。

    “我问从前的事,你不高兴吗?”

    “……不,只是我猜想你该饿了。”

    路见秋蹙眉:“我不饿,我想听你说。你说,你是如何对我动心的?”

    第二十四章

    动心要何缘由?路见秋是那种只静静站在那处,便让人日思夜想的存在。

    江邃冥思苦想,沈今潮与路见秋是如何心心相印的呢?

    他又是如何心悦路见秋的?

    他似乎从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压下心底的不安与嫉妒,江邃最终还是选择从心:“小时我总受其他弟子厌恶和排挤,是你拯救了我。”

    “厌恶排挤你?”路见秋简直难以想象这个场景,因为如今的江邃,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个能让众多年轻修士芳心暗许的存在。

    “嗯。”

    “我原来是这般良善的人么?”

    路见秋不是个坏蛋,但也就仅此而已,他也算不上是个好人。不过他很喜欢好人,就像江邃一样的好人。

    不过江邃算好人吗?

    江邃的双眸温柔而坚定地注视着他:“自然,你是这个世界上顶顶好的人。”

    路见秋被看得实在不好意思,只好摊手道:“我突然饿了。”

    他就坐起身,把路见秋蜷成一个蚕蛹,拍了拍:“那你在此处等我。”

    “不,我也同你一起。”

    路见秋要钻出来,又被他按了回去:“你躺着便好。”

    哪怕失去了所有记忆,路见秋也很难怀疑江邃不是他的道侣——

    因为江邃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总是很温柔、经常性的亲近,以及偶尔的小心翼翼,都如此让他着迷。

    有时候路见秋甚至在想,就算是假的,也请让他一直被蒙骗下去吧。

    江邃披了件单薄的春衫便起身了,不多时厨房传来隐忍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路见秋听着听着,居然又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很朦胧的梦。

    梦里,他总跟着一个比他高半个脑袋的白衣少年跑。

    少年的脸看不清,但他知晓那少年一定生得很好看,因为无论他们去走到哪里,总有人偏着脑袋偷觑他们。

    走了两步,他便两腿发软,走不动了,抱着小少年的右臂软声撒娇:

    “师兄,我好累,要走不动了。能否歇息会儿?”

    那少年回过头看着他,似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温温柔柔道:“知道了,上来,师兄背你。”

    他的嗓音清凌凌的,脊背瘦削而稳当,分明汗如雨下,但还是强咬着牙走动着。

    小路见秋还算有点良心,从兜里掏出了快手帕,囫囵给师兄擦了擦汗。

    “小师弟,你莫动……我怕痒。”小少年咬着牙,把背上滑下来的路见秋往上掂了掂。

    “哦,好吧。”路见秋应了声,手帕擦过师兄的后颈,他便痒得缩了缩脖子,脚一崴便栽倒在地,好在他及时将路见秋护在了身前,让小师弟幸免于摔得鼻青脸肿的灾难。

    但路见秋的脑门上还是摔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包,他当即号啕大哭,让小师兄急得直哄他。

    “小师弟莫哭,师兄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他哄人的技术实在是差劲,翻来覆去不过就那么几句话,小路见秋越哭越起劲。

    泪眼朦胧之际,灵渊仙人含着愠怒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我让你将小师弟带来,你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么?”

    小师兄原本便着急的脸添上了几分惧怕,他朝师尊连连磕头认错:“我错了师尊,我错了,我不该磨磨蹭蹭,更不该让小师弟受伤……”

    接下来的画面便很是模糊,依稀辨得是小师兄被五花大绑,丢在大殿中受了二十鞭。

    小师兄一滴眼泪也没掉,半垂着眼挨鞭子,路见秋在他身旁跪着,不断同灵渊仙人求情。

    小师兄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还是被罚了,路见秋可怜兮兮地哭着给他松绑,小师兄却没怨他,反而还温温柔柔地给他拭去了眼泪,问他:

    “额头上的伤可好些了?”

    ……

    江邃从挂在屋顶的小篮子里取下了昨日的肉,将之切得细碎丢进锅里熬肉粥。

    这顿早膳做得很简单,不多时他便准备回房中唤醒路见秋。路见秋仍然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整个人闷在被褥里,浑身直冒冷汗。

    他似乎做了噩梦,手紧紧抓着被褥,嘴里念叨着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江邃屏着气靠近他,侧耳听他说了些什么。

    “师兄……”

    路见秋嘴唇翕张,来来回回只唤了“师兄”二字,等江邃反应过来,他已经下意识把路见秋摇醒了。

    “……粥熬好了。”

    路见秋猛然醒来,闭着眼叹了口气,紧接着便牢牢搂住了江邃的脖颈。

    “夫君,我好像梦到你了。”

    “……梦见我了?”江邃甚至自己都没发现,反问这句话时,他的手掌正微微发抖。

    “我梦见我们小时的事了,你背着我去见师尊,却被师尊罚了二十鞭,但你却不曾怨我,反倒还关心我的伤势。”

    “……是么。”江邃松了口气,但同时,心中的妒火又逐渐烧了起来。

    这梦中人自然不是他,他心知肚明,但同时,他又为此感到沾沾自喜。

    他要占据路见秋记忆中的、所有原属于沈今潮的位置。光是想想,他便觉得热血沸腾。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师兄。”

    江邃逼迫着自己装出沈今潮那副虚伪而温柔的脸,他微微掐紧了路见秋的腰,道:“莫要唤我师兄。”

    路见秋甚少见到江邃这主动的一面,狡黠地眨眨眼:“那我该唤什么?夫君?相公?”

    江邃没有回答,只是刚才还白皙的脸,又一点点红了起来。

    一顿早膳用完,路见秋便在一旁看着江邃洗碗。

    江邃挺拔清俊,腰杆挺得直直的,哪怕是洗两只碗的普通场面,都显得如此赏心悦目,看得他忍不住吹了个流氓哨。

    “公子生得可真是招人喜欢。”

    江邃抿着唇,耳尖又悄悄红了,警告道:“路见秋。”

    今日太阳正好,他把一些衣服拾掇起来,打算搬到河边洗一洗。

    两人住的宅子不大不小,还有些小破,刚醒来第一日时甚至积满了灰。后来江邃把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从集市里添了不少东西,才终于有了个家的样子。

    旁的东西都还好说,只是他们二人都没什么换洗衣物,头两日仅靠着净身术度日,后面逐渐做了些衣裳,才过上了烟火人家的生活。

    路见秋失去了记忆,术法也忘了许多,好在江邃极为耐心,手把手教了他几回。但他又实在是懒,学了几个之后,他就叫嚷着累不愿意接着学下去了。

    江邃也乐意宠着他,他说不学,竟也真的不教了。

    对此,理大叔叹气点评:“夫唱夫随啊,江仙君,我没想到你人模人样,竟然也是个耙耳朵。”

    耙耳朵捧着一盆脏衣服到了河边,面色如常地在洗衣的姑娘大娘中寻了个位置,摊开衣服洗了起来。

    他实在喜欢这样的生活。

    路见秋闲着也无聊,便跟着到了河边,找了个石墩子坐着看江邃洗衣。

    见二人如胶似漆的模样,一位大娘不由打趣:“江仙君,瞧瞧,路仙君的眼珠子都快长你身上去喽。”

    路见秋脸红了:“不是的………王大娘。”

    江邃在洗衣的间隙抬起头,正好与他对上了视线,好似在问:“不是么?”

    他只好道:“好吧,是的。”

    一众大娘顿时笑开:“嚯,小俩口还不好意思啦?”

    “话说回来,有二位仙君在镇里待着,最近梨花镇中怪事都少了许多。”王大娘笑着,“也再不怕有什么妖兽吃人的事情发生了。”

    听王大娘这么一说,路见秋也想起来,他的确在梨花镇待了许久,是不是该回门派了?

    他便顺口问了出来:“夫君,我许久没回门派,师尊可知道我失忆的事?我可需要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不必。”利落地拒绝完,江邃才反应过来,洗衣的动作也停了,“师尊知晓你受伤的事,准许你养好伤方回去。”

    江邃口中的这位师尊与他梦中的完全不同,师尊应该歇斯底里地让他滚回去才对。

    但江邃都如此说了,他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当即乖乖颔首:“也好。我正好同夫君多过几天甜蜜日子。”

    王大娘捂嘴直笑:“哎哟,还是你们修士会讲甜言蜜语,瞧瞧我们江仙君,脸蛋都红成猴子屁'股了!”

    洗完衣服,江邃左手抱着洗衣盆,右手牵着路见秋,在姑娘们艳羡的目光中缓缓走远了。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长街集市,因着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街上的人并不太多,两人慢慢地走着。

    偶尔江邃会问:“午膳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你做的我都喜欢。”路见秋打了个哈欠,“我可以吃一串糖葫芦吗?”

    “可你昨日才吃了两根,夜间还嚷着腹痛。”

    “今日只吃一根,如何?”路见秋可怜兮兮地比了个一。

    江邃有些无奈:“你昨日说的也是一根。”

    路见秋本来不怎么喜欢吃这甜甜腻腻的东西,但这几日吃着却感觉不错,尤其是看江邃为难的脸,他更觉得有食欲。

    “那么买一根,我只吃一颗,剩下的都留给你,如何?”

    江邃本不打算同意,但路见秋却突然挠了挠他的手心,他只好道:“只能吃一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很快汇入了人流中,成了长街的恋人中普普通通的一对。

    第二十五章

    回到小院子里,又到了该吃午膳的时候。

    江邃用的不多,大多数还是路见秋一个人在吃,他在旁为道侣布菜,或者捧着本书端看着。

    近段时日路见秋偶然发现集市上卖的话本子不错,而且那薄薄的一本捧在手中,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必在失忆前,他也没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一个人看着实无趣,他同其他大娘又还不太熟,便勒令江邃也跟着一起看,好与他讨论讨论剧情。

    谁知江邃简直就是拿出了学习法术的架势,闲暇时要看,睡前要看,哪怕是烧菜时,也要放在一旁三心二意地看。

    好在他暂时没干出因为看书而把菜烧坏的糊涂事,因而路见秋也只是时常以此打趣他,没有阻止。

    ——当然,路见秋其实很怀疑江邃能否看懂话本中的男嗔女痴,因为江邃看着简直像尊不染凡尘的冷佛。

    ……虽说江邃早就被他拉下神坛了。

    路见秋偶尔便会在饭桌上抽检课业:“夫君,你的话本子看得如何了?”

    这回的话本子讲的是个俗套的狐女与书生的故事:

    为了与书生相见,狐女费尽了自己所有的修为化作人形;又为了让书生顺利进京赶考,狐女不惜抛头露面当垆卖酒。

    最后书生考进了前三甲,与京城某家贵女结姻,狐女人财两空不说,还修为尽废,前路茫茫。

    想必写这话本子的文人把自己感动得不轻,也许还将之称呼为旷世绝恋,但路见秋看的时候只想替那可怜的狐女敲这文人两棍子。

    江邃那只平日里握名剑的手此刻正捏着本粗制滥造的街头读物,听了道侣的提问,他抬头一板一眼地回道:“上中两册已经看完了,下册还差一半。”

    “江师兄有何感想?”路见秋被他的模样逗得不轻,故意学着他的语气一板一眼地问道。

    “书生太坏,狐女太蠢。”

    “嗯?怎么说?”

    江邃放下书,给他夹了一箸青菜:“你把它吃了我再继续说。”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地吞下了碗里的青菜。

    为了让他吃两条菜,江邃也是煞费心机。

    “仅仅为了些许银钱,便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此为书生之坏。为了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便甘愿奉献自己的一生,此为狐女之蠢。”

    路见秋连连点头:“那倘若你是书生,你会如何做?”

    江邃又给他夹了一箸青菜,等他满脸菜色地咽下,才继续道:“我不想当什么书生,要当便当那狐女。”

    “嗯?”

    江邃半掀下眼帘,藏起了自己眸底的情绪:“爱并不只有奉献,也可以掠夺和占有,倘若我是狐女,我便要不择手段留下他。有时你娇养多日的鸟雀飞走了,恰恰只是因为你给他的自由太多了。”

    路见秋从未想过会从他嘴里听到这番话,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不过是一册话本,夫君也别太当真了。”他劈手将那桌上的话本拿过,塞到底下垫了桌角,“你还是少看这些为好。”

    江邃转瞬又恢复了温柔的神情,颔首说好。

    因为先前的一番话,路见秋却觉得他面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于是上手捏紧了他的下颌,警告道:“你不许再笑了,碍眼。”

    “嗯。”江邃乖巧地眨眨眼。

    江邃在厨房捏着皂荚洗碗时,路见秋就在一旁上上下下地围着他打量。

    “江邃,可曾有人与你说过,你简直太适合当道侣了。”

    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待人也一心一意……这一点待定,毕竟路见秋还没见过他如何对待旁的人。

    江邃笑了笑:“是么?”

    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路见秋感觉没趣,便凑上前贴着江邃抱紧了他。江邃的腰腹一下子变得僵硬,举起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地挣了一下,无奈地警告:“路见秋。”

    路见秋自然不听,他趁机嗅了嗅。

    上回江邃回来时,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叫人反胃,这才几日,气味就散得差不多了,想必伤口也快好全了。

    这该是多么惊人的愈合能力?

    路见秋觉得,自己这位道侣一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说不准还是个天下第一呢。

    ……嗯,天下第一好的道侣。

    他还犹豫了一阵,要不要问问江邃发生了何时,但他隐隐觉得,此事问出口会发生些令人难以预料的事,于是终究没问出口。

    江邃挣不开,便也红着脸任由他抱着了,不知不觉,江邃甚至放慢了洗碗的动作,生怕惊扰了他。

    梨花镇的日子实在无趣,路见秋闲来无事,用过午膳后便指挥江邃在院子里造个秋千。

    江邃拎着斧头直愣愣地站着,十二分认真的态度,扭头问他:“秋千是什么?”

    “嗯?嗯?嗯?”路见秋放下手里的果盘和话本子,震怒,“江师兄,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不过他计上心头,压低嗓音对江邃道:“我记得隔壁王大娘院中便有一架,我们可以悄悄去看看。”

    江邃对他言听计从,便抱着他一个轻跃跳上了房顶,扒着砖瓦偷看邻居院中的场景。

    院中没人,一架空荡荡的秋千在其中轻轻摇晃。

    “我知晓了,不过,我们为何要这般偷偷摸摸的?”

    路见秋笑眯眯的:“因为我想尝试一番被夫君抱着跃上墙头的感觉。”

    江邃红着脸搂紧了他的腰身:“……多尝试几番也可以。”

    此事最终以路见秋被他晃得头昏脑胀、怒急给了他一巴掌而告终,为了安抚受惊的路见秋,他不得不独自在小院中绑秋千。

    秋千并不难做,再加上院中本来就有一棵结实的老梨树,江邃只需要找块舒适的木板和两条适宜的麻绳便能做成。

    但他还是上街买了些红丝带和纸花把这简陋的秋千精心装饰了一番,为了显得更好看些,他还虚心去请教了隔壁的王大娘。

    好在最终路见秋还算满意,又对他亲亲热热的,“夫君”“夫君”喊个不停。

    用过晚膳,路见秋在院中荡了会儿秋千,便被江邃催促着去洗澡。

    “早些歇息,今日莫要玩得太晚了。”

    “多谢夫君。”路见秋打了个哈欠,走进了房间。

    卧房中静悄悄的,屏风后的浴桶冒着蒸腾的热气,暖意在房中渐渐弥漫。

    路见秋往前走了两步,在桶旁站定,脱下了外袍,将几件衣裳一同随手搭在了屏风上。不多时,他便除去了身上的衣衫,正要跨进浴桶里时,一个小香囊便骨碌碌滚到了他的脚边。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香囊,一段时日过去,上头的药香都还没散尽。自醒来那日,路见秋便发觉了这东西,但一直都还贴身带着,没有丢掉。

    他把香囊捡起,放到了一旁的小凳上,跨进了浴桶里泡着。

    夜间的山风吹着,总还是有些冷的,此时被热水包裹着,路见秋舒服得哼唧两声。

    他把手搭在浴桶旁,眯着眼睛打瞌睡,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例如明日要让江邃做些什么新菜式,何时要去集市,又或者需不需要买些新的话本。

    但他还没想出些所以然来,便觉得自己的指尖被轻轻地舔舐了一下。

    “……夫君?”路见秋猛然惊醒,还以为是江邃突然开窍了,但打眼望去,那不是他的道侣,而是一只漂亮金贵的白狐。

    它微微眯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听见他轻唤的“夫君”二字,舔他的手指便更是起劲。

    路见秋登时被吓得魂飞天外,缩回了手,惊恐地爬出浴桶把衣袍往身上裹,喊道:“江邃!救我——”

    下一刻,门扉哐当一声被打开,江邃像阵风似的刮进来,速度之快,让他不由得怀疑江邃是不是早就守在了门口。

    江邃迅速将他拎到了榻上,安抚了一句:“不必担忧。”人便追随着那只可疑的白狐而去。

    那狐狸看着胖乎乎的,跑得却格外快,转眼间,那道白影便消失在了转角。

    江邃随手召来了本命剑,对待这小畜生一点也没有温和的意思,趁它不注意,他将剑锋对准了那白狐的脖颈。

    只是那狐狸躲得快,最终只刺入了它的后腿,它拖着伤腿跑了两步,很快被江邃追上,捏着脖颈拎了起来。

    那白狐可怜兮兮地叫了两声,江邃凝神看了它片刻,微微眯起了眼。

    —·—

    过了约莫半刻钟,江邃才带着满身白狐毛和血腥味回来。

    路见秋打了个喷嚏,着急问他:“那狐狸没事吧?”虽说被吓了一跳,但路见秋还不至于想要置它于死地。

    江邃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道:“脏,莫要碰我。那狐狸没事,逃走了。见秋,你是第一次见它么?”

    “是,以前从没见过的。这白狐可有何问题?瞧着还挺好看的。”——如果不出现得这么突然,他很乐意给它一口饭吃。

    江邃的眸光闪了下,他静静道:“那是只妖狐,恐会伤人,你见到了,喊我处理便好。”

    “不就是只狐狸,夫君,你怎么如此较真?难不成是狐狸成精?”

    路见秋看着江邃认认真真地在四周围落了阵法,心想,他刚看完一本狐女书生的话本子,便碰上了妖狐;倘若他下回看本佛祖菩萨的,岂不是能当面求神拜佛了?

    江邃低低笑了一声,缓缓道:“无碍,下回见到杀了便好了。”

    他穿的是白袍,那殷红的狐狸血糊在胸口前,再加上夜里阴森的气氛,路见秋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邃,我实在害怕,你快些来陪我歇息。”

    第二十六章

    路见秋也愈发出格的话让江邃抿紧了下唇,嘴角却不由泄露了几分欣喜——路见秋待他亲近,他其实是很喜欢的。

    他迅速到隔壁的小房间中迅速泡了个澡,再三确认身上没有任何狐骚味儿或者血腥味儿,才钻进了被窝里。

    路见秋半阖着眼,昏昏欲睡地侧身滚进了他怀里,被他及时伸手接稳了。

    “唔,夫君,你来啦?”

    卧房内唯一一盏蜡烛发出噗呲一声轻响,很快灭了,半大的屋子落入了夜色中,一帘子月光透过窗棂透入,在地板上洒下一地银辉。

    两个修仙之人,烛光本也不过是个装饰。江邃看着怀中的道侣,他眯着眼,呼吸渐渐平缓,正处在半睡不醒的状态。

    江邃闷声问:“今日那妖狐,可有对你做什么怪事?”

    “怎么一口一个妖狐?难不成他杀了许多人,十恶不赦?”他随口回答,“倒也没做什么怪事,只是它像狗似的舔人手指……它真的不是狗?”

    “哪根手指?”

    闻言,江邃周身的气息转瞬冰冷了下来,把他冻了个哆嗦。等他反应过来,两只手已经被江邃捉住了,手指被挨个细细看过。

    路见秋打了个哈欠,对他这大动干戈感到不解:“怎么了?妖狐的唾沫有毒?”

    “嗯。”

    “那怎么……办?”睡意朦胧,路见秋的眼皮几番耷拉,还是沉沉地划入了梦乡,两只手也垂落在榻,被江邃及时接住了。

    路见秋的手生得纤细秀气,与常年握剑的他不同,很是白嫩柔软,精致得像某件宝物——尽管对他来说,路见秋本身便是一件无价之宝。

    江邃用自己干燥温暖的掌心紧紧握住道侣的两只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路见秋修饰得很圆润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下颌,留下一股难耐的痒意。

    他的道侣从头到脚都是如此完美、迷人,让人恨不能据为己有。

    路见秋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贪欲,即使在睡梦中也烦闷地蹙起了眉。江邃抚平他的眉心,视线一寸寸描摹着他的脸、他的脖颈、他的双手。

    他舔舐了哪根手指呢?

    还是十根指头都被玷污过了?

    “无碍,为夫会帮你清理干净的——”

    江邃虔诚地垂下了脑袋,衔住了他的指尖。

    路见秋今夜睡得不太安稳,自从熟悉了梨花镇的这张床榻,此事已经很少发生了。

    手上、肩膀处、锁骨间,乃至全身上下,都蔓延起古怪的痒,他被刺激得睡不着,偏生眼皮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他只好软软轻唤了一声:“夫君……”

    也许只是错觉,轻唤过后,眼皮便轻盈了几分,几缕薄光透过眼帘映入他的双眸,半梦半醒间,他见满脸潮红的江邃从被褥底下钻了出来。

    江邃的睡相可真差……他心想。

    很快,眼前又变得一片漆黑,是江邃潮热的手掌覆上了他的眼,遮盖了他的视线。

    “现下还太早了,你在多睡会儿。”

    “可……”路见秋想说,他刚才听见公鸡打鸣的声音了,但很快的,他再度沉沉睡去,不省人事。

    朦朦胧胧间,他只觉得像有一条温热粘腻的毒蛇缠绕着他,愈收愈紧,愈收愈紧,令他难以呼吸——

    次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路见秋昏昏沉沉地从床榻上爬起,只觉得脑袋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扒下亵裤,里头湿漉漉的,若非身旁躺着江邃,他简直要以为这是被野狗舔舐了一遭。

    路见秋自认也能谈得上清心寡欲,此番让他感觉又羞又恼,只好板着脸换了身干净的衣袍。

    与满脸写着疲惫的他不同,江邃今日看上去光彩照人,那装出来的温柔笑容看上去更真挚了几分。

    他从厨房里端出几个肉包子,又给路见秋倒了杯热茶,明知故问:“怎么起得这样晚?”

    “睡得不好,也许我应该重拾自己的术法了。”路见秋捡起一只肉包,恨恨地捏了捏,眼底的羞恼更甚。

    七情六欲不是什么值得羞恼的事,只是他毕竟是个清心寡欲的修士,如此总让他心觉背弃了仙道。

    江邃假惺惺地给他夹了一箸菜,道:“多吃些才有气力修习功法。”

    “嗯,夫君说得极是。”路见秋简直把那包子当成仇人在啃,连啃两个,他才随江邃到了院中,勉勉强强地习起了法术。

    —·—

    “大师兄,还请你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可千万别再发怒了。”纪芜苦口婆心,心里不免也对灵渊仙人有几分怨念。

    大师兄和小师弟两情相悦,这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明白事,师尊却偏生要撮合小师弟和江邃。

    还让素来高洁如霜的大师兄也堕入尘网,看他这颓废失意还强装镇定的模样,纪芜一阵揪心。

    沈今潮病怏怏地躺在榻上,苍白如纸的脸上展露一个温柔的笑:“我无甚大碍,二师弟便去忙吧。”

    ……这便是他那人美心善的大师兄,总是这般不争不抢、为人考虑,谁知江邃不感念在心不说,还将小师弟也抢走了。

    “大师兄,我知道的并不多,都告诉你便是了。你听了也要冷静养伤,莫要做了傻事。”纪芜叹了口气。

    前段时日,沈今潮忽然昏倒在了自己的卧房前,躺了整整一日,若非他有事寻大师兄,恐怕沈今潮再躺上两日也无人能发现。

    反观江邃,芝麻绿豆大点事都能被宣扬得整个门派人人皆知。

    虽说同为苍蘅派双璧,但沈今潮的地位可比江邃低了不止一星半点,修仙界中的人可是比谁都要重视门第的存在。

    大师兄平日里总挑最苦最累的活,出最少的风头,遇到危险也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落到如此境地,让他忿忿不平。

    沈今潮偏了下脑袋,披散的墨发便纷纷飘落,遮盖了他的侧脸,也遮盖住了他面上的神情。

    “我只想知晓小师弟此时的下落,可还安全,又是谁人陪在他身边?”

    “我都听到了,江邃同袖匀尊上做的约定。江邃问袖匀尊上要了一种古怪的秘药,还提出要带小师弟离开苍蘅派一段时日。

    “袖匀尊上看着很是恼怒,但最终却没拒绝他,只说要江邃从此以后对她言听计从,还要去什么万蛇窟——”

    说到此处,纪芜停顿了一番,打了个寒颤:“这万蛇窟,我找三师妹问过,她只说,那是个凶险可怕的地方,是苗疆人用来熬傀儡的。”

    万蛇窟。

    沈今潮也只是对这凶险的地方有所耳闻,但他知晓,江邃的父亲便曾经把他推进万蛇窟,如此熬了几年。

    这对江邃而言,一定是个可怕至极的地方。

    但江邃居然同意了,这说明,他对袖匀尊上提出的,一定是个于他而言无比有诱惑力的请求。

    这个请求能是什么呢?

    不外乎便是小师弟,江邃对路见秋的执着,比起他来只多不少。

    一个在荒漠中行走多日的旅人,只要看到点赶路,自然是要死死抓住的。

    思及此,沈今潮道:“二师弟,我忽然有些头晕,能否让我一个人独处一会儿?”

    “自然。我就守在门外,倘若有何要事,大师兄大声唤我便好。”

    “多谢二师弟。”

    纪芜一步三回头地推门走了出去,沈今潮的神色却愈发冷却下来,那假作的笑面也彻底卸了下来。

    他恨不得用世间最肮脏、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诅咒江邃,与此同时,他也怕江邃使出什么下作的招式,连他仅有的路见秋也要抢走。

    他低头看着手心的传讯玉牌。

    往日里,只要是见不着他的日子,路见秋便会忍不住时时给他传讯,有时是见了一只麻雀,有时是窗棂上的那盆花开了,有时是自己又学会了什么新的招式……

    有时连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也没发生,路见秋便会用他那道听起来有些甜腻的嗓音悄声问他:

    “大师兄,你何时能够回来?”

    也许连路见秋自己也未曾注意过,沈今潮往往回复的都只有这句话,因为这是他听过的所有从小师弟口中冒出来的甜言蜜语里,最为喜爱的一句。

    他总是幻想着,哪日他与小师弟结为道侣,待他外出归来,小师弟一定也会这般说。

    旁的话沈今潮也想回答,但他总是怕,倘若说得多了,路见秋是否会腻了、烦了。于是他只听着,在心中默默回答,继续扮演他的高岭之花、不染凡尘的大师兄。

    路见秋本就是云端之人,他是不会愿意低头看着脚下的黄土的,但他总会仰望,仰望头顶的那轮明月。

    沈今潮想做的,便是那轮明月。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那手帕看着有些时日了,却干净整洁,被保护得不错,帕脚上纹的“路”字样也还很清晰。

    他埋在手帕间,深深嗅了一口,低声闷笑:

    “路见秋,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与你一同死在幽山。”

    他原以为自己能够对抗命运,却忽略了他根本连一个小小的门派桎梏也挣脱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路见秋离他而去。

    近日他不适的感觉愈发严重,有时甚至还会忘却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手中沾了水、油,有时甚至还有——血。

    他也许是真的生了病。

    第二十七章

    沈今潮头痛欲裂,兀自闭眼缓解了一会儿,强忍下那股强烈的绞痛,以一种依恋的姿态,将手帕紧贴在作痛的心脏前。

    他感觉好受了几分,才起身洗漱了一番,换了一件干净的袍服,转瞬又成了那位从容不迫的大师兄。

    纪芜原本依靠着墙面,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见大师兄走出,连忙晃了晃脑袋,上前问:“大师兄,你身体还没好全,怎么出来了?”

    “前几日山下的一个小镇发生了些怪事,师尊命我去处理一下,我枯躺了两日,不能再推迟了。”

    纪芜本想劝他留下,但他这么一说,再劝他便像是要让他见死不救,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我陪你一起去。”

    这苍蘅派,什么甜头都没让他大师兄尝到,苦倒是半点没少吃。

    “那小镇很是凶险。”他的脸上浮起几分安抚,短短的一句话,却让纪芜的心凉透了。

    “早知如此,我当初应该费些心思学习剑术和法术的。”

    大师兄还是温温和和的:“现在开始也尚且来得及。”

    然而一转身,离二师弟远去后,他的脸便一下子冷却下来,阴沉得可怕。

    他如今自然没有什么心思捉什么妖兽,只想着把路见秋找出来,此番做什么都好,哪怕是一起赴死也不错。

    “殉情”也是一个挺动听的词语。

    若是让他笑着看路见秋改投江邃的怀抱,他一定会发疯的。

    他正走到后山的桃林处,站着枯看了一会儿。平日里这个时候,他应当与小师弟修习法术,不远处那棵桃花树下,是路见秋常躲懒小憩的地方。

    想到此处,他垂首笑了一下,小师弟又不是死了,他何必在此怀念许多。东西被人抢走,夺回来就是了。

    “沈今潮,看样子你在幽山遇到的事情可不少。”褚簌清冷中夹杂着讥讽的嗓音响起,她啧啧两声,“看看你这如同丧家之犬的样子。”

    她手里挎着个小篮子,正采集着树上的虫豸,想必又是为了炼些什么古怪的药。

    “与你无关。”

    褚簌与旁人不同,她是个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的聪明人,从见他第一眼起,就知道他是个如何低劣的货色,因此从不与他深交。

    先前那几年沈今潮还试图与她打好关系,但她始终不为所动,且半点不掩饰对他的不屑。

    实话说,与她这种聪明人打交道偶尔也让沈今潮感觉有几分疲惫,久而久之,两人便只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褚簌轻微颔首,道:“的确与我无关,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可见过昨夜那只跑出来的白狐?”

    “什么白狐?”沈今潮皱起了眉,猜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哦,看来你尚不知晓。这影妖,可真是个古怪的东西。”

    褚簌低吟了一句,他没听清,但也没打算多问。

    “倘若没有旁的事,我便先行告辞了。”

    他抬步要走远,褚簌的嗓音顺着微风灌进了他的耳朵里:“放心,哪怕我对你再不喜,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去的。”

    哪怕是为了那个愚蠢的小师弟,她也不会这么做。

    沈今潮的脚步一顿,没回头,迅速离开了。

    路见秋能去哪里?

    他又去江邃卧房处转了一圈,但师兄弟说,江邃已经离开了三日余,他们都不知晓他的下落。

    沈今潮自然知道问不出什么,便只好下山碰碰运气。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此处和路见秋隐隐有红绳的牵扯,只是相隔太远,他感应不出对方的位置。

    他在山下逛了一圈又一圈,只是没有任何消息——

    这是早应该想到的,因为天道从来不曾垂怜于他。

    —·—

    梨花镇是一个十分热情纯朴的镇子,热情到哪怕是路见秋也有些许吃不消。

    兴许是近日里镇子一片祥和,再加上镇民实在闲适,无事可干,得知他与江邃尚未举办过道侣大典后,便张罗着要给他们办一场轰轰烈烈的人界婚礼。

    虽说他还是十分想见识一番梨花镇的婚事典礼,但他还是很奇怪:“江邃,你为何没跟我举行道侣大典?”

    是江邃不愿意?

    还是说,这其中有许多他不曾知道的隐秘之事?

    联想到他看的百十本话本,一时间,各种古怪的猜测充斥了他的脑海。

    江邃有些无奈,偏头给他摇秋千,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是因为要修习的功法多,有些繁忙,你莫要多虑。”

    路见秋应了一声,点点头。

    江邃看上去可不像什么因为繁忙就不举办道侣大典的人,但他识趣的没多问,在这适宜的时候再次装傻。

    “这也未尝不是好事,我说,夫君,我们认认真真去挑一身婚服吧?”

    江邃手一抖,差点把他从秋千上甩脱出去,被他瞪了一眼。

    他继续道:“难道你不想吗?夫君。”

    江邃红着耳根把秋千扶稳了:“也好。”

    道侣这别扭的模样路见秋真是百看不腻,他心想,他喜欢上江邃可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这世上没人能比江邃更值得他的喜欢了。

    路见秋从秋千上一跃而下,却不曾想崴了下脚,险些栽倒在地,被江邃顺手捞进了怀里。

    但他还是下意识拽住了身旁的支撑物,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抓住的正是道侣的衣襟,此时江邃前襟大开,白皙一片。

    但很快,那片雪白便随着江邃心急拉衣裳的动作,和脸一起红了起来。

    路见秋唇角微勾,默默移开了视线:“我不是故意的,不过……你胸前的那道长疤怎么回事?”

    江邃轻抚了一下那伤疤的位置,潮红的脸上浮现几抹涟漪。

    “只是不小心受伤了。”

    “不小心?”

    当初受伤的确是不小心,恰好得以替路见秋挡了一剑,那是路见秋第一次亲近他。

    经历过万蛇窟的磨练,他身上的伤好得极快,但如此一来,路见秋便不会再接近他了。再者,这是为路见秋挡的剑,本也值得纪念。

    于是那几日他常自己把伤口掀开,再用小刀搅弄几番,但归咎于他见鬼的自愈能力,这好日子他终究没能过上几天。

    然而这道疤却永永远远地留了下来,夜里他独自躺在榻上,轻柔抚摸着这道虫豸似的丑陋伤疤时,便觉得自己如此幸福。

    更为令人欣喜的是,这伤疤就落在他心口往上的地方。就连天道也在祝福他们呢。

    见他神色有异,路见秋随口问道:“为我受的?”

    江邃顿了顿,他便知自己猜到了,叹了口气。他的这位道侣,可比他想象的还要长情许多。

    “这伤疤留着太丑了,抹些药膏消了可好?”

    江邃那漂亮的胸膛,适合作画,适合题字,只唯独不适合留这么道难看的疤痕。

    “不必。”

    听江邃拒绝得斩钉截铁,路见秋有些疑惑:“为何?”

    “留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道伤疤而已,留着便留着吧。路见秋无意在这等小事上与他争执,不过他觉得倘若真的闹起来,江邃多半还是会遂他的意便是了。

    梨花镇很小,小到整座小镇只有一家成衣店,镇民们举行婚宴多半都是从此处租的。

    有些条件的人家的待嫁女儿便是干脆自己缝制嫁衣,路见秋逛了一圈,却没找到合心意的婚服,不由有些失落。

    江邃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路见秋值得这世上至好之物,他也应该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他至好之物。

    他垂眸看着路见秋,温声问:“见秋,你想要什么样式的?”

    “嗯?你能解决?”

    “嗯。”

    路见秋想了想,问道:“你是要去旁的地界买吗?”说起来,他也没有到别处看过,这镇子太小,两步便走到头了,想到还能外出,他有了几分兴趣,“我能一同去吗?”

    然而这个请求被江邃拒绝了,哪怕路见秋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也没有松口。

    “你的身体尚未好全。”

    这自然是借口,路见秋是他偷出来的,倘若一同前去,被沈今潮发现了可怎么是好?

    他心觉自己像只活在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当日夜里,江邃便披着星子踏上了买婚服的道路。

    路见秋还在气头上,提的要求也是又严苛又刁钻,什么袖口处只能用金线,或是袖口要绣上几朵花瓣……

    江邃都一一记下了,怕自己记得不清楚,还特意写了下来,回过神来,已经写了整整三大页。

    走之前,他还又加固了房中的阵法,还给路见秋递了一块古怪的仙阶玉髓,让他遇到妖兽便将之捏碎。

    梨花镇能有什么妖兽?

    路见秋只当这是他给自己留的定情信物,好好地收到了胸前靠近心脏处的衣袋里。

    江邃实在是温柔,路见秋卡在喉咙口的埋怨实在吐不出来,只好小声提醒他:“路上小心些……我在家中等你归来。”

    ……这副场景,是江邃无数次幻想过的,他伸出手,克制而隐忍地抚了抚他的发顶,心里盘算着,那秘药的药效还有多少天。

    他想到前阵子路见秋让他看的那话本子,说一个蛇妖吃了一种古怪的药,用自己两百年的寿命换取为人的两日,以便得以同她的人类夫君做短暂的夫妻。

    他觉得自己如今心中的急躁感,一点也不比那蛇妖要少。遑论本质上,他与蛇妖无甚区别。

    第二十八章

    走之前,江邃拜托理大叔帮着筹备一番。

    理大叔兴奋得不行:“江仙君请放心哦。届时我们肯定给这整条街挂上灯笼,这里,这里,这里,都要挂上红绸带。嗨呀,保证比相思夜还要热闹!”

    想到路见秋幸福的神情,他露出几分笑,把怀里的钱袋翻出,交给了理大叔。想了想,他又从芥子戒里翻出了另一个钱袋,一起递了过去。

    “那便拜托你了。”

    “不用不用!哟,我们梨花镇都很感念你们二位,只是一点灯笼和布料,我们这儿啥都缺,就是不缺灯笼。”

    理大叔还想拒绝,但江邃坚持道:“还请帮我办得更热闹些,越……越快越好。”

    他这么一说,理大叔促狭地笑笑:“知道了知道了,我办事,你放心!你们二位,可要长长久久在一起哟。”

    江邃朝他挥挥手,疾步离开了。

    长长久久?他也希望如此。

    以防消息传出,他挑了个离苍蘅派有些距离的城池,御剑飞行,不眠不休,总算在第三日赶回来了。

    没有他的投喂,路见秋这几日都饿瘦了一圈,见道侣脚步虚浮地走近,他又生气又担忧地扶了道侣一把。

    “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只是吹了点风,无甚大碍。”江邃从芥子戒里取出那保存完好的小铁箱子,往前递了递,“看看你可喜欢?”

    路见秋哪能说不喜欢?

    这几日镇子里很是忙碌,这皆是为了他与江邃的婚宴,在帮着布置灯笼之余,他还抽空去小寺庙中求了个护身符。

    听理大叔说,梨花镇的新婚夫妻在新婚夜是会交换护身符的,但路见秋心想,反正他被江邃保护得极好,不需要护身符的保护。

    所以他去求护身符便好,让它替自己保护江邃。

    “喜欢的。你先到屋里躺会儿。”路见秋把江邃扶到榻上,给他倒了杯茶,“先润润喉。”

    江邃却没接茶,他把小铁盒打开,将盒子里那两条繁复华美的婚服扬了起来——

    是真的分外华美好看。

    勾丝的金线、花瓣勾勒的袖口,是路见秋所能想象到最美的式样。尤其是这鲜红的颜色映着江邃眼里的认真和期待,让他更加欢喜。

    江邃捉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腕喝了一口。

    “来试试吧。我很想看你穿上它的模样,一定很是好看。”江邃的嗓音很低,最后那句话几乎淹没在了空气中。

    他少有这般主动的时候,让路见秋意外地愣了愣。

    他抿着下唇,不住地将婚服在道侣身上比划,唯恐自己买的大小不合宜。

    —·—

    与其乐融融的两人不同,这几日,沈今潮简直是发了疯地找寻路见秋的消息。

    等他几乎快要绝望时,才有人告知于他,说不久前有一名男子在某个城池最大的绣坊里求了两身婚服。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确定下来,那男子就是江邃。

    夺走旁人的恋人,再趁人不注意,把他的恋人据为己有,这完全是江邃能干出来的腌臜事。

    更别提那男子离开的方向,正是从前江邃带路见秋去过的梨花镇。

    那夜路见秋回来得很晚,他很是恼怒,早知当初应该多问一句,梨花镇中发生了何事。

    他早该反应过来的,江邃这个可怜虫,同他一般无处可去。

    只是路见秋为何久久不回来?是梨花镇太有趣,还是抽不开身,又或者……

    三生石终究是应验了,路见秋爱上了江邃,心甘情愿陪伴着他?甚至同他成婚?

    想着想着,沈今潮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底也渐渐生出了阴霾。

    他强自镇定了一番,便御剑往梨花镇而去。

    这城池里的小玩意比他平素去的地方都要更多,每每遇到,他总会买上许多,回门派时好送给路见秋解闷。

    但他现下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

    他紧赶慢赶,在路上还昏倒了两次,等他赶到梨花镇,撞见的却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

    王大娘说什么,新人拜堂前不宜见面,昨夜江邃不得不搬到了隔壁。路见秋那时还没什么紧张感,但许是道侣不在身边,他昨夜里根本没睡着。

    但他能感觉到隔壁房间里江邃的气息,兴许江邃也正想着他。

    真好啊。

    “夫君,我们成婚的消息,不必告知师尊吗?”

    果不其然,江邃也没有睡,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他不在身边,还是单纯的不需要睡眠。路见秋希望是前者。

    “不必。师尊……师尊不在意此事。”

    “嗯?为何不在意?难不成他不支持……”

    大婚前日,江邃不愿听不好的话,沉声打断了他:“并非如此,只是此事说来复杂。”

    这就是不打算说的意思,路见秋望着榻顶,换了个话题:“夫君,没有你在身边,我根本睡不着。”

    那头的嗓音放温和了许多:“睡不着么?”

    “嗯。明日便是我们便要成婚了,你现下最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路见秋以为他睡着了,急忙喊了两声:“夫君?江邃?”

    “嗯。”

    路见秋话音刚落,便觉得身后忽然伸过来两条有力的臂膀,与此同时,道侣那温热的身体也贴了过来。

    “江邃,你……”

    “嘘,莫要回头,我也闭上眼,这样便谁也见不着谁了。”江邃燥热的右手轻抚上他的眼睛,阻拦了他转身的动作。

    见他安静下来,江邃继续道:“我现下最想要,让明日快些到来。”

    说话间,江邃呼出的热气一阵阵打在他的耳廓,他的脸一下子便烫了起来。他变迟钝的脑袋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邃这是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

    “好。”路见秋应了一声,庆幸江邃闭着眼睛,看不见他通红的脸。

    如此紧抱着,他很快便昏昏欲睡,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路见秋醒来时,江邃已经离开了,但身侧的位置还留有余热,彰显着他离开并不久。

    理大叔一点也没说谎,这个婚宴办得果真比相思夜热闹得多。

    梨花镇的梨花落得格外多,被镇民们别出心裁地作为地毯,从街头一直铺到街尾,每隔几间铺子,更要挂上几只漂亮的梨花灯笼。

    微风拂过,风铃微响时,这场景更是美得 让人心尖发颤。

    镇民们成婚,向来也是要新郎骑着高头大马、领着四抬喜轿迎娶新娘子的,但路见秋和江邃毕竟不是镇中人,也同住一座宅子,实在没有什么抬轿的必要。

    更何况,路仙君可是男子呀。被当成新娘子看待总也是不好。

    于是理大叔与王大娘一合计,决定让两位仙君各执着牵巾的一头,一起在长街上绕一圈。

    “这再好不过啦。别说,二位仙君可不最爱挽着手一同逛集市了嘛!”理大叔拍着大腿直笑。

    今日可是梨花镇大恩人成亲的日子,镇民们送不起什么太名贵的贺礼,但各自都拎着一只鸡、一瓶酒或是一条鱼上门庆贺。

    听着院子里热闹的声音,路见秋后知后觉的有些紧张,扣腰带的手也颤了颤,滑了下去。

    隔壁房间的江邃似乎留意到了他动静,当即便温声问:“见秋,发生了何事?”

    “无碍,只是腰间的同心佩忽然摔到地上了。”

    这块同心佩向来结实,哪怕他跑跑跳跳也不曾掉过,此番却忽然砸在了地板上,他把白玉佩捡起来一看,原来是系玉佩的红绳断了。

    “同心佩?”江邃把腰间断了又修的玉佩拿起,凝神看了一会儿,最终他还是将之挂回了腰间,“换根新的红绳便好了。”

    路见秋笑了笑:“的确,这毕竟是成对的 ,就像你我一般。”

    江邃低低应了一声,不知他心中如何作想。

    路见秋拜托王大娘带来了一根红绳,重新将同心佩系回了腰带上,爱怜地拍了拍。

    天色很快便亮了起来,理大叔洪亮的嗓音在院子里响起:

    “吉时到——请两位新郎走出卧房——”

    门扉一拉开,路见秋才意识到梨花镇的人有多少,挨挨挤挤地塞满了整个院子,皆是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

    偏头一眼,江邃正站在他身旁,看着面无表情,但他知晓,江邃这完全是有些不知所措和羞赧。

    他们身上的婚服是成套的,他穿着像是哪家的娇少爷,江邃穿起来却挺拔俊秀,看着完全是骑着高头大马凯旋被各家男女丢手绢的类型。

    王大娘给他们递上了牵巾,笑眯眯的:“牵上牵巾,寓意着长长久久、白头偕老,人生的道路要执手好好走下去。”

    “多谢王大娘。”

    路见秋还算冷静,但江邃简直僵硬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险些脚踩着自己的衣摆将自己绊倒,好在被反应过来的路见秋及时扶了一把。

    路见秋今日实在太好看了,让他忍不住想要把他藏进自己的房中,永永远远地锁起来。

    然而道侣如此好看,他却不敢多看,瞥了一眼,便像是被蛰到似的撤开。

    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他垂下眸,发觉路见秋的手不知何时悄悄探了过来,借着牵巾和衣摆的遮掩,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在众人的注目下,两人相携着缓慢走上长街。两抹惹眼的鲜红色,在满地白梨的映衬下,如同神女眉间那抹朱砂,相称、惹眼,与生俱来。

    第二十九章

    越是接近梨花镇,手腕间的感应便越强烈,沈今潮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却微微提了起来。

    镇中并不喧嚣,安安静静的,鲜红的挂饰将它点缀得热闹而华美,他在街上走了两步,正见一群面上洋溢着祝福的镇民,簇拥着两位红衣新人缓慢走来。

    新人穿着相似的婚服,一高一矮,高的那位俊逸挺拔,面色有些僵硬,欢喜却几乎要从他眼眸中满溢而出;矮的那位要冷静许多,他白皙的脸埋在殷红的衣领中,与午夜梦回中沈今潮的想象分毫不差。

    ——是路见秋。

    ——是小师弟啊。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如今的感觉,知晓路见秋安全,他本该放下心来,此刻却宁愿小师弟死了的好。

    他藏在袖口下的手紧攥得发白,手腕上的红绳也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提醒他、告知他,那就是路见秋无疑。

    像是生怕他还不够狼狈,一旁的镇民发现他,喜气洋洋地给递了一口袋喜糖:“仙君是外地来的吧?那可来对了,今日是我们江仙君和路仙君大婚的日子,喜糖免费吃……”

    后面的话他再也听不下去,脑中一阵阵晕眩,他扶着一旁的梨树,几欲昏倒。

    淡淡的梨花香四散弥漫,连旭日的温度也那么恰如其分,他们一定是受到天道偏爱的一对吧。

    路见秋轻嗅着香气,偏头给新郎一个安抚的笑:“今日天气可真好。”

    “……是很好。”江邃的手被他捏了捏,就更是慌张,同手同脚走了两步,被周围人调侃了两句。

    “瞧瞧我们意气风发的江仙君,大婚之日笑都笑不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走了两步,路见秋就发觉自己的手腕又隐隐作痛起来,还是先前那个位置,那痛意总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在这个不太对劲的时候,又倏忽来临了,手腕处隐隐有所感知,像是让他抬头看一眼,再看一眼,有一个他期待已久的人,正在等待着他。

    他缓缓抬眼,恰好一阵洁白的梨花簌簌飘下,遮盖了他一瞬间的视野,紧接着,他便看清了梨树边那扶着树干痛苦喘息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袍,形容风尘仆仆,但是分外好看,是路见秋所能想象到的,最最好看的仙人。

    而且不知道怎么的,一见到这位男子,他便觉得心脏绞痛,难以呼吸。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沈今潮掀起眼帘,对上了他的双眸,两人的视线在幽香中亲密交汇,又被路见秋清浅挪开。

    难不成是先前受伤的后遗症?

    他这么淡淡想着,笑着偏头朝江邃咬耳朵撒娇:“我有些累了,走快些好不好?夫君。”

    沈今潮死死盯着路见秋,被他冷漠的态度激得低低笑了一声。

    这是何意?不过与江邃相处了几个月,便连师兄也不认了么?

    他的视线略过两人手中的牵巾和交缠的红袖,最后落到了江邃腰间那块同心佩上。

    多么眼熟,仔细看来,正是他在宗门大会弄丢的那一块,江邃,他真痛恨自己没早早弄死他。

    两位新人穿着婚服,执手相笑,腰间还齐齐挂着一对同心佩,看起来多么登对。

    但这些本应该是他的!

    站在路见秋身旁的人,本来就应该是他!

    沈今潮再也忍不住,将配剑猛地拔了出来,铮一声刺耳的声响,引来了好几个人惊讶的目光。

    理大叔上前两步,赔笑着小声劝道:“仙君!仙君,还请行行好,新人大婚的日子,可见不得剑光呀。吃些喜糖消消气。”

    哦,全镇子都在祝福他们呢。

    但这本该是他的!

    他为此筹谋了十多年,成果便如此轻飘飘的被江邃这个贱人窃走了。

    他冷冷抬眼,再也装不住那温润君子的假相,把剑放在了理大叔的脖子上。

    “我要毁的,就是今日的大婚。再多说一句话,我便杀了你。”

    这厢的动静不小,没一会儿便吸引了人群的目光,扬起阵阵惊呼。

    “发生什么了?”路见秋往前走了两步,正好撞进了沈今潮冷漠的眼睛里,被惊得后退了两步。

    他从未见过这位白衣仙君,但他总觉得,这位仙君的眼睛不该是这样的。

    江邃蓦然反应过来,反手将他拉到了身后。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沈今潮出现在此处,江邃反而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荒唐感,这偷来的一段幸福日子,也该还回去了。

    可是他该如何做?他不想放路见秋走。

    江邃抬头看,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理大叔铺的梨花路,恰巧是一个圈。

    他们已经绕了大半圈,眼见着就要绕到宅子正门,便可以拜堂了。

    许多话本子上都说,只有拜了堂,才算是夫妻。

    路见秋有些担忧,道:“夫君,理大叔……好像有危险。”

    江邃却半点犹豫都没有,一手拿着牵巾,一手紧紧拉着他,迈着步子往宅子处跑。

    “不可,宅子就在眼前了,你我一定要拜堂……”江邃神经质地喃喃。

    “江邃!救人!”

    “他不会有事的……但是倘若不能拜堂,我一定会死……”

    江邃整个人似是陷入了癫狂,抓他的手也十分用力,攥得他手直生疼。

    路见秋不明白,怎么向来镇静且对他百依百顺的江邃,今日却忽然发起疯来。他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江邃,你这是怎么了?我让你救人。”

    江邃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脸色瞬时红了起来,双目通红地捧起他的脸沉声问:“怎么,你要和他一起走吗?”

    “走什么?你得了失心疯?”

    路见秋要甩开他的手回去救理大叔,反倒被他抓得更紧,死命拽着往宅子走去。

    “无碍,拜了堂,一切便尘埃落定了。”江邃低喃一句,脸上浮现平日里那装出来的温润神色,看得路见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路见秋被拽着跑了几步,便看见不知道从何处闪过来一道剑光,将那牵巾拦腰砍断。与此同时江邃也挨了一剑,松开了手,路见秋便顺势摔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温暖的、熟悉的,他下意识喊了一句:“师兄……”

    好一会儿,他却才反应过来,生生止住了这快要冒出来的依恋。

    江邃抬头一看,宅子大门已经在眼前,哪怕再多走一步,就能走进去了。

    只是手中的牵巾已断成两截子,这一步距离,却再也迈不过去。

    他看看沈今潮怀里的路见秋,又看看手中的半块红布,终究松开了手。

    路见秋站直了身子,本想上前问问江邃的伤势,被沈今潮一个手刃打晕了,抱进了怀里。

    理大叔相安无事,在一旁着急大叫:“牵巾!牵巾可不能断呀——断了下辈子可就修不成正果了呀——”

    沈今潮冷笑:“江邃,我发觉你的确很有做窃贼的天分,倒也不必当什么修士了。”

    他手中的剑抬起,指着江邃腰间的玉佩。

    “一块碎掉的破玉,也只有你将它当做宝贝。只会暗地里使坏的臭虫,我真瞧不起你。”

    江邃没有反驳,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他承认这一切。

    沈今潮带着路见秋离开了,周围的镇民面面相觑,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理大叔看不下去,将镇民赶了回家,自己也躲远了,把此处留给江邃独自冷静。

    多可笑,半个时辰前还热热闹闹的成亲典礼,半个时辰后便成了如今寂静寥落的模样。

    江邃抬起头,却见不远处,在梨花瓣的掩盖下,露出了平安福红色的一脚。

    它肮脏而狼狈地躺在街上,就像他一样。他一眼就看出,这是那日路见秋神神秘秘藏在衣襟里的东西。

    他上前两步,把护身符捡起来,爱怜地拍了又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摸起来很温暖,就像还残留着主人未散的体温。

    江邃支起身,独自捡起落到地上的牵巾,拍了拍,将两截子捡起,打了个结。

    他拿着牵巾和护身符,走在偏左的一侧,给另一位新人留了个位置,跨步走入了大门。

    四周围的灯笼很多,也很美,是路见秋喜欢的。

    江邃走得很慢,像是怕身旁的道侣跟不上,跨过火盆时,他下意识伸手,扶了身边人一把。

    他一人拜了天、拜了地,又拜了高堂,这大婚礼便结束在这里,因为无人能与他对拜了。

    拜了天地,江邃像只幽魂似的,往河边走去。他走得很快,周遭安安静静的,连虫鸣声也没有。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月光苍白,映出他那张苍白似鬼、失魂落魄的脸。

    他想,倘若大婚顺利进行,他一定会央求路见秋再到此处,放一只梨花灯。

    也许是天道都在帮他,走到下流处,两只被树枝勾住的小河灯映入眼帘。

    这两只小梨花灯已经很是残破,被树枝勾在树丛里,孤零零的两只,互相依偎着,看起来那么可怜,又是那么可爱。

    江邃穿着婚服跨下水,把河灯捡了起来,本想把它们放走,却不小心看到了上头的内容。

    一只是属于他的,写着短短的两行字:

    盼君一回顾,愿君心似我心。

    他从前偶尔到梨花镇来,来了,便放只梨花灯。他的愿望向来简单,不过短短两行,祈求路见秋多看他一眼。

    另外一只的笔迹很清秀,他认出来,这是路见秋的字。上头也只写了几个字:

    愿我所爱皆安好。

    嗯,路见秋的愿望向来与他无关。

    他是云端之月,自顾自皎洁着,旁人迷恋嗔痴,皆尽不入他眼。

    第三十章

    还在睡梦中,路见秋便觉得身下的软榻震动着,颠得他几欲作呕。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撞进了沈今潮氤氲的眼波里,酝酿着怒意……与失落。

    他此刻正平躺在马车中,身下垫着软被,脑袋枕在对方的大腿上,略微挪动,便能嗅到那股从对方身上传出来的、淡淡的桃花香气。很是熟悉。

    “你是,你是方才那位剑客?”他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带我到何处去?我的夫君何处去了?”

    沈今潮横他一眼:“夫君?”

    “就是江邃。”

    他反应过来,一把攥住了路见秋的手腕,把了一下他的脉搏,继而反应过来,皱紧了眉头。

    “怎么回事,你的脉象怎么会变得如此混乱?”

    路见秋抽回手,见他满脸担忧,辱骂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对他说不出重话来。

    “我无碍,只是小病。”

    “你不记得我?”他哼笑一声,“那贱人给你下了什么药。”

    路见秋说话的声音也低了点,不敢直视着他:“江邃不是什么贱人,他是我的夫君。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你。”

    沈今潮被他激怒了,冰凉的手捏紧了他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淡淡道:“这些从此以后便无关紧要了,路见秋,你此生就算是死也摆脱不了我。”

    说着,他猛地掀开了一旁的马车帘子,冷风像开闸的水似的猛灌进来,打在了路见秋的脸上,他想躲开,手腕却被沈今潮紧紧捏住了。

    很疼,却不知是被攥得发疼,还是那红绳让他发疼。

    路见秋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发觉根本无人在驾驭着马车,此时,两匹高头骏马正拉着他们往悬崖狂奔而去。

    ……他们要死了!

    他下意识想跳车,却在沈今潮的钳制下动弹不得。离悬崖越近,沈今潮脸上的神情就越是温柔。

    他怀念道:“从前你总是跟在我身后,你我形影不离,往后也这般做,好不好?”

    路见秋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想开口求饶,但喉咙却干涩得什么也说不出。

    也许人临死前真的会有走马灯这种东西,怔愣间,他脑海中便像烟花似的,炸出了许多他本遗忘的记忆。

    例如很小很小时,他扯着一位白衣少年的衣袖撒娇,被对方推倒在地;

    长大点时,他趴在小少年背上撒娇;

    再长大点,他情窦初开,对小少年动了心。

    他总会跟在他身后,软软地喊:“师兄。”

    悬崖峭壁在眼前放大,路见秋几乎能看见深渊中那缭绕的云雾,他闭上眼,喃喃出声。

    “大师兄,救我……”

    下一刻,他便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腾空而起,与此同时,师兄无奈的叹气声在他耳边略过。

    “到底还是对你心软了,路见秋。”

    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稳稳落地,沈今潮后退一步,松开了他的腰肢。

    路见秋顺着方才马车驶走的方向望去,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已经摔下悬崖,四分五裂。他双腿发软,失魂落魄地喘着气。

    “都想起来了?”

    “师兄,我………”他张了张嘴,过去两月与江邃相处的记忆一点点占据他的脑海,让他的脸阵阵发白。

    沈今潮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脸,缓声道:“见秋想说什么?你失去记忆了,所以忘了我,所以同江邃成婚,对么?”

    路见秋呆愣愣地点头,但心中传来的声音又告诉他:有些事情,终究是不太一样了。

    “师兄,我……”

    “见秋不必对我解释什么,”他淡声诱哄道,“既然你能用两个月忘了我,那么想必忘了江邃也不是什么难事,对吧?”

    他的手顺着路见秋的颈侧划下,落到他的锁骨处,轻点了一下,像是在说:

    倘若路见秋敢说不,他便要当场与他殉情。

    “……对。”

    路见秋脑袋发晕,一会儿想到沈今潮温柔教养他的模样,一会儿又想到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江邃,一时间心梗难言,对两人都产生了浓浓的歉意。

    他吓得脸色发白,被沈今潮半扶半抱地带回了宗门,看见路见秋,纪芜吓得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捏了捏他的脸。

    “小师弟,一段时间不见,你竟胖了两圈。”

    沈今潮冷哼一声,道:“怕是乐不思蜀了。”

    “师兄多虑了。”路见秋拍开纪芜的手,心烦意乱,“我实在有些累了,先回卧房歇息。大师兄,二师兄,我先走了。”

    纪芜拉住他的手,小声问:“不对啊,江邃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还有,你穿的这是什么?”

    他按住二师兄的手,示意他住嘴,但纪芜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还贱兮兮地打趣:“这是嫁衣?你嫁给谁了?”

    “纪芜,你的凌空剑法练得如何了?倘若你实在无事可干,便与我对上几招。”沈今潮冷冷道。

    纪芜连忙站直了身子,苦着脸道:“大师兄,我尚未习全。”

    “尚未习全?看来你这段时日便是忙着偷懒了。到练功房来。”沈今潮的话,与“过来挨打”没有差别,路见秋默默吐了口浊气,静悄悄溜走了。

    纪芜看看他,又看看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沈今潮,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情”之一字,世间难解之谜啊。

    被沈今潮单方面殴打了小半日,纪芜才脱离苦海,在夜里敲响了路见秋的房门。

    “小师弟,你怎么消失了这么长一段时日?大师兄今日可是怒极,打我的时候甚至没有手下留情。”

    路见秋毫不客气地戳穿他:“倘若大师兄没留情,你现下怎么可能好好地活着。就连江邃……”说到这里,他顿住了。

    他明知那日师兄被江邃所伤,方才却完全没想起来该问候两句,倘若是从前,他应该已经打算同江邃同归于尽了。

    他如今又是如何看待师兄和江邃的呢?

    “宗门大比,师兄的伤势可严重?可好转了?”

    “不严重,都好全了。只是……有一日大师兄忽然昏倒,我唤了褚簌来瞧了,她的神色很是古怪。可问了她又什么都不肯说,不知可是师兄的身体出了问题。”

    路见秋急道:“是何时的事?”

    “五六日前的事。”纪芜喝了口茶,又吐了出来,“你这茶水几月不曾换了。你且快说,怎么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江邃也常常不见踪影。”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但他如今心乱如麻,的确需要一个宣泄口,故而便实话实说了:“我不知道怎么的,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与江邃在一个小镇子里共度了两个多月。”

    纪芜瞪大了双眸,这下子全想通了:“想必就是袖匀尊上口中的那秘药吧。江邃就是向她讨要了那药……话说回来,那缪蛇可真是厉害,连江邃那般人物都栽进了爱河,干出此种事情来。”

    路见秋只能干笑两声,江邃发疯,可不仅仅只是因为那蛇毒。

    想到江邃,他不免有些担心,假作随口问:“江师兄呢?他可有回来?”

    “哦,我听旁的弟子说了,他日落时分便回来了,此时应当还在寝房歇息。”

    “那便好。”路见秋自己都未曾发现,听见江邃安全的消息,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纪芜摸着下巴沉思,自顾自道:“小师弟,你可有觉得大师兄近日暴躁了许多?似乎也不经常笑了。”说着说着,他又打消了自己的疑虑,“想必是许就没见着你,师兄想你想得紧。我能看出来,师兄也是心悦你的。”

    从前的路见秋听到这话应该会兴高采烈,但此时他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师兄视我们为家人,久而未见感到想念是应该的。”

    “小师弟,你不对劲。”

    他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反问道:“我何处不对劲?”

    纪芜狐疑地看着,道:“先前光是提到师兄,你的眼神就变得粘稠温柔,恨不得句句提到他。今日竟这般冷静。”

    路见秋被点破,眼前忽然交替出现沈今潮和江邃两张出众的脸,他脑袋又发晕,只好赶客:

    “时间不早了,二师兄,你早些歇息吧。”

    纪芜不死心地连连追问他与江邃相处的细节,被他随口敷衍两句之后推出了房门。

    门扉一打开,两人才发觉脚下那个巨大的铁箱子。打开一看,那里头密密麻麻地装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会送这东西的唯有沈今潮,路见秋想通这一点,心微微颤了颤,方才他与纪芜的对话,不知沈今潮听去了多少。

    纪芜一边翻看一边评价:“这些东西可不简单,听闻只有离这里六七十里外的城池了才有得买。”

    “二师兄且快些回去歇息吧。”路见秋把那箱玩意儿合上,抱回了寝房。

    “路见秋,你可真是小气。”纪芜的手指险些被按下的箱盖夹住,气恼地在门外骂了他一会儿。

    他将箱子抱到角落,和师兄送的其他玩意儿放在一起,兀自发了会儿呆,他已经隐隐预见,自己被夹在沈今潮和江邃中间的艰难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