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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

    贺兰熹虽然暂时无法还原事情的全貌, 但从出卷人绯月真君的字里行间和反应举止,他能拼凑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自从鬼十三现身人间后,诸位院长从未停止对他的追捕。鬼十三生性狡猾, 大多数时候都在利用梦境行事,鲜少在现世留下痕迹。

    然而,就在绯月真君头疼之际,鬼十三竟然主动找上了绯月真君的梦境。

    绯月真君和浣尘真君之间的秘辛不知怎的被鬼十三所知晓。鬼十三以浣尘真君的下落为筹码,欲与绯月真君达成一桩交易。

    鬼十三需要绯月真君助他找到藏于鬼界两千年的北洛神像, 而找到北洛神像的关键, 便是无情道的弟子。

    在梦中, 绯月真君无法对鬼十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即便他同意了鬼十三的交易, 鬼十三显然也不会对他抱有全部的信任,更不会轻易在现世现身。

    宋流纾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

    第一,他至少要把一个无情道带到鬼界,再以【月蚀之潮】为由, 逼得孩子们不得不为了回到阳间去寻找北洛神像;

    第二, 孩子们身边不能有护着他们的长辈,否则以鬼十三的警惕, 断不可能将自己暴露在太华宗两个院长的面前。

    所以,他当着东方既明的面故意放走上官无杳, 一来是为了获取鬼十三的信任,二来是要和东方既明“反目成仇”,将东方既明从小辈们身边调走,并以正当的理由释放【月蚀之潮】。

    之后,他如同预料中的一样, 见到了被【六道轮回阵】传送而来的贺兰时雨和宋玄机。

    他原本想自己一人把这出戏唱完,没想到那两个孩子聪明过了头, 很快就猜到了这是鬼十三的圈套。若不是他在贺兰时雨手腕上写了一个“閇”,那孩子恐怕要当场带着他侄子回阳间,然后找其他院长告发他和鬼十三私通,罪不容诛。

    好在小侄子似乎没有对他起疑心,不枉他多年来在家将其视如己出,在太华宗将其视为合欢道亲传弟子。

    他在宋玄机手上写下“迷魂殿”三字,宋玄机凭空捏造出一棵“本源之树”,搞得和真的似的,顺理成章地把所有人引到了迷魂殿。

    至于他为什么要把虚假的北洛神像设置在象征着鬼界之权的审判台上,单纯是因为看临安城那高高在上的鬼王之像非常不爽而已——抱歉,他们宋家人就是这般记仇。

    这一场由他们四个人一同演就的好戏中,唯一蒙在鼓里的便是东方既明。

    多亏了东方既明的不知情,使得这出戏多了五分真实感。

    同时,鬼十三身为鬼界殿下,却被一座神像压了两千年,心里的憋屈不言而喻。他们这出戏之所以能唱到最后,自然也和鬼十三的急于求成脱不了干系。

    鬼十三对两位真君的到来置若罔闻。他依旧盯着那棵盛开的的桃树,仿似一条藏在暗处,阴冷无声的毒蛇。

    “【月蚀之潮】的确未必能在鬼界困住你。”绯月真君十分谦虚地朝沂厄真君欠了欠身,“那么,再加上【可平山海】呢?”

    此时,上官无杳也意识到了他们中了圈套,速即命令顾英招和上官慎:“保护殿下!”

    上官无杳是上官氏的家主,也是鬼王最忠实的信徒。他心甘情愿为鬼王献出自己亲生的儿子,也以脖子上那枚象征忠心的彼岸印为荣。

    贺兰熹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北濯天权。

    北濯天权从未像现在这般躁动不安,要不是他有言在先,北濯天权恐怕早就带着浣尘真君的命令自动出鞘了。

    ——除了上官无杳,上官慎和顾英招身上都有了彼岸印。

    绯月真君哂道:“就凭你们三人?东方既明,还不快把你的好徒弟带过来。”

    沂厄真君入殿后,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上官慎的身上,上官慎却始终不肯和他对视。

    沂厄真君忍无可忍,厉声道:“回来。”

    上官慎面不改色,听而不闻,只有被他用剑指着的贺兰熹注意到显恶曜的剑锋颤了一颤。

    贺兰熹轻声道:“上官师兄,你师尊在叫你。”

    “……早就回不去了。”上官慎闭上了眼,再次睁眼时,眼底一片决然:“我不能让你们伤害到殿下。”

    “为什么?!”沂厄真君经常失态,却从未失态至此。他双目赤红,滔天的怒火几乎点燃了四周的空气:“我对你不好吗,我不值得你信任?哪怕你是为了家族被迫入魔,为何不告诉我?你觉得我不会助你脱身吗!”

    上官慎背对着沂厄真君,声音出奇的平静:“如果没有殿下,我便不会被选入太华宗,又怎配成为您的学生?您又怎会多看我一眼?”

    沂厄真君不敢想象自己最疼爱的学生会说出这种话:“你——!”

    绯月真君拦下气急败坏要冲上前的沂厄真君,低声道:“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沂厄真君:“什么?”

    宋玄机望着审判台上的鬼十三:“他太冷静了。”

    贺兰熹眉间颦起:“难道……”

    鬼十三一向对形势拿捏得恰到好处。无论是在西洲,神狐之居,还是在阆风塔和长孙策之梦,鬼十三一旦事情败露,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地脱身,从来不拖泥带水。

    反观当下,鬼十三竟然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桃树。他是知道自己不可能从两位院长手下逃脱,干脆给自己留个体面懒得挣扎了,还是……另有后手。

    贺兰熹静静地思索着,上官慎仍然举剑指着他,广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一节苍白的手腕。

    上官慎的彼岸印烙在他的手腕上,应该是最近才烙上去的。

    “——彼岸印?”贺兰熹想到了祝如霜,心口猛地一跳,主动向前一步:“上官师兄,彼岸印是不是还有别的作用?”

    上官慎连忙后退一大步,一副生怕自己伤到贺兰熹的样子:“站住,我让你站住!”

    许是上官慎的声音太大,审判台上的鬼界殿下终于有了反应。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视线一一掠过贺兰熹等人,最终落在了绯月真君身上,嗓音狠毒透骨:“好玩吗?”

    绯月真君狭长的眼中眼波流转:“这要问你了——十三殿下觉得好玩吗?”

    鬼十三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审判台上:“看来,你是不打算知道沈吟的下落了。”

    绯月真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吟的下落,还需你告诉我?”

    贺兰熹拿不准绯月真君这么说是为了激怒鬼十三,还是另有深意。鬼十三貌似和他一样,冷冷道:“你知道沈吟在哪?”

    绯月真君嫣然一笑:“我一直知道啊。”

    沂厄真君:“你知道?你真的知道?!!”

    鬼十三注视绯月真君良久,又看了眼贺兰熹和宋玄机,忽然变得胸有成竹:“不,你不知道。”鬼十三薄笑了一声,“即便你知道一些,也绝对不可能知道全部。”

    一个人的下落要么知道,要么不知道,怎么会有“知道一些”和“”知道全部”一说?

    浣尘真君失踪多年,绯月真君喜欢浣尘真君,绯月真君说他一直知道浣尘真君在哪……

    贺兰熹呼吸一滞——等下,他好像也知道浣尘真君在哪了!

    宋玄机已经证实了他“万器嫌”的体质,风月宝匣对他起不到作用,所以当日他和宋玄机进入风月宝匣后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可后来,宋玄机率先离开,他和绯月真君同在风月宝匣时,却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

    如果风月宝匣对他无效,便无法将绯月真君心中所爱幻化成形,那么那个白衣青年又是哪来的?!

    难道失踪十八年的浣尘真君一直就在绯月真君的……

    贺兰熹内心翻天覆地震撼着,看绯月真君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绯月真君浑然不知自己在贺兰熹眼中又换了个形象。他对鬼十三道:“即便我不知道沈吟的下落,那又如何呢?为了找到他,与你珠联璧合?如此,纵使我找到了他,他也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鬼十三笑着为绯月真君鼓起掌来:“精彩,本殿下自叹不如。不过,我很好奇,二位太华宗的院长想如何‘审判’我呢?”鬼十三懒懒散散地往台阶上一坐,像抚摸水草般地拨弄着一只只枯瘦的鬼手:“杀了我?我生于鬼界,本就是不死之身,唯有灰飞烟灭才能让我从三界之中彻底消失——你们能做到么?别忘了,这里可是鬼界,多待一时,你们的阳寿便少上一年。”

    沂厄真君冷笑一声:“让你灰飞烟灭是吗?举手之劳而已。”

    上官慎脸色一变,大喊:“师尊!”

    沂厄真君出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别说上官慎,即便是绯月真君也阻止不及。

    沂厄真君剑势如虹,剑锋所指处,忘川之水不引自来,水流汇聚成一圈圈流动的剑气,台阶上撕扯摇摆的鬼爪瞬间灰飞烟灭!

    “敢偷偷教坏本座的徒弟,找死。”沂厄真君说罢,清平乐带着浩浩荡荡的剑浪,直冲鬼十三!

    鬼十三嘴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诡异弧度,清平乐当空而斩,他竟半点反应都没有,悠然自得地坐在台阶上——

    上官慎张开双臂挡在了鬼十三面前:“——不可!”

    沂厄真君心神俱慑,一个“收”字堪堪说出口,强大的剑气只收回了八成,剩下两成全部打在了上官慎身上!

    最温柔和善的水,亦有滴水穿石之能。

    上官慎重重飞出倒地,身上布满无数细小的伤口,每一寸皮肤都在因痛苦而煎熬。他狼狈地用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低着头,手背擦过嘴角的血迹,依旧不直视沂厄神君。

    沂厄真君难以置信地瞪着上官慎,喃喃道:“你真的……疯了。”忘川之水顺着清平乐的剑身一滴滴落下,沂厄真君握紧剑鞘。

    上官知谨堕入鬼道已触犯了太华宗的禁忌。之前宋玄机拿到的十三道院名单上的十七个学生,除了上官慎之外的十六人均已被各自的院长开除。

    而沂厄真君,却始终未曾公开说出“除名”二字。他只说,他会把上官慎找出来,带回去。

    良久,沂厄真君一字一句,如在泣血:“既是如此,今日,本座便正式将你——上官知谨——逐出师门。”

    上官慎猛然抬头,终于和沂厄真君四目相对,脸上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师尊……?”

    绯月真君叹了口气:“哎,这又是何必。”

    “太善道院长当真狠心啊。”鬼十三啧啧称奇,“对着自己昔日爱徒仍旧毫不手软,这便是你的太善之道么?要怪就怪本座的弟子各个对本座忠心耿耿。东方既明,你要杀我,恐怕要踩着他们的尸体来杀了。”

    沂厄真君似被戳到了痛处:“你闭嘴!”

    “踩着他们的尸体”?

    “真君,”贺兰熹冷静地开口,“若我没猜错,每一个彼岸印,都是一张以身相替符。”

    沂厄真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一变,愕然道:“‘以身相替’?”

    贺兰熹道:“鬼十三灰飞烟灭之前,所有身上烙有彼岸印的人,均要为他灰飞烟灭一次。”

    顾英招和上官无杳姑且不论,上官慎,上官氏一族之人,以及祝如霜,恐怕都难逃一劫。

    这就是鬼十三最后的一手,也是他不需要祝如霜献祭,却依旧在他身上打下了彼岸印的原因。否则,鬼十三怎敢凭一己之力与太华宗诸位院长抗衡?

    “真聪明啊,小美人。”鬼十三缓缓笑开,“你不妨再猜一猜,你的好兄弟祝如霜,会死在第几个?”

    贺兰熹冷冷道:“我不要猜。”

    鬼十三笑道:“这个时间,阳间应该已经天亮了吧。祝如霜或许正在迷津渡上课?如果他上着上着,忽然化成了一缕青烟,也不知那个西洲长孙家的小子,眼睁睁地瞧着祝如霜灰飞烟灭,会是什么反应。”

    宋玄机:“长孙经略看不到。”

    鬼十三挑了挑眉:“哦?为何?”

    “因为除《阵法学》之外,长孙经略的课和我们又不是一起上的。”贺兰熹道,“而且,这一幕也不会发生。”

    鬼十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所以,你们还真愿意为了一两个无辜弟子的性命,硬生生放我一马啊。那是不是我现在想自尽你们都不肯了?”鬼十三摇了摇头,“啧啧啧,好蠢的太华宗。”

    大殿之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隐隐感觉到了某种异样,却又无法感知这异样从何而来。

    “……嗯?”绯月真君转过身,朝殿外的方向看去:“【月蚀之潮】已破,他来了。”

    无形的虚空晃动了起来,空中似有风雪哀鸣之声。上官无杳大惊失色:“——谁?!”

    绯月真君伸出手,看着落在自己掌心的冰雪,呵地一声轻笑:“还能有谁。”

    沂厄真君蓦然回首:“【九州寂灭】——是江沉!”

    凌厉的剑光骤然划破长空,整个鬼界十三站同时为之霜寒。

    安静,寂静,如同冰原之上的万古长夜。

    鬼十三嘴角的笑意赫然凝固在嘴边,他连看清来人的资格都没有,便被仅仅一道冰蓝的剑光,牢牢地钉在了鬼界审判台上。

    那道剑光绕过了他的躯体,直接打在了他的魂魄上。

    江沉,字隐舟,无情道院代理院长,也是贺兰熹,宋玄机和祝如霜共同的师尊。

    第62章 第62章

    人未到, 剑光先至。

    众人一个一个相继转身,或惊愕,或肃容, 目光向大殿门口汇聚而去,却只看到了一片在鬼界再寻常不过的幽暗——什么都没有,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下一刻,虚空中陡然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宛若一道由闭而开的门, 在迎来了今日鬼界的最后一位贵客后, 怦然消失。

    一袭白衣的男子自虚空中缓步而来, 背在身后的【九州寂灭】尚未出鞘。

    奇怪的是, 他明明走得不快,却叫人看不清他的身影。

    你一直盯着他,一次都没眨眼,上一眼他还在离你数步之遥的地方, 下一眼便从你眼前飘然而过。

    大多数人见到另一个人的第一眼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对方的外貌。但“外貌”二字放在江院长身上, 或许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冰冷的压迫感让很多人根本无法去注意江院长的容貌,好在贺兰熹并非这些人中的一员, 他敢看,也敢自己在心里默默评价, 只要不告诉别人就好了。

    江院长的无情道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对修道者而言,这“一步之遥”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百年,甚至可能是下辈子的事。但无论如何,除浣尘真君以外, 江院长无疑是当世无情道第一人。

    他清俊的面容和他生而为人应有的七情六欲早已在岁月的长河中被道心静止凝固。相比人,极致的冷静和无情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强大, 威严却没有生命的神像。

    “真的是他……”上官慎眼睁睁地看着江院长朝审判台走去,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颤声道:“他不会……”

    “真不错,能死在江院长手上,一点都不亏啊。”顾英招低低地笑了起来,“大师兄,你说是吗?”

    上官慎闭目不语。顾英招和他不一样,他入十三道院是身不由己,而厌世的顾英招却单纯觉得这是一件有趣好玩的事。

    但他们都很清楚一件事——江院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该死的人,他从不手下留情。

    江院长从眼前经过时,贺兰熹和宋玄机同时俯身行礼:“院长。”

    江隐舟恍若未闻,甚至没看两个弟子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朝审判台走去。

    上官无杳不愧是鬼神最忠实的信徒,在其他人都一动不动时,他最先有了动作。

    对神明的忠贞迫使上官无杳在巨大的压迫感中依旧对着江隐舟举起了剑。可惜,他剩下的时间也仅仅只够他做出举剑一个动作。

    宋流纾不忍直视般地摇了摇头:“蝼蚁而已。”

    江隐舟不会为蝼蚁停留。

    寒光一闪而过,上官无杳手中的剑连同他的人一起,于顷刻之间化成了无数冰凉的尘埃。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上官慎浑身是血地跪坐在地上,身上天青色的道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他仰起头,愣愣地看着飘落而下的尘埃,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掌心触碰尘埃,父亲从小到大对他的教诲犹言在耳——

    “上官氏一族为鬼王而生,亦为鬼王而死。”

    “若不是十三殿下,你如何进得了太华宗?你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尽快获取东方既明的信任。”

    “族中之人多有彼岸印,殿下有何三长两短,上官一族只能为他陪葬。”

    “殿下的命令,接近无情道院,时刻关注那三人的动向。”

    “——逆子!你竟欲图坏殿下好事,你以为自己还有选择吗?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太善道的大师兄?你听好了,你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是十三道院的弟子!”

    “你信不信,你若敢向他们透露一个字,第一个死的便是你那位无情道院的‘好道友’!”

    ……

    上官慎收拢掌心,垂下眼帘,解脱般地轻唤:“父亲……”

    绯月真君看着上官无杳灰飞烟灭的一幕,预感到了什么,挡在江院长的面前,道:“隐舟,彼岸印尚在,你不能为了永绝后患就……”

    江院长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雪原,冷得没有一丝生机:“我能。”

    “……宋流纾说得对。”沂厄真君迅速瞄了上官慎一眼,和绯月真君一起站到了江院长面前:“除了上官氏一族,太华宗也有被他烙下了彼岸印的弟子。”

    江院长不为所动:“入魔者,当死。”

    贺兰熹自动在心里帮江院长补充了后半句话——太华宗的弟子亦不例外。

    沂厄真君急了:“可有些孩子只是一时受到了蛊惑,并非无药可救。况且,祝如霜可是被迫烙下彼岸印的啊!你难道忍心看他也跟着鬼十三一起灰飞烟灭?”

    没有人能从江院长的脸上看出他是否改变了心意。他好似没有听见沂厄真君的话,越过两位真君,径直来到了审判台前。

    被九州寂灭的剑光穿心而过,鬼十三的身躯看上去却毫发无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魂魄正在经历怎样一种痛楚。

    他能感觉到,他明明能感觉,那把剑就插在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不断撕扯着他的魂魄。可当他伸出手去,只能触碰到一片冰凉的虚无。

    鬼十三死死地按住心口,看着来人纯白的衣摆,竟连抬起头看对方一眼都做不到。他瞪着地面,发出一声讥笑:“江……江隐舟,呵。”

    鬼十三的身躯终于有了第一道伤口,那是他手指深深没入皮肤的指印:“你算什么东西。只要沈吟还在,你永远不过是……不过是他的替代品而已!”

    回应他的是九州寂灭无声的出鞘。

    贺兰熹心中一惊,正欲开口,就听见宋玄机道:“江院长。”

    江院长的动作罕见地因外界有了反应,微微侧目朝宋玄机而来。

    宋玄机只说了简单的两个字:“三思。”

    无情道弟子谏言的方式看得沂厄真君心急火燎,心道这都开口劝了,怎么也不多劝几个字。他本以为江隐舟会像之前一样当作没听见,不料等了好一会儿,江隐舟都没有继续方才的动作。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鬼十三,片刻后平静地落下封印:“你,将永囚于此。”

    鬼十三在见到江院长仍然笑得出来的脸彻底僵住了。

    仿若神谕降临鬼界,鬼十三心口赫然多了一把剑的影子——那是九州寂灭的剑影。

    剑影如同闪电一般转瞬即逝,一个“江”字取而代之印在鬼十三心口,将他的魂魄永永远远地钉在了审判台上。

    永囚于此……永囚于此……

    他是鬼界的十三殿下,要不是北洛神像,他便是鬼界之主。

    他不能被封印在审判台上,他不能这样被万鬼“瞻仰”,他不能……

    “不……”鬼十三瞪大了眼睛,他剧烈地挣扎起来,甚至不惜用尽最后的力量自毁。

    只要他的身体“死”了,上官慎会死,祝如霜也会死。哪怕真的是这个结局,他也要贺兰熹等人伤心欲绝,更要拉祝如霜陪着他——!

    很快,鬼十三绝望地发现,他竟连自毁都做不到。

    他的魂魄,他的身躯,他所有的力量,都在那个“江”字的掌控之中。

    鬼十三看着自己失去控制的手,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也在他眼中消失了:“不——!”

    “江”字光芒渐弱,带着鬼十三的人和凄厉的叫喊一同遁入了封印的虚无中。

    空旷的大殿重归寂静,突如其来的落幕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贺兰熹无言地注视着鬼十三和他的十二位“兄长”如出一辙的归途。或许,这便是太华宗送给鬼界的第十三座封印吧。

    江院长收剑入鞘,道:“善后。”

    沂厄真君暗暗松了口气。绯月真君笑道:“其他事情都可以交给我善后,但还是那句话,自己的弟子自己管。”

    沂厄真君犹豫道:“本座已将上官知谨逐出师门……”

    “师尊……”上官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弟子有罪,请师尊降罪。”

    绯月真君道:“上官知谨虽然已不是太华宗的弟子,但有关鬼十三一事,还需细细审问他其中详情。以我之见,就先将他带回太华宗关起来吧。”

    至于无情道院的善后方式就简单得多了。

    江院长看都没看两个弟子一眼,只对着贺兰熹和宋玄机轻一挥手。一道虚空裂缝出现在两人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卷了进去。

    ——贺兰熹和宋玄机终于回到了太华宗,江院长甚至“贴心”地直接把他们送回了无情道院。

    夜晚的无情道院比鬼界的活人还少,也比鬼界安静得多,但至少悬挂在冰原之上的月亮不是绯红色的。

    三座仙舍并列而立,其中两座都黑洞洞的,只有一座亮着灯光。

    熟悉的画面让贺兰熹感觉到无比的心安,他深深吸了一口无情道院特有的寒气,对宋玄机说:“宋浔,今晚我去你仙舍过夜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宋玄机答非所问:“有人。”

    “哪里有……”贺兰熹话未说完,忽然听见了一阵微弱的呻/吟之声。

    这声音低沉沙哑,断断续续,听起来似乎受了重伤——像是长孙策的声音。

    贺兰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三位院长都在鬼界的时候,太华宗被其他什么人偷家了?

    两人立即循声找人,不多时便在附近的一座雪岩上找到了长孙策。

    长孙策好大一只趴在岩石上,脸上毫无血色,人已经没了半条命一般的触目惊心。

    若非遭遇了非人的折磨,好端端一个健壮的少年怎么会虚弱的像换了一个人?!

    无情道院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祝如霜和白观宁会不会也……

    贺兰熹不敢再想下去,他一边叫着长孙策的名字,一边将对方扶了起来:“长孙策你醒醒,你醒醒啊!你怎么了,你们出什么事了……”

    长孙策似乎听见了他急切的呼唤,双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细缝。看见是他后,长孙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嘴里念念有词:“冰……坚冰……”

    “坚冰”?这不是西洲长孙家起家的传家之宝吗?

    贺兰熹一阵心惊,任由长孙策抓着自己:“坚冰怎么了?你变成这样是不是和你家里有关?”

    宋玄机道:“不是,松手。”

    贺兰熹霍地看向宋玄机,心急如焚:“你怎么知道?”

    宋玄机淡道:“因为他说的是‘饼,煎饼’——松手。”

    贺兰熹焦急的神色凝固在脸上,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又听见了祝如霜的声音。

    “时雨,玄机?你们回来了。”祝如霜惊喜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回来吗?”

    贺兰熹看着嘴角含着笑意的祝如霜,一脸茫然:“祝云……长孙策好像快死了,你看不见吗?”

    祝如霜瞥了长孙策一眼,不以为意道:“哦,长孙经略和白观宁打了个赌,赌谁先辟谷成功。”

    贺兰熹:“……那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道院?”

    祝如霜有些无奈地说:“因为白观宁说无情道院比较有不吃不喝的氛围感,长孙经略就以此为借口,死赖在无情道院不走了。”

    贺兰熹:“。”

    贺兰熹面无表情地松开手。饿得半死的长孙策骤然失去了他的搀扶,脑袋咚地一声磕在了地上。

    第63章 第63章

    贺兰熹暂时不想多碰长孙策一下。宋玄机更不用说了, 他就从来没想过多碰谁一下。最后,祝如霜被迫出手,将快要饿死的长孙策背回了自己仙舍。

    眼下贺兰熹也没什么睡意, 四人在祝如霜仙舍齐聚一堂,久别小聚。

    祝如霜把长孙策随手往椅子上一丢。他本想泡茶招待两位道友,又担心晚上喝多了茶睡不着,便把茶换成骆驼乳,还拿出了一堆烤馕, 烤羊腿和炖肉, 一顿宵夜丰盛得像大餐。

    “这些都是西洲特产吧?”贺兰熹犹犹豫豫地抿了一口骆驼乳, 发现人家很好喝后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祝云, 你怎么会有这些?”

    祝如霜解释道:“前几日,长孙家派人来探亲,给长孙经略送了不少西洲特产。长孙经略担心自己会破功,便把这些吃食都送给了我。”

    贺兰熹拿起一个烤馕研究了起来:“可你不需要吃东西啊。”

    “谁说不是呢, 我不要, 他非要相赠,扔了也怪可惜的。”祝如霜看着贺兰熹哐哐哐一个劲喝骆驼乳的样子, 浅笑道:“没想到时雨会这么喜欢长孙经略送来的西洲特产,也算没有辜负他的一番好意了。”

    宋玄机问贺兰熹:“喜欢?”

    贺兰熹还记得宋玄机之前控诉他更喜欢长孙策身材的事。他吃一堑长一智, 机智地用一种反应平平的语气说:“尚可,不如姑苏汤饮。”

    宋玄机:“姑苏汤饮不见你一口气喝一盆。”

    贺兰熹心虚地说:“我说谎被发现了?”

    宋玄机:“想不发现很难。”

    贺兰熹和祝如霜说起各自的近况。一般来说,除无情道以外的道院对辟谷都没有严格的要求,贺兰熹不理解长孙策和白观宁怎么突然要辟谷了。

    祝如霜告诉他白观宁嫌用膳太耽误时间。至于长孙策为何要和白观宁一起辟谷,那就要问西洲小霸王该死的好胜心了。

    贺兰熹则隐去彼岸印一事, 向祝如霜大致讲述了他和宋玄机在临安和鬼界的所见所闻。

    听到鬼十三被江院长亲自封印在了审判台上,祝如霜的手无意识地放在了锁骨上。

    “无论是鬼十三的身躯还是魂魄, 都无法再离开审判台半步了。”贺兰熹斩钉截铁地说,“这点你放心。”

    消息来得太突然,祝如霜神色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惴惴不安地问:“时雨,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再发生那些事情了?”

    贺兰熹很想向祝如霜保证不会,可鬼十三在被封印之前已经污染了四座神像。神像毁,则封印开,也就是说鬼十三已经帮他的四位“兄长”逃出了生天。

    这四位鬼界殿下从未在人前露面,从始至终都藏在暗处,所有需要在阳间和梦中露面的事全部交给了鬼十三一人。

    他们藏得如此之深,贺兰熹亲身经历了鬼十三精心设计的五场阴谋,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过其他“殿下”留下的痕迹。

    但现下夜深人静,无情道三人享用着西洲特产,西洲少主却饿得半死不活,这么岁月静好的时候就不要说不开心的事啦。

    贺兰熹露出笑容,安慰祝如霜:“江院长已提前出关,即便将来还有什么糟心的事,也不用我们去操心。”

    祝如霜慢慢放下手,轻一莞尔:“好。”

    三人说话间,长孙策被西洲美食的香味惊醒,一睁眼便久违地瞧见无情道三美围坐在一处,一张张姣好的容颜映着烛火,贺兰熹嘴里还叼着一个空杯子的杯沿。

    长孙策一手摸着隐隐作痛的脑子,一手揉着空空如也的胃,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躺在祝如霜仙舍的椅子上,要知道上回从梦中醒来,祝如霜可是把他扔地上的——谁说送好吃的给无情道不管用?

    好吃的……

    长孙策鼻子一动:等等,这什么味道?

    贺兰熹一个回头,猝不及防地对上长孙策炯炯有神的双目,连忙将手里的羊腿扔给了宋玄机,然后若无其事道:“咦,你醒了?”

    长孙策正值辟谷的关键时刻,完全不能看到吃的,一看到就要发疯。高大的少年双眼发绿,嗷地一声向宋玄机扑了过去。宋玄机自然不会让他碰到自己,又将羊腿扔给了祝如霜。

    别看长孙策身形高大,动作却十分灵敏。祝如霜才接住羊腿,长孙策就调转了方向,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仙舍不算大,装四个少年略显拥挤。祝如霜一时躲不开,被长孙策扑了个满怀。他只好把羊腿举高,尽可能让长孙策无法够着。但论身高,他又如何比得过西洲小霸王。

    长孙策像只饿极了的灵兽,满心满眼都是祝如霜手中的羊腿,一个劲地在人家身上瞎扑腾,差点喜提祝如霜的第二道耳光。

    贺兰熹看不下去了,上前将长孙策扯开,语重心长劝道:“唉,你就再忍忍吧策哥,好不容易坚持了一半的时间,不可前功尽弃呀。这次辟谷失败,下回重新开始不是更难?”

    “你说的轻松!”长孙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还能吼出来,“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吗?不,你不知道!”

    贺兰熹挑了挑眉:“我怎么不知道?我去年辟谷的时候,每次见到宋玄机也想扑。”

    宋玄机:“?”

    贺兰熹:“因为他的金簪流苏总是能让我想到阳春面。不仅如此,我辟谷的最后几日天天躲在仙舍里嗷嗷哭,一边哭一边担心会不会被隔壁的宋玄机听见,然后哭着爬起来施了一个隔音术。”

    宋玄机:……嗷嗷哭?

    可惜贺兰熹的自揭其短并没有安慰到长孙策,“阳春面”三个字还让长孙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彻底清除:“我为什么要长一个胃?我长它有什么用,我要割了它!”

    贺兰熹瞥见好喝的骆驼乳,灵感突发:“话不能这么说,没用也要长啊。男子胸前两点不都没用,你也想割了它们吗?”

    宋玄机:“。”

    离天亮只剩下两个时辰,四人却在祝如霜的仙舍上演了一场羊腿追逐战。此时此刻,无情道的仙舍竟然成了太华宗内最热闹的地方——直到有人敲响了仙舍的门。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像一道定身术,贺兰熹和祝如霜倏地停下扔接羊腿的动作,面面相觑。

    祝如霜轻声道:“这么晚了,会是谁?”

    贺兰熹看了眼再次饿晕过去了的长孙策,一个激灵:“总不会是江院长吧?”

    宋玄机端坐在桌边:“江院长不会敲门。”

    祝如霜放下羊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贺兰熹见到来人,眼前登时一黑。

    来人的确不是江院长,但也比江院长好不到哪去。

    还记得他说过他没入太华宗之前就给两位道友准备了礼物,后来因为礼物被一位师兄没收,导致他根本没机会送出去吗?

    是的,来人正是那位没收过贺兰熹礼物的师兄。

    无情道院,许之维,比无情道三人组早两届入院的师兄。

    许之维自带一身凛然正气,相比无情道院,反而更像律理道院的弟子。无情道院别的师兄从不在意旁人之事,只有许师兄偶尔会奉院长之名“关心关心”三个刚入院不久的小师弟。

    比如现在,许之维淡漠的目光从三个小师弟身上依次掠过:“何事在此喧哗。”

    贺兰熹尝试用转移话题大法:“许师兄不是下山游猎了么?”

    许之维:“院长召我回宗,任新一任监察弟子。”

    贺兰熹:“。”

    继太善道上官慎后,竟然选无情道当新的监察弟子?谁的主意,这也太会选了吧!

    许之维看向昏迷在地,被三个无情道挡在身后的长孙策:“解释。”

    小师弟们一个个闭口不言,许之维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查舍。”

    贺兰熹当即倒吸一口冷气。

    监察弟子有搜查其他弟子仙舍的权利,可他和宋玄机才刚回来,查得这么突然,他连藏违禁物的时间都没有。

    许之维依次搜查了三个小师弟的仙舍,他不必亲自动手,几道简单的术法便能让违禁物自行现身。

    整个搜查的过程,一个混天道呼呼大睡,四个无情道一言不发。不多时,许之维的监察手册上记录如下——

    【祝云,违禁物:食物若干,混天道院长孙策】

    【宋浔,违禁物:食物若干,最真实的春宫图等合欢道法器】

    【贺兰熹,违禁物:话本若干,楼兰裙装】

    “许师兄,”贺兰熹垂死挣扎,“楼兰装看起来像裙子不假,但它真的不是裙子。”

    许之维带着监察手册扬长而去,只丢下两个字:“处理。”

    祝如霜一巴掌拍在自己最大的“违禁物”背上,把人拍醒后,无情宣布:“今后,你别来无情道院了。”

    一晚上晕了又醒,醒了又晕的长孙策脑子比平时还不好用:“……啊?”

    贺兰熹低声道:“长孙策,有件事你要做好准备。”

    长孙策见熹云二人脸色不善,有些慌:“什么事啊,你别吓我!你们是把我身上不需要的东西都割了吗?”

    贺兰熹怀着沉重的心情宣布:“以后,你不能再吹自己在无情道院来去自如了,我们恐怕也不能再喝话多多辣椒水了。”

    长孙策一头雾水地被三个无情道请了出去。贺兰熹独自回到自己仙舍,黯然神伤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违禁物。

    他舍不得把话本和楼兰装扔掉,便找了一个包袱将它们包好,想着找个地方埋起来,等江院长闭关,许师兄下山后再拿回来。

    贺兰熹有预感,他在太华宗勇敢做自己的好日子马上要结束了。江院长和许师兄的归来意味着他和宋玄机祝如霜的【谁比谁话少】比赛又要开始了。

    话多多辣椒水骗骗寻常人还可以,怎么可能骗得过江院长。别说是江院长了,他怀疑其他院长也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奥妙,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那他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在宗内向宋玄机撒娇了?宋玄机总是不许他撒娇,这下要开心死了。

    贺兰熹背着包袱偷偷出门,不料一开门就看见了一个人影。他以为许师兄去而复返,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宋浔?!”贺兰熹长舒一口气,“你在我仙舍门口干嘛。”

    宋玄机:“接你。”

    贺兰熹:“接我做什么?”

    宋玄机:“不是说去我仙舍过夜么。”

    贺兰熹像个漂亮的小贼似的,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确定许师兄不在后,才闷闷不乐地说:“今时不同往日,这种情况我们还怎么一起过夜?我都不敢和你说太多话了。”

    宋玄机:“你能忍住?”

    贺兰熹:“我忍不住也要忍啊!”

    宋玄机:“我忍不住。”

    第64章 第64章

    贺兰熹埋好自己的话本和漂亮衣服, 稀里糊涂的就被宋玄机拐走了。

    江院长和许师兄都可能在无情道院盯着他们,去宋玄机仙舍过夜实非明智之举,但……但宋玄机说他忍不住哎!

    贺兰熹清楚地记得, 他和宋玄机在风月宝匣双修完后,他质问宋玄机为什么去年一整年几乎不主动和他说话,宋玄机的回答是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我能忍住。

    短短数月过去,宋玄机现在居然忍不住了?连他都勉强能忍个两三天呢!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贺兰熹一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鬼鬼祟祟地跟着宋玄机回到仙舍。他迫不及待地关上门, 而后一刻不停地忙碌了起来。

    警铃阵, 闲人勿扰之术, 隔音之术……贺兰熹把能想到的术法全部用了一遍。

    宋玄机无语地看着贺兰熹一通折腾,问:“隔音之术有何必要,你认为今夜你还会‘嗷嗷哭’么。”

    贺兰熹不以为然:“有备无患。”

    宋玄机:“你越欲盖弥彰,越显做贼心虚。”

    宋玄机言之有理。要是江院长和许师兄真的来了, 看到他们在仙舍四周设下了这么多法术, 反而会怀疑他们在偷偷干坏事,但……

    “那也比被捉奸在床好啊!”贺兰熹如是说。

    宋玄机劝不动便不再多劝, 帮贺兰熹施了几个术法后就先去沐浴了。等贺兰熹忙完一看,宋玄机已经卸下了发簪, 穿着寝衣,长发披肩地半躺在床上看书了。

    少年纤细白皙的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过,数缕青丝因他低头的姿势垂落在耳畔,眉宇间清冷沉静,眼底却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意味, 时不时向贺兰熹看来,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对方怎么还不来陪他。

    贺兰熹被宋玄机看得脸颊发烫, 心想妻子等待夫君上床该不会就是这种感觉吧。他强作镇定地说:“我……我先去沐浴,马上就来。”

    宋玄机垂下长睫:“嗯。”

    等贺兰熹也沐浴完,离第一堂课只剩下一个时辰,天边也隐隐出现了鱼肚的白色。要抓紧时间休息,否则上课该没精神了。

    对上课的焦虑冲散了贺兰熹某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看到宋玄机依旧半躺在床的外侧,贺兰熹一边解开绑着高马尾的发带,一边说:“宋浔,你往里面睡。”

    宋玄机:“不。”

    贺兰熹:“?为什么要拒绝我!”

    宋玄机:“我习惯睡外侧。”

    “好吧好吧。”睡外侧和睡里侧对贺兰熹没什么差别,他愿意在这种小事上让着宋玄机。

    贺兰熹上了床,正要从宋玄机身上跨过去,宋玄机忽然单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贺兰熹动作一滞,被迫维持着坐在宋玄机腰间的姿势。

    这个姿势让贺兰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当日在风月宝匣中的画面,撑在宋玄机腰腹上的手指微微攥紧:“干、干嘛?”

    贺兰熹着急上床睡觉,身上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潮气,如同江南廊下一抹如梦似幻的烟雨。一头黑发散落在他白皙细腻的背上,发丝轻拂着脊背,给少年增添了几分平日少见的艳丽之感。

    宋玄机看着他,语气平缓:“你为何会觉得此两点没用。”

    “哪里?”贺兰熹顺着宋玄机的视线,低头看到了自己隐藏在寝衣之下稍稍凸起的两点:“……”

    宋玄机突然提起这个是所为何事……看不懂。

    贺兰熹:“这里本来就没什么用吧。”

    宋玄机:“未必。”

    贺兰熹在宋玄机身上抱起双臂:“那你说,它们有什么用?”

    宋玄机面色平静地一手抱着他,一手拿着书,目光平视前方:“有一种灵兽,母兽产子,哺育幼兽的则是公兽。”

    学识又见涨了!贺兰熹新奇不已,低声惊叹:“居然还有这种奇兽?它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上堂《异兽论》的内容而已。”宋玄机道,“看来你当时又没认真听课。”

    “哎,在床上就不要怪我没听课了嘛。”贺兰熹耍赖地从宋玄机身上翻了下来,侧躺在他身边,小声道:“你现在告诉我不是一样的么?”

    所以说,如果要找道侣,一定要找个功课好的,每天睡觉都能学到新东西。

    宋玄机放下手中半页都没看完的书,问:“你为何一直压低声音和我说话,隔音之术白用了?”

    贺兰熹心虚地说:“因为我心虚啊。”

    他和宋玄机睡觉可是大大地违反了无情道院规。虽然无情道的历任院长都没那个闲功夫把院规具体化,但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在宗内和道友一起睡觉肯定是不行的。

    宋玄机微微一顿,又问:“日后,你打算一直这么心虚下去?”

    贺兰熹想了想:“也不是。”少年有些狡黠地笑了,“等江院长又回去闭关,许师兄也走了,没人管我们了,我就不用心虚了。”

    宋玄机沉默片刻:“贺兰熹。”

    贺兰熹:“嗯?”

    宋玄机:“你要求还是这么多。”

    贺兰熹:“啊,我不可以要求多吗?”

    宋玄机:“可以,你多少要求都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贺兰熹笑盈盈地追问,“因为我是你宝贝吗?”

    “不是,”宋玄机熄灭烛火,在贺兰熹身边躺了下来,面对着他说:“因为你漂亮。”

    连日紧绷的身体和神思在这一刻总算可以放松了。贺兰熹本来还想和宋玄机多说说话,比如猜一猜北洛上神的神像究竟藏在鬼界的哪里,还有浣尘真君的下落……但他沉重的眼皮实在扛不住千斤般的睡意,眼皮刚一合上便睡了过去。

    贺兰熹感觉自己才闭上眼睛,就被脑内一阵尖锐的爆鸣声惊醒了——是他的警铃阵起作用了!有人在接近宋玄机的仙舍!

    贺兰熹垂死惊坐起,来不及和宋玄机解释,冲下床就往一旁的衣柜钻。

    正在帮贺兰熹准备今日上课需用之书的宋玄机:“?”

    贺兰熹刚关上衣柜的门,仙舍的门就被敲响了。

    贺兰熹后怕不已,心道还好自己跑得快。他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是谁来了,却什么动静都听不见。

    衣柜的门很快就从外面打开了,快到贺兰熹都没反应过来,维持着小小清瘦一只抱膝蜷缩的姿势,满脸的错愕。

    宋玄机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贺兰熹仰头看着他:“……我被发现了吗?”

    宋玄机定了定神,过了一会儿才道:“没有,你可以出柜了。”

    贺兰熹心惊胆战地从衣柜里探出一个脑袋:“是谁呀?”

    “不是人,”宋玄机俯身向贺兰熹伸出手,“是狗。”

    贺兰熹将手放在宋玄机的掌心上:“雪雪肚?”

    宋玄机把他从衣柜里拉出来,强调:“狗。”

    江院长出关,无情道三人组不用再和其他道院的弟子一同上课,雪雪肚是来给他们送新的上课手册的。

    收拾好东西,贺兰熹又像做贼似的推开了仙舍的门,确定周围什么都没有后才敢走出来。

    和宋玄机偷偷睡一觉太难了,如果天天这么睡他早晚会被吓出心悸症。回头他必须和宋玄机商议一下,看看是一个月一起睡一次还是睡十五次。

    等下——宋玄机仙舍周围什么都没有???

    贺兰熹望着白茫茫的冰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转过身问宋玄机:“宋浔,我仙舍呢?我和祝云的仙舍呢?”

    怎么这里只有一座仙舍啊!其他两间仙舍呢?!

    宋玄机神色罕见地凝重:“被搬走了。”

    贺兰熹:“???”

    宋玄机:“你翻开手册看看。”

    贺兰熹这才发现手册上除了上课安排还有一句话,看口吻和笔迹应该是出自许师兄之手:三人分住,益于修道。

    贺兰熹:“…………”

    许师兄不但连夜帮他们搬走了仙舍,还贴心地给他们标注了方位。

    他,宋玄机和祝如霜的仙舍刚好成一个三角形,每座仙舍之间的距离若是用脚走,至少要走上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日后他若是想找宋玄机和祝如霜串个门,他要御剑去……

    贺兰熹一阵窒息,感觉整个太华宗都晦暗了下来。

    退学退学,没什么好说的——退学!

    此时不退,更待何时!他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

    贺兰熹气愤地回到自己仙舍,然后……准时地出现在了迷津渡,来的路上还顺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休假前学的东西。

    上课前的迷津渡一如既往的热闹,十一道院的弟子三五成群地闲聊八卦。

    贺兰熹见到了长孙策,长孙策似乎还没从“可以随意出入无情道院”的特殊身份中走出来,热情地挥手和他打招呼。

    要是在以前,贺兰熹大概会“看到策哥你没饿死真的太好啦”。但现在,他只能高冷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有话说不出来。

    无情道院专用的讲堂位于迷津渡最偏僻安静的角落。贺兰熹到时,不仅宋玄机和祝如霜在,连江院长都到了。

    贺兰熹很想狂奔到座位上坐好,但无情道人遇事必须沉着冷静。于是,他向江院长行过礼,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顶着一张“昨夜我是一个人在自己仙舍睡的,我没有和宋玄机一起睡”的淡漠脸,在宋玄机和祝如霜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贺兰熹没想到自己还不是来的最晚的。不多时,绯月真君竟然带着白观宁来了。

    江院长连“何事”两个字都没有说,只看了这对合欢道师徒一眼,绯月真君便主动开口道:“隐舟,我和东方既明想趁热打铁,找到剩下四位‘鬼殿下’的下落,并将其一网打尽。所以,我要离宗一段时日。”

    江院长:“。”

    绯月真君:“前段时间你闭关,一直都是我在替你照顾三个小的,对吧?”

    贺兰熹想说不对不对,明明是沂厄真君照顾我们更多,但无情道弟子不应该为这些小事开口——他选择沉默。

    “这一回,是不是该换你来带一带我的学生了?总归你教三个徒弟是教,教四个也同样是教。”绯月真君笑眯眯地说,“你看,我把我的爱徒送来给你折腾了。”

    合欢道院不像无情道院,虽然人不算多,却不至于少了一个院长就没人管学生。绯月真君此举一是因为白观宁的能力已经不适合再和同届弟子一同上课了,二是因为白观宁似乎一直很向往无情道院。既是如此,让他去体验一次也无妨。

    白观宁深知只要他拜见得够快,江院长就无法拒绝的道理,不等江院长开口便道:“弟子白帷,拜见江院长。”

    第65章 第65章

    绯月真君似乎早就和白观宁“串通”好了, 白观宁一拜见完江院长他这个当师尊的便没了影,留下白观宁一个人面对四个无情道。

    白观宁为这一刻做了十足的准备,有条不紊地向江院长陈述了他目前所学。他不仅先长孙策一步辟谷成功, 还自学了不少高阶弟子才能接触到的术法,最后还不忘向江院长表达了自己深深的仰慕之情。

    那气度,那仪态,那对进步的渴求,哪像是风流潇洒的合欢道院弟子, 分明就是贺兰熹失散多年的嫡亲道友啊。

    美中不足的是, 白观宁尚未掌握无情道人说话的精髓。比如那一句“弟子仰慕江院长已久”, 要是换成他来说那就只有一个“。”——真正的无情道人再怎么尊敬自家师尊也不会说出来的哦。

    江院长沉默地听完, 没有让白观宁离开,这足以说明白观宁已经成功了一半。

    没有得到江院长肯定的答案,白观宁也不敢轻举妄动,忐忑地静候片刻后, 他听见江院长问:“容貌?”

    白观宁还没习惯江院长的说话方式, 怔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院长是在问他毁容一事,忙道:“修道之人, 容貌是最无关紧要之事,弟子不在乎。”

    江院长:“。”

    这一个“。”, 就此奠定了白观宁半个无情道弟子的身份和地位。

    以前长孙策作为祝如霜传闻中的道侣,拥有自由进出无情道院的资格,现在拥有该资格的要换人了。

    江院长出关的第一堂课,没有传授新的内容,只是检查了无情道三人在他闭关时所学。

    江院长没有对他们数月的修行成果发表任何评价, 也没有关心他们这几个月除修行之外做了什么,甚至没有过问祝如霜身上的彼岸印, 仿佛这些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他会带着他们修行,不是因为心有师徒之情,而是他身在院长之位,肩负此责罢了。

    唯一让江院长施舍般多看了一眼的,竟然只有贺兰熹手上的流绪微梦。

    下课后,贺兰熹习惯性地想和宋玄机一起走,不料竟被江院长叫住了:“贺兰时雨。”

    ——这是命他单独留下的意思!

    贺兰熹登时背脊一凉,短短瞬息,他把这辈子做过的“坏事”全回想了一遍。

    是不是许师兄把他偷偷藏话本和楼兰装的事情告诉了院长大人?可如果是这样,江院长为什么只留他一个人,宋玄机和祝如霜也藏了违禁物啊。

    还是说,他昨夜和宋玄机一起睡觉的事情被发现了?那完了,他肯定要被关禁闭,一个月起步的那种。

    贺兰熹汗流浃背,害怕之余忍不住悄悄瞥了眼不得不先走一步的宋玄机,却只能看到对方清清冷冷的背影。

    宋玄机等人走后,讲堂中只剩下了贺兰熹和江院长两人。

    贺兰熹能感觉到江院长不含情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越是这样,越是叫人胡思乱想。但他必须以沉稳镇定的姿态面对江院长。哪怕江院长真的要关他禁闭,他也不能失态,更不能慌张。

    贺兰熹冷静开口:“院长。”

    最后,江院长只和他说了六个字:“情,道,二者选一。”

    贺兰熹僵在了原地,脑海瞬间空白,仿佛所有感知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抽离了。

    江院长言尽于此。他走后很久,贺兰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讲台前。

    迷津渡明媚的日光照在少年似雪的校服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漂亮却即将在春日前融化的雪人。

    过了很久,贺兰熹才勉强找回了知觉。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将脸埋在掌心,眼睛控制不住地发着酸。

    冷静,贺兰时雨,你好好想想,江院长的话是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情,道,二者选一。

    道,自然是指无情道;而那个“情”字……

    贺兰熹漆黑的视野中赫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少年手捧着书本,坐在朦胧烛光中,静静地朝他看来。

    是他吗?江院长指的是他吗?

    其实不一定的,江院长或许是听说了他和祝如霜长孙策等人交好的事,只是在提醒他无情道之人不该在交友一事上花费过多时间。

    又或许,江院长只是知道了他的本性,要求他收起无用的七情六欲,专心修道而已。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会第一个想到宋玄机。

    为什么,他本能地就觉得是宋玄机——为什么啊?

    江院长,要他在宋玄机和无情道之间,二者选一。

    江院长知道了……江院长知道了什么?知道了他……喜欢宋玄机?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他喜欢宋玄机啊,喜欢到已经被江院长一眼看穿的地步。

    可他从来没有奢望能和宋玄机谈情说爱,他更没想过和宋玄机结为道侣。

    他甚至……他甚至不敢亲宋玄机一口。

    他只想和宋玄机一起上课,一起修行,一起说好多好多的话,一起活很久很久——这样也不行吗?

    理智告诉他,不行的。如果他无法割舍掉这份喜欢,来日一定会越陷越深,继续强行修无情道终会有崩道的一日。

    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贺兰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远处模糊地传来笑语人声,应该是其他道院的学生。他再难过也不能让别人看到无情道的弟子掉眼泪,那样太丢人了。

    别哭别哭——别哭了!

    眼泪不断地从指缝中溢出,贺兰熹不得不放下手去擦,可他擦了好久都没有擦完。

    还好无情道院的专用讲堂一般不会有人来,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他在偷偷难过。

    贺兰熹干脆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需要强撑的仪态。他背靠着讲台,缓缓坐在了地上,愣愣地看着自己上课坐的座位。

    他不想退学,不想在修道之路上半途而废。

    他不能让宋玄机的无情道因为自己的喜欢受到阻碍。

    但他更做不到不去喜欢宋玄机。

    所以……他要想办法!他要想办法让自己在喜欢宋玄机的情况下继续修无情道!

    那他可以悄悄喜欢吗?就像去年一样,表面上对宋玄机冷若冰霜,不和宋玄机说话,不和宋玄机睡觉,再也不碰宋玄机一根手指头,也不玩他的流苏金簪。

    他把这些做给江院长看就好了嘛。他去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只要藏得好,江院长就不会对他起疑心了。

    只是变得和去年一样而已,他以前可以接受,现在没有理由不可以。

    ……我可以吗?

    贺兰熹问自己,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回答他的只有不断掉下来的眼泪。

    要是他能早点发现自己喜欢宋玄机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在发现自己心意的一瞬间,因为自己的喜欢那么难过了。

    好不容易哭干了眼泪,贺兰熹终于可以不哭了。

    他似乎难过了很久,久到迷津渡的人都走完了,四周静悄悄的,静到他能听到自己一下一下,柔软而无力的心跳。

    贺兰熹低头揉着干涩的眼睛,正要扶着讲台站起来,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贺兰熹。”

    贺兰熹蓦然抬头。

    是宋玄机——宋玄机还在等他,宋玄机一直在等他。

    一直到宋玄机来到了讲台前,贺兰熹仍旧维持着揉眼睛的动作,呆呆地叫出宋玄机的名字:“宋浔……”

    宋玄机在贺兰熹面前半跪了下来,雪白的衣摆铺满一地:“怎么了。”

    贺兰熹被围在讲台和宋玄机之间,只要稍微向前,他便能向以前一样,一头扎进宋玄机的怀里。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

    宋玄机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院长和你说了什么。”

    贺兰熹的声音哑得不像话:“我……”

    宋玄机望着他,波澜不惊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平静却坚定地落在他身上:“贺兰熹,你说过,要带我回金陵。”

    贺兰熹心口猛地一跳。

    我为什么不能?我以前能抱,为什么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反而不能抱了?

    没有这样的道理。

    就像过去的好多次一样,贺兰熹不管不顾地扑进了宋玄机怀里:“我要你!”他在讲台前,紧紧地抱住了宋玄机:“我要和宋浔你在一起!我不要和你分开,我也不要对你冷冷地说话!”

    宋玄机应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

    “嗯,”宋玄机道,“我也要你。”

    “我要你,但我也不想退学弃道!”贺兰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无理取闹了,好像有宋玄机在,他一切的条件和要求都能得到满足:“最厉害的无情道和最漂亮的美人,我都想要!但我果然还是最想要你,我要带你回金陵!”

    宋玄机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他在因为什么难过,很轻很轻地笑了声:“好贪心的宝贝。”

    贺兰熹眼前一亮,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亮起了眼睛。

    他的思绪太乱了,又乱又激动,都没意识到这是宋玄机第一次笑。

    被说“贪心”的少年只知道在宋玄机怀里耍赖:“我就要贪心!是你说的,我漂亮,所以我多少要求都可以!”他明明说的那么骄傲,那么自信,可说完之后,又无端地生出些许自卑来,不确定地问:“宋浔,我可以贪心吗?”

    “可以,”宋玄机道,“我来想办法。”

    贺兰熹不久前也在想办法,却怎么都想不出来两全其美之策。他还是不太放心:“你是真的能有办法吧?”

    宋玄机点了点头:“嗯。”为了安抚没有安全感的宝贝,宋玄机十分不谦虚地补充了一句:“我很厉害。”

    第66章 第66章

    宋玄机简单的几句话让贺兰熹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宋玄机很厉害!

    很厉害的宋玄机说他可以贪心, 那他就一定可以!

    这一刻,贺兰熹甚至觉得一边修无情道一边喜欢宋玄机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简直易如反掌好不好。

    他刚才抱宋玄机抱得太用力,现在心里的大石头没了, 他的力气也没了,全身软绵绵地窝在宋玄机怀里。宋玄机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竟然也没有提出要去座位上抱。

    他们两人就这样靠着讲台坐在地上,校服脏了也无所谓。

    这种时候宋玄机的话仍然不多,说完自己很厉害之后就不吭声了,只是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头发。

    贺兰熹在宋玄机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下心情, 宋玄机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他在宋玄机怀里抬起头, 朝对方投去“别停我还要”的催促目光。

    宋玄机:“我拿东西给你玩。”

    贺兰熹:“……嗯?”

    贺兰熹的情绪在短时间内大起大落, 即便最后眼里漾着光地笑了起来, 眼圈和鼻尖依旧泛着浅红,看起来的确委屈坏了。

    宋玄机取下流苏金簪给他玩,他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晃个不停或者插自己头上,而是紧紧握着流苏金簪, 生怕自己以后再也碰不到它了似的。

    贺兰熹把江院长对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讲给宋玄机听, 反正一共才六个字,他记得牢牢的。宋玄机听完后, 若有所思道:“流绪微梦。”

    贺兰熹:“流绪微梦怎么了?”

    宋玄机:“只有你在戴。”

    贺兰熹如梦初醒。

    流绪微梦是约束修道之人七情六欲的绝佳法器。江院长会不会只是因为看到他戴了流绪微梦,所以才怀疑他道心不稳, 不得不依靠外物约束自身?

    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宋玄机想了想,从灵囊里拿出另一枚“年久失修”的流绪微梦戴在了手上。不等贺兰熹问出口,他主动解释:“可以此试探院长。”

    “哦……”贺兰熹看着重新回到了宋玄机指间的戒指,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很确定自己喜欢宋玄机,他的流绪微梦之所以没有反应是因为他独特的体质——但宋玄机可没有“万物嫌”的体质啊!

    如果宋玄机的流绪微梦也没有反应, 那他岂不是在单相思?

    可就宋玄机那无情道天选之人的性子,若不是喜欢他, 怎么可能会“忍不住”?

    贺兰熹迫不及待地向宋玄机确认:“宋浔,你和我说实话,你的流绪微梦到底对我有没有反应?”

    宋玄机:“有。”

    宋玄机承认得这般痛快,倒把贺兰熹搞得反应慢了半拍。等他惊觉自己错过了什么后,不由提高了声音:“……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啊?!”

    宋玄机:“因为我不喜欢说话。”

    贺兰熹表情空白,完全无法反驳。

    熟悉的窒息感让贺兰熹噗地笑出了声。他笑趴在宋玄机身上,笑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把流苏金簪给宋玄机戴了回去:“宋浔不喜欢说话……”

    ——但他喜欢我。

    贺兰熹心想,宋浔喜欢我!流绪微梦就是证据!

    贺兰熹牵起宋玄机戴着流绪微梦的左手,问:“流绪微梦会让你疼吗?”

    宋玄机摇了摇头:“不会。”

    贺兰熹:“不疼你为什么要摘下来——你要再说什么‘年久失修’就是不尊重我的脑子。”

    宋玄机:“烦。”

    宋玄机从不给人能烦到他的机会,贺兰熹还真无法想象宋玄机被烦到的样子:“啊,流绪微梦会一直烦你吗?”

    宋玄机:“有时格外烦。”

    贺兰熹:“比如什么时候?”

    宋玄机垂眸看着他:“不能说。”

    “为什么?”贺兰熹以防万一地补充了一句,“不许说因为你不喜欢说话。”

    宋玄机:“说了,你若刻意还原那些画面,我会被流绪微梦烦死。”

    贺兰熹:“?我才不会,我就算刻意也是刻意回避不让你烦啊!”

    宋玄机:“如此,我更亏。”

    贺兰熹:“。”

    是的,这就是他喜欢的宋玄机,那个随时可能用几个字把人堵到哑口无言的宋玄机。

    这种说不过高冷美人的感觉真的好让他欲罢不能啊!

    虽然宋玄机说了他来想办法,但贺兰熹不想坐享其成,他也想尽力寻找两全其美之策。

    从迷津渡离开后,贺兰熹带着宋玄机来到了藏书阁。

    无情道之人动凡心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或许藏书阁里的藏书有记载过和他们类似情况的例子呢?

    贺兰熹找来了所有他能找到的有关无情道的记载,一看便是大半日。

    深夜,藏书阁几乎人去楼空,连白观宁都扛不住先回仙舍了,临走前还给了浔熹一个幽怨的目光。

    藏书阁只剩下贺兰熹和宋玄机两人。贺兰熹翻过一页《名修列传》,道:“这上面记载,六百五十年前,无情道有一天资过人的弟子名叫傅闻笙。傅闻笙修道数百年,好不容易到了大乘后期,就在他离飞升成仙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他意外动了凡心……”

    宋玄机:“然后?”

    贺兰熹皱起眉:“然后他在强行渡劫的时候被天雷劈得走火入魔,不仅渡劫失败,金丹也耗没了一大半……”

    宋玄机:“惨。”

    贺兰熹郁闷地合上了《名修列传》:“谁说不是呢。”

    至今为止,他和宋玄机已经看了不下十个修无情道失败的例子。这些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傅闻笙都还算幸运的,至少保住了一条命。有一个无法断绝情欲却仍然强行修道的大能,直接在渡劫的时候灰飞烟灭了。

    贺兰熹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道:“看来,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宋玄机:“嗯?”

    贺兰熹煞有介事道:“我算了一下,修无情道渡劫成功的前辈们中,平均修道五百年飞升。而我们的资质远超旁人,就算我们修道两百年可以飞升吧。那大不了我们先专心修道两百年,两百年后再亲嘴双修。”

    宋玄机:“……”

    贺兰熹:“如果我们运气好,得到了仙缘,说不定一百五十年就够了。”

    宋玄机沉默片刻,道:“贺兰熹。”

    贺兰熹:“嗯嗯?”

    宋玄机言简意赅:“閇。”

    贺兰熹虽然只是嘴上说着好玩,但被宋玄机用院徽堵嘴还是不乐意:“那你说那你说,有更好的办法吗?”

    宋玄机缓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会被选入无情道院。”

    贺兰熹被问住了。

    他当然想过。去年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他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就算无情道院向来只收最有天赋的弟子,但弟子的性情亦是不可忽略的重中之重。而就凭他那过分外向的性格,再怎么样也不该被分到无情道院啊!

    新入宗弟子道院的分配是由一道十二道院初任院长共同设下的阵法决定的。贺兰熹还记得当他站在阵法的中心,象征无情道院的“閇”字院徽亮起来的时候,绯月真君等人的脸色有多精彩。

    贺兰时雨为何会是无情道院的天选之人,就此成了太华宗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贺兰熹:“我想过,但想不明白——绯月真君不也想不明白吗?”

    宋玄机:“你还记得鬼十三在长孙策梦中说过的话么。”

    贺兰熹:“鬼十三说了那么多话,你指的哪一句?”

    宋玄机:“他说,你会被选入无情道院不外乎是沈吟的缘故。”

    贺兰熹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顿时惊讶不已:“鬼十三真这么说了?”

    宋玄机轻一颔首:“那时你受其蛊惑,不记得也正常。”

    贺兰熹好像明白宋玄机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了。

    既然他想要在无情道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首先就要搞清楚他被无情道院选中的原因——他身上究竟是哪一点引来了北洛上神的注视。

    贺兰熹:“可鬼十三的话,十句有九句半是假的。这句话也可能是他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故意说给我们听的。”

    宋玄机:“浣尘真君闭关十八载,你今年几岁?”

    贺兰熹:“……”

    宋玄机:“北濯天权又为何愿意认你为主,并对你言听计从?”

    贺兰熹将宋玄机说的线索全部串在一起,得到了一个离谱的答案:“难道浣尘真君真的已经死了?我便是他的转世?”

    宋玄机:“。”

    贺兰熹摆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宋浔,我就是你那素未谋面的师尊啊!”

    宋玄机面无表情:“不,你不是,你只是和他有关联而已。至于有何关联……”

    贺兰熹接过宋玄机的话:“找到浣尘真君就能知道了!”

    宋玄机:“你知道浣尘真君身在何处?”

    贺兰熹:“我大致有一些猜想,你呢?”

    宋玄机:“一样。”

    从藏书阁回仙舍的路上,贺兰熹已经全然恢复了往日的活泼话多。

    两人明明可以御剑,却偏要用腿走回去。深夜的雪原寂静无声,唯有月光和雪地里的脚印与他们一路相伴。

    第67章 第67章

    拜许师兄所赐, 贺兰熹和宋玄机的仙舍不再顺路,两人就谁送谁回仙舍的问题进行了激烈且重复的讨论——

    贺兰熹:“宋浔,我先送你回仙舍, 再自己御剑回去就好。”

    宋玄机:“我送你。”

    贺兰熹:“我送你!”

    宋玄机:“我送你。”

    贺兰熹:“不要不要,都说了我送你!”

    宋玄机:“贺兰熹,我对你的耐心足以支撑我将此等毫无意义的对话进行到天荒地老,你确定要继续下去吗?”

    贺兰熹:“哇,你这个句子, 堪称本月最长了。”

    宋玄机:“这不是重点。”

    贺兰熹:“我知道我知道, 重点是宋浔你对我很有耐心!我听得懂情话!”

    宋玄机:“重点, 我送你。”

    贺兰熹:“?”

    这时,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异动,像是有人在打斗的声音。

    何方神圣竟敢在无情道院的地盘撒野?

    贺兰熹春光般明媚灿烂的脸庞立即冷了下来。他和宋玄机一起赶到了现场,发现问题的答案相当令人迷惑。

    深更半夜,长孙经略和白观宁, 一个混天道和一个合欢道, 怎么在无情道院打起来了?

    好在这两人明显没动真格,两个真无情道便没有上前拉架, 说文雅点是静观其变,实则就是看热闹。

    只见白观宁一把甩出他的铜雀邀, 粉色的飘带犹如游蛇吐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一棵松树。

    长孙策正疑惑为何铜雀邀缠树不缠他,铜雀邀忽然分化出数条红绳,嗖地套住了长孙策的脖子和四肢,而后迅速将他拉了回去。

    长孙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铜雀邀五花大绑地绑在了树上, 红绳紧紧勒着少年袒露在外的蜜色胸膛,发出一阵阵沙沙的磨砂声, 可想而知会留下怎样的痕迹。

    白观宁略带倨傲地抬起下颔,道:“外院弟子,不得擅入无情道院。”

    “我‘擅入无情道院’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长孙策冷笑一声,可变万武的睹青天化作无数锋利的银刃,眨眼间便将他身上的红绳悉数割断。

    白观宁眯起眼睛:“到底还是全宗第八,算你有些实力。”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考核成绩不能完全代表实力。”长孙策手腕轻轻一抬,无数银刃重新凝成一把凌厉的长刀落在了他掌心。他手持长刀,煞气十足,一步步朝白观宁逼近:“我来无情道院,无情道三美都没说话,你一个合欢道凭什么阻止我?”

    白观宁:“凭我现下暂时在江院长座下修行!”

    眼看两人即将进入下一轮,贺兰熹担心他们动静太大把许师兄招来了,开口道:“住手,你们快住手!”

    长孙策和白观宁只是小打小闹,贺兰熹一叫停两人便都收手了。

    据了解,事情的经过大致是白观宁专程来找宋玄机,路上恰好遇见了鬼鬼祟祟潜入无情道院的长孙策。已经把自己当半个无情道人的白观宁自然要上前阻止,长孙策那个脾气也不是好惹的,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贺兰熹先问白观宁:“这么晚了,你找宋玄机干嘛?”

    白观宁抚摸着铜雀邀的拱起来的“脑袋”,道:“有道《机关学》的机关不会解,来问他。”

    所以这人假装从藏书阁回去了,其实回仙舍还在偷偷的努力是吧。

    贺兰熹转向长孙策:“那你呢?”

    “你还好意思问我?贺兰熹,我不是你们的朋友吗?江院长一回来你们就一个个不和我说话,把我只当点头之交就算了,还剥夺了我自由进出无情道院的特权!”长孙策愤怒地控诉,“有了白观宁就将我抛在脑后?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宋玄机:“是。”

    长孙策:“!!!”

    白观宁用鼻子哼了一声,不屑道:“情难自抑,难成大器。”

    贺兰熹没想到长孙策的反应会这么大,赶紧解释:“对不起,但我们无情道人本来就不该多说话啊。如今许师兄又是监察弟子,我们仙舍都被他分开了,哪里还敢明目张胆地话多多。”

    长孙策一副被抛弃了的怨夫样:“我不管,你们已经让我习惯了喝话多多辣椒水的你们,怎么能说变回去就变回去?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宋玄机:“没有。”

    长孙策:“……宋浔,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说话的。”

    贺兰熹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别人被宋玄机说的哑口无言可比自己说不过宋玄机好玩多了,倒霉的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才有趣嘛。

    白观宁狐疑地问:“你在混天道院不是有一帮好兄弟吗?用得着黏着无情道院?”

    长孙策脱口而出:“那帮混小子怎么能和无情道的美人比?”

    长孙策说的如此情真意切,贺兰熹说不感动是假的:“策哥,原来我们对你这么重要吗?你朋友那么多,我还以为我们只是你的泛泛之交。”

    长孙策停顿片刻,破罐子破摔道:“行吧行吧,你们三个都一样重要,和其他人不一样。”

    贺兰熹一阵心软,向长孙策保证:“以后私下见你,我不会再对你冷淡的,你放……”

    “心”字尚未说出口,长孙策又问:“那祝云呢?”

    贺兰熹:“?祝云怎么了。”

    长孙策:“你能代祝云保证吗?”

    贺兰熹才不会轻易替朋友做决定:“那我不能。”

    长孙策非要找祝如霜要个说法,贺兰熹刚好找祝如霜也有事,就一起跟了过去。宋玄机和白观宁也一道前往。

    于是,祝如霜刚温习完功课,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顿时被门口整整齐齐的四个人惊着了。

    贺兰熹,白观宁和长孙策几乎同时开口,仙舍门口热闹得像集市口。

    白观宁:“这么晚了还没睡?你在看什么书呢。”

    长孙策:“祝云,贺兰熹已经向我保证了他私下不会对我高冷。你呢,你怎么说?另外,我已经辟谷成功了。”

    贺兰熹:“祝云祝云,我能借你的风月宝匣一用吗?我想进去找一样东西。”

    祝如霜懵了好一会儿,才逐一对四人做出回应。他最先把风月宝匣交给了贺兰熹,然后转身应付长孙策:“你身上的勒痕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策云二人说了什么贺兰熹便不得而知了。他和宋玄机时隔多日,又一次进入了风月宝匣。

    这一回,贺兰熹让宋玄机先进风月宝匣,他在外面稍等片刻才进去。

    和上次在风月宝匣里见到的一样,贺兰熹身处迷津渡的幻境。先他一步进来的宋玄机站在一间讲堂里,一个粉衣少年坐在宋玄机面前,身形清瘦纤细,束着高马尾,仰起头的脸庞漂亮得像晨曦中的第一缕阳光。

    这不就是我嘛!

    贺兰熹喜滋滋地想:看,又一个宋玄机喜欢我的证据。

    只是,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另一个自己的眼睛湿湿的,似乎很可怜的样子啊。

    还有,自己怎么抱着宋玄机的腰,像是在撒娇一样?

    风月宝匣能幻化出最能让人有情/欲的画面,可宋玄机不是不喜欢他撒娇的么。

    贺兰熹一来,风月宝匣自动失效,他只看了模糊的一眼,那名粉衣少年的身影便消失了。

    宋玄机转过身,面色如常:“你来了。”

    贺兰熹问:“你刚刚看见的应该是我吧?”

    宋玄机:“嗯。”

    “我好像看见我在‘哭’。”贺兰熹不明所以,“宋浔,你会更喜欢看我哭吗?”

    宋玄机一顿:“不会。”

    那是我看错了?

    贺兰熹打量着眼前冰雪般的冷美人,迟疑地问:“你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偏好吧?”

    “没有,巧合而已。”宋玄机十分平静,“你来此地,是为何事。”

    贺兰熹的注意力比三岁小孩还好转移,宋玄机一问就回到了正事上:“我是来找浣尘真君的。”

    风月宝匣对宋玄机有用,他一来就失效,再次坐实了他“万物嫌”的特殊体质。

    现在的风月宝匣只是一个普通的幻境,不会再出现任何虚幻之影。

    换言之,他们在里面见到的人,只可能是活人。

    就像当初他和绯月真君一同身处风月宝匣,见到了一位身穿白衣的青年。那个青年也并非绯月真君所想的沈吟,而是真真正正的浣尘真君。

    然而贺兰熹和宋玄机分头寻找,找遍了整个迷津渡也不见第三个人的身影。

    两人回到最初的讲堂碰头。贺兰熹挫败地找了个座位趴下,猜测:“莫非,风月宝匣中有什么隐藏得很深的秘境?或者,小叔已经将浣尘真君转移走了?”

    “还有一种可能。”宋玄机道,“当时,浣尘真君并非常在此地,此前不过是随绯月真君而入。”

    无论是何种可能,有关浣尘真君下落的线索暂时中断了。想要继续寻找浣尘真君,只能尝试从绯月真君身上下手。

    可是,绯月真君会告诉他们吗?

    从鬼界回来后,沂厄真君也问过绯月真君是否真的知道浣尘真君的下落。绯月真君对此的反应是戏谑一笑:“我故意说给鬼十三听的,你们不会真信了吧?”

    贺兰熹不乐观地说:“如果小叔有意隐瞒,我们只能暗搓搓地查他了,还不一定能查出来。”

    毕竟是太华宗排行第二道院的院长,月蚀之潮的威力他又不是没见识过。要是真正惹恼了绯月真君,绯月真君以后恐怕不会再让他叫小叔了。

    宋玄机:“除了绯月真君,鬼十三或许也知晓内情。”

    贺兰熹回忆起鬼十三在迷魂殿说过的话:“而且,鬼十三似乎知道的比绯月真君还多。”

    鬼十三已被江院长永世封印,但他的四个“兄长”依旧下落不明,这何尝不是四个突破口呢。

    贺兰熹和宋玄机离开风月宝匣,回到了祝如霜的仙舍,长孙策和白观宁居然还没走。白观宁和祝如霜正在做功课,长孙策则在一旁昏昏欲睡。

    祝如霜问:“时雨,你们可有何发现?”

    贺兰熹摇了摇头:“我们要找的人不在里面。”

    白观宁好奇道:“你们要找谁啊?”

    白观宁是绯月真君嫡亲的弟子,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贺兰熹问白观宁:“小白,你觉得如果绯月真君要藏一样东西,他会藏在哪里?”

    白观宁想了想,问:“你说的‘东西’,对院长重要吗?”

    贺兰熹:“应该很重要。”

    白观宁:“那还用说?肯定是随身携带啊。”

    贺兰熹倏地一怔,喃喃道:“那更难办了呀。”

    第68章 第68章

    绯月真君将白观宁托付给无情道院后便和沂厄真君一同离开了太华宗。他们若想继续查下去, 暂时只能从四个鬼殿下身上入手。

    十三道院虽然已被一网打尽,但十三道院最核心的两个弟子——上官慎和顾英招,目前就在太华宗。

    回宗后, 贺兰熹一直想找机会探望他曾经的上官师兄,无奈上官慎和顾英招被关在了太华宗禁地之一的狱界。寻常弟子若想进入狱界,必须拥有院长的手令。

    目前在太华宗的十二院长,谁会给他们探望上官慎的手令呢?

    首先,排除江院长。

    贺兰熹正琢磨着, 仙舍的门居然又一次被敲响了。

    他们五个人都到齐了, 还能有谁半夜三更造访祝如霜的仙舍?

    贺兰熹有种不好的预感。最好的结果是雪雪肚又来给他们送东西了, 最坏的结果则是——

    许之维站在仙舍门口, 面若寒霜地看着五人:“仙舍三分,阻挡不了你们深夜相聚?”

    五人于宵禁后齐聚祝如霜仙舍的后果:每人收获一夜禁闭,本月的假日还要去食肆给那些未辟谷的弟子煮饭。

    次日晚上,贺兰熹, 长孙策和祝如霜关在一起面壁思过, 宋玄机和白观宁则关在他们隔壁。

    暗无天日又空无一物的禁闭室内,长孙策还在对处罚结果骂骂咧咧, 贺兰熹则想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了。

    许师兄到底是怎么把他们一抓一个准的?

    难道许师兄在仙舍门口设下了阵法或结界,一旦他们去别的仙舍串门, 许师兄便能第一时间知晓?

    果真如此的话,那他以后还怎么偷偷和宋玄机一起睡觉啊。

    贺兰熹发着愁,长孙策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三人各自靠墙,百无聊赖地面面相觑。

    贺兰熹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宋浔现在在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被白观宁缠着问功课呗。”长孙策臭着一张脸, 抱怨道:“就你们无情道院规矩贼多。在我们混天道,几个人聚一起整夜玩闹算什么事啊。院长从来不管我们, 上一回看到我们打牌还兴致勃勃地加入,最后整整输了我三两银子。”

    祝如霜闭目养神:“所以立宗两千年,你们混天道从未出过监察弟子。”

    长孙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又如何?混天道人就不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

    贺兰熹:“‘规’是一个‘夫’,加一个……”

    长孙策:“閇閇閇!”

    贺兰熹心念一动,问:“策哥,你和无咎真君关系很好?无咎真君是不是很疼你们呀。”

    长孙策很是骄傲:“废话,我们院长一向护短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对了,你们绝对猜不到我们院长另一个尊号是什么。”

    贺兰熹随口一猜:“护短真君?”

    长孙策沉默了一个呼吸,问:“你提我们院长有事吗?”

    贺兰熹:“有!你能不能求无咎真君给我们一道出入狱界的手令?”

    祝如霜睁开双眼:“时雨,你是想去见上官师兄吗?”

    贺兰熹点点头:“还有顾英招。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他们。”

    “若是可以,我也想再见上官师兄一面。”祝如霜转向长孙策,“经略,你能帮我们拿到手令吗?”

    长孙策精神为之大振,被关禁闭的郁闷登时一扫而空。

    自西洲之后,无情道三美终于又有事求他了!他说什么来着,他就知道对比白观宁,他才是对无情道三美来说更重要的存在。

    “这等小事,举手之劳而已。”长孙策伸了个懒腰,两条长腿懒懒散散地交叠在一起:“但这次我帮了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祝如霜反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长孙策的目光在祝如霜脸上停留良久,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言”出来。

    短发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余光瞥见贺兰熹左手上的一抹暗光,突发奇想:“贺兰熹,你的流绪微梦借我玩几天。”

    “啊?”贺兰熹讶然道,“你要流绪微梦干嘛。”

    “哦,我看着挺漂亮的,想戴着玩玩。”长孙策说完,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太蹩脚了点,赶紧补充了一句:“我还没玩过合欢道院的法器呢。”

    贺兰熹将信将疑地取下流绪微梦,丢给长孙策:“你不要弄丢了喔,这可是绯月真君的东西。”

    “知道知道。”长孙策敷衍了两声,接过戒指往无名指戴,然后不出意外地佩戴失败。

    绯月真君设计的法器大多精美绝伦且小巧玲珑,戴在身上还可以当配饰。但绯月真君显然希望用他法器的都是身形修长的美人,长孙策这样的高大健壮少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戴在贺兰熹无名指上刚刚好的流绪微梦,到了长孙策手上只能戴在小拇指上。

    就在长孙策戴上流绪微梦的瞬间,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响了起来,几乎要震碎禁闭室特制的墙壁。

    贺兰熹感觉自己都能看到实质的音浪了,他耳朵里嗡嗡的,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长孙策一边惨叫一边在地上打滚。祝如霜看到他右手死死捂着左手的小拇指,厉声命令:“快把戒指取下来!”

    祝如霜开口的同时,长孙策疼得冷汗直流,咬着牙道:“你给我闭嘴!”

    贺兰熹后知后觉地冲到长孙策身边,替他取下了流绪微梦。效果立竿见影,长孙策立刻就不叫了,只是躺在地上后痛得直喘气。

    贺兰熹低头看着自己和宋玄机戴了半年的戒指,怔愣着问:“很痛吗?”

    “痛啊!流绪微梦怕不是合欢道专门用来折磨人的法宝吧!”长孙策嘴唇发白,哆哆嗦嗦地说:“这和天打雷劈有什么区别?!”

    贺兰熹声音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可、可是……”

    可是宋玄机说不痛的啊。

    宋玄机在骗他吗?

    长孙策不是那种有一点小伤小痛就会惨叫的人,能让他痛到在地上打滚……会有多痛。

    沂厄真君堂堂一院之长,当初被流绪微梦电的时候不也叫出声来了么。

    ——流绪微梦对动情之人的“惩罚”从来就不是温温柔柔的提醒。

    他怎么会天真地相信宋玄机取下流绪微梦,真的只是因为烦了。

    宋玄机对他的每一次心动,原来……原来都是伴随着疼痛的么。

    那为什么,宋玄机为什么还要继续喜欢他呢?

    他其实,也不是很漂亮啊。

    贺兰熹眼底一片茫然,呆呆地握着流绪微梦。戒指尖锐的边缘刺破他的掌心,溢出温热的鲜血。

    他还没有问过宋玄机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他甚至没有真正和宋玄机说过“喜欢”。

    不要太早,千万不要太早。

    要是宋玄机才刚喜欢上他就好了,要是宋玄机只喜欢了他一天就好了。

    贺兰熹蜷缩在禁闭室的角落,他能听见祝如霜和长孙策在说话,却奇异地无法记住他们说了什么。

    直到一只手落在他的肩头。贺兰熹缓缓抬头,对上了祝如霜充满关切的目光:“时雨,你还好吗?你看上去好像……”

    贺兰熹艰难地理解了祝如霜的话。他不想让祝如霜担心,强迫自己笑了一下:“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祝如霜温声道:“那你靠着我睡一会儿?”

    贺兰熹安静地点点头,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了祝如霜肩头。

    长孙策不叫了,贺兰熹也不说话了,禁闭室的黑暗和寂静仿佛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少年们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四周太黑了,又或许是因为折腾了一日真的很累,贺兰熹握着流绪微梦睡了过去。

    等贺兰熹的意识回归,他发现自己身处人来人往的食肆,周围全是正在用膳的低阶弟子。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上,长孙策和祝如霜面对面坐着,桌面上的羊腿堆积如山,还放着一大盆新鲜的骆驼奶。

    ——是梦?可他为什么会梦见长孙策和祝如霜一起在食肆吃饭?祝如霜还主动喂长孙策羊腿吃?

    贺兰熹低头一看,没有看到自己的身体,只看到了一个漂浮在空中,水滴倒挂形状的小灵体。

    他知道了,他是在长孙策的梦里!

    之前他一从长孙策的梦境中出来就被绯月真君带去了姑苏。之后宋玄机也跟了过去,他们都没有时间撤去长孙策身上的共梦之术。

    如今他们回到太华宗,也回到了共梦之术的作用范围。长孙策再做梦,他们自然还会被拉入梦境。

    这么说,宋玄机应该也在梦里才对……

    “贺兰熹?”

    贺兰熹猛地转身,果然瞧见了同样是灵体状态,双眼呈两对横线形状的宋玄机。

    哪怕只能看到宋玄机的灵体,贺兰熹还是没有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灵体状态下的他哭不出眼泪,眼睛却哭成了海浪的形状:“宋浔,你疼不疼啊……你是不是很疼?你疼了多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玄机似乎被他一上来就这么大的反应搞懵了,眼睛都无措地变成了圆形:“我疼?”

    贺兰熹虽然哭不出眼泪,鼻音和哭腔倒和现世一模一样,哽咽着道:“流绪微梦明明电你电得很痛,你还和我装呢!”

    宋玄机:“……”

    贺兰熹哭得灵体一抖一抖地飘着:“你那么痛的话为什么还要戴回去?你是不是笨!”

    只有灵体的宋玄机没有办法摸贺兰熹的头,只能尽可能靠近地飘在他眼前:“我不痛。”

    贺兰熹才不相信:“可是长孙经略戴了流绪微梦,他说他都快痛死了!”

    宋玄机冷冷道:“那是他废。”

    贺兰熹“啊”了一声:“真、真的吗?”

    宋玄机点点灵体:“那点程度对我而言,尚且可以忍受。”

    贺兰熹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决定不相信宋玄机,连连摇着灵体道:“不行不行,你不要再戴流绪微梦了!我求求你不要戴了……我不要你戴……”

    宋玄机答应他:“好,不戴。”

    明明已经得到了宋玄机的承诺,可贺兰熹心里还是难过得不行,眼睛依旧是海浪的形状。

    “别哭了,”宋玄机轻声道,“总觉得,你已经为我哭好多次了。”

    贺兰熹纠正他:“没有好多次,最多不超过三次……”

    “那还不多么。”不能用流苏金簪哄人的宋玄机似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重复一句:“别哭了,宝贝。”

    这种时候,即便是“宝贝”两个字也无法将贺兰熹哄好。他一想到长孙策用“天打雷劈”来形容被流绪微梦电的感受,整个人几乎要崩溃。

    贺兰熹不管不顾道:“我就要哭!在梦里还不准我哭了?反正不会被许师兄发现,他又不能再关我禁闭了!”

    宋玄机犹豫片刻,道:“你哭,我心会乱。”

    贺兰熹:“那你偶尔乱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

    宋玄机:“心一乱,我便无法自控,也无法思考。”

    贺兰熹好气又好笑:“无法自控和思考会让你少块肉?”

    为了转移宝贝的注意力,宋玄机不得不承认:“不会,但会硬。”

    贺兰熹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呆滞半晌,难以置信地总结:“你看我哭,会……会硬?”

    “听你哭也会。”宋玄机强作镇定,“之前在风月宝匣,你的幻象的确在哭,却并非巧合。你哭,我会兴奋。”

    贺兰熹:“……”

    “会出现这种情况,或许和初次双修的情形有关。”宋玄机猜测,“那时你蒙着我的眼睛,我只能听见你的哭声。”

    贺兰熹终于不哭了。他安静了好久好久,忽然问:“几分?”

    宋玄机:“?”

    贺兰熹飘着自己红透了的小灵体,问:“我哭,你会有几分硬?”

    宋玄机:“。”

    第69章 第69章

    宋玄机如愿以偿地转移了贺兰熹的注意力, 付出的代价是被贺兰熹的灵体不停地围着转圈圈,问题一个接一个,问得他应接不暇。

    “宋浔,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之前问我几分硬的时候,我都诚实地告诉了你!你这不是耍赖吗!”

    “你只有看我哭才会兴奋?我笑的时候你没有反应吗?”

    “那下次我如果想和你双修,是不是要先哭出来,这样你才能硬。可是我开心的时候不一定哭得出来,怎么办呀?”

    ……

    在贺兰熹的连番追问下, 宋玄机灵体的眼睛变回了平静的双横线。他飘到长孙策和祝如霜中间, 道:“这你不管么。”

    贺兰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 长孙策的梦已经越做越离谱了。

    祝如霜继亲手喂长孙策吃羊腿之后, 居然拿着手帕主动朝长孙策伸出手,温柔地为他擦去了嘴角的残渍。

    贺兰熹忽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个大问题。

    流绪微梦只会在佩戴者怦然心动的时候有反应。长孙策被电得嗷嗷叫的时候,禁闭室只有他们三个人,那长孙策心动的来源是……?

    看着眼前的画面, 贺兰熹觉得答案已经贴宋玄机灵体上了。

    难怪在长孙策的梦里祝如霜从来没正常过, 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贺兰熹看不下去了,凑到长孙策耳边, 大声喊出叫醒他的暗号:“祝如霜不给你亲,还打了你一巴掌!”

    长孙策:“谁!!!”

    长孙策沉浸在美食在手美人在侧的惬意中, 贺兰熹这猝不及防的一喊,把他手上的羊腿都吓掉了。

    长孙策惊吓抬头,看见自己一左一右分别飘着贺兰熹和宋玄机的灵体,惊吓立马上升为惊恐:“你们两个还在我梦里干嘛啊!”

    贺兰熹:“我还想问你呢,你这都做的什么梦啊!”

    长孙策:“……”

    有贺兰熹和宋玄机在, 这个梦也没必要继续做下去,否则这两个无情道该误会他对吃的念念不忘了。

    长孙策当机立断, 拿起睹青天就怒捅了自己一刀。

    随着梦境之主的“自刀”,贺兰熹灵体消散,和长孙策一同在禁闭室里睁开了眼睛。

    两人目光相接,长孙策火气蹭蹭蹭地上来了。他刚要发作,瞥见祝如霜还没有醒来,狠狠地把怒吼咽了回去,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还能到我的梦里来?”

    贺兰熹小声道歉:“因为我们三个都忘了撤共梦之术的事情。”

    长孙策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难道我这段时间做的梦,你们都看见了?”不等贺兰熹回答,他又是一阵气急败坏:“我要告你们,告到律理道院!”

    贺兰熹忙道:“没有没有,共梦之术作用范围有限,我们只看到了这一个梦。”

    长孙策想想也是,如果浔熹之前也看到过他的梦,肯定早就在第一个梦把他叫醒了。长孙策松了一口气,道:“那行,我不告了。”

    “谢谢你。”贺兰熹盯着长孙策,话锋流畅地一转:“那么,你喜欢祝云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可要开始同情长孙策了。

    祝如霜道心稳如山,怎么看都不像会动凡心的人,长孙策注定要求而不得。

    长孙策又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们无情道说话就不能委婉点吗?”

    贺兰熹眼眸真诚:“委婉字多,而且我怕我委婉大家听不懂。”

    长孙策气笑了,但还是努力为自己澄清:“我只是觉得祝云挺特别的,仅此而已。

    贺兰熹:“哦……祝云哪里特别?”

    长孙策:“他对我和别人不一样。”

    贺兰熹有些疑惑:“?他没有吧,他对你和对小白似乎差不多啊。”

    长孙策理所当然:“他之前送我去后海,刚刚还给我羊腿吃。”

    贺兰熹目瞪口呆:“你的脑子在想什么?祝云他没有啊!”

    长孙策说的这些,不都只是他做梦梦见的吗?

    长孙策嗤之以鼻:“我知道,所以这很有反差的趣味,懂吗。”

    贺兰熹双唇微张,迟疑地开口:“我不太懂……”

    长孙策还想解释,禁闭室的门在这时开了。许之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告诉他们时辰已到,他们可以回去了。

    长孙策常人无法理解的情感被贺兰熹暂时抛之脑后。

    贺兰熹唤醒祝如霜,他很想先冲到隔壁找宋玄机,但在许师兄的眼皮底子下,他只能迈着与世无争的步伐,不慌不忙地走出了禁闭室。

    在隔壁关禁闭的宋玄机和白观宁与他们同时出来,五人恰好打了个照面。

    贺兰熹第一时间去看宋玄机的左手。看到宋玄机还戴着流绪微梦后,他眼眶又是一酸,嘴唇也微微抿了一下。

    宋玄机见状,像个做错事的少年一般,默默取下了手上的戒指。他的动作虽然称不上快,但和他平时的沉稳冷静相比已经很夸张了,把不知情的几人看得一愣一愣的,也把贺兰熹的眼睛看得弯起了笑意。

    许之维连续两次抓到无情道三人与外院弟子深夜相聚后,对三个小师弟彻底失去了信任。贺兰熹白天在江院长座下修行,不敢有丝毫懈怠,晚上还不能和宋玄机一起睡,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试问,与喜欢的人分隔两地以及天天和喜欢的人形影不离却只能沉默寡言地上课修行,这两件事哪个更能体现出无情道的人间疾苦?

    好在每日临睡前,他和宋玄机都会一直传音到入睡。

    有的时候他们会说好多好多话,有的时候只是用着传音符安静地做功课——他的传音符都快画不过来了。

    几天这样的日子过下来,贺兰熹隐约明白了长孙策说的“反差的趣味”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怎么准确地形容那种感觉,但每次在课堂上看到宋玄机,他都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皎如明月,冷若冰霜的美人会因他而兴奋,也会为他……硬。

    “硬”这个字,和宋玄机也太不搭了吧!

    就像他一直觉得第一次双修时,宋玄机压低的喘息声很不可思议一样。

    可转念一想,只有他能让天选无情道的宋玄机兴奋,只有他能让宋玄机低喘,能让宋玄机叫他宝贝……他好像才是更厉害,更不可思议的那一个啊。

    “贺兰熹?”

    宋玄机的声音在贺兰熹仙舍里响起,把他乱七八糟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在我在!”

    宋玄机:“困了?”

    贺兰熹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一点点燃烧的传音符:“没有,我一点都不困。你在干嘛呀?”

    宋玄机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吃甜糕。”

    贺兰熹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一个滚:“是偷吃吗?”

    宋玄机:“不,我当着许之维的面吃。”

    贺兰熹笑得捶枕头:“宋浔宋浔,你太可爱了!”

    宋玄机:“过奖。你今日绞尽脑汁,艰难背诵《九州史》的样子更可爱。”

    “那还是你在《丹药学》课上强作镇定的样子最让人眼前一亮。”贺兰熹用被子挡住自己微微发烫的脸,“还有吗?今日我还有其他时候可爱吗?”

    “有,但不能说。”宋玄机道,“明日一早有课,你该睡了。”

    贺兰熹:“可我还没有睡意,怎么办。”

    宋玄机:“给你念《九州史》。”

    宋玄机那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贺兰熹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宋玄机长发披肩,坐于床头灯下,静静翻书的样子。

    贺兰熹嘴角微扬,眼帘很快变得沉重:“我要睡了,你明天叫我起床好吗?”

    宋玄机:“好。”

    半月后,长孙策给贺兰熹带来了好消息——他成功拿到无咎真君准他们出入狱界的手令了。

    为了拿到这份手令,长孙策不惜斥巨资从西洲运来了一壶佳酿,然后设计让无咎真君偶然路过,顺理成章地请无咎真君加入了酒局。

    几杯酒下肚,长孙策一手搭上了自家院长的肩膀,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和上官慎的往昔兄弟情。

    同样注重义气二字的无咎真君深受感动,毫不犹豫地将爱徒痛骂了一顿:“你小子和什么人做兄弟不好,和一个叛徒做兄弟?滚,你不是本座徒弟!”

    于是,长孙策不得不采取白观宁提供的建议,道:“可是师尊,此事是无情道的祝云求我的,如果这点小事我都办不好,那我以后真的要在他面前抬不起头了!”

    白观宁的建议高效得惊人。为了爱徒的终身大事,无咎真君当即掏出自己的手令交给了长孙策。

    翌日,贺兰熹宋玄机等五人再次聚在一起,带着无咎真君的手令,正大光明地在白天前往狱界。

    太华宗的狱界位于最偏僻的山峰之一,其偏僻程度和无情道院有的一拼。

    狱界四周被重重阵法结界笼罩,若没有院长手令,寻常弟子一靠近狱界就会被闻讯而来的监察弟子带走。

    狱界深处镇压了不少祸害三界的妖魔邪祟,也有一些误入歧途,叛离道心的修道者。越往里,关押的囚犯越危险。

    上官慎虽然曾是十三道院的“大师兄”,但经过诸位院长的判定,他的危险程度有限,故而上官慎被关在狱界最外一环。

    贺兰熹听闻,沂厄真君还想把上官慎从狱界接出来,将他送入普通弟子受罚的禁闭室。而和上官慎一起关入狱界的顾英招则因其受审时耐人寻味的态度,被关在了狱界的第三环。

    狱界大门口,长孙策向看守的弟子出示院长手令,五人顺利地进入狱界,来到了上官慎的囚室。

    隔着一道禁制,曾经的六人组终于重聚。

    第70章 第70章

    自神狐之居的事件后, 六人常常凑在一处,不知不觉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团体。

    而今,上官慎独自坐在禁制的一头, 贺兰熹和其余四人居高临下地站在禁制的另一头。

    明明一个月前他们还一起策划了后海遗迹之事,这道禁制的鸿沟却让贺兰熹觉得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上官慎一身天青色的道袍,端庄持重,意气风发,没有人比他更担得上“监察师兄”四字。

    现在的上官慎, 身着颜色暗淡的粗布囚衣, 脚踝拴着铁链, 脸颊也瘦脱了相。唯有看到他们五人时, 麻木的眼中才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光彩。

    许是沂厄真君和狱界打过招呼,上官慎的囚室虽然简陋但还算整洁,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有,甚至有书籍和笔墨纸砚, 比长孙策时不时就要去造访的禁闭室还好。

    再见上官慎, 几人心情或多或少都有些复杂。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头一个开口的是白观宁。他虽是货真价实的合欢道, 却像无情道一样不会委婉:“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上官慎像是许久未曾说话,声音沙哑的宛若历经沧桑的枯树:“你问。”

    白观宁冷冷道:“你之前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接近我们, 又和我们成为好友的?”

    上官慎眼睛里仅剩的光彩也消失了:“……抱歉。”

    “‘抱歉’?”白观宁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向鬼十三透露我们的动向和计划时,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会死?就像张悟言和谢子墨一样,不剩灰烬, 连转世的魂魄都不能留下?”

    长孙策“嘶”了一声,白帷这话虽然问得不留情面, 但他何尝不想知道上官慎对他们究竟有几分真心。

    上官慎哑口无言,低头沉默半晌,依旧只有那两个字:“抱歉。”

    “他想过。”贺兰熹公正地替上官慎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可能会死,但他不那么做,他的族人一定会死。”

    听到“族人”二字,上官慎猛地抬起头看向贺兰熹:“我的娘亲和弟弟妹妹……他们还好吗。”

    祝如霜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不由轻叹:“你若一早将此事告知沂厄真君,何至于此。”

    上官慎自知罪不可赦,从未为自己辩解,只想知道自己的亲人可还安好。

    “除了你父亲上官无杳,上官氏一族无人伤亡,临安城及上官家已被太华宗全权接管。”贺兰熹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本,“我以为这些沂厄真君已经告诉你了。”

    上官慎低声道:“自鬼界归来后,我再未见过师尊一面。”

    贺兰熹道:“沂厄真君正和绯月真君一起追查剩下四位鬼殿下的下落,自然没时间来见你。”

    上官慎自嘲一笑:“你是在安慰我么。”

    贺兰熹抱起双臂,面无表情道:“没有,我和小白一样,很不喜欢师兄你的背叛,暂时也不想原谅师兄。”

    白观宁挑了挑眉,对身边的宋玄机说了句:“你有没有觉得,贺兰熹叫师兄叫得还挺好听的?”

    宋玄机:“。”

    上官慎受宠若惊地怔了怔。他隐隐从“暂时”两个字中明白了什么,试探地问:“时雨……怎样才能原谅我?”

    贺兰熹向前一步,主动拉进和上官慎的距离:“有关四位鬼殿下的事,你知道多少?”

    上官慎仔细想了想,说:“我一直在鬼十三手下供其差遣,从未见过其他四位鬼殿下,我只听鬼十三提过他们一两次。”

    绯月真君亲自确认过有四座神像遭受了污染,被污染的神像和被释放的鬼界殿下对应关系如下:

    太善道院,浮绪仙君,鬼界三殿下;

    律理道院,明法仙君,鬼界七殿下;

    唯我道院,光麟仙君,鬼界九殿下;

    灵植道院,竹舍仙君,鬼界十一殿下。

    鬼殿下的实力与他们的排名正相关。鬼十三是他们之中最弱的一个,难怪在自己的地盘还能被江院长一招封印在审判台上。

    “我的确不知道四位鬼殿下的下落,但我有一些自己的猜测。”上官慎说,“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人仍然隐藏在鬼界,而且很可能就是那位实力最强的三殿下。”

    这点贺兰熹也想到了。北洛上神的神像一日不毁,鬼修们便一日不能掌控鬼界,可号令万鬼的鬼相语亦形同虚设。

    “鬼十三先暗中解除了灵植道院的封印,释放出鬼界十一殿下,再和十一殿下一起解除了九殿下的封印……有了几位‘兄长’的暗中相助,鬼十三实力日益精进,这也是你们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和上一回不一样的原因。否则,仅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在人间此般嚣张。”

    “后来,鬼十三陆续曾经尝试对合欢道院,逍遥道院的神像下手,结果你们都知道了——均以失败告终。与此同时,太华宗对其余神像的看守已经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每座神像都有院长的法相看护,他们无从下手。鬼殿下们觉得与其再在其他神像上浪费时间,不如釜底抽薪,直接找到无情道院神像,夺回鬼界的控制权。”

    祝如霜沉吟道:“照你‘釜底抽薪’的说法,这四位鬼殿下现在的目标统一,那便是北洛神像和无情道院的弟子?”

    上官慎补充道:“以及一切妨碍他们寻找北洛神像和护着无情道弟子的人。”

    “你这突然就把鬼殿下的目标扩大到太华宗十二院长了。”长孙策皱起了眉,“试问哪个院长不会妨碍鬼修,不会护着无情道三美?”

    白观宁:“唯我道院应该不会太关心无情道弟子的死活。”

    话虽如此,贺兰熹最先想到的还是绯月真君和沂厄真君。这两位真君为了先鬼修们一步找到北洛神像,恐怕要常留鬼界了。

    众人心情沉重之际,宋玄机终于开口说了来到狱界后的第一句话,他问上官慎:“顾英招何时入的十三道院。”

    “三年前。”上官慎道,“十三道院的弟子在梦中都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我也是直到在经略之梦中才确认了那个性格乖张,离经叛道的‘道友’是万兽道院的顾英招。”

    祝如霜问宋玄机:“玄机,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贺兰熹若有所思:“我觉得玄机在想顾英招加入十三道院的原因。”

    “顾英招不是因为自己深爱的灵兽怀了别人的孩子才……”长孙策说到一半,恍然大悟:“你们的意思是,三年前他的灵兽应该还没怀孕?”

    白观宁道:“怀孕怀三年的灵兽倒也不是没有,这事回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贺兰熹和顾英招虽然接触不多,却能感觉到上官慎为何会用“性格乖张,离经叛道”八字来形容顾英招。

    顾英招仿佛一直在用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看待鬼界与太华宗的争斗,哪怕在迷魂殿时,他的生死寄于江院长弹指之间,他也没有表现出惊惧害怕的一面。

    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喜欢的灵兽怀了别人的孩子就改变自己的道心呢?

    “还有最后一件事,上官师兄。”贺兰熹收回思绪,问:“你在十三道院时,可有听到过浣尘真君的消息?”

    “浣尘真君……?”上官慎细细回忆许久,道:“我几年前听鬼十三说过,浣尘真君闭关之前,曾经去过阆风塔。”

    贺兰熹心中一动:“阆风塔?”

    “院长去阆风塔很正常吧,那里藏了那么多神兵利器。”长孙策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线索,“如果以后我也当上了院长,我天天去。”

    上官慎道:“后来,我看到时雨从阆风塔中带回了北濯天权,便想浣尘真君或许是为了送回北濯天权才在闭关前亲自去了一趟阆风塔。”

    仅是如此么,浣尘真君只去了阆风塔第六层,就为了送回北濯天权?

    那第七层呢,浣尘真君有没有去?那个只有历任无情道院长能去的阆风塔第七层,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鬼十三现身阆风塔时,曾言阆风塔第七层有一位“大人”,那位“大人”是否和浣尘真君有关。他自己和浣尘真君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贺兰熹知道这些问题上官慎给不了他答案。他朝上官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上官师兄。”

    上官慎嗓音艰涩:“抱歉,我知道的东西有限,鬼十三从未真正完全信任过我,但他似乎对顾英招格外另眼相待,你们可以试着去审问他。”

    贺兰熹道:“我们也想,但无咎真君的手令只允许我们来第一环。”

    不过即便他们能见到顾英招,恐怕也无法从他嘴里挖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临走之前,贺兰熹最后真的安慰了上官慎一句:“我想,等沂厄真君回来,他会来接你出去的。”

    上官慎不敢奢求,抬头看着困住自己的一方天地,道:“现在,就很好了。”

    五人告别上官慎,离开了狱界。

    白观宁走在贺兰熹和宋玄机中间,问:“你们一直向上官师兄打听鬼界的事,莫非不相信院长能搞定这些,还想自己掺和一脚?”

    贺兰熹:“不是我们想掺和,是鬼界一直盯着我们三个人不放好吗。”

    “倒也是。”白观宁顺水推舟道,“总之,你们倘若有新的计划就叫上我吧。”

    贺兰熹:“可你又不是无情道院的人。”

    白观宁:“无论对哪个道院的人来说,封印鬼殿下都是大功德一件。我的计划是三百年内飞升,此事若能成功,省得我一遍遍下山刷功德了。”

    修道者想要飞升,功德必不可少,否则修为再如何强大也迎不来飞升的天劫。修太善道者很少有功德不够的困扰,无情道和唯我道则深受其扰,连江院长都不例外。

    长孙策大为惊讶:“功德还能刷吗?”

    白观宁白了长孙策一眼:“大惊小怪。太华宗附近有一条常年湍急的河流,时不时有路人不慎落水。我一有空就去旁边守着,一年多下来已经救了三条人命了。”

    长孙策一副见了大世面的样子:“这都行?我也要去!”

    无情道三人:“。”

    回去之后,长孙策向他的好兄弟萧问鹤打听了不少有关顾英招灵兽的事。

    顾英招的灵兽是一种名叫【衍】的异蛇。衍蛇数量稀少,故而十分珍贵,放眼万兽道院只有顾英招一人拥有。

    【衍】可以和任何异兽,甚至人类交/合并孕育子嗣。在蛇蛋破壳之前,没人知道它究竟怀了哪种异兽的孩子。

    这只衍蛇怀孕不过一年,算算日子再过不久就要生产了。顾英招被确定为十三道院的弟子后,他的灵兽也不知所踪。

    萧问鹤告诉他们,被主人抛弃,又无法自保的灵兽很有可能回无尽之森待产。

    “我们院长十日前刚派了几名高阶弟子前往无尽森寻找顾英招衍蛇的踪迹,昨日他们才无功而返。”萧问鹤道,“你们找我打听这些,是想加入万兽道院的寻蛇大队吗?那敢情好!实不相瞒,万兽道院最近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啊!”

    贺兰熹忍不住道:“你们万兽道就没不缺人手的时候。”

    萧问鹤摊了摊手:“没办法,我们爱养灵兽的是这样的。”

    无尽森乃无主妖兽的聚集之地,极其排斥外来人士。就连万兽道院长鸣佑真君前往无尽森时,为了减少麻烦都要略微做一些伪装。

    贺兰熹一脸嫌弃:“是不是又要穿你们万兽道的豹纹校服才能去无尽之森?”

    “哪有那么简单,无主的妖兽们是不会把万兽道院放在眼里的,你们至少要化为半人半兽的模样隐去身而为人的气息才行。”萧问鹤言辞凿凿道,“我们院长一般喜欢化成一只健步如飞的半走地鸡半人形,你们如果真的想去无尽森,可以参考一下。”

    贺兰熹眼睛一亮:“哦?!”

    那他岂不是能看到长尾巴的宋玄机了?

    衍蛇能孕育任何异兽血脉的特殊体质叫人不得不在意,贺兰熹等人不想错过这个线索,主动向江院长请缨前往无尽之森。

    江院长的回复只有一个“可”字。

    长孙策自然不想错过这个热闹。他向自家院长报备要下山时,无咎真君一开始是拒绝的。

    无咎真君认为如果连万兽道的人找不到,其他人也不用折腾了。后来他听说无情道三个半的弟子也要去,便以混天道院不可知难而退为由,痛快地把长孙策打发了。

    炎炎夏日,贺兰熹五人再加上萧问鹤,六人在一片蝉鸣声中离开了太华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