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渐冻症「捉」

    ◎大脑多么清晰,身体就多么僵硬。◎

    青天白日, 朗朗乾坤。一只苍白的鬼头顶两个大包,抱膝缩在院子中央。

    对面白胡子老爷爷拄着拐杖,冷脸坐在太师椅上, 左方站着身着天蓝色牛仔夹克的漂亮青年,右边……

    右边空了, 原本被要求站在那里的白发乌眸的男人已然来到鬼面前, 朝他伸出一根食指。

    指尖点在鬼脑袋凸起的包上,戳了戳。可怜巴巴的鬼顿时疼得眉头紧皱,却没有任何反抗。

    央酒亮眸,邀功似的看向宋疏,青年只递了个让他回来的眼神。

    妖失落地回到人类身边。

    中央的老太爷盯着地上的鬼, 一双眼睛恐怕百年来都没有比此刻更亮。怒火灼灼,仿佛要燃得对方魂飞魄散。

    “我——”

    举起的拐杖被一只手拦下。

    他顺着转头, 看见青年弯腰来安抚道:“这鬼看着不厉害,再打,又晕了怎么办?”

    “死了才好!”

    虽然这样说, 老太爷还是放下拐杖,重重杵在地上。

    他胸口起伏,显然还是气得不轻,忍不住跟身旁的后辈唠叨:“你知不知道他把我家孙辈害得有多惨!那可是我这一脉的独苗, 不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也罢了, 整日颓靡酗酒,身体怎能为渣滓这般糟蹋!”

    宋季的爷爷尚在人世, 这位是家族老几辈的祖宗, 也是一名中医。

    他生于腐朽的封建末期, 见过连年战乱, 也见过饿殍遍地, 对传宗接代早就看淡了,却极为重视身体健康。

    还活着,就理应好好活着。

    这是他的座右铭。

    地上的鬼听闻他的话,眼中起波澜,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你这个、你这个……”

    老太爷生前是个体面文人,一般不骂人,举着拐杖脸憋红了,憋出一句:“渣男。”

    噗嗤一声,宋疏忍不住笑出声。

    这句估计是三年来在在家里天天听宋季骂,耳濡目染了。

    得到老太爷的瞪视,他抿住唇间的笑,帮他顺背:“他先死了。”

    是呐,终归是渣男先死,果然恶有恶报!

    老人整理衣衫,气又被顺了下去。

    宋疏在两只鬼间来回看了看,这场矛盾显然轻易解决不了。他思索片刻,在老人耳边轻声说:“借一步。”

    这样坐着确实没意思,看一眼就来气。老太爷朝地上的鬼一甩袖子,先朝大门外飘去。

    宋疏示意央酒看住这只鬼,随后跟上。

    太阳转至斜上方,化成不可直视的白金色圆盘高挂。阳光挥洒,让整个世界都白上好几个度,连影子都变得不那么分明。

    春日降临,野草进入疯长期。几日不见,墙角嫩绿已然高出许多。

    老天爷拄着拐杖站在路边,问身旁青年:“想说什么?”

    宋疏反问:“您想知道什么?”

    又真不至于把已经死了一遍的鬼打得魂飞魄散,老太爷坐在原地不走,大概是有话要问的,只是气得不知如何开口。

    果然,老人垂下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疏转眸望向门里,摇头道:“我只从宋季那里听了一些事情,也不全面。”

    喝酒时宋季说的最多的是大学初遇时的事情,之后遇见的困境以及蒋司悬的离开说的很少,提到就是两个字,混蛋。

    加之他喝酒断片,印象模糊。只记得蒋司悬好像三年前生病出国,之后便没了消息。

    死法那么多,又不一定是病死的。

    宋疏未在老人面前透露这些,与他商量道:“这事要是问宋季,他肯定伤心,只能问这边。看刚刚那模样,姓蒋的大概不会开口,您看见他也平白生气,伤身。”

    老人拉着脸问:“那怎么办?”

    宋疏弯眸:“我帮您问。”

    他扯了下老人的袖子,指向后方院落里的巨大槐树,笑眯眯道:“一旦问出什么不对,就把他倒吊在树上,让央酒抽他鞭子,净化恶鬼。”

    唇红齿白的模样轻易说出这番言论,老太爷都为之侧目。

    “好!”

    他答应了。

    目送老人拎着拐杖离去,宋疏掸掸手,大刀阔斧进家。漆红铁门被无情合上,旁边木牌标识着“休息中”。

    进来时,央酒正大公无私地扯着鬼的后领,像当初拖玩具熊一样,将其往树顶拖。

    见宋疏望来,他得意道:“刑讯,我懂。”

    一旁的树枝被驱使圈住鬼的脚踝,眼看就要倒吊起来抽了,宋疏忙摆手道:“放下来,不是让你现在打。”

    自被一拐杖敲晕之后,鬼便不再有任何反抗。任打任骂,就连差点被妖吊到树上打也无动于衷。

    当然,他就算是想反抗也没办法。面对两千岁的老槐树妖,这种新鬼只有被敲打的份儿。

    宋疏将太师椅搬到屋檐底,自己拂了拂石阶上的尘土坐下来,顺势拍拍旁边的位置:“要坐吗?”

    槐树阴影底的鬼沉吟片刻,默默走入阳光。他没有坐下,就站在旁边,昂首望着天空。

    “他在哪儿?”低沉的嗓音响起。

    小乌醒了,凑到宋疏身旁撒娇。他将之抱到怀里,一边为它顺毛,一边提醒:“蒋先生,现在是你的陈述时间。看看树顶那只妖,他可比老太爷凶,你真的会被打得魂飞魄散。”

    央酒一身白衣白发坐在树干顶,一双乌瞳冰冷无情地扫视鬼。

    蒋司悬垂眸。

    良久后,他弯腰也坐在石阶上,黑衬衫包裹的肩弓起颓唐的弧度。

    “渐冻症。”

    手中的笔突然掉落。

    衬衫扣子怎样努力都系不上。

    身体会蓦然失控,从楼梯滚落。

    那段时间公司压力太大,宋季总要在外与人斡旋,身上酒气一天比一天大。回来后注意到爱人脸上的伤,还要担心。

    “怎么回事?”

    “他们开始买凶了?”

    伤口附近皮肤敏感,尤其在微暖的指尖停留的时候。蒋司悬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下意识隐瞒最近察觉的不对劲:“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

    此刻,宋季脑子里蒸满了酒气,平时敏锐的察觉力被麻醉。上一秒还在嘀咕着“老子也会买凶”,柔软的唇贴来一封,他也就不会说话了。

    后来,蒋司悬就拿到了确诊信息。

    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就是渐冻症。症状会由早期的疲惫、无力、麻木,逐渐失去全身肌肉的控制。不能使用电脑,不能写字,说话困难,会因四肢失控而瘫痪,最后呼吸衰竭致死。

    一般患者可存活三至五年。①

    目前医疗水平无法治愈。

    他茫然地游荡在医院里,前往病房看到了病患。有些手无法拿起筷子;有些半晌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有些彻底瘫痪在床无法自理,仅靠呼吸机存活……

    那一刻,蒋司悬脑袋是空的。

    恍惚走出医院时,他身体一僵,再次摔倒,掌心今早宋季帮他换的纱布再次氤氲出血色。

    盯着那刺目的红,蒋司悬突然将手攥紧,疼痛由神经末梢传导至大脑。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明明是他的愿望,却将宋季拖入水,现在日夜操劳地为公司寻找出路,自己却只能继续做着遭人觊觎的游戏。

    明明是是他追求、他许诺,现在却要让宋季面临这样一副答卷,自己毫无办法,只能抛弃他拥抱死亡。

    性向也好、创业也罢,此前再多荆棘,蒋司悬也敢牵住宋季向前走,因为前方有阳光。

    这一刻他不敢。

    因为荆棘的尽头是深渊。

    他幼年时曾问过妈妈“大人与小孩的区别是什么”,她回答“大人会选择在最合适的时候选择离开”。

    那时他不懂,所以不理解妈妈的离开。这一刻,蒋司悬无比清晰、明确地知道自己如此成熟。

    果不其然,他的病症比旁人来得都汹涌,此前了解的一切病症都十分典型地在他身上迅速展现。

    失语、瘫痪,呼吸衰竭。

    大脑多么清晰,身体就多么僵硬。

    他无数次想控制自己的手去抓住什么,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确诊五个月,蒋司悬的心跳停止跳动。临死前,这五个月间无比清醒的大脑终于开始模糊,最后两个想法是:

    还好宋季不在,否则连替他擦眼泪都做不到。

    我好想他,好想再见一次……

    作者有话说:

    ①渐冻症相关资料来自搜索和百科。

    82 胆小鬼「捉」

    ◎你只是喜欢他。◎

    “重新获得意识后, 我在海上漂了一年。”

    为了治病,也出于不让宋季发现的心理,蒋司悬远渡重洋, 最终死于大陆另一头的一家疗养院。这也就意味着想回来见宋季,就要重新渡一遍。

    作为一只名副其实的鬼, 他本可以随意找架飞机或轮船偷渡。可偏偏蒋司悬起初意识混沌, 对执念的本能驱使他前进,清醒时已经身处海上。

    没有船只,没有导航,天上地下只有海浪与北斗七星。

    蒋司悬只好顺着星星指引飘啊飘,跟随北斗星看见了北极熊。望着周身漂浮的冰块, 他意识到不对,又反向飘。

    浮冰, 荒原,草地。

    这次蒋司悬一路飘到莫斯客,周围全是酗酒成性的鬼。虽然语言不通, 他依然获得热情邀请。

    大半夜面对一群醉醺醺的异国鬼,从前滴酒不沾的他抱着被塞过来的伏特加,一边灌酒,一边哭着重复“宋季说喝酒伤肝, 熬夜秃头”。

    在他喝得头晕眼花时, 对面的酒鬼突然冒出一句英文。

    “Cheers!乌拉!”

    蒋司悬蓦地抬头,打了个嗝。

    就这样, 凭借国际通用语言, 他终于在友国鬼的帮助下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之后根据路标与鬼怪们的指引前进, 中间还因走错路分别在松林、沙漠、山脉迷路几个月, 方才抵达从前的住所。

    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 蒋司悬这才想起宋季肯定早就离开了,最后兜兜转转来到青城镇。

    听完他这遭北半球漂流记,宋疏也不禁感慨:“真是够曲折的。”

    侧方,蒋司悬举起自己的手,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拥有独属于鬼怪的朦胧虚幻。

    如何茫然漂泊,他不在乎。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宋疏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个要求。

    他垂眸,打理猫毛的手指动作昭示着主人的心不在焉:“宋季回去了,现在在江城处理你们那家公司遗留的问题,你要原路返回。”

    宋疏停下手中动作,偏头问:“路还熟吗?选辆火车或一架航班,今天就可以见到,我可以帮你买张票。”

    愿望实现近在眼前,蒋司悬反而有些不可置信:“真、真的?”

    望进那双眼睛里的浓烈期待,宋疏忍不住提醒:“宋季看不见你,也就会彻底无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怕不怕,宋季本就该那样对他。如今阴阳两隔还能再见一面,岂能贪心有他求?

    蒋司悬微笑,点亮鬼生命的火炬似乎更炙热了些。

    他向往,他期望,他已迫不及待。

    这件事宋疏算先斩后奏,午间去宋季的医馆向老太爷禀报后承认过错。

    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阳光底,眸子是沉的。很显然,他并未原谅这只伤害他家孙辈独苗的鬼。

    “他根本不了解宋季。”

    自家孙辈不会因困难感到痛苦,不会因病魔选择退缩。他勇敢坚定,奋不顾身,甚至一意孤行,唯独怕一件事。

    怕别人不明白他的坚定,尤其是他最在乎的人。那会让他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闷声瘪掉。

    就像家人从不听宋季不想学医。

    他的反抗便长满颓废。

    “那只鬼,蒋司悬,只是一只自己退却的胆小鬼。”老太爷将拐杖撞向地面,发出咚响,他冷哼道:“根本配不上我家孙辈。”

    但他到底没阻止蒋司悬去完成执念。

    一只鬼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个要求。

    老太爷晒完今日的太阳,回了门里。宋疏垂手原地站了会儿,缓缓转身,坐到本草堂与快递驿站之间的长椅上。

    被日光笼罩的漂亮青年肤白如雪,两扇鸦色浓密睫毛却宛如风雨里振翅挣扎的蝴蝶,无力地颤着。

    他听得懂老人说的一切,却又毫无办法地理解着蒋司悬。

    因为……

    因为于央酒而言,作为人类的他也如同一位绝症病人。逐渐变老、生命流逝,那如同渐冻症的病症一样难堪,一样可怕,是绝对不能被某个人见证的。

    遇见宋疏时,思慕正蹲在地上看一株郁金香,颜色浓得像血,旁边雪白披风铺了一地。

    “郁金香原来是这个时候开。”

    宋疏过来感慨,也随她一样在花盆前蹲下,琥珀瞳中认真映着面前的花,好像只映着这只花。

    思慕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你小声点。”

    “怎么了?”宋疏从善如流,用气声小心问。

    “这是我偷出来的。”思慕偷笑道:“这可是他最近的命根子,万一听见以为是你拿的,少说要抽两鞭子。”

    宋疏闻言,立即搬起花。在狐狸疑惑的眼神下,偷偷摸摸离开门口,去另一面墙下。

    “藏好。”

    两人相视一笑。

    这面墙背阳,一片阴影洗去阳光的残余温度,指缝间的风都是凉的。一人一妖倚墙,面朝一盆花。

    思慕说起偷花的原因。

    张成权有三高,却总爱吃高糖高脂的甜食。昨日思慕把他新买的抹茶味巧克力偷吃光了,结果变成狐狸时被他立刻闻出来。

    数落两句就罢了,竟敢朝她生气!

    “妾略施惩戒。”思慕微笑,轻轻抚摸漂亮的鲜红花瓣。

    “……”

    宋疏委婉提醒:“有没有一种可能,狐狸不能吃巧克力,会中毒?”

    “妾是妖,妾不……”

    思慕垂睫,嗓音一顿转开话题:“公子寻妾何事?”她猜测,“关于您和老槐树精吗?”

    宋疏讶然,学着央酒算自己年龄那样捏指节,好奇问:“你们妖都会算命吗?”

    “妾不会算。”思慕笑道,“只是有双看透情爱的眼睛罢了。”

    她话音未落,青年耳廓泛起一圈红,直往里烧。不用他说话,思慕再次开口。

    “妾不后悔。”

    她敛眸,这样的情态令其眼尾微微上扬:“虽然百倍不甘心,但无一丝后悔。人类独特在拥有赋予生命意义的才能,它不再拘泥于长短。认识他以后的几十年,每时每刻我都能感受到它在跳动。”

    女人抬手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百年千年,不如这几十年。”思慕怔神望向虚空,仿佛在看某个时空,“等他死后,我想,带着这些回忆继续活下去的我应该也比不认识他更好。”

    那是一种甘之如饴的痛苦。

    “但是他为了一块巧克力凶我,妾也同样会一直记住这笔仇。”

    说完,思慕指尖微微用力,郁金香浓烈的花被掐断,捏进掌心。

    撒完气,狐狸展开手掌,被揉皱的花朵逐渐恢复原样,原样装回绿茎。

    白皙的指尖重新爱抚花瓣。

    看完全程的宋疏轻轻摇了摇头。

    他长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罐装啤酒。咔滋,拉环被扯开,淡淡酒气飘出来。

    思慕骤然转头,狐狸眼睛盯着酒罐,那意思昭然若揭。

    宋疏将手中的递给狐妖,从另一只口袋又变出一罐来。

    酒味依然刺鼻,他仍然不大能接受。但托宋季的福,宋疏懂得了这东西的妙用。

    小半罐下肚,青年眼睛开始迷离。这酒量,连狐狸都要为之惊讶。

    “你是沾酒就醉吗?”思慕看着他歪歪斜斜地模样,边喝边感慨。

    青年摇头:“不是。”

    宋疏竖起一根手指,倏地压下指向对面的女子:“思慕,轮到你了。”

    “什么?”

    “我听了宋季的,轮到你听我的了。”

    紧接着思慕就着一罐啤酒,被迫听完了宋疏与央酒的事情。

    包括两次相救与抛弃、祟气、等待、心脏、喜欢、担忧……以及摩天轮。宋疏虽然醉了,但说起话来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说完这些,宋疏昂首喝完罐里的酒,以一句话总结:“我是胆小鬼。”

    望着醉酒的人类,思慕叹了口气,几乎慈爱地拍拍他的脑袋道:“你只是喜欢他。”

    有些事,不喜欢才能理智对待,可只有喜欢时才需要理智。

    *

    宋疏搬起花盆,帮消气了的思慕送还给张成权,一步三晃地往家走,发晕的脑袋急需休息。

    好不容易推开大门,该走的鬼却没有走,反而在院子里……

    宋疏揉揉眼睛:“龙头?”

    一旁监工的树妖立刻起身,瞬间来到青年身边。闻见他身上的酒味,不悦道:“喝酒又不带我。”

    宋疏推开他,只顾问鬼:“你怎么还没走?”

    蒋司悬拿着竹条,解释道:“央酒大人都和我讲了,鬼因执念而生,我能量微弱,见到宋季以后恐怕会完全消失。”

    “听说你和宋季参加风筝大会,我刚好会做龙头蜈蚣,让我再贪心留下一点东西吧。”

    宋疏望向满地竹条间的鬼,醉醺醺的脑袋转了好半天,建议道:“那不如你再等等,你们可以一起参加风筝大会。”

    风筝对二人来说意义非凡。蒋司悬捏紧手中的竹条,有些心动。

    紧接着青年挥舞手臂,双手指向天空:“然后你就可以挂在风筝上,让宋季扯着线送你上天!”

    蒋司悬:“?”

    醉鬼双手交握,一脸羡慕:“多好玩啊,可惜我太重了,飘不起来。”

    央酒扶住他晃动的身体,眼神坚定:“放心,你多重我都能把你挂在风筝上,送你上天!”

    蒋司悬:“……”

    怀疑鬼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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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3 消失「捉」

    ◎即使痛苦的甘甜常伴此生。◎

    “啊啊啊——”

    悔恨的叫声响彻夜晚的老宅院上空。三楼卧室里, 终于醒来的宋疏蒙头裹进被子里,不断捶床。

    “我都说了什么!”

    显然一罐啤酒不足以让他断片。

    宋疏痛苦地抱住脑袋,从喝下第一口酒往后每一秒钟的记忆, 都让他有种想穿越时空回掐死自己的冲动。

    趴在黑暗的被子里,还没悔恨够一分钟, 被子一角便被轻轻掀起。光透进黑暗, 悔红眼尾的宋疏下意识抬眸,立刻对上一双熟悉的明亮乌瞳。

    闻声赶来的央酒举着被角:“醒啦?”

    “嗯。”

    宋疏有些生无可恋地问:“你没真把我挂风筝送上天吧?”

    说到这,央酒可惜地叹了口气。

    宋疏有这样的要求,他当然欣然答应。只是还没找到风筝,青年又嚷嚷着要睡觉, 一头栽进躺椅不动弹了。

    在央酒琢磨着要不要继续时,一旁的蒋司悬提醒“人喝醉了, 现在需要休息”。妖望向熟睡的青年,觉得有理,便将人抱回了卧室。

    唉, 可惜。

    此时此刻,宋疏却无比庆幸留下了蒋司悬,简直是再生父母!

    他长松了口气,还好后面没有更加离谱的发展。

    “宋疏。”

    听见呼唤, 宋疏应声望过去。被窝里的一条缝, 唯一的光源,被央酒半张脸占满。

    妖换了个姿势坐在地上, 下巴搁在床单, 突然悄声说了句:“现在天黑又在家里, 没有别的人类会发现。”

    宋疏望着近在咫尺的妖, 封闭的被子内空气有些稀薄, 他几乎出于本能般没有动,放轻声音。

    “什、什么?”

    “我偷偷给你变一只大风筝,带你飞——唔”

    话音未落,一只手从那条被缝伸出,按住那张帅脸,手臂推直。

    央酒保持着后仰的姿势,与钻出来的青年对视,乌瞳忽闪忽闪眨了两下。就着被按住脸的姿势,他抬起手臂,替人整理钻乱的黑发。

    恼羞成怒的宋疏瞬间熄火。

    他无奈叹气收回手,跪坐在床上,垂眸揉按太阳穴。寻着酒后的记忆,宋疏指尖一顿,终于捕捉到某个重点。

    “见到就会消失?为什么?”

    他在镇上见过的鬼不乏百年者,蒋司悬去世不过两年多,怎么会这么快消失呢?

    央酒从地上起身,低头掸掸一尘不染的白衣。青年讲究这些,他也就习惯了象征性地拍一拍。

    见宋疏脸上充满不解,妖便问他:“你有没有疑惑过,人类死后变成鬼亦可求得长生,为什么如今依然阴阳平衡?”

    宋疏眼瞳颤了下:“为什么?”

    “因为鬼远比人类想象中痛苦。”

    人类中总有像道士与宋疏一样的存在,可以感知鬼怪。这里不乏自诩聪慧者选择走上那样一条长生之路,更有慷慨的领导者将这个秘密与同族手下共享。

    足以轰动历史的集体自杀事件不一而足,而最终成为鬼怪的,百不存一。

    逐渐人类知道了“何为鬼”。

    鬼是一个区别于生物、妖怪、祟物的存在。它们不需要养分、灵力、祟气等任何东西维持生命,而是依靠执念。

    执念,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标准。

    有些人类生前偏执成魔,死后烟消云散,有些人生平平淡淡却成为鬼怪,至今无人参透其中规则。

    依靠死寻求另一种意义的长生是□□赌枪,六个弹巢五颗子弹。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在宋疏询问的眼神下,央酒抬起右手,食指精准点在他心脏的位置:“执念 。”

    丰沛情感是人类生来具备的独特天赋,是上天爱戴,亦给他们带来一个成为鬼魂的特殊待遇。

    但这个世界到底是公平的。

    鬼因执念留在世间,要留下来也必须源源不断生成执念,追求执念便理所当然成为他们天生的本能。经年累月,偏执便如玻璃上的蛛网裂痕,爬满整颗心脏。

    到那时,人类丰沛的情感会如同祟气吞噬人类那样,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折磨着鬼魂,直到他们在极致痛苦中消散于虚无。

    门,是阻止他们这种变化的唯一保护。但成为门神,依然不会帮他们抵御一丝一毫的痛苦。

    痛苦是死后留存于世的代价。

    在极致痛苦中消亡也是鬼魂的宿命。

    听完这番话,宋疏神情有些恍惚。

    在面对祖奶奶、老太爷、唐紫妍、蒋司悬等等鬼怪时,他从来看不出这些,他们那样平静而温柔,竟在忍受着宛如祟气吞噬人类般的痛苦。

    他曾在央酒记忆中见过自己被吞噬的模样,也那样深刻清晰地记得当初被浓重悲伤裹挟的痛苦。

    时时刻刻受此煎熬,该有多难捱?

    宋疏忍不住鼻尖微酸。

    一只手盖在他的脑袋上安抚性揉了揉,央酒声音放轻,似乎不忍再惊到他:“别怕。”

    宋疏难过地蹙紧眉头,晶莹的泪水被忍在眼眶里。他攥住妖抵在自己心口的手腕追问:“即使痛苦,成为门神不就可以不消失了吗?”

    “人类成为鬼魂时会拥有一个执念本源,成为门神需要本源到达一定的强度,院子里的这只鬼太弱小了。”

    答案不言而喻。

    蒋司悬无法成为门神。

    明白宋疏想知道,央酒还补充解释:“那么弱小的鬼越是靠近自己的执念,执念便折磨他越深,最终会在实现的那一刻彻底消亡。”

    鬼追求执念是本能,也是飞蛾扑火。在极致的痛苦与满足中,便迎来真正的死亡。

    是必然的宿命。

    夜幕下老宅院里鬼还在努力篾竹条,一旁顶楼亮着炽白的灯光,房间里静默了会儿。

    “那如果……”

    宋疏望着被自己攥住的手腕,袖口的绸制布料在灯光下折射暗纹。他抿了下润红的唇珠,将话继续说完:“如果我死了,你希望我变成鬼吗?”

    他现在知道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但就是忍不住想问,很久以前就想问了。

    几乎立刻央酒便给出答案。

    “不要。”

    青年低着头,妖的视野中是一个黑色发旋。他捧起宋疏的脸,低头靠近,额头几乎相抵,气息交缠:“我承认我对于情感有些许愚钝,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你说人类的怀念是甘之如饴,可鬼魂的执念只是病态的痛苦之源。我的确希望你可以一直一直这样陪着我,但绝不希望你痛苦。”

    “如果真正到了必须选择的那一天,我会去学习如何甘之如饴。”

    就像献出木心一样毫不犹豫。

    即使失去心脏,即使痛苦的甘甜常伴此生。

    琥珀色眼瞳深深对望炙热而认真的乌瞳。片刻后,宋疏直起身,双臂环住妖的脖颈,将脸深埋于洁白的发丝间。

    央酒立即开心弯眸,环住投怀送抱的人类。妖拍拍他的背,恢复原形:“别怕,我不会让这个选择发生。呵,这世上没有我央酒办不到的事。”

    这次宋疏没有像往常那样无语或回怼。他只是再次收紧手臂,闷声道:“嗯,你要加油。”

    *

    一场与麻雀看海的约定结束,宋疏的生活再次恢复往常。

    为老人订书,见证胖哥的爱情,光临“姜汁”小朋友的小吃摊,与对面的祖奶奶闲聊,和老太爷晒太阳,偶尔也去听思慕对张成权的小抱怨。

    当然,最多的还是待在安静无人的书店,做他的带货直播。

    三月底的某一天,宋疏晨起开门,发现院子里多了只做好的风筝龙头,而一直在树底日夜赶制的蒋司悬消失无影。

    央酒说他控制不住本能,应该去寻找执念了。

    宋拿起地面精致古典的龙头与图纸,春日清风抚乱柔顺的黑发,空气中有声轻叹。

    手机被拿起,拨通电话。

    “喂?”

    宋季的声音响起,那边有些吵闹,但瞬间又安静下来:“宋疏,有什么事吗?”

    宋疏低头看了眼龙头,扬唇轻松道:“就是想跟你说,龙头做好了,我们肯定有威风的二十米龙头蜈蚣。”

    听听筒里传来宋季惊讶的的声音:“真的?”

    他旋即笑道:“等着,两周后叔公回去带你们拿冠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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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 一点点

    ◎这么好看你都不拍?◎

    四月, 天气彻底温暖起来,是花开漫野的季节。往后两月里,北半球最是烂漫。

    前段时间的直播终于有了成效, 寻着地址找到书店的人越来越多,那半死不活的生意终于有了起色。

    起初宋疏还有些不习惯,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轮又一轮的人, 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安排。

    几次之后,他发现其实不必为此发愁。

    来人若是安静的,便会自己找书待在正厅或去茶棚,安静地读,偶尔找空闲时的宋疏聊几句。再无聊, 会去小镇、河边、田野或后山散步。

    来人若是热闹的,那就更不用管了, 他们自会找乐子。院子里的一丛草都能被玩出花样,甚至连直播活动都可能被接管,一整天老宅院都回荡欢声笑语。

    各人有各人的方式, 总有他们的安逸方法。如同小镇上读书的老人们,宋疏要给的仅是一个空间、一份认同。

    他是个开书店的而已。

    当然,有些时候还是要把控一下大局。比如,连续三天, 来了三波精力充沛的少男少女。这群家伙儿抱着《屁屁侦探》都能从早闹到晚, 一刻也不停歇。

    三天里宋疏耳边嗡嗡作响,像是夏天提早降临。这时, 他觉得自己老了, 与年轻活力格格不入。

    太阳终于西斜。

    宋疏敲着锅, 有气无力地暗示:“这么晚, 你们赶得上车回家吗?”

    暂停听他说话的少女嘿嘿一笑, 一脸就等他这句话的表情:“我们还要住一晚,明天傍晚走。宋宋,我们来鬼故事大赛第二弹好不好!”

    “……”

    宋疏抿平唇角:“不好。”

    大家发出失落的拖长音:“啊,为什么?”

    “我不加班。”

    更不可能再听一晚鬼故事。

    宋疏敲着锅,唐僧念经似的把这群小猴子往外赶。好不容易来到门口,迎面遇到一群老人。

    老人们偶尔会在傍晚来书店开他们的阅读分享会,没想到今天正巧撞上。

    没等青年开口,对面的白发奶奶神秘一笑,举起手上的书。

    那书封面黑黑绿绿,给宋疏一阵不详的预感。果然,接着便听年迈的嗓音说:

    “今天是年轻人最喜欢的悬疑故事特辑哦,小松鼠要不要听奶奶讲故事?”

    宋疏不想,宋疏不要。

    但后面那群小猴子可不是。

    “我们要,奶奶,我们要参加!好不好嘛,好不好?”

    听着小姑娘音尾抖出的波浪与老人连连不断“好好好”,宋疏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赶人用的锅。

    青年无力地挥挥手。

    大家立刻欢呼雀跃地原路返回。

    宋疏蔫嗒嗒走在人群最后,转身刚要关门,耳边忽然传来电动三轮车的声音。

    他动作一顿,探头往路上瞧,果然看见回家的宋老三与王铃。

    宋疏立刻朝他们挥手。

    待三轮车停到对面门前,青年小跑过去,扶着车斗护栏问:“最近果园开始忙了?”

    瞧他亮晶晶的眼睛,王铃失笑:“梨花开了要人工授粉,请了临时工,忙得开,不用担心。”

    宋疏闻言,眼睛更亮了。

    “不,你们忙不开。”他按住王铃要下车的肩膀,认真且郑重:“多准备些工具,我再帮你们找些人一起干活,明天见!”

    青年开开心心跑开,留下一对夫妇坐在电动三轮车顶面面相觑。

    “唉,这孩子就是太客气。”王铃感慨。

    宋老三点头认同,指着对面院子缓缓开口:“书店好像又有客人,不然送些吃的过去吧?”

    过了片刻,他反应过来又小声唠叨:“整天孩子孩子的,没大没小,那是咱们小叔。”

    王铃一脸懒得理你的表情。

    *

    老宅里,二十几人满满当当占据空地,幸好这座开过演奏会的院子足够宽敞。

    这次主题是讲故事,年轻人们想了个主意。将椅子排排摆好,其中一个放到屋檐下的台阶上,颇有电视剧里茶馆说书的感觉。

    看着准备的老人,一个个期待搓手。

    这让他们想起年幼时。

    夜幕降临,小孩子躲在被窝里或沙发上,听奶奶讲从前鬼事异闻。心里害怕,却又忍不住支起耳朵、瞪圆眼睛,屏住呼吸。

    接下来几天的梦都光怪陆离。

    如今还没开始听呢,已经感觉到脊背发凉了。

    惠绮同样在兴奋中,余光中看见一个人影在旁边落座。她下意识转首,望见姗姗来迟的书店老板。

    青年落寞地肩膀都塌下,脸上愁云遍布,喉咙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惠绮朝门口张望了眼,凑过去关心:“怎么了,书店快倒闭啦?”

    宋疏:“……”

    小姑娘可真是会说话。

    他不满地悄悄皱了下鼻子,换了个姿势,昂头又叹了口气:“不是我,是宋老三的果园。”

    他曾在直播里多次提起对面的邻居,大家都熟知对面宋老三家有个果园,那里的梨和枣都特别甜。

    “果园怎么了?”

    “农活太忙。”青年瞥了眼周围这群人,眼中的愁更加情真意切了些:“满园的梨花都开了,要赶快授粉。眼见过两天要下雨,人手又不足……”

    在听见满园梨花开遍的时候,少女已经两眼放光了。

    她是位摄影爱好者,今天一整天都拿着微单相机四处咔嚓咔嚓地拍,光是老槐树都不知给了多少特写。

    梨花园于她,那就是猫见了最爱的小鱼干。

    惠绮一拍大腿:“这好办呐,人咱们多的是啊!”

    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旁边那群小猴子,宋疏摇头,浅浅微笑:“谢谢,但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面对追问,青年目露犹豫。

    “你嫌弃我们不能干活!”惠绮指他,忿忿不平,“我们可是有个农学系的,你可不要小瞧大学生,我们可专业了!”

    宋疏叹气,委婉表示:“农活很累的……”

    “徐献!明天咱们去果园人工授粉!”姑娘扯住旁边经过的人。

    清秀的男生回头,先是迷茫了两秒而后变成无奈:“说过多少次,我是畜牧方向,不种水稻,也不种果树。”

    惠绮嘿嘿一笑,转头就忘记刚信誓旦旦说过他们是专业的,介绍道:“他是养猪的,哈哈哈哈。”

    宋疏本想拉回话题,继续忽悠。望见恼火的男生与嘲笑的女孩时,一口气提起来最终变成了轻笑,舒展的眉眼里染上后方绯色霞光。

    他光明正大地小声问:“什么猪?”

    女孩也光明正大地悄悄答:“黑猪。可肥啦,天天馋得我流口水,脑子里全是酱大骨、红烧肉、梅菜扣肉、小烧烤……嘶溜,我不吃独食,等杀了给你寄。”

    宋疏眼睛亮了,伸出小指:“拉钩。”

    “拉钩!”

    徐献:“……”

    一场关于猪的黑心交易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饲养人的面前完成。

    傍晚时分,红霞漫天。院中的槐树伸展枝干,将人类全部遮在自己的荫蔽之下,故事也在此刻开始。

    相机取景框中,老人映着夕阳缓缓翻开书页。老花镜底下的眼睛娇怯地望了眼面前的人,笑眯眯道:“有小朋友在,我就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毛翠娥,67岁,今天要讲的故事叫《帷幕》。”

    她举起眼睛仔细看了眼书封,国外的人名对老人来讲有些拗口:“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本以为会是上次直播那样的民间鬼故事狂欢,结果老人们却带来了一场有关文学的信仰演讲。

    传奇侦探的最后一案,与玩弄人心的罪犯同归于尽,这故事在苍老的老妇人嗓音里娓娓道来,有股别样的味道。

    她偶尔会翻开做好标记的书页,朗读精彩的原文片段。

    故事落幕时,人们的讨论刚刚开始。此刻没有年龄之分,长幼之别,期待乡野怪谈的年轻人也早已忘却原本的目标,饶有兴致地参与其中。

    紧接着是下一位。

    他带来了另一个全新故事。

    夕阳缓缓落幕,暖黄灯光静静照亮老宅院。

    宋疏站在一侧的电灯开关旁,倚墙望向沉浸其中的大家。他举起手机,按下拍照键。

    最后一瞬定格在里面的,却是一张划出残影的脸。

    照片收进图库,镜头里的脸逐渐清晰。央酒抬着乌瞳望进镜头,不甚熟练地举起剪刀手,洁白发丝在顶灯照耀下根根散发光芒。

    见人类迟迟不动手,他保持姿势,语气里好似有天那么大的不可思议:“这么好看你都不拍?”

    “自恋。”

    宋疏嘀咕了句,按下拍摄键。

    妖凑近品鉴一番,得出结论:“没有本妖好看,但也有几分神采,我允许你同时设置为锁屏和桌面。”

    宋疏瞥向妖:“你又偷偷去逛论坛了?”

    这不像他能领悟出来的操作。

    央酒一双乌黑的眼瞳迅速而凌乱地左右转了三次,最后重新落回青年的脸上。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对视,妖喉结一滚,一切心虚的否认都被咽回肚子。

    他用拇指与食指捏出一条缝:“一点点。”

    “呵呵,我看你也不是很忙嘛,还有空玩手机。”宋疏轻飘飘的嗓音里显然带有不满的情绪。

    今早他敲门叫央酒吃饭,却得了闭门羹。站在门口连问两次,里面只传来一句“我很忙,不吃饭”,那话像是碍着他了似的。

    宋疏承认自己是小气鬼,他记仇。之后午饭晚饭都没妖吃一口!

    相当心狠手辣。

    相处几月,央酒如今也涨了些眼力价儿。感受到了他话语的情绪,有些纠结道:“我是在……”

    没说完,昏暗的大门被人扣开,王铃拎着食盒探进一颗脑袋。

    宋疏回眸,连忙走上前。

    有人来投喂了。

    看过上次恐怖故事直播,惠绮等人当然猜到这就是遭人哄抢的“厨神美食”,故事刚一结束,立刻蜂拥而至,风卷残云。

    看着怀里立刻空掉的盘子,宋疏呆滞地低头眨眨眼睛。

    “哎呦,做少了。”王铃双手合十,她没想打里面竟然有这么多人,之后勉强分一分。

    宋疏放下盘子,笑道:“大晚上吃多了也不好。”

    旁边的年轻人保持人设,没心没肺地吃着点心,嘴里不断发出感慨。

    “我还以为是因为烧烤太难吃,导致饿虎扑食。原来是真好吃!”

    烧烤师傅·宋疏:“……”

    倒是王铃好奇:“什么烧烤?”

    宋疏以拳抵唇,重重咳了两声。

    还是女孩机灵,惠绮吃完自己的蛋黄酥,连连摆手:“厨神,明天我们去果园帮忙,能包饭吗?”

    王铃愣了下,看向宋疏。

    还以为她也和宋疏一样觉得这群人干不了农活,惠绮再次拉过身旁的养猪的活招牌:“我们有学农业的大学生,专业的。嘿嘿,如果能让我拍组照片就更好了。”

    显然,包饭和拍照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经过宋疏的眼神确认,王铃开心地拍手:“那真是太好了,明天我要拿出真本事,花随便拍!”

    “耶!!!”

    在开心的呐喊声中,故事会准备继续。想着老人讲了,自己这群人不来点什么说不过去,刚刚达成心愿的惠绮自告奋勇。

    “我平时不看正经小说,但绝对是鬼故事专家,你们喜欢什么样的?”

    站在台阶之上的少女期待着下方的回应。

    前几秒是沉默。

    宋疏抬手捂住耳朵。央酒瞧见,抬手又帮他加盖一层。

    “那我先浅浅讲个我的童年阴影吧。”她清清嗓子,压低嗓音开始:“我所住的老公寓楼里新搬来……”

    “咳!”

    一个老人扶腰站起来,看着夜色感慨:“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这时一个信号,紧接着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口中念念有词。

    “都八点了,再晚要看不见路喽。”

    “我想起来家里还煲着汤呢。”

    “老伴好像发现我的私房钱了。”

    在各式各样的嘟囔声里,大家脚步凌乱地将自己的椅子放回原处。没一会儿,底下几乎空空荡荡,连她同行的伙伴都离开了。

    徐献、宋疏、央酒。

    望着对面仅剩的三个人,惠绮面露迷茫:“怎么都走了……”

    徐献摇摇头,把她拉下台阶,对耳朵捂了两层的宋疏礼貌颔首:“我们也先走了,明天早上见。”

    “早上见。”

    直到望着人走远,宋疏将大门拴上,才终于松了口气。

    今晚不至于不敢睡觉了。

    他小心拍拍胸口,回身朝房子里走,侧身撞进白衣里。

    “害怕吗?”

    央酒的低沉嗓音由空气震荡、由抵着肩膀的胸腔传入宋疏的感官,那样近,那样亲昵。

    昏暗的夜色遮掩下,玉白的耳尖蓦然绯红。青年偏头望向妖,微微抿唇:“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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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你

    ◎世界上什么花最好看?◎

    蒋司悬离开, 风筝还余下蜈蚣身体未完成。当初槐树妖可是信誓旦旦,如今接手,义不容辞。

    他不吃不喝, 在房间里捣鼓了一天一夜,终于弄出了几扇腰片。

    腰片用红绿色颜料绘制出鳞片图案, 中央横着长长两条蜈蚣腿, 尽头的乌色鸡毛偶尔折射暗红流光。

    总的来说,意外精美。

    宋疏拿着风筝腰片正面瞧瞧,反面看看,面色惊奇。昂首对上毫不掩饰期待的乌瞳,他轻笑道:“好厉害。”

    央酒眯起眼睛, 满意地微昂下巴,身后像是有条尾巴在疯狂摇摆。

    有时宋疏会怀疑妖的本体其实是只白狐狸, 而非一颗木讷的老槐树。当然,央酒每次提到思慕时口口声声的臭狐狸为他证明了身份。

    青年无奈摇摇头,朝房子里走。

    “你关灯。”

    央酒伫立在院子中央, 目光随着窗户露出的人影层层向上,抵达三楼。乌瞳忽闪了下,灯光悄然熄灭。

    银白月光代替暖黄灯光照在锦缎般的白发上,熠熠生辉。

    第二日清早, 宋疏推开漆红铁门。一只手从门板后突然冒出, 死死抓住他的裤脚。

    还不甚清醒的宋疏被吓了一跳,低头对上一双空洞的死气沉沉的眼睛。

    “都八点了。”

    少女吐着魂, 语气那样哀怨。

    宋疏视线再抬, 便发现自家门楼底、花池围栏、甚至马路牙边, 横横竖竖一堆人, 个个眼底青黑, 面如死灰,宛若行尸走肉。

    只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原因。

    青年抿了抿唇角,以略带歉意的口吻道:“人工授粉有气温要求,要暖和了才能开始,不用起那么早。怪我,没提醒各位。”

    惠绮倚着门翻了个白眼。

    “把你幸灾乐祸的眼神收一收。”

    宋疏揉揉弯成月牙的眼睛,微笑道:“好的。”

    看着这群与自己当初一样早起的人,他笑着蹲下身,倚着门框与他们闲聊,当然主要还是揶揄。

    “真是勤劳的好孩子。”

    “小镇凌晨的风景是不是还不错。”

    “不是说专业的吗,我以为这点你们能想得到呢。”

    听这话,惠绮气不过,转头要找养猪专业户算账,然而横在门口的“尸山尸海”里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她抻长脖颈,在远处的路上看见一个人。

    男生单手揣兜,拎着早饭正晃晃悠悠从镇中心方向走来。悠闲自在,精神饱满。

    徐献来到近前,开朗而略显惊讶:“哈喽,你们这么早啊?”

    宋疏耳边传来清晰的磨牙声。

    紧接着声讨、辩解、鬼哭狼嚎打破小镇早晨的静谧,年轻的生命总激情澎湃,嗓音越来越激动,忿忿不平的惠绮甚至把他幼儿园午睡尿床的事都抖了出去。

    人可以死,但不能社死。

    徐献捂住心口破防:“敢提幼儿园?当时你还拿十块钱要包养小男孩,追着人家屁股后面说就亲一下,呵。”

    “竟然还有这种事!”

    惠绮掩唇震惊,急不可耐追问:“是谁,我亲到没?这对我很重要。”

    徐献关键时刻闭了嘴,这可急坏了渴望答案的姑娘。

    她在等着更新自己初吻的时间呢,这下那群坏丫头可不能再嘲笑她是纯爱战神了。

    面前实在精彩纷呈,旁观的宋疏都忍不住在内心发出感叹。

    这就是发小的魅力吗?

    没感慨完,后背忽然被戳了下。他扭头望向背后,看见了一团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东西看模样像人形,浑身上下裹上戴孝似的白布,脑袋顶着摩托车头盔,一只带着蓝色硅胶手套的手从里面抻出来,也就是这个东西拍了他的肩。

    整体看起来相当见不得人。

    也不太像人。

    宋疏疑惑压眉,小声嘀咕:“什么东西?”

    “是槐树。”

    听见央酒发闷的声音,宋疏立即起身,去把头盔墨镜拉上去,里面果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你在干什么?”青年语气里三分不可置信,七分无法理解。

    被卡在头盔里的央酒不适地动动脑袋,沉稳解释:“要和你去果园。”

    宋疏依然不解:“所以呢?”

    “全是花,太讨厌了。”央酒真情实感地锁眉,顺便敞开紧裹的白布,递出另一只头盔,“你也来一个。”

    宋疏推回去:“不用客气。”

    央酒:“……”

    对面王铃与宋老三也打开大门,开始准备出门了。外面的吵闹声也结束,凑过去问起即将要做的事情。

    宋疏也准备出发,刚迈出脚步又忽然回身。

    央酒收回跟上的脚步,疑惑地歪歪脑袋。

    “实在不喜欢,你可以待在家里。”宋疏指了指家前院后,“央酒,你可以去看书,去做风筝,看电视,玩游戏,找祖奶奶或思慕聊天。除了跟在我身边,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类似的话,青年以前便说过,但以前的妖根本没过脑子。

    这一次,央酒抬眸,用他的树脑袋过了一下这段话,那双乌瞳立刻闪过一抹委屈色彩。

    片刻后他似乎妥协,伸手牵住青年靠近的左手:“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宋疏颔首:“好。”

    “世界上什么花最好看?”

    宋疏失笑:“槐花,好吗?”

    说得那么敷衍。

    央酒对这态度不满意,轻哼了一声。

    片刻,一行人准备好后向金水河对岸的果园进发。

    一辆电动三轮车不足以承载那么多人,宋疏把车开上了。

    稀奇的交通工具对年轻人显然更具有吸引力,他们争相要坐在车斗里,反而不愿意上宋疏的车。

    宋疏提醒:“那车很吓人的。”

    最终结果是,宋疏、王铃和宋老三一车头前带路,其余人开着三轮车跟在后面。

    嘻嘻哈哈的声音顺着风穿进宋疏的耳朵,他有些忧心行车安全,不断看向后视镜。

    三轮车是件有趣的新玩具,不安分的年轻男女们迎着风笑闹。至于这群人在笑什么?

    “宋宋说这吓人,哈哈哈哈!”

    “小宋老板开车也慢,好像确实胆小。”

    什么胆小,这叫稳重!

    宋疏眯起眼睛,十分稳重地踩油门,把速度提了两公里。

    果园顶空碧蓝乌云,地面青草遍地,青黑枝干在空气里蜿蜒折叠,雪白梨花点缀。

    远看像一团团缥缈的白云遗落人间,站到树底时,风过,宛如隆冬里飞雪漫天。

    惠绮可惜地拍大腿:“该多带几套衣裳。”

    “这花断断续续能开半个多月,有空带着衣裳再来!”王铃安慰。

    “真哒?”

    “当然了,阿姨陪你拍大片!”

    刚刚还失落的人立刻喜笑颜开,抱着相机四处咔嚓咔嚓。

    为了保证足够的挂果率,梨树在初花期与盛花期时需要进行人工授粉。点授、掸授、喷雾等有很多方法,这里使用鸡毛掸授。

    这个方法简单易行速度快,省去制作花粉的麻烦,只需使用去油处理后的鸡毛掸子,在授粉品种与主栽品种间来回掸动即可。

    没什么难度,还好玩。这显然更符合这群年轻人的志趣。

    有人欢呼:“免费的农场体验,谢谢小宋老板!”

    宋疏牵唇,心中感慨还是太年轻。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身边的人面色开始不对劲了。高举的鸡毛掸子摇摇晃晃,胳膊开始颤抖。

    “不行可以去休息,别勉强。”宋疏忍不住提醒。

    男生咬牙:“男人不能说不行!”

    这里反倒是惠绮更加轻松,小蜜蜂似的飘荡在一团团梨花间授粉,偶尔发现一个漂亮的角度,还有余空举起脖子上的相机。

    咔嚓,定格美丽。

    咔嚓咔嚓。

    取景框上下转动,洁白梨花中忽然闯入一名青年。他眉眼柔和,正偏头轻笑,乌发浮动的弧度同花瓣一样柔软。

    抵在快门键的手指下意识按动。

    咔嚓一声落下,画面里的人恰好也望过来。

    “哎呀,真好看。”惠绮捂脸感慨了一句,蹦蹦跳跳走过去道:“宋宋,下一次直播封面用我这张吧,主题就叫仙子下凡!”

    宋疏疑惑皱眉,不大理解她的用词。

    他随意点了下头,递过去一瓶水:“需要休息吗?”

    惠绮喝了口水,笑嘻嘻道:“才这一会儿而已。”

    意外地有战斗力。

    对此她解释说,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就热爱摄影,大大小小的相机都玩过,零花钱与压岁钱全投了进去。

    平时只要一有空,就要扛着相机去扫一天的街。

    “臂力相当厉害。”

    她笑着展示实在不明显的肱二头肌。

    惠绮随意坐在草地上,重新相机举起,镜头转动、放大缩小,划过每一寸花瓣与天空。

    她盯着小小的液晶屏,语气那样坚定:“相机是一件法器。”

    宋疏跟着坐下,目露好奇:“法器?”

    “对啊,它可以定格下镜头里的一瞬间,客观事实地保存下来。即使里面的物或人会变旧、会损坏、会死亡,相机会真真切切将其永久保留。”

    咔嚓,她再次按下快门,镜头将不远处正认真授粉的清秀男生定格。

    宋疏被镜头声唤回神。

    望见相机里的画面,他弯起眼眸,轻声问:“你们在一起了吗?”

    这一问突如其来,却没有令女孩措手不及。惠绮放下响起,朝宋疏旁边凑近一些,小声说:“我还没告白。”

    宋疏轻笑:“以你的性格,能忍住也很难得了。”

    被开了玩笑,惠绮长叹一口气。

    “这也没办法呀,我们关系很复杂的。”

    “有多复杂?”

    “她妈妈是我妈妈的大学闺蜜,他爸爸是我爸爸的死对头,他爷爷是我爷爷的战友,他奶奶是我奶奶剧院首席竞争对手。”

    宋疏懵懵地反应两秒,评价道:“很平衡。”

    “对啊。从小我们吵架了,爷爷和妈妈会来劝和,我们玩得亲近些,爸爸和奶奶就要来劝分,很难办的。”

    “而且万一告白失败,或者以后分了手怎么办?”

    发小就是这样的。

    依靠过去多年的相处已经在某处站稳了位置,但这位置却和爱情相差甚远。一旦有人因不满足而先行打破平衡,无论是疏远还是更亲密,一切都再难恢复从前。

    可爱情就是贪心啊?

    惠绮捧着脸,努了努嘴巴:“我现在想好了。去他妈的发小,去他妈的时机。我喜欢他,那要的就是爱情。”

    “以后是以后的事,顾虑那么多干嘛,又不是要决定人类存亡,及时享乐才对!”

    “嗯,及时享乐!”她捏着拳头,再次重复一次。

    像是充满了电一样,女孩倏地从地上站起来,掸掸屁股沾的土,大喊一声:“徐献!”

    不远处的花团里探出一只脑袋。

    “嗯?”

    “接住!”

    对方没反应过来,惠绮已经抱着相机,流星般冲了出去,一股脑装进他怀中。

    少女踮起脚尖,在男生耳边说了句话。风吹动梨花与绿叶,将他们的反应尽数遮掩在朦胧之下。

    宋疏不再去看。

    他举起双手,食指与拇指在眼前比出一个框。手动的取景框里,湛蓝天空,洁白花瓣,耳边忽然响起早上央酒的问题。

    世界上什么花最好看?

    这群人拼着一股子倔劲儿,硬是把活干到了最后一刻,竟然真有不菲的成果。傍晚桥头的站台前,活力满满的人们终于耗尽精力,一个个宛如肢体不协调的僵尸。

    上车前,惠绮落在最后面,忽然转身跑回宋疏面前,朝他招了招手。

    宋疏顺着她的意思低下头。

    女孩遮掩着在耳边轻声问:“我们在一起啦。宋宋,你们在一起了吗?”

    这次,突如其来的一句令青年措手不及了。宋疏直起身,与她对视一眼后,并未否认这其中的某种意义。

    他弯眸道:“我们更复杂。”

    惠绮并不理解更复杂得有多复杂,拍拍青年的肩膀,捏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轻快地跳上了车。

    刚一回到家中,央酒好像时刻在等待一般立刻出现。想起早上他那避之不及的模样,宋疏立刻抬起阻止妖的靠近。

    “等等。”

    他上楼洗澡,换了一身衣裳。确认没有任何梨花的味道或花粉,才带着沐浴露的味道推门走出去。

    搬着椅子在门口等待的妖立刻起身,闪现到他面前,一双乌瞳在青年的脸上探寻着什么。

    宋疏正低头捋顺半干的头发,随口询问:“今天做了什么?”

    “上午做风筝,中午去买了一碗黄花牛肉面,下午修行。”

    央酒一一交代完,旋即呼唤:“宋疏。”

    “嗯?”宋疏昂首望他。

    “世界上什么花最好看?”妖嗓音有些紧张。

    论坛里有句名言,家花不如野花香,许多人类现身说法,哭诉人类对花就是如此三心二意。

    央酒虽然自信,但他是圈在院子里的家花啊!

    这波不占优势,他要确认宋疏有没有变心。然而在这样的对视里,人类却低头避开了视线。

    这叫心虚。

    这时候怎么能心虚?

    央酒瞪圆眼睛,把人类的脸捧回来:“宋疏,世界上什么花最好看?”

    被迫昂首的宋疏望着尽在咫尺脸,脑袋轰然无法思考,只有白日里惠绮的话在不断回荡。

    他抬起食指按在妖不断皱紧的眉头,紧接着微凉的指尖离去,顺着眉骨绕至后脑收拢,指缝间忽然被洁白发丝填满。

    下一瞬,温软的唇代替指尖落在眉心。

    宋疏轻声回答:“你。”

    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种其他的花。

    不是世界上任何一朵槐花。

    而是你。

    央酒原地愣住,一股酥麻的热气由皮肤传至大脑,在蔓延至全身。那温度太高,在身体里炸出五彩缤纷的烟花,甚至有穿过头盖骨冒出来的趋势。

    良久,思考的齿轮重新转动。妖顶着红透耳朵,低头凑近。

    “再来一次。”

    宋疏抬起泛红的眼睛,抿唇犹豫了一下,满足他的要求。

    央酒双眸一亮,在自己的脸颊、眼睛、鼻尖、嘴唇挨个点了一遍:“这里这里这里,都要一次。”

    “……”

    宋疏面无表情地张开五指按在妖的脸颊,朝后一推:“走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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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 告别留言「捉」

    ◎宋疏,四百零六天六时一刻太久了。◎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兴奋, 激动,焦躁不安。喜爱的情绪积压在胸膛,与五脏六腑挤在一起, 因压缩到极致几乎要炸开。

    即使时至深夜依旧无法入睡。

    要么睁大眼睛,盯着昏暗的白色天花板傻笑。

    要么大被蒙头, 躲在被窝里神经质般翻来覆去, 扭得像只无助的蛆,最后依然傻笑。

    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播放着产生这种情绪的源头——

    宋疏亲我了。

    静谧的夜里,央酒耳边循环这句话,一双乌瞳亮晶晶,比小镇的星空还要充满希望。

    妖想, 宋疏超级爱他这件事是确定无疑的。也正是此刻,与快乐和喜爱一起膨胀起来的, 还有贪婪。

    贪婪叫嚣着。

    想要现在就相爱。

    想要立刻就在一起。

    想要把搜索到的情侣一百件事全部和宋疏做一遍,一百遍。

    这样的贪婪波涛汹涌,漫无边际。

    终于, 在某一时刻妖做出一个决定。

    今夜月光微弱,星光璀璨。

    老宅的三楼阳台趴着一个白衣身影,俊朗的五官“吧唧”压在玻璃上扭曲变形,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为了隐私, 卧室使用了单向玻璃, 里面遮光窗帘不给偷窥者任何一丝机会。

    央酒失落地塌下眼睛。

    他怏怏支起耳朵,用属于妖怪的敏锐感官听见了人类清浅的呼吸, 那舒缓的频率代表着宋疏睡得安稳。

    也代表他强烈的表达欲无处发泄。

    央酒在窗外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回到客厅又茫然地坐了一会儿。

    他想到一个好主意。

    茶几凭空冒出一张纸, 整齐漂亮的黑色字迹由右及左逐步浮现。央酒拿起写完的纸瞅了瞅, 皱着眉又将字迹消除。

    夜半黑暗的客厅里, 高大的男人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伏案苦写。

    茶几太矮,洁白发丝几乎垂落地面。

    *

    第二日清早。

    宋疏被震动的闹铃吵醒,迷迷瞪瞪走出房间,被旁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琥珀色乌瞳懵懵地眨了眨。

    是槐树妖歪在沙发上仰头大睡,过分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圈扇形阴影。不知在做什么梦,嘴角勾着可疑的傻笑。

    宋疏的眼底不自觉露出柔软的笑意。

    他伸出指尖点在妖冰凉的脸颊,轻哼一声,用气声道:“你又在这里等什么?”

    妖依然呼呼大睡。

    又戳了两下无动于衷的槐树妖,宋疏回身准备去洗漱,余光里注意到展平放在桌面的一张纸。

    他疑惑,伸手拿起来。

    白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央酒特有的狗爬字体,依然使用古时由左至右的书写顺序,甚至没有标点符号。

    *

    「宋疏,我在床上翻了三次身,秒针才转了三分之一圈。」

    「宋疏,脑海里你亲了我三十下,这个世界才刚刚过去一分钟。」

    「宋疏,十二点已过,今天是你知道我存在的第一百五十五天。」

    「宋疏,四百零六天六时一刻太久了,我实在等不了。就在刚刚,就在你在我脑海里亲了我无数下的时候,我决定要去结束那段赌约。」

    「宋疏,如果它在赌一颗木心,我不会妥协,因为它是给你的。可赌注只是一瓶槐花酒,轻如鸿毛。我终于算清楚了,这赌赢下不过得到一些酒,输掉后却可以提前四百零六天喜欢你。」

    「宋疏,我已经迫不及待输了。」

    「宋疏,我现在就去结束赌约,很快回来,特此留言。」

    也不知写到这里在写什么,最后这行被人划掉。笔倒在一边,写留言的妖也还在旁边睡觉,没有离开。

    *

    清晨同夜晚一样静谧,不同的是来自东方的阳光笼罩世间。

    洁白光幕里,青年单手举着一张纸伫立在茶几前,一动不动,唯有一双垂敛的眼瞳在颤动。

    片刻后,他双手捧住纸页,抬起眼眸,视线看向第一行重新读起。

    每每触及句首的名字、每次琥珀底色里每每映出歪斜的字体,那双心灵的窗口都要自深处绵延出颤抖。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越过来,要去抓那张纸。宋疏下意识缩臂,将纸护在心口,几乎警惕地侧眸扫过去。

    被瞪了的妖愣住。

    央酒默默收回企图拿走留言的胳膊,心虚地看向窗外,语气里弱弱的狡辩在其中挣扎:“凶什么,我不是没不告而别吗?我又不是你。”

    他企图用翻旧账躲避问责。

    央酒深觉委屈。

    昨晚真情实感写完,他举起信纸通读一遍。一气呵成、感人肺腑、荡气回肠,丝毫看不出他重写了八遍!

    直到最后一行,妖察觉到不对。

    宋疏不喜欢不告而别,或者说无法接受这一点。喝醉以后,他都要伙同小鬼上演苦肉计,抱着门板哭,企图骗突然离世的妈妈出来,弥补告别。

    央酒直觉自己留下一张纸就走,回来一定进不了家门,甚至还会看见新门神坐在他选的漆红铁门顶耀武扬威,嘲笑他是没人要的孤魂野妖。

    那简直太可怕了。

    因此,央酒悬崖勒马,还是决定第一时间亲口告诉他。可惜,纸忘记收了,让这么美好的事情出现了一点小瑕疵。

    “小瑕疵?”

    宋疏端坐在沙发,偏头望向对面的妖。

    白发男人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极力展示自己多么乖巧听话。听见反问,他飞速地瞥来一眼又飞速移开,十分没有底气地点头。

    “不对。”

    青年否定的声音令妖沮丧。

    下一秒,一双于树而言温热的手扶住他的脸颊。央酒顺着力道转头,与一双微红的眼睛对视。

    是气哭了吗?

    不是。

    因为紧接着,宋疏望着他的眼睛,启唇轻道:“央酒,没有瑕疵。对我而言,这一切已经足够完美了,谢谢你。”

    看见宋疏眼睛里闪动泪水,央酒忽然有些不想离开了。

    他觉得爽约也没什么,不了了之也可以,最多让那臭道士骂几句罢了。

    昨晚第一次想通以后,妖什么都会权衡了。与宋疏相比,赢不重要,赌约不重要,道士更不重要,简直万物皆可抛。

    可如今的情况令他有些骑虎难下。

    在宋疏感动的眼神下,央酒只好继续完成这个决定。离开前,他举起食指犹豫了一下,点在左颊。

    “这里。”

    宋疏倾身吻在他点过的位置,温软的唇比自己的指尖美妙太多。

    不过这次央酒没再得寸进尺,把整张脸点个遍,因为他已经选好了下一次的位置。

    一阵春风穿堂过,窗帘扬起,沙发上的白衣人影消失在原地。

    宋疏在空下的沙发出神坐了一会儿,忽然低头看向桌面躺着的信纸。他拿起纸页,转身回了房间。

    自港城归来时,宋疏带回了家中所有相册,此刻全部放在卧室的书架上。

    他找出最新的那一册。

    这本是从宋疏大学入学那天开始记录的。第一张照片里,横幅、人群、夏日梧桐,沉静的少年站在队伍后方,不自觉吸引着周围的目光。

    紧接着,相似的画面后出现了儒雅的中年男人、锋利漂亮的女人。

    按照以往的速度,这本相册本应在两年内被填满的。然而由于工作与学业的繁忙,直到夫妇死亡,才刚刚用了一半。

    宋疏的指尖划过照片上两张清晰明朗的笑脸,轻笑了一下。

    惠绮说的没错。

    相机是一件时空法器。

    他将相册翻至最新一层,将手中的信纸展平,存放至夹层。透明PVC下,狗爬笔迹也显得艺术了一些。

    宋疏抬起相册,视线顿在还空着的另一半厚度。

    *

    他想继续下去。

    想用自己丰满的人生填满这一本,还要自己去买新的相册,再填满下一本。

    “滴滴”,外面响起车鸣声。

    宋疏拿起手机跑到门口时,胖哥正从面包车上下来。

    看到青年这么快出现,他笑着指向后车厢:“小松鼠,有你的书。”

    “先不说书。”

    胖哥停住抬后箱门的手:“啊?”

    宋疏快步走过来,将自己的手机塞入胖乎乎的手里:“胖哥,先帮我拍张照片吧?”

    “拍照?这里?”

    “嗯,这里,拍我和整个宅子,院子里的树也要拍进去。”

    青年兴冲冲站在漆红铁门下,身后是翻新的老宅,左上方是“宋疏书屋”的灯牌,身后的槐树郁郁葱葱。

    胖哥懵懵地应声,后撤好远,手机的的取景框才将这些全部囊括。

    咔嚓。

    “叮铃铃——”

    照片刚拍一张,手机忽然响起铃声。胖哥瞥了眼跳出的名字,神色微妙,小跑回青年身边。

    “宋疏,电话。”

    宋疏接过,放到耳边:“喂?”

    央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宋疏,十分钟了,你有没有想我?”

    掌握了人类科技的妖啊。

    宋疏有些无奈,实话实说:“不太想。”

    “怎么会?”央酒不可置信,“我可是从分开的第一秒钟就开始想你了。人类,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

    宋疏无语。

    这妖不是槐树成精,也不是憨白狐成精,是口香糖成精吧?这么黏。

    不过……

    宋疏低头找到胖哥刚刚拍的照片,发送到对话框里,手机扩音器立刻响起槐树妖开心的声音。

    “我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电话挂断。

    听了全程的胖哥挠挠头,笑嘿嘿道:“这么多年了,感情还这么腻歪,挺好挺好。”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宋疏疑惑:“什么意思?”

    胖哥摆手“害”了一声,脸上笑容更大。他确认四下无人,凑过去小声道:“你放心,宋季以前是带着男朋友来家里出过柜的,咱思想开放得很。”

    “七年可不短,刚成年就开始了吧。要我说,央酒除了傻点穷点,其他都不错,你们一直这样下去就挺好,别整七年之痒那种洋玩意儿……”

    宋疏越听越迷糊,抬手阻止了胖哥的唠叨。

    他提取关键词:“什么七年?”

    “你和央酒谈了七年恋爱啊,你还七年之痒……”胖哥的声音越说越弱,见势不妙,他立即道:“央酒说的。”

    真行。

    宋疏抿唇,在两分钟内撤销了照片。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

    这文,卡死我算了!

    感谢在2023-09-04 03:34:45~2023-09-05 22:1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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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小蝌蚪

    ◎到时我很乐意借你一双眼睛。◎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辩解!」

    「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吗?」

    「谴责, 强烈谴责!」

    宋疏看着满屏的抗议,哑口无言。

    事情很简单。昨天他与惠绮等人去果园干活,没有直播, 回去当晚女孩就po出当时的照片四处炫耀。

    一传十,十传百。

    终于在被放了鸽子的直播间爆发。

    「无良主播, 平时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你的家人、你的老铁、你的小宝贝, 有好东西了就背着我们吃独食!大猪蹄子!」

    “我可没叫过小宝贝。”宋疏立马撇清关系。

    「emmmm」

    「那……那叫声小宝贝我们就原谅你。」

    对此,宋疏表示不理解、不妥协、不顺从。出众的眉眼朝上挑了下,他质疑道:“你们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叫什么小宝贝?”

    「呵,注孤生。」

    “从前我是这么觉得的。”

    镜头里的青年歪头思索了下, 琥珀色眼眸重新望向屏幕,忽然绽放笑容:“不过现在不会。”

    「滴嘟滴嘟, 我的警报在响!」

    「有情况!」

    「对啊,太不对劲了,除非……」

    他表现的太明显了?

    宋疏摸摸脸颊, 收回笑容,却注意到屏幕里的耳尖红得像烙铁。

    人有三样东西无法隐瞒,咳嗽、穷困和爱,越想隐瞒越欲盖弥彰①。这句话此刻再正确不过了。

    他在考虑要不要直接坦白。

    可一想到刚刚得知自己的七年恋爱史, 且是个首先乏味抛弃的渣男, 宋疏就面无表情起来。

    弹幕向上刷新:

    「除非是男大十八变了,否则顶着这张脸, 怎么样都不会觉得自己注孤生吧?」

    「不婚主义也有可能。」

    「警报, 难道被PUA了?」

    话题被引走, 直播间对主播认为自己注孤生这件事议论纷纷。

    宋疏回神, 撑着脸颊为自己正名:“小时候没人说我丑。”

    「不信, 除非给我康康。」

    「我来,我鉴定颜值最有一手。」

    看着不断要求看小时候照片的弹幕,镜头里的青年眼睛狡黠地转了半个圈。

    「你在憋坏水!」

    宋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别装了,哼!宋宋,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眼把你望到底!②」

    “有进步,会引用名句了。”宋疏欣慰地鼓掌,顺便说出了刚刚的想法,“我能憋什么坏水,我只不过是发现到了每日读书的时间罢了。”

    「别想转移话题,梨花呢?童年照片呢?我们都要看,否则绝不原谅。」

    “照片明天开始我会放在书店柜台上,有本事过来看。”宋疏抿唇微笑,眼睛亮得像星光。

    「臭嘚瑟!」

    「让我们过去,不就是想卖书?」

    「你再也不是那个看镜头都会害羞的宋宋了,你是奸商!」

    对此宋疏表示:“欢迎大家光临松鼠书屋!”

    青年微微一笑,从旁边拿起一本黑色封面的小说,在唇间竖起食指:“嘘,我们进行下一个环节。今天分享一个十分适合春天看的故事,书名叫《带上她的眼睛》③。”

    弹幕的玩笑氛围消解,安静乖巧地进入本次故事世界。

    人类在节奏如闪电的生活中,被消磨了感受世界的触角,庸碌,麻木,情绪大起大落,年轻的玻璃体比垂暮老人还要浑浊。

    只有当清楚得知即将失去这一切,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时,才会倍感珍惜。

    故事中因生活而麻木的“我”带上被困地心的女孩的传感眼镜去旅行,分享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感受。

    溪水滑过指尖。

    清风吹拂面庞。

    所见每一朵花都要起名字,记住它的模样与味道。夜晚云端月隐月现,每一刻都那样独一无二。

    “你那儿的世界真好。”

    故事很短,结束时直播间早就忘记之前讨论的事情,他们都在为遥远地心中的女孩伤心。

    「刚刚看了一眼,办公室窗外的白玉兰开花了。她说的对,我们这儿的世界的确很好。」

    「白玉兰的话,叫皎皎好不好?」

    宋疏放下书,望向门外。今天是清明节假期的前一天,调休,大家都在上班或上学,书店也是近日来最冷清的时刻。

    反正没有客人。

    青年笑望向镜头:“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吧。”

    「终于要去看梨花了吗?」

    他当然不是要去果园。

    关好大门,宋疏抬眸看了眼头顶热烈的太阳,举着手机步行出门。

    随着前进的步伐,头顶绿茵遮蔽,春日的浓郁朝镜头里喷涌而来,叶脉清晰可见。

    他们陷入了一片乱林区,四处草木野蛮生长。

    随着手臂挥开眼前一从灌木,柳暗花明,面前一条闪着金光的河水潺潺流动。镜头下移,靠岸的地方还有一片破败的木台,上面长满青苔与野草。

    几十年前,这里是专门洗衣服的地方。

    宋疏低头躲开树枝,走到空地,长吐一口气蹲到河边。

    刚要动作,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对镜头提醒:“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好的,不模仿。」

    「宋宋,来这里干什么啊?」

    “花你们自己看,我帮你们试试溪水流过指尖的感觉。”

    宋疏弯眸一笑,将后摄摄像头对准抖动的河岸,空出的左手一点点没入冰凉的河水中。

    河水的触感与海水完全不同。

    海水前赴后继,短暂交握,长久分离。而平缓河床的水流太轻缓,手放进水中几乎感受不到,它安稳地被包裹在其中,那细微的流动更像暧昧的游戏。

    宋疏一个机灵,立刻把手缩回来。

    “特别凉。”

    青年表情懵然,喉结滚动。

    「哈哈哈哈,活该!」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嘲笑声,青年也低声笑出声。他撑着地面坐在河边,举着手机拍摄着对面的金水河。

    波光粼粼的河面几乎触手可及,周围是春日复苏的虫鸣。

    宋疏缓缓说:“可惜我们没有传感眼镜,你们并不知道有多凉。”

    “梨花年年都有,今年看不了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实在挑不出就等辞职的是时候来吧,触手可及的缘分很难得的。”

    “如果你肩负着地心般炙热的现实,实在无法看见这样的风景,告诉我,到时我很乐意借你一双眼睛。”

    「好。」

    之后,宋疏在河边还有意外收获。

    几枚小小的黄金蚬贝壳、一颗紫色石头以及一群黑色小蝌蚪。

    黑色小点们无忧无虑地浮动在浅水区,追逐嬉戏,宋疏都忍不住好奇,忍着冷水捧起来一只。

    “我能不能养它?”

    「小松鼠,你知道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吗?唉,我和五岁的我一样天真。」

    宋疏看了看天真可爱的小蝌蚪,望向手机屏目露疑惑:“什么意思?它不就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蝌蚪吗?”

    「是呀,它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宝宝罢了,蟾蜍宝宝。」

    「小宝贝,姐姐给你做个科普。一般青蛙宝宝是灰色的,喜爱单独行动,蟾蜍宝宝才是黑色,且最爱报团聚在一起。蟾蜍的产卵期也更早,哎呀,真巧,正好啊清明时节呢。」

    「唉,我五岁的时候也养过。你知道幼小的我看到变态后的小蝌蚪有多崩溃吗?」

    宋疏望着手中可爱的小东西,喉咙不自然地滚动。他僵硬地放下手臂,缓缓将它放归自然。

    动物最好的归宿是自然。

    人类还是不要过度影响自然规律比较好。

    他轻咳一声,起身就走。

    “我、我该回家了。”

    *

    时隔四个小时,宋疏在午饭时再次接到了妖的电话,内容还是老样子。

    “宋疏,现在想我了吗?”

    “央酒,等你回来,我要好好跟你算笔账。”

    “这么想我啊,那我要快一点……唉,好像找到坟头的位置了,我会很快回家的,要好好想我。”

    电话那头顿了下,央酒又道:“也别太想,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相思病对人类身体不好。”

    宋疏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忍不住轻笑。

    “放心,不会的。”

    下午的时候,小白和小乌闹别扭,在院子里比武。

    他们比武有些特别。

    相互约定两米距离,刨动爪子,压低身体,转着圈圈嘶吼,却总默契般不出手。它们好像都明白,暴力一旦产生,就会让他们的友情出现真正裂痕。

    宋疏知道它们的脾性,坐在屋檐底看热闹,同时将改画面实时转播。

    「它们要转多久?」

    宋疏抿了口红茶:“一般两个小时起步。”

    「今天是因为什么?」

    “好像是……”宋疏弯腰,从脚边拎起一只紫色方垫,“都想要这个新垫子。”

    他本来只想用来区分是猫的还是狗的,却没想到因为都看上了同一个而闹别扭。

    看来以后还是要买一样的。

    看了一会儿,确认这次也打不起来,不需要他出马之后,宋疏端着喝完的茶杯走进书店。

    当他在思考之后该做些什么时,弹幕忽然出现了新话题。

    「宋宋,这个宣传片是之前说的那个吗?江云县的家乡宣传大赛,刚刚开启网络投票了。」

    几乎是应他们的话,宋疏下一秒就收到了来自宋荆书记的消息。

    「小宋老板记得这里投票!拉票!#链接#」

    「对了,记得转发分享。」

    看见链接,宋疏来了兴致。他取来电脑,进入比赛官网。

    活动页面以柳绿为主题色,左上方公布比赛主旨与规则,依次向下是各区提交的参赛视频、实时票数数据、评论分享。

    宋疏大致看了视频。

    近一半的影片的确是如他印象中的那样,拍出来的仿佛电视机中的旅游广告,拼凑着历史、风景、特产。

    并非绝对不好。

    只是从投票结果与评价来看,这似乎并不符合如今网络的偏好。

    另一半便是五花八门了。

    情景喜剧、微电影、风景热血踩点、甚至是直接放一段戏曲选段。

    宋疏最喜欢红花镇的微电影。

    红花镇中央有一颗巨大千年流苏,每年四月开花,是一颗姻缘树,每一对爱人都会踩高梯、挂红绸,祈求内心向往的幸福。

    电影则讲述了小镇自古流传的故事。

    五百年前,镇上一对恋人被世俗、被家人、被身份不断拆散。他们夜晚来到树下,将红绸挂到最高的枝干,跪下祈求。

    “不求荣华,不求富贵,只求一拜天地,长相厮守。”

    虽然几经波折,他们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婚当晚,他们偷跑出婚房,身穿大红喜服来树下还原,感恩树神。

    这时听见耳边的风吹来苍老慈祥的声音。

    “汝等情深不渝,非吾功。”

    繁星之下,风吹流苏,一对喜服。在这样的画面里,视频落下帷幕。

    不足十分钟视频里,故事线很简单,但导演的镜头语言相当不错,用很多技巧掩饰了演员的青涩。

    显然是碰到了专业人士,小镇婚庆公司的半吊子摄影师可比不上。

    整段视频,既有感人至深的传说,又有千年流苏,最重要的是姻缘树这件主推商品。

    有层次,有重点。

    保证艺术性与吸引力的前提下,还不忘经济效益。

    宋疏咔嚓咔嚓吃下一片经典番茄味薯片,摇头感慨:“书记赢不了啊。”

    这段视频里,

    「青城镇的也很好啊。」

    「这是故事在这里是好,可是咱们青城镇也不差呐,咱们的温馨也很独特。而且谁说没有重点,咱们书店小宋老板的美貌不值得吗!」

    「咔咔的几十秒大特写,我差点直接亲上去【捂脸害羞】」

    宋疏:“……”

    他脑海里不禁又回忆起当初拉小提琴时,书记拍着手说太好看了的场景。

    “脑袋里不要总冒出一些变态行为,为防止走上不归路,建议熟读刑法与民法典。”

    「我尽量不上升真人。」

    另一边,站在一片荒野中站着一个男人,低头捧着手机,聚精会神。

    风吹拂白发,露出紧皱的眉头。

    “我的,我的,我的!亲了屏幕的都去做噩梦!”

    他冷哼一声,继续盯着屏幕看了一会,乌瞳不断忽闪。妖抿了唇,飞快地在屏幕上吧唧一口,清俊的脸上立刻露出满足的笑容。

    下一秒,一撮祟气从手机冒出来,直接打入妖的眉心。

    是他刚刚下的诅咒。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洛丽塔》。

    ②出自梁实秋《我的一位国文老师》

    ③出自刘慈欣《带上她的眼睛》,八千多字的治愈系科幻短篇,根据剧情需要章节里简单介绍了一点点,推荐。

    这本文应该还有几万字就完结了,提前征集一下想看且允许写的番外,如果比较有灵感会准备,没有的话就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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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8 鸡蛋羹

    ◎“想,很想,特别想!”◎

    第二日, 清明节假期开启。

    风微,天朗,十几度的气温十分宜人。自春节假期后落寞很久的小镇, 稍稍恢复了些许人气。

    有些是亲人放假回家。

    有些是搬走了的人专门回来祭祖坟。

    清明虽然有三天假期,可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第一天当然要去踏青游玩, 第二日要过寒食节, 准备祭祀用品,最后一日清明当天则要去祭拜。

    一大清早,漆红豪华大铁门内就忙活起来。宋老三打扫院子、起灶台,王铃则要做早饭和出门带的零食。

    以前零食糕点一类都是买的。

    大约是宋疏和央酒来了以后,一个嘴太甜, 一个吃相太有福气,王铃逐渐养起了烹饪的爱好。

    后来就发现。

    自己做的更好吃, 为什么还要花钱买?

    “妈妈,这个好吃。”小小指着碟里的蛋黄酥,嘴角沾着酥皮的碎屑。

    “馋猫。”

    王铃笑着将新做的食物分出一份, 递给女儿:“喏,去给另两只馋猫送去。顺便告诉你叔公,祭拜用的材料我顺手帮他买好了,问他想不想亲自叠。”

    “好的。”

    对面青砖墙面的木牌已经变成了“营业中”, 小小扣了两下门, 抱着堆高的大托盘进去。

    宋疏正坐在屋檐底的石阶喂宠物。

    一白一黑两只毛团挤在一只碗前,面面相觑, 不知道为什么不下嘴。青年托着脸, 一脸不悦地把碗又朝它们嘴底推了推。

    八只小脚脚齐齐后退一步。

    宋疏嘴角轻微抽动了下, 漂亮的眼睛危险眯起。

    “叔公?”

    听见耳熟的呼唤, 青年微怔了下, 下一秒川剧变脸似的,满面微笑地昂首望来:“小小放假啦?”

    “嗯。”

    小小走来,双臂抻直,将东西递过去:“这是妈妈做的踏青点心。”

    “谢谢,没你们接济,我都难活下去。”宋疏夸张地说了句,便让小小稍等,上楼找盘子盛。

    小小歪头望着宋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道,心里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她左右转动,环视了一圈院子,最后蹲下摸摸两只小动物。

    手掌从猫狗的脑袋往背后顺,他们会为这样的抚摸呼噜噜、咛嘤嘤地舒服叫唤,抚摸的人类也会因此心灵舒适。

    双赢局面。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吧。

    没一会儿,宋疏带着空托盘回来,一眼就注意到依然丝毫未减的鸡蛋羹。他悄悄皱了下鼻子。

    “今天要出去玩儿?”

    小小昂首,接回自家的托盘:“不太算出去,妈妈提议要洋气一些,所以去我们家的果园野餐。”

    “真不错,那里现在很漂亮。”

    小姑娘闻言,圆圆的眼睛充满幸福的笑意:“叔公要一起吗?”

    宋疏揉一揉她的脑袋,为防止弄乱她专门绑的麻花辫,刻意将动作放得极轻:“书店会有人来,你们玩得开心。”

    “好吧。”

    小小的表情略显失落。

    第一次野餐,如果叔公可以一起那就再完美不过了。不过以后有那么久,总有机会的。

    她将自己安慰好了。

    离开前,女孩终于想起妈妈的另一个嘱托。

    “叔公,妈妈说清明节祭祀的用品她顺手帮买好了,你想不想亲自叠?”

    察觉到青年脸上的茫然,她举起手虚空折了几下,慢吞吞解释:“折元宝,剪纸钱,我们家一直是买纸自己做的。爸爸妈妈说祭祀送的是钱,更是情。”

    亲手制作,让花费的心意与分分秒秒和在一起,折进元宝里。

    这种理念听起来就很富温情。

    宋疏欣然同意。

    *

    少女帮忙合上铁门,开心地去家庭野餐了。交谈声消失,老宅院重归寂寞,唯有两只被挑动了心弦的毛团子躁动不安。

    没人主动顺毛了。

    它们几乎一瞬间想好了对策,旁边刚好有只人类,他坐在石阶上,细长漂亮的手正搭在膝盖以下,正好是他们努努力能够到的高度。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猫与狗当即起身,默契般一人选定一只手,站过去挨挨蹭蹭。

    看着这俩小家伙把自己的手当成动物手动撸猫器使,宋疏忍不住失笑。他收紧手指,捏住它们的后脖颈。

    青年故作严肃:“在这个家,挑食的猫和狗不配顺毛。”

    “喵呜呜~”

    “咛嘤嘤~”

    它们软声撒娇,碧蓝与黑亮的眼睛渴望地看着人类。

    宋疏抿唇,把他们抱进怀里。

    “假期福利。”

    这个家的猫和狗都有假期福利,人类当然也有啦。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宋疏通通不直播。

    书店开门已经是在加班了。

    不能在节假日还要打两份工,这与他回到小镇以后工作上的价值观严重不符。

    这是个很严重的评价,考核会给c,并且取消奖金,宋疏不想给自己上半年的工作考核点上这样一个污点。

    即使这奖金并不存在。

    早上的春风依然企图撼动世界,努力摇晃着每一样它可以撼动的东西。

    比如猫猫狗狗的尾巴毛。

    比如人类青年的发丝与衣角。

    比如院中青草、红花、槐树的细枝与冠叶。

    “叮铃铃,叮铃铃~”

    听见铃声,宋疏看也没看,几乎立刻划开接到耳边。

    “喂?想我了吗?”

    一整个早上,飘荡在这个老宅院的某种焦躁瞬间安定下去。宋疏半敛着眼眸,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手底下的毛茸茸。

    猫与狗在唯一的手掌下转着圈换。

    “有点。”

    扩音器传来两声心满意足的傻笑,央酒又问:“那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

    宋疏瞥了眼丢在一边的鸡蛋羹。

    “早饭不太行。”

    今天早上心血来潮,蒸了碗鸡蛋羹。他保证,除了海鲜市场,这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腥的东西了。

    腥到狗都不吃。

    宋疏愤愤,将这些憋了一早上的话通通一吐为快,电话的那头的妖却好像根本没注意这件事。

    央酒在那边唠叨:“想我想的茶饭不思?宋疏,虽然你这么爱我我很高兴,但要保重身体……相思可以,成疾不好,我会心疼的……发不发烧?心口疼吗?眼前有没有和我一样的小人——嘟嘟嘟——”

    还小人?

    吃蘑菇了吗?

    宋疏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兜里,余光里竟然看见小白在舔食他的鸡蛋羹。

    看见没,他的鸡蛋羹狗吃!

    ……

    狗才吃。

    漂亮青年收回了惊喜的笑容,无趣地轻啧了一声。

    他将那碗“狗终于愿意吃了”的鸡蛋羹收起,从书店里拿出两只饭盆,给猫狗喂饭。

    为奖励小白的良好表现,给他另加了牛肉粒。

    这也是宋疏今天最后一点闲暇时光了。

    他本以为只要不直播,那就是养猫逗狗看书的养老生活,却低估了如今自己直播账号的影响力。

    虽然直播时间不长,宋疏的粉丝量却以指数型趋势增长着。有一点需要承认,大多是始于颜值。

    不得不说,宋荆书记对当今互联网人类的认知相当准确。

    大约是早上九点开始,书店陆续开始来人。最近经常有人会来店里,宋疏已经大约习惯了。

    刚开始他只当平常,还有心思询问中午想不想吃他做的鸡蛋羹,顺手忽悠了几个小傻瓜答应。

    人进了又进,大门开了又开,后来索性直接开敞着。等到了十一点多,院子里排了一堆行李箱,院子里站着很多聊天的人,屋子里更是人满为患。

    现在的柜台不作收钱用,因为已经被一摞摞礼物塞满。后面,宋疏满眼都是人脑袋,实在力不从心。

    他长叹:“怎么这么多人……”

    “终于有空来了。”

    “这里书的种类比想象中多好多。”

    “哇,活的宋宋,比直播里还好看。”

    “……”

    “啊啊啊,老婆看我!”

    人一多起来,总会混进一些莫名其妙且胆大包天的。

    耳边嗡嗡作响,面前眼花缭乱。

    宋疏捞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脑中灵光一闪,他举手示意安静:“各位!”

    看书的看人的,因为个矮啥也看不见的,百十双眼睛全都停下望来。

    被视线聚焦,宋疏喉咙滚动。

    他音量回落了一些,有些心虚道:“中午了,关店休息了。”

    众人:“……”

    突然有一些早期开播时“书店下班没听见”的幻视。

    他在紧张。

    他把握不住了。

    意识到这一点,大部分人很体谅这个第一次直面粉丝的人气“带货主播”,逐渐散去找饭吃或住处。

    偶尔几只不理智地也被忽悠着领走。

    新鲜空气重新扑进恢复从前空荡的书店,宋疏坐进椅子里,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呼吸。

    他叹了长长一口气。

    真的,真的好多人呐。

    午日阳光穿越门框空间,照亮房间,光灼亮了那张漂亮面庞。宋疏回想刚刚这里的盛况,实在无法相信。

    更无法接受。

    当然,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下午,必须要面对的下午要怎么办?

    “叮铃铃,叮铃铃~”

    来电人毫无疑问。

    宋疏长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赶在妖之前开口:“想,很想,特别想。你快回来吧,这种情况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哇哦~”

    枯枝般破败沙哑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宋疏懵住,低头确认了的确是央酒的电话号码,蹙眉问:“你是谁?”

    “贫道名张适,字逍遥,道号清净散人,幸会幸会啊。”

    是和央酒打赌的冤大头道士?

    一千年前的人?

    宋疏眨眨眼睛,迟钝地礼貌介绍:“您好,我叫宋疏。”

    道士满意地嗯了一声,骄傲道:“我知道。”

    电话那头模糊传来央酒不是很礼貌的声音:“喂,老鬼,他说了什么?你们在聊什么?”

    “哦,这小孩说他一点都不想你,让你在我这多待两天,听我把话说完。真是体贴的孩子呀,知道老头憋了一千年太不容易,白瞎了配你……”

    “一派胡言,宋疏都得相思病了。”

    “去你的吧……哎,小松鼠,我继续说了,有缘再见!”

    啪嗒,电话直接挂断。

    一懵接一懵,宋疏承受不住,一把按住太阳穴。

    好像有点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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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 联欢会

    ◎小宋老板的帅气毋庸置疑。◎

    人类总在接受方面颇有建树。

    晌午时间, 喂了猫狗,整理被挤乱的书店,期间在心中暗骂几句不靠谱的妖怪, 然后吃饭、午睡。

    揉开惺忪睡眼,宋疏心态已然平和。

    下午两点钟, 松鼠书屋重新开始营业。

    兴许中午时间大家达成某种共识, 下午的秩序显然好很多。

    但宋疏始终无法松一口气。

    有一个问题始终存在,并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现在的客流量已经完全超出了书店可以承担的最大值,新客人却仍旧络绎不绝。

    还是那句话,好多人啊。

    恐怕这些天努力招揽来的人全部选择今天来了。

    “宋宋,你的店该扩大规模了。”

    接过递来的书, 扫描枪熟练地划过二维码响起清脆的滴声。宋疏摇头笑道:“只是这今天而已吧。”

    对面递来“你太天真了”的眼神。

    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士竖起食指摆动,提醒这位老板:“你对自己的粉丝量以及账号转化率真是毫无概念。”

    宋疏歪头:“?”

    女士却不再说下去, 接过书转身离开。

    不待宋疏莫名其妙多久,另一道声音便吸引了他是注意。或者说,这道声音引起了书店所有人的关注。

    “小宋老板, 你的照片呢?”

    显然在说昨天宋疏直播间的挑衅言论,当时说好会放童年照片的柜台顶却空空如也。

    在场几乎都是因直播间前来的,当然知道这件事,有人哄笑:“不会真的是男大十八变吧?”

    “胡说, 我小时候也不丑。”

    宋疏反驳, 放下手中的东西蹭蹭蹭上楼,没一会儿抱下来一摞相册。他挤进书店中央摆满杂志的长木桌, 将其一次摆成一排, 掀开封面。

    从左至右, 几乎包含二十多年来每个阶段的宋疏。

    “真不把我们当外人, 嘿嘿。”

    “哇, 小时候这么可爱的吗?”

    “趴在地上干嘛呢,数数?这张在捉鸟?”

    “果然男大十八变,大了就没那么可爱了……变成气质小正太了!”

    “这个时期我知道,江云一中的礼堂还挂着照片呢,在各大高中留下了一段白月光传说。”

    “什么白月光?这个姐妹具体说说。”

    ……

    现场忽然嘈杂起来,一度有些失控。宋疏这时才察觉自己有些冲动,不该这样全都抱出来。

    他抵唇咳了声:“确认了吧?”

    “确认了,小宋老板的确天生丽质难自弃,我们不该质疑您的美貌。”

    “是我的帅气。”

    宋疏纠正,低头开始收相册。

    等相册重新变成高高一摞时,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调侃道:“宋疏,你太臭美了,竟然拍了这么多照片。”

    宋疏顿了下。

    他将手搭在相册顶,垂眸解释:“这些都是我妈妈拍的。”

    耳边不知是嘈杂还是寂静了几秒,一只手轻拍了了下肩膀。

    “小宋老板?”

    宋疏应声回眸,见身后抱着孩子的女人笑吟吟地温说:“妈妈一定很爱你。”

    宋疏舒展眉眼,轻笑着用翻译腔调回答:“这和我从小到大的帅气一样毋庸置疑,女士。”

    这话在小小的书店里引发一场哄笑。

    暂时不方便上楼放回原处,宋疏将相册放过到柜台底的抽屉里。起身时,他想起一件事。

    “清明节要扫墓祭拜,明天会提前关门准备,后天上午也不开放。大家如果有想留下来玩两天的,不妨参考一下昨天我们看的宣传片,探索探索青城镇或者江云县其他地方。”

    许多人发出失望的声音。

    “那今天呢,今天没有活动吗?”

    宋疏刚张开嘴巴,被一道声音打断。

    “听说看梨花的前一天晚上,你们还举行了第二届鬼故事大会!小宋老板,我劝你谨言慎行,好好想想再回答。”

    宋疏:“……有。”

    但鬼故事绝无可能。

    他再三强调当晚是侦探悬疑特辑,鬼故事大会没有第二届,更不可能有第三届。

    世界上活动主题可多得是,现场人才辈出,篮球足球乒乓球,剪纸唱歌知识竞猜……

    其中有一位秀地独树一帜:“咱们比赛斗大鹅吧!”

    小小挤进房间时正听见这事。她惊讶地看向那个男人,默默将一枚大拇指送过去。

    宋疏注意到她:“野餐结束了?”

    “嗯,”女孩点头道,“特别热闹,叔公没去真可惜。”

    热闹?

    这不是三个人在自家空旷无人的果园野餐能用到的形容词,不用想也知道,有些客人顺着图片找过去了。

    打扰了一家人的出游,宋疏有些无奈:“抱歉。”

    小小摇头,努力扬起笑容展现自己的心情:“妈妈学到了关于梨花的美食,摘了好多花,现在正在家里准备做呢。我们还和姐姐们一起学跳舞,学习拍照摆造型。”

    宋疏稍稍安心:“听起来确实很开心。”

    小小重重点头。

    接下来,她也加入了晚上活动的讨论。

    院里院外,交流声不断,总没有一个提议能让所有人满意。有些人提议让小宋老板自己决定,然而宋疏也几乎没有参与集体活动的经验。

    从前不在青城镇的日子里,他一向“孤僻”。

    青年将视线缓缓挪到思索中的侄孙女身上:“小小,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确定……”

    小小紧张地捏住衣角,在大家鼓励的眼神中,慢吞吞道:“联欢会,就像元旦节一样,学校里遇到需要庆祝的日子就办联欢会。”

    这么短的时间举办一个联欢会实在有挑战,但速度也是民族天赋。

    没人想要放弃,所以就开始了。

    想要参加的客人临时提报节目,小小自告奋勇做主持人,拿着自制手卡绞尽脑汁编词。

    宋荆书记兴冲冲跑来时,院子里到处都是排练的人。他找到宋疏,两眼发光好奇问:“小宋呐,这是在干什么?”

    宋疏将大家要举行联欢会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书记一拍大腿,激动道:“你怎么知道我刚刚给咱们青城镇开通了官方账号?正愁发什么内容呢!”

    宋疏眨眨眼睛,反应了两秒。

    在疯狂的眼神暗示下,他懂了。本次活动还是要充公的。

    宋荆书记拍拍他的肩:“好孩子,不会让你吃亏,镇里这次送节目给你撑场子。”

    宋疏:“什么节目?”

    “舞狮!”宋荆解释,“不是大街上那种随便眨眨眼睛、晃晃尾巴的假把式,是能上梅花桩飞的那一种。”

    听到此话,宋疏眼睛一亮。

    这的确勾起了他的兴趣,更没有理由推诿。

    “不过距离开始只有三个多小时了,来得及吗?”

    宋荆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当然来得及,隔壁村的,打个电话就来了。”

    事实上没一个小时,他们就拉着道具来了。

    同时到的还有上次演奏会负责摄影的师傅,他熟稔地打招呼,扛着相机摩拳擦掌,似乎找到自己人生的新赛道。

    镇上难得用一次的广播再次打起广告:“喂喂……咳,同志们,今晚七点将于松鼠书屋举行第二届联欢会,本次还有来自各方的朋友与会,大家踊跃参加!”

    书店里有人为此开心,有人为此焦虑,有人为此好好练习节目,有人找到宋疏要反悔……

    “取消节目?”宋疏望着年轻扭捏的男生,想起当初因为小提琴水平而陷入焦虑的自己。

    他微笑着鼓励:“别害怕,这里没那么正式,勇敢点,开心最重要。”

    男生绝望抓头:“那是你不知道我要表演什么节目!”

    宋疏确实不知道,试探问:“你要表演什么?”

    “最完美的三步上篮!”

    话音落下,男生向前大跨三步,跳起,摆手,做了个虚空投篮的动作。原地定格三秒后,他自信回头,笑出一口大白牙。

    “……”

    宋疏低头翻手上的节目单:“在哪,我帮你删掉。”

    *

    虽然有了上次经验,但时间紧张,一切都七手八脚地进行着。

    未免假后又被直播间控诉,宋疏这次还架起了直播。

    忙碌中时光匆匆,很快太阳西沉,绚烂的橙红晚霞笼罩世间,一切蒙上了童话般的滤镜。

    在这样的滤镜底下,舞狮开场。

    小小站在宋疏身边开心鼓掌,突然哎呦了一声。

    宋疏偏头:“怎么了?”

    小小慢吞吞答:“我终于想明白今天一直觉得哪里奇怪了。”

    “哪里?”

    “央酒叔公不在。”

    环视热闹比得上春节时的宅院,小小可惜地缓缓叹一口气:“央酒叔公又不在。”

    第二次是指联欢会。

    想想好像是这样。

    宋疏抬头看向院子上空随风摇动的树冠,它满枝树叶郁郁葱葱,已经与冬日完全不同。

    再想想好像也不是。

    央酒不是一直站在这里吗?

    而且他还是个完美掌握人类科技的妖。

    「小松鼠:央酒,我们又在书店开了联欢会,现在正在进行舞狮表演。想看的话,来直播间。」

    「槐树妖:不去。」

    「槐树妖:我是什么身份,和他们看一样的?我要视频通话看。」

    宋疏还没反应过来,对话框就弹出了视频申请。

    划开通话键,手机屏幕冒出央酒模糊的面庞,他背后一片漆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旁边还幽幽挤过来一个花白头发的长胡子老头。

    这位应该就是老道士了。

    刚一看清屏幕,他就嘿笑一声:“呦,这小伙长得真俊。”

    央酒骄傲地昂起下巴,旋即发现不对,一袖子把鬼挥飞。

    “走开!”

    他没能按照计划及时回家,还不是都怪这鬼?现在还想看他的人类?

    想得美。

    央酒跑到角落,捧着手机捏着手指比了个心:“宋疏,你看,我新学的。”

    又是视频通话,又是比心。

    出去没多久,新学的东西倒不少。

    宋疏默默翻转屏幕,画面里的青年被舞狮表演替代。他捂住发烫的耳尖。

    “看你的表演。”

    央酒放下手,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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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 纸元宝

    ◎祟物还会这样钓鱼吗?◎

    第二日清晨。

    沉闷的窗帘外隐约有鸟鸣。

    柔软的苍蓝色床铺里躺着一位青年, 没一会儿,一双漂亮灿烂、折射微光的琥珀色眼瞳掀开。

    周围是安静的,宋疏的脑子却仍旧嗡嗡作响。

    与常年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习性不同, 那群人与宋季更像一个德行,嘴里念叨着十二点才开始, 还把超市的啤酒一扫而空。

    估计现在去院子还能见到没收拾完的空罐头。

    宋疏也被灌了几口, 脑袋晕晕乎乎。

    留在他脑海里的最后一幕是,因为喝醉了不断表演三步上篮的男生被他用梨花饼堵住嘴,一把推出大门。

    他好像还说了句什么?

    “去你的吧!”

    “我的三步上篮才是最完美的!”

    躺在床上的宋疏扯住被角,把自己的脑袋默默遮住。酒是个坏东西,他真的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

    希望自己没有和那位一起来过一场虚无篮球赛。

    宋疏暗自祈祷。

    *

    秉承着历年清明节的规律, 窗帘外天空昏暗,乌云笼罩。虽然没有下雨, 但一直保持着闷闷的阴天。

    这样的天气保持了一整天。

    与昨天说好的那样,今日书店下午提前关门。宋疏去了对面,王铃与小小已经坐在屋檐底开始了。

    金色的方形纸片在指尖反转、折叠, 最后轻轻一扯,就变成了元宝模样。

    最后被扔进面前的红色塑料袋。

    见宋疏来了,王铃招呼他坐到旁边的小板凳上:“快来,我们才刚开始, 任务繁重呢。”

    宋疏微笑着点头。

    折元宝, 总的来说是个简单的手工活。跟着王铃的指导学了两遍,他便已经掌握了这项技能。

    只是因为翻折时总想对齐, 一丝不差, 速度上差强人意。

    元宝除了金色, 还有银色。

    除此以外还有火纸, 火纸要用剪刀剪成圆形的铜钱模样。

    按王铃的说法, 大钱要有,零钱也要有,各样币种都烧一份最好。

    “但是呐,最好不烧现代的那种纸币。”

    大概是天地银行那种吧,宋疏有些不解:“为什么?”

    “听说底下不认这钱,没鬼要的。”

    说得跟真的一样。

    看见宋疏要笑,王铃啧了一声,扯过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图省事的人觉得那上面数额大,图省事只烧那一种,都被祖宗托梦骂呢。”

    宋疏忍笑,看向旁边真正的鬼怪。

    祖奶奶站在旁边,盯着面前的纸元宝正两眼放光,她嘱咐:“小乖乖,偷偷给祖奶奶留点。”

    宋疏微怔,用目光表达自己的震惊:真有用?

    祖奶奶摆手否认,嘿嘿笑道:“这种白花花、金闪闪的东西谁不喜欢呢?”

    说罢,她还要拉踩一番:“你们现在的钱算什么钱,非金非银非铜,几张破纸,一点儿也激不起贪财的欲望。”

    “没意思。”

    宋疏:“……”

    清明前一天是寒食节,现在大多人是不过这个节日了。王铃倒是记得清楚,家里一天没生火,全靠寒食。

    其实没什么难的。

    寒食粥、糕点、饼、花卷、凉拌菜等等,只需要提前备好,有很多东西可吃。

    晚饭的时候,家里吃的是凉粉。

    不是外面常见的白色豌豆凉粉。那是一种棕色的冻状物,制作原料是红薯淀粉,口感更加软糯。

    “炒出来的黏糊糊,更好吃。”

    小小捧着拌凉粉,悄悄与叔公交流美食:“红薯粉丝也好吃,炒出来的也黏黏糊糊。”

    总之,都黏黏糊糊。

    宋疏立刻举手申请:“明天可以吗?”

    路过的王铃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笑着同意:“冰箱里还剩不少,明天做吧,明天央酒能回来吗?”

    一提到吃的,她总想到央酒。

    总想着得让他吃到才行,否则那么爱吃的人该多伤心。

    明天央酒能回来吗?

    宋疏顿了下,缓缓摇头:“不知道。”

    昨天场面几度混乱,视频什么时候断的他都没有印象了,也忘记问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今天一整天都没收到任何电话或消息。

    夜晚的天空阴沉,连月光都没有。迈出灯光走入院子时,越发能感受这沉重的夜色。

    宋疏打了两次,耳边都是对方手机关机的提醒。

    迈出王铃家的门,站在马路门口。宋疏低头望着回到通话记录的界面,眉头蹙起。

    “唉~”

    耳边传来年迈的叹息。

    宋疏偏头,看见祖奶奶正抱臂站在旁边,昂首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祖奶奶,您怎么了?”

    “央酒怎么偏偏今天不在?”祖奶奶语气怨念,她拍拍青年的肩严肃提醒,“清明时节阴盛阳衰,祟气蠢蠢欲动,尤其容易出现祟物。小乖乖,你体质特殊,要尤其注意。”

    似乎这样提醒她仍旧放心不下,旋即改口提议:“不然你找个理由来家里住,祖奶奶守你。”

    不过宋疏拒绝了。

    他指向院子里的树:“他不是在那儿吗?”

    回到自己家中,根据祖奶奶的嘱咐锁好大门,宋疏昂首望向黑夜里只剩一片深色轮廓的槐树。

    夜风有些大,吹得叶子簌簌作响。

    青年的乌发与浅色衣角亦随风在空中飞舞。他缓步来到树干前,屈指敲了两下。

    “你没事吧?”

    回应他的依然只有风吹树叶的摩擦声。

    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直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宋疏才猛地回神,揉着泛痒的鼻尖回了小楼。

    洗了热水澡。

    吃了预防感冒的药。

    三楼的灯灭,宋疏躺进新晒的舒适被窝,准备闭眼睡觉。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咚咚”两道敲玻璃的声音。

    “清明时节,易出祟物。”

    他猛然睁开眼睛,祖奶奶的话直觉般在他脑海中自动播放。

    是……祟物吗?

    会、会不会闯进来?

    还两千年的树呢,央酒那么大一颗栽院子里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宋疏坐起身,瞪大眼睛盯着声源处。房间的遮光帘质量太好,连一点影子都不透露。

    玻璃仍然在有节奏地发出敲击声。

    他喉咙一滚,忍不住问:“谁?”

    敲击声暂停片刻,回应般发出“咚、咚”的声音。

    祟物还会这样钓鱼吗?

    宋疏脑袋里冒出疑惑,又怀疑是不是像麻雀豆豆一样的小妖怪有事来找?

    静谧中对峙了一会儿,对面继续敲玻璃,坚持不懈。

    这样就算不管,今晚也别想睡安稳。

    宋疏认命,最终鼓起勇气来到窗帘前。他捏住窗帘边沿,扯开一条缝,缝隙间谨慎冒出一双眼睛。

    因为害怕,眼睛眯成一条缝。

    模糊的视野看不清什么东西,宋疏只能辨认出窗户外的不是人形,成片成片的,张牙舞爪,像……

    树枝。

    宋疏:“……”

    他一把扯开窗帘,拉开窗户,盯着从几米外延伸过来的槐树枝,表情十分微妙。

    一种想破口大骂的微妙。

    “刚刚和你说话不理我,现在又过来吓我?人类的清明节可没有开玩笑的传统。”

    被训了一通的树枝连带绿叶一起蔫耷下来,原地扭动两下,过了会儿又悄悄抬起来。

    见宋疏脸还臭着,它小心翼翼凑过去,轻轻拂过青年的脑袋。接着树枝延伸,将他的两只手抬起,在胸前捧好,一枝绿干伸到顶上。

    萌芽,生长,花蕾、花苞、盛放。

    一串洁白的槐花在几秒钟内在宋疏眼前绽放,在今夜尤其黑暗的映衬下,仿佛会发光。

    梗部自动剥离,花串落进

    掌心。

    宋疏望着手中的花,懵懵地眨眨眼睛。过了会儿,他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了。”

    在外的槐树妖没事儿。

    在家的槐树也会守好异常不安分的清明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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