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却说几日前, 李浈娘趁鸡鸣前志得意满从朱家离去,晚间黄昏后,本想再登门瞧瞧朱尔旦对吴家女究竟是何打算, 看如何再添把火,叫那虚伪书生出手, 助她毁去这门婚事。
不想,刚一显身, 竟被落日后的余晖灼出一脸伤, 要不是她及时避入阴暗处,想伤势更重。
李浈娘大骇,一直待天色完全暗下来, 不见一丝光亮, 才试探着出了暗处,急忙去寻女鬼询问。
女鬼亦是惊讶,几日不见, 为何李浈娘身上紫气大减, 急问她这几日行踪。
听得她为那贵人未婚夫即将再娶而忿忾, 对新娘满怀嫉妒与恶意, 只谈及, 便黑气冲天, 女鬼连忙制住她, 且厉声告诫她,万不可被鬼气左了心志。
李浈娘报复何玮书, 本就杀孽缠身, 但因何玮书欠她, 她报仇乃因果循环、天经地义,天道公正, 不会将她一味归入厉鬼行列,会予她一线生机。
但若她不自修,任由鬼气、戾气主导心志,堕为厉鬼,别说与那未婚夫再续前缘,便是下一次雷雨天,李浈娘能否躲过天雷,存活下来,都未可知。
李浈娘霎时被此言吓得浑身乱战,眼泪直流,连忙遏制心中妒意,在女鬼安抚下慢慢平静。
女鬼叹气,“如今紫气消散也算给妹妹提了个醒,以后万万敛住脾性,不可任鬼气肆意宣泄,至于有天光时不可现身之事,只得妹妹自己适应了。”
若不是李浈娘与那贵人订了一回亲,本就该如她们一般,夜里才能现身的,如今,只当是没那回际遇造化了。
李浈娘谨记女鬼告诫,对其千恩万谢后,自回了坟茔休养,待脸上伤处恢复,才去找朱尔旦。
甫一登门,便被半大小子带着盯朱家的小幺看个正着,说与吴熳。
“姓朱的带人进门没多久,朱家就闹起来了,只听他婆娘哭嚷,街坊邻舍都亮了灯,小幺又见那女的从他家跑出来,我还是没瞧见”
半大小子燕平口气略失望,恨不能目睹,报得更详细些。
吴熳只来回看了看小幺清澈透亮的眼眸,都说小孩子心思纯净且神魂不稳,最易见脏东西,看来是真的。
只是
陆判原著中,有此一号女鬼吗?
吴熳略思索,得出一猜测: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没死,朱尔旦未按期得到美人首,色心不满足,不知从哪儿招惹了女鬼。
只朱尔旦知道此女是鬼吗?
而女鬼又是否知道朱尔旦与陆判交情匪浅?她与朱尔旦来往,为情还是为精气?
若为情,她阻不了朱尔旦想要美人首之心,于吴熳来说,便是无用;若为精气,只能说她自寻死路。
陆判能为朱尔旦偷心、换心,又能答应朱尔旦为妻子换头的荒诞要求,可见极其看重这个朋友,若叫他发现朱尔旦精气受损,为其治疗的同时,还会收了她这个祸害友人的孤魂野鬼,如此,此女对朱尔旦造不成一丝伤害。
因而,得知原著中本不该存在的女鬼出现,吴熳也不太在意,听过便将其抛之脑后。
此时的她,完全没想过聊斋中的女鬼,会与身为红楼背景板的贾琛有何关系。
只朱尔旦实在恶心人,竟要找到贾琛面前去了,吴熳也就等不得陆判露面的消息,只想快速下手,别让贾琛知晓此人存在。
次日,吴熳又扮作一个半脸青痣的疯女人,踩着朱尔旦往常出门的点儿,到朱家附近游荡。
自得知朱尔旦住址起,吴熳便化妆成这副模样经常到此处。
一为确定丐头提供的信息是否准确,有没有拿钱不办事儿,胡乱编造信息蒙她,事实证明,此丐头还是很讲信誉的;
二为摸清朱家附近地形,为动手做准备。
只见朱尔旦果然出门了,脸色不好,短粗的脖子上隐约能见到几条红痕,想是昨晚崔氏所闹。
吴熳宛如一个真的疯婆子,头发散乱,背后束着一个类似孩子包背的包袱,手里甩着洗衣槌,嘴里胡乱念叨着“孩子、心肝儿”,一蹦一跳的,不远不近跟在朱尔旦身后。
等人走入计划动手的路段,她突然加速,举着洗衣槌冲了上去。
朱尔旦走在路上,只觉颈后剧痛,眼前一黑,便扑倒在地,紧随背上那将他捶得几欲吐血的疼痛传来,他方回首,见母亲口中那个可怜的女人,正抡着木棒捶打他。
朱尔旦想挣扎躲开,却疼得挪动不了,只拉着嗓子喊救命,可惜最近的人家也在十几丈外,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无奈,他只得跟女人求饶,哪儿知他越说话,女人打得越狠,嘴里的“小偷”、“毛贼”骂个不停,朱尔旦疼痛难禁,连声叫嚷“我不是小偷,你好生看看,我是举人,不是小偷!”
这话,吴熳听了只觉讽刺。
朱尔旦期待女人能稍稍清醒一瞬,停住手,可惜徒然,他也不知到底被打了多少下,直到小腿上的剧痛传来,方晕了过去。
“我不是小偷!”
朱尔旦嚷着,梦中惊坐起,剧痛随之而来,又体力不支倒下,止不住“嗳哟嗳哟”叫唤。
朱母本坐在一旁垂泪,见状,连忙扑到床边哭喊,“我的儿!哪里疼?”
朱尔旦恍然,见母亲,又见顶上熟悉的纱帐,方知他这是回家了。
听着母亲担忧哭问,朱尔旦知晓后事,原来有街坊路过,见他被那疯女人殴打,叫了人来,那疯婆子见人多,被吓跑了,至于父母所问被打缘由,朱尔旦亦不知。
“我儿放心,娘报官了,那疯婆子竟敢殴打堂堂举人老爷,定叫她去蹲大牢,省的出来祸害人,我的儿,你受苦了!”朱母望着儿子的腿泪流不止,暗恨自己居然同情过那疯女人。
朱尔旦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腿被裹得严严实实,伴有巨疼,只全身都疼,一开始竟忽略了。
他的腿,废了吗?
见他目眦欲裂,双拳紧握,朱母方安慰解释道,“我儿别怕,大夫说了断口齐整,好好养上几月,能恢复如初的,啊!”
朱尔旦想起那疯婆子发狠疯狂的模样,恨之入骨,但也无法,只盼官府能早些抓到人,以解他心头之恨。
时崔氏端着鸡汤进来,看见朱尔旦咬牙切齿,目露凶狠,吓得打了个哆嗦,又听朱母催促她快将鸡汤送来,与朱尔旦补补。
朱尔旦见了崔氏,不由迁怒起来,若不是她闹,他今日怎会出门散心?若不出门,他怎会遭遇此劫?
朱尔旦不知内情,还当这顿打只是疯婆子突然发疯,他不过倒霉撞上罢了,殊不知,即使今日不出门,下日照样如此下场。
他将崔氏递到嘴边的鸡汤掀向她,吓朱母了一跳,又哭又想捶他,“何苦朝你媳妇发脾气!”白浪费一碗鸡汤,说着打发崔氏再去盛一碗。
崔氏趁机躲了出去,命小丫头进去送汤,她一个人躲在厨房里焦躁地扣手指甲。
经过这几日试探,崔氏越发笃定,此人极有可能不是她的丈夫。
他对夫妻间的甜蜜往事避而不谈,当崔氏不经意提前,他亦满脸不耐,对一些细节更是语焉不详,似没有记忆一般。
天知道朱尔旦有多冤枉,他这几日被美人首之事烦得精神恍惚,对妻子的啰嗦多有不耐,又听她一再提起他痴愚时的所作所为,心中更是难堪,遂言辞闪避,不愿回忆。
哪里能想到,妻子受人误导,竟怀疑他不是他。
崔氏自坚定所想,心中害怕,却不敢告知公婆此“噩耗”,一人藏于心中,日日战战兢兢,亦不敢太靠近朱尔旦,只暗中观察。
没想到,这人居然用丈夫的身体带女子进门乱来,此让崔氏不能忍。
不管不顾踹开书房门,哭闹起来,还趁机泄愤,抓了那男人两把。
等两人被家人拉开,才发现那女子跑了。
而大闹过的崔氏却满心茫然,即使知道丈夫被换了,她也没任何办法,若是将此事披露出来,公婆信不信尚且不知,要是男人趁势离了她,她该如何在这世道活下去?
正当她愁眉不展时,这人竟被人打断了腿,也就是说,将近半年时间,此人都出不了门。
崔氏欣喜,如此一来,他就不能外出找女人,也离不了她照顾,她亦有时间谋划破坏这男人想给她换头之事。
那疯婆子真是帮了她大忙!
又说郊外围场,胤礽的友人们听那书生之事没头没尾,便失了兴趣,注意力又转回兔鹘上,最终决定以猎物数量定胜负,前四者得。
几人玩得开心,见猎了鹿肉,命人取了铁炉、铁叉、铁丝幪等物,亲自炙鹿肉下酒,别有一番风味。
这日,亦是尽欢而散。
几人明日均要上职,赶在城门落下前走了,只胤礽推说酒意未散,受不得颠簸,明日再回都。
待将人都送走,胤礽唤来兆利和猫儿。
兆利将身上的伤痂养掉,便不肯再闲,生怕主子忘了他,赶着来当值。
胤礽也不阻拦,照常派事儿给他和猫儿。
一命猫儿明日一早快马进都,请母亲再着大夫上吴家门,借请平安脉为由,看看那女子是否无恙。
一想到吴家女独自上门教训那书生,胤礽眉头直跳,那书生再不济,也是个男人,她如何敢一人冒这份险,也不知留下痕迹不曾,他中午已吩咐兆吉扫尾去了。
二问兆利,“知道都中附近,哪家儿道观供着文曲星吗?”
兆利冥思苦想,实在记不起,便问,“大爷,文昌帝君行吗?”一样是管读书功名之事,这位爷好像官更大,更管用一些。
胤礽摇头,他不是去拜神求功名,他找的是文曲星比干。
据那两个鬼差所言,陆判盗走了比干留在地府的七窍玲珑心,那失主知否?
那朱生还借此心连取两个功名,是否算作弊,文曲星管否?
而胤礽,亦想试试身上紫气究竟能用到何种地步。
第二十五回
且说胤礽欲寻文曲星比干, 兆利等人不知,主仆二人只得前往供神最多的清虚观碰碰运气。
彼时,一进山门, 各路神仙泥胎圣像伫立,胤礽也不瞻拜观玩, 直接寻了个扫地的小道儿问,得知此观确有供奉文曲星, 胤礽领着兆利一径往供比干的殿里去了。
一入殿门, 二十四星官神像形态不一,挤满殿内,胤礽说找文曲星比干, 侍立的小道士只听他说“找”, 不是拜、祭,内感奇怪,不过见其丽冠华服, 不敢表露情态得罪, 只惶恐引见。
胤礽近前, 见一尊端方正直小神像, 高坐神台, 他亲自拈香, 抽取紫气附着香上, 点燃,白色烟雾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紫色, 袅袅飘入神像鼻间。
不多时, 便见彩绘泥塑上出现一道真人虚影, 高坐安享香火。
胤礽唇角勾起,成了。
但他恍若未见, 如自言自语一般道,“区区偶闻一与星君有关趣事,路遇此地,不吐不快,特上表一封,请星君一观。”
说着,从袖袋中抽出早已备好的疏文,依葫芦画瓢,抽着紫气依附,投入炉中焚化。
兆利和小道士静立一旁,不明所以,因此满心奇异。
从没见过这般祭神上香的,不跪不拜,只念念有词,点香上表就完了。
可不就这般完事。
胤礽若知他们心中所想,定会如此答。
他前世代皇父祭祀,只跪天地祖宗,比干虽说是神,但生前也不过是商朝王子大臣而已,与他比,高贵在何处,堂堂大清皇太子为何跪他?
胤礽只盯着炉中,见疏文完全化为灰烬后,高坐的虚影手中慢慢显现一张表纸,虚影垂目看过后,长眉倒竖,满面怒容。
比干原在天宫神殿打坐,忽见一缕紫气飘入,心生惊异,人间帝王不求文,为何拜他?
便沿紫气来看所谓何事,顺便享此香火,没想到竟知如此丑事。
他的心被盗了!
比干一生忠君为国,没想到落得个被君主厌弃、剜心的下场,他死后封神,七窍玲珑心自然也回到他手中。
但他一见此君臣失和之证,便想起他为臣失败,胸中无心也痛,索性眼不见为净,将其隐入地府千万心中。
没想到,竟被地府判官挪作他用,助一无才之人占据有才之士功名,还被拥有帝王相之人告到他面前!
比干为人忠耻正直,最见不得于文一道上弄虚作假。
再者,拿人手软。
紫气于他修行有大用,如今享了此人香火,已结下因果,必要走这一遭。
待香享尽,比干起身前往地府,一探究竟。
胤礽一直等到虚影消失,方才离开,至于结果如何,只派人盯紧朱尔旦便知。
若是朱尔旦慧心尚存,无任何改变,再想他法。
临走前,胤礽命兆利添了香火钱,另给小道士大笔赏钱,叫他日日祭拜比干,照看香火,小道士喜不自胜。
将出山门时,却有一人拦住胤礽。
原是清虚观的张法官,这老道士曾是荣国公贾代善的替身,对两府之人极为熟悉,如今掌道录司印,得当今封号,越活越成精了。
贾敦胤礽父子名声太盛,纵无官身,也照样入了他眼儿,如今一听有人捐了大笔银钱,又说姓甚名谁,赶忙围了上来,张口贺道,“无量寿佛!恭贺哥儿大喜!”
胤礽笑道,“多谢,”又问候他,“老神仙安康否?”
“托哥儿福,小道还算康健。”张道士也笑答。
心中却苦恼,荣宁两府后辈都称他“张爷爷”,只这位哥儿,见了他,从来只叫“老神仙”,颇有几分油盐不进的味道,实难亲近。
张道士出家多年,虽不敢说道行有多深,但相面还是会一两分,这位琛哥儿龙章凤姿、气蕴不凡,是那日渐倾颓的荣宁两府冒出的唯一希望,可惜那两府之人却看不清。
如今龙在潜渊,张道士自是要趁早好好亲近,便道,“哥儿与奶奶的八字,是我合的,真真是天作之合。”
“那承老神仙吉言了。”胤礽这才真心一笑,不管是老道士胡诌,还是事实真如此,他都承这份情。
不过也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寒暄两句便告了辞。
只张道士望着远去的背影,扶须久伫。
胤礽这一走,并未家去,又转道十王庙。
他要去见识见识那只闻其名的陆判。
时十王庙内,大小鬼吏官员正在安享香火,忽见一团紫气突然进入,门口鬼役躲避不及被灼伤,慌忙逃窜至里殿,将消息一报,众鬼大惊,香火也不享了,纷纷逃离神像暂避。
胤礽听着惨叫混乱声不断,面不改色。
倒是兆利对此庙十分好奇,一一端详过神像,暗道,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呀。
此庙极负盛名,盖因庙内阎王小鬼皆是木雕,面目凶恶,栩栩如生,且听闻,夜间常能听见鬼差拷问小鬼之声。
不想,兆利进来一看,传闻中阴森可怖的庙宇,开阔气朗,不见一丝阴翳,木雕神像虽丑陋狰狞,但面容僵硬,一看就假,也不骇人嘛,可见传闻不全可信。
他只撇嘴嫌弃,跟在大爷身后,一一参观过十殿阎王,最后到了东庑,见大爷在一绿面赤须,目如雷电的判官像前驻足。
兆利不知此像有何特殊,值得大爷驻足细观,只瞪大眼睛跟着一起瞅。
胤礽看向陆判顶上那匾,察查司。
传闻此司专叫善者有善报,恶者得惩处,并为冤者平反。
胤礽嗤笑,不知这那因他和朱尔旦遭受不公的落第书生,陆判管不管、如何管?
胤礽不得见其真容,失了兴趣,叫了兆利家去。
至于故技重施,在阎王面前告陆判徇私罔顾之罪,胤礽没这想法。
官官相护,古往今来自有之。
从陆判行事,胤礽可窥地府官员并非无情无欲、大公无私之辈,多年跟随的下属及地府颜面,与一本该一笔勾销的人间女子,孰轻孰重,想阎王心中自有分辨。
胤礽不敢拿未来妻子的性命,去赌阎王的铁面无私。
所以,即使上表比干,他也只叙了陆判换心与朱尔旦,朱尔旦连取两个功名之事,对朱尔旦贪花好色、请求陆判为他妻子换头、陆判又派遣鬼差对一女子穷追不舍之事,半分没露。
他冲的就是陆判不敢将此事做到明面上,只要不明目张胆利用地府力量,胤礽自有法儿对付他。
且从鬼差赵老三口中得知,吴家女亦有不凡之处,所以,不着急,等她过了门,他们夫妻慢慢陪他玩。
胤礽深深望了一眼陆判木像,扬长而去。
又说朱尔旦受伤当晚,陆判方有空暇与他相会,按着往次时辰而来,却不见人迎接,搴帘入,方见朱尔旦卧床。呻。吟,忙问,“出了甚事?”
朱尔旦见陆判来,又惊又喜,龇牙咧嘴回道,“唉,无妄之灾,不提也罢!”
陆判见他疼痛难忍,上前帮忙。
只见他解开缠在朱尔旦小腿上的布条、木板,上手按捺揉捏,朱尔旦只觉伤处微麻,须臾,剧痛散去。
朱尔旦突感身上负担消去大半,神清气爽。
他大喜,轻轻活动腿脚,虽未完全恢复,但也行动自如,连声感谢,“多谢大哥,否则,小弟可遭大罪了!”
说着,又吆喝妻子崔氏,准备好酒好菜。
崔氏在外间听得直咬手帕,心中咒骂,该死的陆判!
害了她丈夫不说,还欲换掉她的头,如今又将那男人治好了,真是要把她往死里害!
朱尔旦一直不闻崔氏答应,亲自出去看。
崔氏连忙收敛表情,低眉垂眼去准备菜肴酒水,只心里存了气,到底不如以前精心。
朱尔旦一看,强忍着连日不满,只与陆判推杯换盏,想着等送走陆大哥,再与她算账。
席间,两人一如既往谈古说文,但朱尔旦装着心事,总有些意兴阑珊。
终是压不住急躁,将心中所求诉与陆判:可否快些将美人首生魂引出体外,尽快与他妻子易头。
陆判奇怪,朱尔旦何故着急,以前告与他缘由,他也愿等的,这才几天,就改了态度?
朱尔旦只得将美人首即将嫁人之事告知陆判,但心中所想,却未说出口。
美人首的未来丈夫素有克妻之名,前两任未婚妻子皆无故夭亡,处处诡异,他想让美人首也在婚前亡故,只当男方克死,到那时,就算妻子易了面目被人认出,他也不怕。
一则美人首是被勋贵子弟克死,与他不相干,二来街坊邻舍皆知他受了伤,行动不便,正好避了嫌疑,日后也好解释。
陆判闻言只皱眉,他将此事交予赵老三,一直未得信儿,因此,对吴氏女再醮之事一概不知,且生死薄上已无她之命运走向,如今突闻此消息,竟有些发懵。
忙问朱尔旦男方姓名,欲查上一查。
朱尔旦言说,“姓贾名琛,美玉曰琛之琛,宁国公贾演之曾孙。”
陆判手心一展,生死簿在手,循名查看,却见属于“贾琛”那页空白无字,忽而书页发出刺眼金光,似不允人查看,生死簿竟自主合上。
陆判大惊,怎会如此?
若一人异象还可称巧合,若这俩人皆异象,还欲结为夫妇,这可就不能用“巧合”二字形容了。
陆判酒也不喝了,辞了朱尔旦,欲回地府查探此事。
朱尔旦虽着急,但见陆判神色匆忙,只任他离去。
次日,陆判尚未查到结果,就听鬼役来报,阎王宣见。
第二十六回
话说猫儿翌日一早快马入都, 将大爷要为大奶奶请平安脉之事禀明太太。
贾林氏一时摸不着头脑,只以为儿子在外得了儿媳什么消息,忙命锦绣请了葛大夫前往吴家诊脉。
吴熳得钱氏院里婆子来报, 说贾家又请大夫上门,也是一脸莫名, 前几日送来的药,还没吃完, 这个疗程应当没过才是, 怎就来了?
不过,贾家一片好意,不能慢待。
吴熳转身进了卧房, 叫黑丫取一身贾家送的鲜亮衣服来, 快速将身上的粗布素衣换下,头发也重新换了个髻,簪上一支赤金点翠凤钗, 戴上不常用的耳坠, 转眼从清冷素净变成容华摄人。
院子里, 周婆子满怀庆幸, 双手合十, 不停四方朝拜, 嘴里直念,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不为别的, 只谢菩萨叫贾家来得巧, 若早上一日, 这个时辰姑娘翻墙出去不在家,让夫家逮个正着, 就遭了。
更叫人感激的是,昨儿姑娘回来,烧掉了她这几日穿出过门的所有衣服,还说再不出去了,周婆子听了,一把年纪的人差点儿乐得蹦起来。
盖因吴熳打断了朱尔旦的小腿,伤筋动骨一百天,朱尔旦起码两三个月无法行动自如,也就是说近期都不会出现在她和贾琛面前,暂时不用出门盯他的消息。
至于为何也放弃朱尔旦入手打探陆判的消息,还是因打伤朱尔旦之故。
朱尔旦是举人,无故被人重伤,定是要报官的,听说乞丐里有不少官府的“暗桩子”,她找乞丐查朱尔旦,没准儿消息早就透出去了,因此,以防被官府查到,她动朱尔旦之前,将许诺给丐头的钱一次性付清了,以后都不会再露面。
这头,锦绣熟门熟路而来,还未进院,就闻见一股药香。
周婆子见是她,也不谢菩萨了,忙笑容满面迎上去,打帘送她进屋。
里间,锦绣给吴熳请安,起身时,不动声色上下打量,却不见大奶奶有何不妥,反倒比前几次都光彩照人些,心中略奇怪,也不知大爷此举何意。
她禀明来意,吴熳已听婆子报过,早已准备好,遂叫黑丫放下帘幔,手腕上掩块帕子,请了大夫进来。
葛大夫进来,也不乱看,低眉垂目专心把脉。
不过,此次一如小葛大夫把脉那般,用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左右手来回换,稍见葛大夫蹙眉,锦绣就揪心。
上次,小葛大夫与太太回过大奶奶的症候,她虽听不懂,也知病症难见。
如今见老葛大夫这般模样,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葛大夫把完脉,脉相确实如女儿记录的那般奇特,但一连吃了好几日药,为何不见丝毫起色,因而问道,“姑娘的药吃着吗?”
“吃着呢!”周婆子在一旁回道,她亲自煎药,送到姑娘手上,盯着她一日三回跟吃饭一般吃。
只姑娘不犯病的时候,跟个康健人无异,她也看不出这药有用没有。
这就奇了,葛大夫沉吟,吃了这几日,脉相亦无变化,这药方还无从改起。
吴熳收回手,那药她吃了几天,也隐约感觉不起用。
不过,情有可原,她体内的寒气多半是阴气,普通药物起不到效果也是应该。
原本坚持喝,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万一有用,如今见老大夫面色,估计不见效,那她以后没必要老实吃了,毕竟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
吴熳释怀,葛大夫反倒纠结起来,这位姑娘的情况是否要如实告诉贾家?
婚期临近,此症若根治不了,不知贾家介不介意,若介意,他说了,就坏了这姑娘的姻缘,不说,又对不起于他有恩的贾家。
难怪家里丫头来了一趟,做什么兴头都比以前足了,原来是看到了希望。
女儿这心思,他也难办,贾家已明着表示没那意思,他是姑娘家里,如何能硬着头皮上门问媒,若是被拒,女儿伤心不说,还会影响她以后议婚。
贾家大爷,人才品貌样样上等,有如此青年才俊作女婿,他自然万分满意,且不说对自家有恩,光是支持女子行医这一点,就是极好的,若女儿到他家,想不会被束后院,一身本事也能施展。
可惜……
葛大夫内心挣扎一番,决定如实告诉贾家,也趁机瞧瞧贾家态度,尽早为女儿做准备,不能再空耗下去了。
大夫诊好脉,收拾东西,周婆子引他到外面开方,锦绣方掀了帘幔进去,问起吴熳近况,将太太的关心问候一一带到,吴熳自然也感谢这位莫名对她有好感的太太好意,问候了她的身体及近况。
另外找锦绣要了贾家老爷太太的尺码,准备新妇入门后给公婆的针线孝敬,锦绣自然为老爷太太高兴,将尺寸都写了下来,和两人喜好都写了下来,又问起上次说的胭脂水粉之事。
吴熳拣着作伪装时好用的说了几样儿,锦绣亦记下。
一来一往,拉拉杂杂说了许多,多是贾林氏对吴熳身体的关心。
锦绣边听边观色,见大奶奶确实挺好,便匆忙领命来,又安心匆匆回。
吴家另外两位姑娘看着进出送东西的人,嫉妒得不知撕了几块手帕,不过,有了上一次被父母亲敲打的教训,两人连吴熳面前都不去了,省的难受,倒是予了吴熳前几日许多方便。
晚间,胤礽到家,听了锦绣禀报,“虽葛大夫说脉相不变,但大奶奶面色红润,气色比前几次见好上不少……”
锦绣还留心到大奶奶特意穿戴贾家送去之物,与贾林氏一说,贾林氏更是欢喜。
只胤礽听着那女子面色红润,心想着,能跑出去打人一顿,又悄无声息回去,一点儿痕迹不留,身体、面色当然不错了。
至于葛大夫所言,他亦猜到多半是阴气影响,只想着以后若是鬼差不敢来,善加保养,应是能养回来的。
人安然无恙,便好。
却说陆判这边,正如胤礽猜测那般。
阎王爱惜几百年尽职尽责的下属,文曲星来问罪,只好好搪塞,请他偏殿稍坐,命人叫来陆判,屏退牛头马面及一干鬼吏鬼差,低声喝道,“你糊涂!”
陆判今日一直在查贾琛,来的路上听鬼役说文曲星君到了地府,他便知事发了。
阎王也不需他分证,令他速将七窍玲珑心换回来,物归原主;他自己去刀山火海走一遭,凭他的修为,只算小惩而已;至于那朱尔旦,将生魂拘来,在文曲星面前受上一回刑,也算替那两个被挤掉功名的读书人出气了。
哪知陆判对怎样惩处自己都无异议,但涉及朱尔旦,就不行,对阎王要求,哽着脖子不应。
他与朱尔旦知己相交,时常促膝长谈,抵足而眠,甚为投契,陆判已许多年没同这些日子一般畅快开心过了,罚他可以,动他兄弟不行。
阎王恨铁不成钢,怒道,“不行?你说了能算?比干还在偏殿坐着,你又不是不知他怎么死的,脾气又硬又倔,如今就等结果,你还不愿意?容不得你不愿意!”
陆判只侧过身,昂头不理表明他的态度,阎王也知他的臭脾气,好声劝道,“我已查过那朱尔旦,福薄寿短之命,若没有你给他换心,他就是考一辈子,也考不上秀才!可事实呢?他得了举人功名,成了人人称道的经元,已达命定之所不能及,还有何不满足,你已仁至义尽,犹豫甚!”
陆判不言,他将朱尔旦当作知己,自然得为其考虑后路,若是就此取回七窍玲珑心,那他日后参加书生聚会,文思不涌,作文不通,岂不叫人笑话,也会让人怀疑他的功名来路不正,将来如何立足。
由此,陆判心下又生一计,能否从地府中再挑一颗心,不如七窍玲珑心巧、又比原本的愚木心好,与朱兄弟换上,如此循序渐进,叫人看不出痕迹,慢慢泯然众人,也是极好。
阎王见他不思悔改,竟要一条道走到黑,怒到气抖,“若被人知道,又告你一状,又当如何,你当这地府森规是儿戏吗!”
人?
陆判不是蠢货,他虽脾气暴烈,但也才高八斗,自然能抓住阎王的细微之语,“有‘人’告了我,是谁?”
他就说,朱尔旦再如何,也不能惊动文曲星,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朱尔旦寿数已不足三十年,天上也不过一月时日,他换心时便想着能立马能取回,神不知鬼不觉,如今,怎会这般快就被文曲星君知道?
阎王甩袖,怒视他,怎么着,还想找人麻烦?
见其冥顽不灵,阎王也不多言,唤来牛头马面拖他去受刑,又命鬼差夜间拘朱尔旦来受刑,并令阴律司判官崔钰去将心换回来。
几令齐发,众鬼听令,各司其职,迅速行动。
比干虽对阎王轻拿轻放陆判不满,但念其任职几百年有功劳也有苦劳,小惩大戒便罢,只那朱尔旦一定是不能轻松放过,否则落第书生遭遇不公不知,亦无处申告。
夜间,果擒了朱尔旦生魂来。
朱尔旦正在睡梦中,忽被人扯起来,就见还躺在床上的自己,一时愣住,转瞬就见眼窝青黑凹陷、面如白。粉的鬼差,吓得腿软。
原他痴愚之时,无知无畏,胆大心大,自不怕判官恶鬼,否则他也不会因自证豪放大胆,夜间去背陆判木像,与陆判结识了。
如今读了许多书,知了许多事,自然生了敬畏之心。
见了鬼差害怕,到了阎王殿,见阎王身材魁梧如山,眼大如铜铃,牛头马面形状怪异,殿内刑具罗列,油锅架起,油星四迸,吓得瑟瑟发抖,哪有当初与陆判豪饮时的半分样子。
阎王高坐,瞪着朱尔旦,对如何处置这个小人物,亦是为难,要说上刀山下油锅不至于,简单鞭笞又太轻,恐比干不满。
忽见他腿脚上似附着鬼气,细观,应是受过伤,陆判医治过。
既如此
便发令,“牛头马面听令,扎腿骨伤处穿绳而过,倒悬剑树林一夜!”
令下,朱尔旦如死猪肉一般,被穿绳吊起,挂在刀剑长成的树上,痛不欲生,跟着地府中受刑的众鬼一起哀嚎哭叫。
次日清晨醒来,他已完全忘记夜间受刑之事,只觉腿骨疼痛不已,拉起裤腿一看,本好全的伤处竟生了一大疮,脓血溃烂,比断骨疼百倍,禁不住痛嚎,引来家人,朱家父母才因他康复高兴一日,不想一夜过去,又生怪病,忙着家人请医,不由心疼流泪。【1】
只崔氏立在一旁,帕子捂嘴窃喜。
第二十七回
且说吴熳与乞丐交割清楚, 胤礽又派人盯上朱尔旦。
时他正在教小外甥越哥儿认千字文,小家伙听姑祖父说,舅舅丢下他, 自己出门玩了两三天,两眼满是控诉, 如今一回来就逮着他认字,越哥儿瘪着嘴不说话, 不想理这个坏舅舅。
身为人舅的胤礽丝毫不在意, 他自觉上辈子对弘皙等儿子,都没对这小子耐心,更别说其他侄子外甥甚的。
他真是个好舅舅!胤礽半月来时常如此感慨。
兆吉就在甥舅休息时, 进书房来禀报朱尔旦动向, “朱生忽得了怪病,断骨处生出碗口大的脓疮,溃烂恶臭, 说是须把腿吊起倒悬, 方舒坦一些, 否则痛彻心扉。”
胤礽一闻, 便知地府出手了。
吴家女动手后, 兆吉着人找过给朱尔旦看病的大夫, 大夫说动手之人干净利落, 朱生连块皮都没破,如今忽生此症, 也只地府能做到。
“至于大爷说的人有没有变笨尚且不明。”兆吉回道。
主子让人盯着此事, 多半是信了那朱生被判官换心之诡言, 这让兆吉等身边人都很惊讶,大爷一向英明神武, 如何能被这等荒言迷惑,众人皆不解。
还没确定朱尔旦的心是否换回,胤礽只叫人继续盯着。
不想,午间裘良着人来传话,“我们爷说,‘你那些人收着点儿,衙门这头正愁抓不着嫌犯,你还往上凑’,”原话说完,裘良小厮又恢复委屈口气,苦笑道,“琛爷担待,我们爷一定叫小的这样说。”
胤礽不在意摆手,裘良等友人也不解他之种种举动,但未阻止,如今不过关心而已,他不会不识好歹,只让小厮转告裘良,会注意的。
兆吉就在一旁立着,自然把话传了下去,且不提。
距离婚期只剩十五日时,贾家又热闹起来,盖因这日要上吴家过礼,出发前,贾林氏又一次在院中确认礼单。
只听锦绣展着礼单念道,“礼金千金万银、礼饼一旦、海味八式、三牲鸡两对猪肉八斤、鱼八条、椰子两对、羊酒四坛、四京果各一捧盒、茶叶、芝麻各一匣、帖盒一个,另金项圈、环佩首饰共八十件,四季衣裳共一百二十件,绫锦纱罗等料子共一百二十匹”【1】
每念一样,家人或担或捧,到贾林氏面前走一遭,让太太过眼,直到礼单念完,家人、东西沿着廊下,都快站到院外去了。
贾林氏方稍放心,等来四位全福人,千恩万谢,送人带礼一路浩浩汤汤往吴家去。
路上行人皆艳羡。
吴家捧着交换来的礼书,亦是有些无措,这也太重了,除少了一些上用、官用的妆蟒缎子,与公侯家娶亲比,也不差什么了。
就连刚被全福人戴上金项圈与五凤朝阳珠钗祝福的吴熳也感慨,这恩,能还完吗?
欢喜送走贾家人并吴家回礼后,吴侍御命人将须留在娘家的东西挑出,其余全抬到吴熳院中去,并着嫁妆一齐送回去,钱氏心有想法却欲言又止,不敢违拗夫君。
吴侍御满心欢喜又不安,如今好几处衙门同僚见了他,都贺他喜得佳婿,言辞酸涩,说明贾琛已在为他这丈人走动,可具体什么官职却一直没确实消息,吴侍御心中也打鼓,欲尽快落实,自然对贾家更尽心。
吴熳院中,贾家送来的大小箱笼挤满屋子,周婆子笑得只见牙不见眼,吴熳只取下头上的珠钗和颈上项圈,继续做针线去了,今日贾家来过礼,她才有种紧迫感,喜帕还没绣。
下针时,尽管面色疏淡,心中亦起了几丝波澜,很怪异的感觉,她只安慰自己,可能两辈子头一次结婚,心理不适应。
如此想着,目光落在身侧的披风上,似被电了一下,不常见地躲闪一秒,调转视线望向窗外,赵老三已经许久没来过了,也不知是何情况,要不将这披风还回去,试试她的异能长进了多少
等待迎亲的日子过得极快,贾家已到处铺红挂彩,胤礽也略新奇,上辈子在毓庆宫也许也曾如此忙碌过,但他不知情,待到大婚之日,一起已齐备。
哪像如今,他去到哪儿都被人赶,书房里换窗纱糊新裱纸,下人们说怕挡他光,烦他移步;卧房内安床铺龙凤被撒果,好命人叫他不要急,新婚之夜再进来不迟;母亲忙着命人催妆,又搬嫁妆,给吴家女准备库房,把兆吉兆利兄弟俩使唤得团团转。
他竟落得跟小外甥一般的地步,一大一小委委屈屈缩在小外甥房里看书写字,他还要遭受小外甥的嫌弃,堂堂太子爷何时受过这等气。
猫儿抱着改好的喜服来寻他,居然也敢大胆埋怨他乱跑,爷真是新奇到家了!
且说贾林氏这头忙中有序,先有娘家嫂子寇氏帮忙,临近婚期,两位亲妯娌也上门助她料理筵席之事,倒也松散上不少。
期间,人无法亲到场贺喜的亲朋故旧命人送来贺仪,贾林氏一一回礼,又命人好生招待送礼之人。
一日,她正和寇氏梳理各家回礼单子,外门小子来报,说是扬州林府来人了。
贾林氏这才屈指算算时日,想是当日的信,林海收到,将林家教养、伺候的人送来了,边让人请进来,边与寇氏叙着事情始末。
只没想到,来人竟是扬州林府的大管家夫妻,大管家包鹏在外拜见贾敦,包鹏家的则来给贾林氏和寇氏请安。
“老爷不放心小姐,命我们夫妇一齐进京,料理些杂事。”包鹏家的如是回道。
其姿态低头垂眸,极为恭敬。
老爷收到这位姑太太来信时,生气又内疚,直言自己思虑不周,竟差点儿误了姑娘,对姑太太极为感谢,命他们夫妇上京,一为收拾京中府邸,照料生意,二是让小姐有个依靠,短了缺了什么有人照应,不受那府里欺负辖制。
三日前他们一行到了京中,休整之后,先带礼拜访荣国府,将伺候之人和女先生都送了进去。
虽贾老太君见了老爷的信,面色不好,但老爷此次态度强硬,若是贾府不愿意,便请将姑娘交由姑太太教养,贾老太君终是妥协了。
夫妻俩给姑娘请安之后,方知姑太太家的大爷大婚将近,夫妇二人推测,想是他们出发早,与姑太太报喜的信儿错过了,老爷的贺礼肯定后脚就到,但赶不上婚期了。
两人便询了小姐意见,重重加厚谢礼,作了贺仪,今日送礼上门。
贾林氏听着林家人口齿清晰解释贺礼之事,倒是不甚在意,只说是家中办得急,还要感谢他们有心。
顺手拆了林家人递上来的信件,看完之后愣了一会儿,感慨道,“倒是我狭隘了”
林海在信中写明,确有与荣府结亲的打算,如今得贾林氏提醒,万分感谢,但对目前的贾宝玉极为满意。
他说黛玉性子孤傲又敏感,若将来夫婿真是能撑门楣、走仕途之人,反而不好,那样之人心中装着太多事儿,留给黛玉的心思、时间反而少。
如果一个世人眼中的好女婿,会使黛玉终日郁郁寡欢,那不如就选个志趣相投的富贵闲人,能陪她玩乐,样样以黛玉为先、事事为她周全。
贾林氏信中所述的贾宝玉就很好,将来二人做一对悠然南山的无忧夫妻便好。
有生之年,他能为女儿遮风挡雨,待他百年后,亦会做好安排,到时,只请贾琛这个哥哥代为看顾一二。
至于王夫人,烦请贾林氏先上门谈探探口风,若贾家愿意,就早将亲事订下,防悠悠众口,若不愿意,便严守男女大防,待他另觅佳婿。
贾林氏看完信,又递给嫂子,寇氏看完,长叹一声,“天下父母皆如此,总为子女计深远。”
包鹏家的一听贾林氏自谦“狭隘”,忙解释道,“姑太太这是折煞老爷了,老爷极感激姑太太对姑娘之爱护用心。”说完,又谢寇氏赞扬。
贾林氏笑笑,又想想自个相中的儿媳妇,道,“你们老爷考虑的对,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包鹏家的这才放下心,又闲叙一场,贾林氏命严路夫妇好生招待他们夫妻才算完了。
及至正日子,贾家人人面带喜色,早早起来准备,礼乐也早早响起。
荣府,林黛玉带着王嬷嬷与林家送来的教引姑姑清歌,到外祖母房中告出门,外祖母脸色依旧不虞。
她低垂眉眼,无声抵抗。
昨日她与宝玉来告外祖母,要去姑妈家观礼,外祖母推说婚礼喧闹,人多又杂,她和宝玉身子骨都弱,冲撞了不好,不叫去。
林黛玉就见原本和她一起兴致昂扬讨论婚礼的宝玉,窝在外祖母怀里,顺势就说不去了,她心中顿时生了气。
她知道宝玉素不喜贺吊往来之事,可明明应了她,怎这会子又改了主意,祖母舅母等不去也罢,也不欲她去。
还是从扬州刚上京的姜嬷嬷替她周旋,“老太太容禀,我家大人无法到场亲贺,十分遗憾,一定嘱咐我家姑娘代贺,这父命难违,望老太太体谅。”
外祖母再为她忧,也不能越过父亲去,这才允了,不过一直不怎么欢喜便是了。
昨日晚间,紫鹃也跟着劝,“姑娘何苦惹老太太不高兴,琛大爷和大奶奶那样的名声,谁知真假,万一真冲撞了,身子难受的还不是姑娘,老太太也是为姑娘好……”
黛玉一听,冷声打断她,“快住了嘴,以后再说这话,也不必跟我!”
前些日子,姑妈家里送了喜帖来,这府里流言蜚语就没断过,多是琛大哥哥和未来嫂子命硬,克人之类的。
她心里也曾嘀咕,不过,一次次从姑妈身边的嬷嬷口中得知,姑妈对这门婚事有多期待,对未来嫂子有多喜欢,她就改了看法。
姑妈那般眼明心亮之人,看中的嫂嫂定是不俗的,哪里是这起子小人能懂的,她反而越不信那些话。
林黛玉终于等到外祖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走了,仪门外,接她的轿子已在等。
才出府门,管弦丝竹之音便已隐约传来。
第二十八回
且说林黛玉乘轿出了荣国府, 离鼓乐声越近,行进速度越慢,轿外声音也越嘈杂。
她透过纱窗往外瞧了一瞧, 见车辆纷纷,人马簇簇, 心中略惊讶。
前几日,她在府中偶闻丫鬟婆子们嚼舌根, 具是贾家哪几房不来观礼、哪几房穷得吃不上肉也不愿来吃席, 林黛玉自想着大哥哥的婚礼热闹不起来,若她也不来,姑妈定伤心,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门庭若市的情景儿。
马车、轿子有条不紊往府里进, 入府门前,炮声响、喜乐鸣,并伴着叮当哗啦之声, 原是小厮家仆每人怀里抱一大簸箕, 里面堆尖儿的铜子, 正沿街抛洒, 引孩子、行人争抢。
好热闹, 林黛玉心中感慨, 也替姑妈高兴。
进了府门, 行了好一段方住轿,包妈妈打起轿帘, 扶她下轿, 只见仪门外的宽阔空地上, 落了好些轿子马车,各家太太奶奶姑娘们下了之后, 又有序往外撤去。
林黛玉初到陌生之地,见了这许多人,因着有熟悉的包妈妈在身边,不似刚入外家时那般心慌谨慎,也不怕行错说错,举止大方风流,跟着人群往里走。
忽的,包妈妈停住,携她望着一个方向,“姑娘,姑奶奶和小公子来接您了。”
林黛玉抬眼望去,见一女子牵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迎她走来,含笑望她。
林黛玉这才明白,姑妈总说她“合该是林家孩子”是何说法。
只见那女子长得花容月貌,身条儿弱柳扶风,与姑妈和她极为相似,想来,林家姑娘都是这般模样吧,可惜她少回姑苏老家,见的姊妹不多,黛玉这一想,顿觉寂寞又遗憾。
女子到了跟前,黛玉福身唤了声“姐姐”,女子还了半礼,给她介绍孩子。
林黛玉知道,此是姐姐独子,名唤越哥儿,姑妈说是个古灵精怪的。
越哥儿见小姑姑,简直像见到了小版的母亲,小小个人儿学着大人模样打恭作揖,身形还不稳,晃晃当当的,可把黛玉喜坏了。
垂眼望着玉雪可爱的小侄儿,林黛玉想起早夭的弟弟,心中酸涩,若弟弟像侄儿这般健康长大,定也如此灵动讨喜。
直到肉肉温热的小手,攥住她常年冰凉的手指,黛玉方收回情绪,是了,今儿是大哥哥大喜之日,不该想这些的。
随后,姐妹并肩而行,有问有答,伴着越哥儿俏言插科打诨,三人有说有笑,带着身后的丫鬟婆子们进了内院花厅。
临近吴家门口,贾家人开始奏乐鸣炮,身骑高头大马的贾琛,只见被人抱着走在最前方的大雁一惊,发出“嘎嘎”叫声,心中好笑,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往外冒。
吴家亦如贾家一般,到处铺红挂彩,闻得炮声响,傧相、家仆早已准备好,引着新郎官进门祭拜吴家先祖,见过岳父母及亲眷后,方去接新娘子。
只那堵门的亲兄弟、堂表兄弟们着实不成器,季闻裘良等一众“纨绔”做了万分准备,却连一分都没施展上,颇为遗憾,几人只商量着,等今晚,将这力全使在闹洞房上。
吴家堂表兄弟们也很无奈,吴侍御夫妇千叮咛万嘱咐,做做样子就行,生怕女婿娶不走女儿,不过,想想自家堂表姊妹的名声,也是!万一真娶不走怎办?遂不敢为难。
至于亲弟弟,跟这个姐姐不亲。
长姐幼时长在祖父母跟前,半大年纪进宫,回家后一直“躲”在屋子里,他们除了从她手里哄点儿东西,也没甚交集,哪来恁深感情不舍她出门子,自然应付应付就过去了。
胤礽就如此容易到了吴熳门前。
吴熳这头,天不亮便被叫起,换嫁衣、绞面,听全福人边上头,边念那耳熟能详的吉祥话,明明上辈子演过不少次的场景,本该从容以对,如今却略有几分不自在。
及至喜婆听得屋外人声嘈杂,知是新郎官来了,急忙为她盖上喜帕,牵至门前,帘栊掀起的那一瞬,吴熳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红布掩面,她却在无数中寻到那一道特殊,一如那日山上,看似温润实则霸道。
被如此注视着,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因人多而反射性绷起的手指也松了松。
胤礽自也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伏在喜婆背上,一如当日山上,她被老仆背走,只那时披风裹身,如今喜帕遮面,明明只见过那一次,女子的面容却在眼前清晰浮现。
两人在众人的道喜起哄声中,出了吴家门,胤礽听得喜婆叫她哭,她毫无反应,他忽的想起那日仰面望天时她淡漠冷静的眼神。
女子被送入轿中,傧相赞礼,他骑马绕轿三周,终于回程。
贾家,林黛玉随姐姐林雅茹进了待客花厅,里面坐了许多姑父与大哥哥故交友人家的女眷,只少数贾林两家人。
林家来人少,是因在都中及附近几地族人少,而贾家人少,可能只是单纯忌讳,林黛玉想起荣府中的舅母嫂子,及那些闲言碎语,只恼这些人偏听偏信。
不过意外的,她竟见到了东府的珍大嫂子与蓉哥儿媳妇。
婆媳两个在人群中穿行,似珍大嫂子正在给蓉哥儿媳妇介绍面前的夫人太太,也似两人正在帮姑妈招待人。
林黛玉只看了两眼,便被姐姐引着见了到场的林家人,伯娘婶子姐姐们,无一不夸她长相标致,气质不俗,不愧是他们林家的姑娘,态度亲昵怜爱。
黛玉这才终体会到林家人对幼年子嗣之爱护,即使不知隔了多少辈的远亲,待她,也比亲舅母真心、用心、亲近。
还有,她今儿可算知道了,“像林家的姑娘”是个好夸词,林黛玉边心酸想哭,边又想笑,五感交杂。
贾林氏今日实在忙,亏得亲朋故旧都是体谅人的,都道让她只管忙她的,她们自己会找乐子,这才抽空见了见黛玉。
看她眼里都是笑意,也不嫌闹,心下稍安,带她见了几位林海信中提到的世交家的夫人,那几位也带了家中姑娘来,正好给黛玉结几个手帕交,将这世交之情延续下去。
果然,书香世家的姑娘兴趣爱好都差不多,不一会儿子就聊到一块儿去了。
你问问我读了哪几本书,我问问你那诗何解,见解多相同,可不就欢喜,迅速熟稔起来。
花厅中的夫人太太们也乐见其成,赶了一众咭咭呱呱的小姑娘花房里说去,省的吵得人头疼。
林黛玉似遇到了一群惺惺相惜的知己,联诗作对、讨论学问,将宝玉都暂抛到脑后去了,颇有几分乐不思蜀的意味儿。
不多时,听得外头炮声隆隆,敲锣打鼓,丫鬟们欢喜跑进来知会:新娘子接来了。
小姑娘们兴趣更浓,牵着手一涌而出,观礼去了。
贾家门前,胤礽下马,取过喜婆手中牵红的一头,听着傧相赞礼,引新娘下轿。
此间婚仪少了满人射轿、跨马鞍的习俗,胤礽颇为遗憾,不过又想吴家女身手不错,那虚礼似也不甚重要。
吴熳眼前一片红,耳边人声鼎沸,只跟着手中红绸牵引,跨火盆、踩瓦片,步入正堂。
正堂右边,一众小姑娘们隔着屏风探头观礼,黛玉静静立在一旁,手里温温热热的,小越哥儿又来了,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说,娘亲让他来照顾小姑姑,逗笑了姑娘们,偏他没知没觉,挺着小胸膛,神色严谨认真,黛玉不觉露出笑意,只觉暖心。
新人进堂,林黛玉这才隔着屏风,见到了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的琛大哥哥,也才明白宝玉所说,琛大哥哥不似贾家其他叔伯兄弟是何意。
黛玉少见过几个贾家年轻一辈的兄弟子侄,大多眉清目秀、白皙文弱,大哥哥确与他们不同,面容俊美逼人,身材挺拔颀长,站如松,气如竹。
林黛玉恍惚想,似琛大哥哥这般的,才是武将起家的开国国公府子孙应有之样吧。
她目光流转,落在一旁的未来嫂子身上。
一身凤穿牡丹嫁衣,艳丽荼蘼,虽不见面容,但光立在那儿,便有一股子气度在,身量也较一般女子高些,与琛大哥哥正相宜,如此一看,端端是一对璧人。
黛玉暗道,难怪姑妈那么满意。
堂中,新人在傧相指引下,拈香祭拜神主与祖宗牌位。
林黛玉突觉右边身子一坠,原是越哥儿忽然蹲了下去,正伸头往新娘子盖头底下看,引得姑娘们皆拿帕子捂嘴笑,黛玉也忍俊不禁。
姐姐这才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低声说道,“小笨蛋,急什么,一会子上新房里看去。”
越哥儿嘟嘴委屈道,“现在就想看嘛……”
又引得姑娘们一阵笑。
那头,胤礽低头叩拜,再起身,便见一金光闪闪英灵抚须站在牌位后,望着他和吴家女不住点头,似很满意。
胤礽无奈,每到年节祭祀,逢他上香,这位祖宗就来享香火了。
这也是他为何知道紫气能引来文曲星的原因之一。
离胤礽最近的吴熳,先察觉到胤礽情绪起伏,又感觉前方香案上似乎有异样,轻轻扯了扯手中牵红,似问又似提醒。
胤礽默契轻扯回应。
吴熳一愣,她似明白此是“没事”之意,心中又生怪异。
拜完祖宗,便是正式拜堂。
贾敦贾林氏一身吉服高坐,满脸喜悦,心中欣慰,及至傧相那声“礼成”赞出,夫妻二人方将心彻底落回肚中,儿子的婚事终于成了。
随着新人被送入洞房,外间开席。
新房内,新郎新娘端坐床上,听着全福人指引,丫鬟们捧着莲子花生等物撒帐,然后新郎掀盖头,见了新娘,众人屏息。
眉如黛,肤如雪,唇如梅,这位全福人贾家这边近亲,头一次见吴熳,只满口赞叹、恭喜胤礽,“新郎官好福气啊!”
胤礽见了,也恍神一瞬,她与那日见到又不同。
时她未施粉黛,阴气入体,被冻的唇色发白,只唇心留一点粉,凄楚素净;
今日一身艳丽红嫁衣及红唇,荼靡秾艳,再配上那双清冷淡漠的黑眸,极致对比,胤礽竟像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喉间干渴。
食指紧紧按住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方未露异样。
两人遵礼饮过合卺酒,外间已开宴,他须去应酬,叫来兆利传饭与她,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院里就有那群“狐朋狗友”使人来催,“琛爷,您快出来呀,您再不出来,我们爷就要提前来闹洞房了!”
第二十九回
且说“狐朋狗友”们逗趣儿, 故意使人来催请胤礽,胤礽无奈,与已成他妻子的女子默契对视一眼, 方出了新房,嘱咐廊下的兆利好生伺候。
饭菜很快送来, 周婆子用小碟挑拣几样,置于小几上, 将小几搬到新床上, 供姑娘受用。
吴熳看小几上各式菜品就一筷子,饭也只两口的样子,寂黑清冷的眸子无声控诉周婆子。
末世人本就对色香味俱全的新鲜食物有执念, 可吴漫有个小鸟胃, 纵吴熳脑子里不停发出“还想吃”的信号,吴漫的胃袋也装不下,因而, 她每日进食就很少。
今儿, 周婆子竟然连她的小鸟饭量都不能满足了。
周婆子哭笑不得, 姑娘有时候比庄家女还像庄家女, 仿佛八百年没吃过好东西, 对吃的也太执着了, 可今儿确实不能多吃, 忙劝道,“姑娘忍上一忍, 今儿要坐福, 若是吃多喝多了想出恭, 就麻烦了。”
到洞房前,新娘不能下床, 更不能到“污秽之地”出恭去,不见她连汤都没盛,茶水也只倒了一口,就给姑娘润润嗓子。
吴熳无言,默默拿起牙箸夹菜,珍惜地小口小口吃起来。
这些现代人眼中的封建习俗,在这个非物质世界灵验不灵验的,还真不好说,只能守一守,否则,真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带给了贾家,就糟了。
至于那大桌饭菜,吴熳不能吃,也不叫它浪费,命周婆子祖孙用了。
饭毕,黑丫伺候吴熳漱口、盥手。
忽见一小孩蹿了进来,一下子扑到盘腿而坐的吴熳身上,肉肉热热的小手扶着她的膝盖,要不是他嘴里喊着“舅妈”,吴熳就条件反射,把他提起丢出去了。
末世里,可怕的不止是丧尸和变异动植物,人亦很可怕。
吴熳遭亲近之人背叛过,对人很抗拒,更不会允人随意靠近自己。
就连周婆子与黑丫,都是吴熳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才慢慢让她们近身伺候。
刚到庵堂那几日,庵堂里没多余房子,主仆三人只得睡在一个房间里,吴熳整夜整夜精神紧绷,根本睡不着,白日里无人时,才小憩片刻,但周婆子祖孙一靠近就会惊醒,身体自动进入备战状态。
周婆子自然也发现了,不过只当姑娘是被那无赖吓怕了,还没缓过劲儿来,总想着她们祖孙守着姑娘,姑娘可能渐渐就忘了、不怕了。
阴差阳错,主仆三人居然也磨合好了,成了如今模样。
末世里的孩子也很危险,尤其是像这样不由分说,像个小炮弹一样向你冲来的。
吴熳垂眸,只见怀里五官精致的小男孩,仰头眼睛亮闪闪望着她,惊讶道,“舅妈,你真好看!”
说着,小男孩便要踢掉脚上的小鞋子,往床上爬,这可把周婆子吓了一跳,忙过来把他抱起,离开床边,哄道,“哥儿,新床不能爬。”
大婚之日的新床,除了新郎新娘,谁都不能坐的。
越哥儿不理解,被陌生婆子抱起也不怕,只指着床说,“能,和舅舅一起睡过”
周婆子听出来了,这小小哥儿是压床童子,还是姑爷的外甥,便耐心解释道,“昨儿可以,今儿不行了,我搬个大椅子来与哥儿,垫上厚厚的垫子,就跟床上差不多,咋样?”
越哥儿虽不明白今儿为什么不行了,但对周婆子的提议也能接受,点点头,周婆子遂叫黑丫去搬椅子。
黑丫到外间搬椅子时,见一婆子进来,叫住她,“姑娘,去跟大奶奶通禀一声,表姑娘来给奶奶见礼。”
黑丫点头,快速将椅子搬进去,边铺垫子,边回了外间来人的事儿,吴熳叫她请人进来。
只见一长相标致的七八岁女孩,领着两人进来,见了她,三人皆福身,女孩道,“妹妹黛玉,见过嫂子。”
吴熳听得她名字,愣了一下,方想起,她的婆母好像是姓“林”来着。
林黛玉?
吴熳略惊讶,原只以为贾琛家是贾府近亲,红楼中的背景板而已。
没想到,他家与红楼梦主角林妹妹居然有关系,林妹妹甚至亲自登门道贺,这可是原著里没写的剧情……
吴熳脑中虽想了这许多,面上却不显,不能起身还礼,她欠了欠身,命黑丫再搬一把椅子来。
林黛玉坐下,才细观起这位嫂子面相,暗暗心惊,若说琏二嫂子是“神妃仙子”,那琛大嫂子就是月宫仙子,通身清冷寒寂藏都藏不住。
不过,容貌气质却是与大哥哥极相配的。
越哥儿见小姑姑终于到了,极为开心,不过想起“正事儿”,自个从椅子上滑下来。
他的奶娘跟着林黛玉一起进来,就站在身后,突见此状,忙在后面扶了一把。
他又扑倒吴熳腿上,问吴熳,“舅妈,越哥儿可人爱吗?”
可人爱?
吴熳不明所以,但见他粉雕玉琢,说话童趣,应是许多人喜欢,确实称得上可爱,便点了点头。
小朋友藏不住情绪,开心表情立马上脸,又问,“那舅妈爱我、疼我吗?”
这吴熳还真不好回,初次见面就疼啊、爱的,说出来怕也没人信,但见孩子极为期待,吴熳想着自己是来还贾家恩的,自然要对贾琛的子侄好,便又点了头,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舅妈能让舅舅给越哥儿兔兔鸟儿吗?”小朋友双手张开,似在比划那鸟有多大。
吴熳虽不知此中有什么逻辑,但……
兔兔鸟儿是什么?兔子和鸟吗?
她听不懂,清冷的眸子与林妹妹对视,似在询问。
林黛玉同样不懂,捏着帕子,对嫂子摇头,两人再看奶娘。
奶娘同样摇头,来贾家这一月,哥儿都是大爷带着,她白日里没有近身伺候,还真不知道这“兔兔鸟儿”是什么鸟。
“鸟儿叫什么?”吴熳直接问小朋友。
“兔兔鸟!”小朋友面容笃定,又比划了一次,似不懂舅妈怎听不明白。
吴熳努力搜寻着吴漫的记忆,好像没有一种鸟叫这名字。
“应是兔鹘吧。”此时,一女音兀入。
房中几人皆看向她,原来是林黛玉带来的教引姑姑清歌。
吴熳望着她,从她们进来始,吴熳就觉此女面善,吴漫应该见过。
只见她亦对着吴熳行礼,“姑娘大喜,可还记得奴婢清歌。”
吴熳这才恍然,是了,先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清歌,只好几年不见,她老态了许多,吴熳一下子竟没认出来。
“姑姑安好?”吴熳欠身还礼。
清歌只笑答,“好。”
林黛玉看着两人来往,惊讶嫂子竟然认识清歌姑姑。
父亲来信中说,姑姑是从宫里出来的,如今落了难,才会被父亲请了来与她做教习,虽顶了教引姑姑的职儿,但让黛玉当她作女先生尊敬。
小朋友不知大人之间的官司,听得有人说对了名字,忙拉着吴熳的嫁衣,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个。
几人的注意力这才转向他。
可兔鹘是猛禽,确实不适合如此年纪的孩子,贾琛可能原本就不打算给,这机灵孩子才求到吴熳这里来。
林黛玉陡一听说越哥儿想要鹰,也吓了一跳,太危险了,为了转移他注意力,便道,“姑姑那里有会念诗的八哥,赠与越哥儿可好?越哥儿还可教它说话……”
谁知,小朋友听到有会说话的鸟儿,另一只手拉住林黛玉的裙角,霸气说道,“都要。”
林黛玉似没想到这发展,为难起来。
吴熳出声解围,“舅舅为何不给你?”
小朋友瞬间委屈巴巴,“要认完千字文才给。”
吴熳一听,缓缓从他手里抽回嫁衣裙摆,老神在在说,“舅妈听舅舅的,等你认完千字文再给。”只亲口认下小朋友口中的“舅妈”称呼,她心情略怪异。
小朋友马上反驳,带了哭腔,“可季哥哥不用认,也得了……”
吴熳和林黛玉都不知“季哥哥”是谁,奶娘知道,忙安慰道,“季家哥儿六岁了,听说四岁启蒙,如今定是认完了千字文的。”
越哥儿听了更委屈,拿起腰间挂着的小金玉算盘,短指头扒拉扒拉珠子,委屈道,“可是一千字好多啊,越哥儿学不完!”
吴熳低头,看到他竟真的在算盘上拨出了一千的珠子,心中略惊讶,清泠的声音暖了几分,“越哥儿识数?”
“嗯!”小朋友点头,晃晃手里的小算盘,算盘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那从壹到拾,会写吗?”吴熳又问。
小朋友摇头,她伸出手点点算盘上的柱子,“这是佰、仟、万,认识吗?”
小朋友骄傲点头,认识!
“越哥儿看,壹到拾、加佰仟万,就有十三个字,再加上越哥儿的名字等等下来,每日就可以认识好多字,我与你舅舅说说,不认千字文也行,只要越哥儿能读能写一千简单字,便将把兔鹘给你,好不好?”
林黛玉在一旁听的想笑,千字文里都是最简单的字,越哥儿要是能读会写一千字,那千字文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嫂子真促狭,跟清冷的外表完全不一样。
于是便也附和道,“姑姑的八哥,不用等越哥儿认一千字,只要识得一百就送你。”
小朋友掰着短粗的小手指计算,按照舅妈说的,那他确实一天就能认好多好多字,马上就学到一百、一千了,也就不缠着姑姑舅妈要了,他自己能挣到,小胸脯又骄傲地挺了起来。
众人见了想笑,但都忍住了,吴熳和林黛玉逗他说起别的事儿,越哥儿很快转了注意力。
午间神倦,林黛玉与越哥儿终究是孩子,瞌睡一会子就上来了,吴熳让周婆子取了两个匣子来,作见面礼,赠予他们。
都是吴熳在庵堂时雕的小玩意儿,林黛玉的是一盒十二生肖,原想送她一套十二花簪的,不过她年纪尚幼,还没留头,花簪用不上,便换了一套十二生肖。
越哥儿是一盒小鸟,各种鸟类都有,他喜欢的鹰也有。
吴熳说,“桃木雕的,不是多好的好东西,拿着玩儿吧。”
林黛玉捧着栩栩如生、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本就惊奇喜欢,又听是嫂子亲手雕的,更觉珍贵,福身道谢。
小朋友的欢喜表现直接了许多,道过谢后,让奶娘取了一只在手上,跟逗真鸟一般的玩。
两个孩子走后,吴熳也靠在床柱上养神。
末世里娱乐少,异能者大多纸醉金迷,吴熳毁了容,性子又孤僻,与那些人格格不入,便找了个手艺人学木雕。
末世前,不管是兴趣也好赚钱也罢,这玩意儿很多人学,但末世后,手工艺不能当饭吃,那位老师傅见吴熳愿意拿珍贵的食物作学费,掏箱底地教她,生怕她哪天不学了,家里的口粮就断了。
吴熳没休息多大会儿,院中突然喧闹起来,原是闹洞房的来了。
只古代闹洞房,没有现代花样那么繁多,吴熳与贾琛亲戚友人家的女眷见过礼,大家一齐看着众人为难贾琛。
吟诗作对、行酒令、绕口令,唱曲儿,贾琛一一都应付了下来,终于在晚宴时,将人全部送走。
贾琛仰躺在床上,脸上覆着一块热毛巾,直到贾林氏命人送来醒酒汤,他方起来喝了半碗。
吴熳坐在一旁,见他脖子眼尾都喝红了,但眼睛依旧清明,可见酒量不一般。
众人皆知他“醉了”,晚席便也不用他作陪,夫妻二人便在新房中用了饭。
之后,伺候之人皆退出去。
大红撒金帐子放下,床帷里被烛光映的通红,两人四目相对,一切都顺理成章。
一次事毕,胤礽只觉多年积压尚未得到释放,又覆上去。
吴熳亦然,到这个世界两个多月,她一直压抑着戾气和杀心,得不到宣泄。
第二次两人尤为激烈,吴熳只觉贾琛在她耳边的呼吸声,从她耳后的皮肤毛孔渗进脑子里、心里去了。
她想逃离这呼吸,别开脖颈面庞,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恍惚忆起昨晚,钱氏到她屋里塞避火图,脸红耳燥含糊了两句,“实在不行,也哼两声”
反正就是千万讨好贾琛的意思,吴熳眼神愣愣地望着帐子晃动荡漾出的波纹,好像不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结束,两人都有些失神,胤礽酒喝的多,不一会儿就迷糊了。
只吴熳身体很累,但精神却放松不了,有人离她这么近,她睡不着。
突然,阴气噬体的感觉袭上身,痛感与寒意比以前强百倍,吴熳忍不住颤抖,牙齿咬得咯吱响,连刚迷了眼的胤礽都被惊动了。
第三十回
且说房事毕, 吴熳精神紧绷,无法入眠,突而感觉体内阴气似被驱赶一般, 扎骨穿缝乱窜,冷似寒风侵肌, 痛似斧凿裂骨,叫她难以自抑, 浑身乱战, 牙齿咯吱,惊动了方星眼微朦的胤礽。
胤礽忙撑起半边身子查看,原以为女人受不了情事激烈, 身上难受不适, 心中惭愧,不想,见人缩成虾米状, 颤抖不已, 他急忙扬声, “兆礼!”欲叫大夫。
哪知吴熳却伸手拉住他, 声音颤抖, 制止道, “不用”
一般大夫应看不了, 不用折腾了,动静闹大, 惊动了人, 白白引得贾琛父母担心, 无法安眠,这样不好!
胤礽蹙眉, 似不赞同。
吴熳方忍痛解释道,“应是好事。”
虽然疼痛冰寒难忍,但她能感觉到,阴气正被不断挤压空间,甚至排除体外,确实是好事。
胤礽见她唇瓣逐渐苍白,面色又似那日被勾魂锁上阴气侵体后的模样,似明白过来什么,靠近她,手指摸了摸她头上,不知是房事所致,还是疼出的薄汗,“冷吗?”
突然的亲近,叫吴熳瑟缩了一下,并未出声,只眨了下眼。
实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她得咬住牙关,否则惨叫、呻。吟声就要脱口而出了,吴熳不想这般狼狈模样被人瞧见。
胤礽眸色微沉,将龙凤喜被拉高,盖住两人,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他自小练武,体热,比被子应有用些。
如此,两个汗津津的身子贴在一处,也顾不上什么黏腻、难受的。
只不过,须臾,胤礽的身体又起变化,他只暗恼身体不争气。
吴熳又疼又想笑,伸手轻轻摩挲了下他的腰。
胤礽也不知才见过两次面的人,到底何来的这默契,他竟一下就理会其中之思,垂眸,咬牙低声在女子耳边道,“爷是禽兽吗?”
人都这样了,他还来?
吴熳没忍住“呵”了一声,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她只是模糊有个猜测,想试试对不对罢了。
这些阴气沉积在她的体内,只要阴差不来,便一直都好好的,可今日突然失控,又在行房后,她不由怀疑“阳克阴”。
可能是他的阳气冲击了她体内阴气,或者说,是那些鬼差口中的“紫气”。
既他又有意,吴熳便觉试验一次也无妨。
可惜,胤礽不是禽兽,只强压着,将人搂紧了些,想转移思绪,可又转不开,手下肌肤似凝脂滑玉,不停地提醒着他。
也不知怎么长得,看上去削肩细腰,实际搂在怀里,骨瘦肌丰,该长的地方一样不少。
忽而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胤礽仰面,感慨这辈子真是憋坏了,霁月光风的太子爷,也在意起床笫之事。
吴熳可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只觉越来越疼,像被冒着寒气的细刀凌迟,连外层皮肉都开始疼起来,胤礽搂在她身上的劲力,加重了疼痛,她开始挣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开!”
“呃啊!”终是没忍住,痛呼出声。
胤礽才闻言立马放开,就见人汗如雨下,晕湿头发,在床上痛苦翻滚,衾褥瞬间褶皱,绝美的脸庞偶露几分狰狞,眼中的戾气煞气四溢。
胤礽皱眉,忽而耳边又起“噼啪”细炸裂声,突见吴熳身边有火星迸射,而后“哄”一声,蔓延出一条亮白如正午日光的火练,转眼又燃成一团篝火,将吴熳裹在其中。
胤礽大惊,伸手去扑,却没感受到火焰该有的热度,而吴熳除了疼痛翻滚外,也不见被灼伤。
他想起鬼差口中的“异火”,想来就是此火,可这火中偶尔被烧得变作黑烟的东西是什么?
胤礽脑海中闪过某种猜测,迅速调动身上紫气,混入白火中,两色交融,黑烟果然变多了。
看来猜对了,异火烧的确实是阴气,只这白火不如紫气强劲些,紫气一加入,阴气消耗就更快了。
吴熳看不见胤礽做了什么,她只觉疼,疼得满心暴虐,充斥着破坏欲,烧了!把一切都烧了!
胤礽见吴熳抓住被褥的手指挣得指节发白,不长的指甲似要折断,便想上手帮她松开,刚一碰到人,就见那满是寒光戾气的眼神急急冲他射来。
戒备、冰冷、杀意,胤礽一一读出,却不觉危险,反倒身上已平息下去的欲。望骤升,喜欢,他喜欢这样的眼神。
胤礽慢慢侧躺回去,伸手试探着,一步步一寸寸将人重新搂回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紫气燃掉的黑气有多少,吴熳慢慢安静下来,理智也渐渐回笼。
她松开咬酸的牙,全身瘫软,眼神清明又冷静,望着胤礽说,“你能看见这火。”气若游丝。
语气是肯定的,她没疼得失去意识,自然见到了胤礽想扑火焰的动作。
胤礽注视着她头上的汗珠,伸手抹去,“嗯”了一声应下。
至此,两人算是将那日在山上都见到鬼差、听到鬼差之言之事,摆在了明面上。
吴熳轻轻阖上眼,思考着这恩如何还才够。
胤礽垂眸,目光划过她苍白凄美的面容,落在只剩一点粉的嘴唇上,心想还是红的好看,行房时,他染上的红色也好看,遂低头,吻了上去。
吴熳眼皮微动,轻启嘴唇,享受着劫后余生的欢愉,帐内气氛缱绻。
而房外被胤礽叫来的兆利,一直候到四更天,才得了大爷叫水的吩咐,可被这十月的寒风吹惨了!
五更声响,胤礽起身,刚想出去叫兆利告知父母,将敬茶请安时间推迟,不想衣角被人拉住。
“我能去。”
身边人一动,吴熳就醒了。
今日不光是给贾琛的父母请安敬茶,贾家的叔伯长辈也要认亲,贾琛的母亲待她极好,吴熳不能失礼,叫她失了脸面。
何况,她除了身体疲软一些,确实好了很多,没有阴气入体后,动弹不得的症状,她能去。
胤礽认真打量,见她确实不勉强,两人方起身,命人来伺候盥洗。
黑丫端水进来,两人洗脸漱口毕,胤礽便到外间,由猫儿伺候穿衣,吴熳这边,她只叫周婆子帮她把衣裳取出来,自己换上,坐在梳妆台前梳发。
胤礽穿戴好进来,见吴熳灵巧的十指翻飞,发髻渐成,而婆子小丫头则只站一旁候着,心中留意。
祖孙二人见他进来,退了出去。
胤礽只瞧她对镜抹了几下,便双唇嫣红,双腮白里透红,与昨晚的苍白,判若两人。
他不禁怀疑,锦绣那日从吴家回来,所回的“面色红润”,是不是如此抹出来的。
他不禁凑近看,颜色恍若天生,且香气扑鼻,胤礽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吮掉了大块口脂,突然想起西府那个宝贝疙瘩喜欢吃人嘴上胭脂,原来是如此滋味。
吴熳被他突然动作,愣了一下。
总觉得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好像有偏差。
她对此人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日,他看她的眼神清明又理智,一点儿不像会沉迷女色之人,可从昨儿到现在的表现来看,好像……不太对。
胤礽若知她想法,定会告诉她,对妻子与陌生女子如何能一样,何况是如此感兴趣且满意的妻子。
两人打理好,一起出门,胤礽陪她慢慢走,进了正院,贾敦夫妻方从侧厅中出来高坐。
没有父母等儿子儿媳的道理。
按程序,先将元帕示公婆。
虽羞人,但对吴熳来说是好事,借由今日在场的亲戚、下人,将她婚前乃完璧之身传出去,破了那“失贞”的流言。
又有昨日婚礼之声势盛大,不少勋贵、清流官宦人家到场,也是告知世人,贾家极重视这个儿媳,且娶得光明正大,无搅合朝堂之心,亦不信那些市井流言。
小丫头们准备好蒲团和茶水,胤礽吴熳方跪下请安、敬茶。
吴熳送上为翁姑做的鞋袜,贾林氏极欢喜拉着俩人,嘱咐他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后,赐下礼物。
胤礽从中取了一只钗为她簪上,以示对婆母所赐之物的喜欢,这奉茶之礼方完。
之后,又向家中长辈请安,胤礽的四位亲叔伯并伯母婶子,夫妻二人一一请安奉茶。
再是堂兄弟嫂子弟媳妇、未出嫁的堂妹,他们见礼,同辈还半礼。
又见过胤礽舅母寇氏及表姐表姐夫,才是小辈们向他们夫妻见礼。
昨儿,周婆子早已找兆利打听了贾家一共多少晚辈,打点好了金玉礼物,如今一一送出。
最后是一家子早膳,这日,本该是由儿媳伺候婆母的,但贾林氏只让吴熳盛了一碗粥,便推她坐下。
伯母婶子们都道吴熳是个有福的,遇上这么个好婆婆。
吴熳心中也是这么想,贾林氏对她,确实好的过分。
而吴熳一桌上的隔房妯娌们,只笑着打趣几句,可就不敢夸她有个好婆婆,若是夸了,岂不是就说自家婆婆不宽和,万万不能的。
早膳后,将亲戚送走,这大婚方算是完了。
贾林氏让他们赶快回去休息,听说昨儿小两口儿竟闹到四更天才叫水,她想想都觉脸红,睇了不知轻重的儿子一眼,若不是儿媳在场,她还想上手捶两把。
她也是大伯小叔晚辈们上门后,才从厨房管事那里得知此事,不然就着人去各家通知,晚些再来了,贾林氏气得掐了一把自家夫君。
出了院门,胤礽也不陪吴熳走了,没了顾忌,他一抄手抱起人,一径往院里去。
将她放到床上,叫她再睡个回笼觉,自己则歪在炕上看书。
这大兴立国近百年,也出了不少能人异士,胤礽未看过的书不少。
光说这四书的注解,便有许多新意,他并不托大,没觉得大清作为此间世界的源头、自己本身也学富五车,就有多了不得,学无止境,他亦需采百家所长。
吴熳见人离得远,鼻尖又是披风上熟悉的木质香,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闭眼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