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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第二十一晚

    ◎就瞎聊一堆。◎

    21

    演唱会开始安检入场前, 场馆外很是热闹,沿街走几步便看到一个摊位,卖水的、卖应援棒的、帮歌迷化妆的。

    姜织举着手机和老爸视频,转着手机镜头挨个给他介绍自己的同学。

    沈译驰蹲在路边系鞋带, 不知情的情况下只露了个后背入镜。

    姜织只是随便跟家人分享一下, 让对方不要担心, 镜头一带就过,姜国山却看得认真。

    沈译驰起身时, 姜织视频到尾声,正好挂断。沈译驰看她一眼, 问:“你刚才叫我?”

    姜织翻着群里大家陆续发来的照片, 手指划着屏幕, 群里的照片没一会儿就翻到最顶,解释:“在跟我爸视频。他夸你穿衣品味好。”

    沈译驰哦了声,心说只一个背影能看到什么。

    姜织保存了几张,记起几个人拍合照用的是吴桐雨的手机,偏头在不远处找到她,让她把合照往群里发一下, 然后继续跟沈译驰闲聊:“你站这么远还能听见我说什么?”

    沈译驰边走边把近处的一个不知谁丢的烟头踢到垃圾桶边上, 手插在夹克口袋里:“……我听力比较好。”顿了下, 他表示,“不是刻意听的。”

    姜织不介意偷听不偷听, 注意力落回手机上,吴桐雨应完立马行动,但周围人挤人, 网络状况不太好, 姜织等了会才加载完照片:“没讲你的坏话。我从小到大交过的朋友, 我爸都认识,比我还了解对方。”

    沈译驰盯着她一心看手机,心说,他就一点都不特殊呗,玩手机都比跟他聊天有意思是不是。

    姜织将几张合照挑了一遍,打算将大家形象最好的一张转发给姜国山,正要点最后一次确认键时,似有所感地抬头,见被沈译驰正注视着她的手机屏幕,出于礼貌说了句:“我把大家一起拍的合照发给我爸,你不介意吧。”

    沈译驰一直盯着她划照片的动作,一张接一张,每张都要放大缩小地仔细看一遍。

    闻言,他抬头看眼姜织,明明是个连招呼都不用打的行为,被她如此兴师动众地盯着征询意见,把沈译驰整不会了。他动了下肩膀,移开视线随便看了个方向,说:“我无所谓。”

    有什么好问的,他还能说不行?她怎么不问问周淮问问方时许?

    这时姜织被吴桐雨叫去,一起拍照片。两个女生换了几轮动作,隔了段距离的周淮似乎要用充电宝,就近叫了声沈译驰:“我怎么找不到了,你问问姜织在她那里没。”

    沈译驰:“你自己问她。”

    周淮莫名其妙地看他眼,往这边走:“你这什么反应,人姜织惹到你了?”

    吴桐雨护犊子雷达滴滴滴发出警报,冷冷地瞪过去,附和了句:“就是,人姜织怎么惹到你了?”

    沈译驰:“……”

    姜织站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远,自然能听到,从包里找到充电宝,拿给周淮:“在我这,给。”

    把东西递过去后,姜织偷看了沈译驰一眼,周淮和吴桐雨一句接一句的话给她提了个醒,沈译驰好像突然不开心了,是因为自己把他的照片往外发吗?

    她清楚知名度高的人,自尊心强,多少都有些包袱在。

    要不跟他强调下,只是给她爸爸看,不乱传。

    思来想去,最终姜织决定,只给姜国山发了几张风景照,没发带人物的-

    演唱会准点开始,日落月升,气温降了,丝毫不影响现场歌迷高涨的气氛。

    结束时,吴桐雨嗓子唱歌唱哑了,被前排演唱会偷偷准备了戒指告白的情侣感动疯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从场馆出来,冷风一吹,吴桐雨觉得脸皱得难受,当即把衣领拉到最顶:“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提醒我拿了个厚外套。”

    姜织心说多亏沈译驰提醒:“你不是说要去厕所吗?我在这等你,免得他们出来找不到我们。”

    近九万人潮水似的涌在场馆各处,他们七个人原本前后脚往外走,结果一会儿冲散几个一会儿冲散几个,这会儿谁也不知道谁的情况。

    姜织正准备在群里问问找个集合的地点,刚一解锁,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冯敏的。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一整晚都没表现得多亢奋的姜织,这会儿只觉肾上腺激素疯狂分泌,大脑嗡一下,瞬间空白。

    沈译驰出来时,看到落单的姜织。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站在人来人往的人流中,像头迷路或者犯错的小鹿,耷拉着脑袋发呆。

    眼看一个路过女生头顶的发箍尖角要戳到姜织的太阳穴,沈译驰手快,过去拉着她的手臂把人往旁边带了下:“别停在这。”

    沈译驰把人拽到墙根人少处,才撤回手。

    “谢谢。”姜织朝周围看看,“他们呢,还没出来吗?”

    “走散了。”沈译驰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吭声。

    周围很吵,每个人都在说话,说着各种各样的话,听不清内容,只觉得像一锅沸腾的水。

    唯独他俩没有说话,气氛安静得让姜织难免继续为电话的事烧心。

    在沈译驰从手机上移开视线时,她开始没话找话:“你们组乐队时,有计划过走到更大舞台吗?比如开演唱会,或者巡演。”

    沈译驰没懂话题怎么跳到这了,不过身处这个场馆,冒出这个话题也是难免。他换了个地方站,用后背挡住吹来的风:“当时没想这么多。我做一件事不是为了几年后的成就,单纯是因为当下的喜欢。”

    感觉自己答得干巴巴的,他顿了下,补充了句:“我们几个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除了周淮以后会专攻音乐,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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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业性强点儿,剩下几个都是业余水平。要是哪天突然来个音乐制作人告诉我们不要妄自菲薄,是音乐界的沧海遗珠。那我想,我们也会努力一把,追上那个天赋异禀的自己。”

    姜织歪头看他,又是遗憾他们乐队没写歌的眼神:“说起来,我还没看过你们的演出呢。”

    “没在学校里演过。”见姜织还没移开视线,沈译驰喉结滚了下,反问:“上学期在篮球场边把我叫住说话,真不是要表白?”

    姜织眨眼:“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你要是喜……关注我,能没在网上看过我们乐队的演出视频?”

    在校园墙上被投稿的次数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虽说都是些在校外的小比赛小演出,奖金不多观众也不多,但他们乐队登场时人气还是很旺的。

    “你遇到那种情况不都拒绝吗?所以是和不是好像没有区别吧。”姜织这会儿脑袋昏昏沉沉,各种事的思路绕成一团,扯都扯不开,绕口令似的聊着,没有意识到自己造成了多深的误解。

    “……没有人想要擅长这个。”沈译驰语气听上去有点严肃,“我对感情挺认真的。”

    “抱歉,是我失言。”姜织正经检讨,过了会儿,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指责的语气,“那你之前还说要跟我绑定学习搭子。”

    “……”沈译驰觉得姜织可能对感情就没开窍,对待这个话题的态度跟探讨学术问题似的,感情是像一加一等于二这样情绪明了的问题吗?简直比π小数点后到底有多少位数还要难好吗?

    姜织被沈译驰瞪了一眼,半天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放弃为难自己,换了个问题捋答案。

    比如他们的乐队叫什么名字,她琢磨半天没记起来,因为太冷不想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用手机查一查,正准备直接问眼前的乐队成员。

    沈译驰快她一步开口:“姜织,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姜织:“……”

    她盯着眼各式各样迈过的鞋子和裤脚看了会,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语调明显落寞真实些:“很明显吗?”

    沈译驰嗯了声,说:“仿佛在作死。”

    不止没在状态,没带脑子,感觉她现在这股疯劲儿有点叛逆过头了。

    姜织东扯西扯,结果掩饰失败,插在口袋里捏着手机的五指紧了紧,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我妈给我打电话了,打了很多通。她应该是知道我来南京了。”

    沈译驰正往群里发消息,把集合地点定在傍晚拍合照的地方,距离场馆远一点,人流应该会少,刚发送完,听见姜织的话,也不管其他人发表了什么意见,把手机收起来,脑海中闪过刚刚姜织站在人流中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来有迹可循。

    他问:“怕挨训?”

    姜织点点头,又摇头:“我奶奶有点儿重男轻女,对我不冷不淡的,因为我妈不要二胎的事,和她感情也不好。我奶奶那边有很多倚老卖老的亲戚,常常在背后嚼舌根,我妈为了争口气,一直对我很严格。我都习惯了……我大概是怕她失望吧。”

    鱼贯而出的歌迷处在不同的年龄段,来自各行各业,有眼神清澈天真不管打扮得多成熟一眼就能认出身份的学生,也有举止言谈更稳重得体的成年人,他们或优雅知性、或洒脱烂漫,浑身散发着自信从容,踩着高跟鞋像女战士一样,拥有战无不胜的气场。

    “好想快点长大啊。”姜织病急乱投医地感慨。

    沈译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视野里行人匆匆,学生脚步雀跃轻快,年轻的男人女人尽情享受着休息日的放纵,各有各的世界。

    他将视线收回,落到她脸上,见她仍然盯着路人看得认真,语气里的羡慕不像是假装,手抬到她额前,食中两指并着,用指背轻轻弹了她一下,提醒她看自己:“傻,刚刚从你面前走过的穿黑色风衣的男生在演唱会进行到一半时掏出电脑改论文,穿小香风套装的女人连着拒绝了好几通疑似领导或者合作方打来的电话,每个人,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同样羡慕着现在的我们。我们一定会往前走,终将经历他们所处的阶段,但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所以最好的永远不是将来,也不是过去,而是当下。”

    姜织突然冷静下来,人流在她眼前有了更丰富厚重的色彩。

    就在姜织重新理解了逃避和面对的意义时,再度听到沈译驰的声音——

    “先不要担心这么多。去回个电话吧,在电话里沟通或者见个面,你妈妈现在应该还没有休息。”

    …………

    大概是姜织没接电话这段时间,冯敏想通了。姜织回拨过电话后,并没有听到火山爆发般的批评和指责,冯敏变得很不像她了,平静地询问姜织现在在哪里,又问住在哪,然后定了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见面。

    奥体场馆外、地铁站挤满了人,打车软件上出租车排了上千号,姜织跟吴桐雨打了声招呼没等其他人,费了些功夫提前回到酒店。

    也是凑巧,姜织搭乘的出租车在酒店前面停下,她正操作着手机付车费时,听到司机盯着车外嚯了一声,惊叹:“这车够帅的。”

    姜织本没注意,刚要提醒师傅自己付好了,让他查收,便准备解安全带下车,余光不经意一扫,看到了从宾利副驾下来的冯敏。

    没等姜织追过去,便见宾利驾驶侧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沉稳成熟的穿暗蓝色西装的男人,看上去和她父母年纪相仿,只见男人手里拿着个什么,从车头绕道冯敏面前,将手里的东西在她脖子上绕了两圈。

    哦,是一条围巾。

    隔得远,姜织只看到男生轻揽了下冯敏的后背,然后目送她进了酒店,才上车离开。

    几分钟后,姜织来到咖啡厅,看着冯敏把围巾摘了和包放在一起,坐到她对面,喊了声:“妈。”

    冯敏是个很爱美的人,哪怕在有了姜织后忙女儿的教育忙柴米油盐还要早九晚五地在研究所工作,也依然把自己打扮得靓丽时髦。

    姜织进酒店这一路,脑内闪过很多种可能,妈妈是不是开始了新的恋情,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是不是就像老爸放弃她的抚养权一样,也要放弃她,又在想那个叔叔是谁啊,他会对妈妈好妈,会比爸爸对妈妈还好吗?

    还想到妈妈今晚在电话里没有发火,是觉得失望,不想管她了吗?

    什么都不告诉她,以前让她完成什么事的时候总爱说“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这么任性”,可现在真遇到什么事又拿到当小孩子,觉得她不必知道。

    大人怎么这么双标啊。

    姜织心里开始生气,气他们,气自己,直到看到冯敏因为住院手术的一番折腾而比往日要惨白的脸色和更清瘦的样子,她突然就不敢生气了。

    姜织刚想问问她身体情况,冯敏把牛奶杯搁回到碟子里,绷着唇角,威压地看着她,说:“能耐了你,不好好在家复习跑南京看演唱会。我要不是给亓老师打电话了解你的学习情况,都不知道你这周请假了!”

    …………

    另外六个人见奥体周围不好打车也不着急走,在附近找了家口碑不错的火锅店。

    火锅怎么煮都不会难吃,店里还配套了以金陵文化为核心的简易剧本杀游戏,一群人又吃又玩,好不快乐。

    沈译驰大概是唯一一个不在状态的,对火锅没有胃口,对游戏没有胜负欲,用周淮的话形容就是,沈译驰往那一坐,路过的狗看了都得翻个白眼,觉得他冷着一张脸拽什么拽。

    沈译驰捏着手机,任由他冷嘲热讽,油盐不进。

    对于他这隔几分钟瞄一眼微信的架势,周淮实在看不下去,拍了几张火锅的照片发到群里,特意艾特姜织,还怂恿其他人一起加入,美其名曰,馋一下没口福的人。

    群里每人至少艾特她一次,嘻嘻哈哈地说着:“我们也没吃什么,就是毛肚肥牛鸭肠虾滑……”“不好吃真的不好吃我就只是浅撑了一下”,诸如此类。

    姜织回得快,发了个流口水的表情包,又发了个挥着锤头砸头的表情包,参加话题互动。

    周淮翻了翻,没看到沈译驰发哪怕一个字,从手机上移开视线,踢了他一脚,示意他抓紧,别在这当望妻石。

    沈译驰把腿往后撤撤,依旧没参与,而是点进姜织的头像,私聊她:“聊完了?挨训没?”

    想了想,他把后一句删掉,发送出去后,加入南极生物峮乙巫二耳七舞尔叭依又发了一句,“要帮你打包吃的吗?店里的红糖糍粑还不错。”

    姜织隔了会儿回,先是给他发了张自己拍的提拉米苏的照片,说:“不用,我跟我妈也在吃东西,不用帮我带。”

    然后再回答第一条的问题:“倒没被训,但……唉,事情有点复杂,以后有机会跟你说。”

    以后。

    沈译驰一直很喜欢这个词。

    沈译驰搁下手机,拿起筷子,吃饭的态度积极很多。

    周淮在一旁叹气:“你没救了。”-

    翌日一早,身体的生物钟让姜织自然醒,她将接下来要响的闹钟关掉,打算再睡一会,这时看到了姜国山发来的消息:“爸爸到南京了,醒了给我回消息。”

    犯懒的念头瞬间一空,姜织翻了翻上面的聊天记录,发现自己昨晚临睡前,距离收到这条消息的三个小时前,自己发给对方的:

    “老爸,我妈是不是要组成新家庭了,我看到他和一个叔叔走得很近。”

    姜织很克制地没用“抱在一起了”来描述,心存侥幸那也有可能是好友间的礼仪方式。

    但夜晚放大人的情绪,焦虑战胜了理性,她又问:“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谁能想到姜国山没立刻回不是没有看到,而是直接开车来了南京。

    姜织去阳台和爸爸打了个电话,半小时后,收拾好行李坐在姜国山的越野车副驾上,捧着个糯叽叽的米糕解决早餐。

    车子开过收费站,上了高速,朝着宿营的方向开,距离南京越来越远。

    “昨晚你妈和你聊什么了?”

    姜织把吃的咽了才说:“就问了我的学习情况,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她细数着,顿了下,才说,“我没问那个叔叔是谁,我妈有告诉你吗?”

    姜国山目视前方,专注开车,在姜织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时,他说:“是你妈妈以前的同学,现在和她在一个地方工作。”

    姜织哦了声,没问妈妈是因为这个才要调来南京的吗,感觉这个猜测问出来太伤人。她看着剩下的大半块米糕,不知道是刚起来,又或者是坐车的关系,没太有什么胃口,已经吃不下了。

    她将袋子扯起来,慢吞吞系好。

    想到昨晚发给姜国山的第二条消息,问:“爸爸你当初为什么不要我的抚养权?”

    姜国山:“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沉默了会,他才说,“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妈妈更爱你。”

    “爸爸也没有吗?”

    “没有。”姜国山斩钉截铁,对此有很清晰的认知,他属于烟嗓,低沉磁性,此刻格外温柔,“不是爸爸不爱你,而是因为妈妈太爱你了。”

    姜织偏头看他。

    姜国山眼底映着路况,笔直宽阔的高速路,行道树,蓝天,日光,他透过这些,好像看到了很久远的岁月。

    十九年前,还是背包客的姜国山在西北遇到了去做项目的冯敏,一见钟情。

    只短短相处十天,十天后,姜国山去往下一个城市,看更美的风景,结交更有才华的朋友。而冯敏返校写项目论文、准备出国留学的材料,准备为自己热爱的天文事业扎根、生芽,奉献余生。

    但半个月后,冯敏发现自己怀孕了,这种小概率事件竟然出现了她头上。

    更小概率的是,她拿到检测报告的第二天,在纠结自己该何去何从时,又遇见了姜国山。

    本来出现在青海、四川、云南、西藏或者哪哪都有可能,总之不可能在南京的姜国山给了她一个很干净真诚的笑容,为这场重逢。

    冯敏没有笑,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是惊慌,这让在分开后的每一天都控制不住想要见她、在得知在她上学的城市有个自己可去可不去的活动时,几乎没犹豫便更改行程空降到这里的姜国山,终于冷静了,清醒了。

    惊喜变成了惊吓,他以为自己搞砸了。

    这份冷静持续到他得知冯敏怀孕。

    后来姜国山常常在想,当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开心,紧张,感恩,又或者害怕?说不清。

    要问他后悔过吗?后悔过,在看到冯敏结婚多年参加完同学聚会回来捧着自己搁置的留学材料和专业论文时他后悔过。

    他和冯敏闪婚时,做过陪她出国的打算,但那年他母亲病重,非但没办法远行,夫妻俩还得定居在宿营。

    什么背包客自由放荡无处安放的生活态度,什么为天文事业肝脑涂地的人生理想,都败给了柴米油盐、生活琐碎、家长里短。

    生下姜织后,冯敏准备再次递交了留学材料,可姜织从小体弱爱哭,只有妈妈抱才能哄好,想了很多种法子都解决不了。冯敏狠不下心,所以留学计划再次搁置。

    一年又一年,一次次被搁置。

    后来,冯敏便不提了,忙女儿的教育、忙柴米油盐、还要早九晚五地在研究所工作。

    …………

    上午的道路比凌晨那会儿要拥挤,开进宿营的界线,窗外的街景渐渐变得熟悉。

    姜织坐久了腰有些不舒服,从后座拿了个护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垫着靠住。

    姜国山这时说:“你妈妈从小对你都很严格,是因为不想你留遗憾,包括看到你受伤也愿意支持你跳舞一样,是怕你日后会为放弃后悔。”

    一向对妻子的教育方式不提意见的姜国山,却坚持不许姜织跳舞,实则是狠心地替矛盾挣扎的妻子做的决定。

    毕竟姜织那么热爱跳舞,放弃意味着丢掉了信仰与心中的灯塔。冯敏自己为婚姻放弃过事业,为此在此去经年柴米油盐的琐碎中,也曾后悔过。她极端地不想姜织留遗憾,强硬不让女儿放弃,但也会心疼后怕地在夜里偷偷抹眼泪。

    所以姜国山就来做这个坏人吧,又一次做了坏人。

    “你妈妈也有遗憾,现在她在努力弥补自己过去的遗憾,所以我尊重她的一切选择。”他说-

    彼时,南京。

    昨晚嗨到太晚的这群人难得睡了个懒觉,沈译驰在给姜织发消息和去敲她房间门之间选择了后者,她粉饰太平的能力让沈译驰不亲眼见到她不放心。

    门被叩响。

    里面传来吴桐雨的声音:“谁啊。”

    没等沈译驰答,门板径自被拉开,吴桐雨毫无危机意识地举着牙刷站在门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了沈译驰一眼,一边低头继续看手机,嘟囔了句“这么早”,一边等他说话。

    “……我找姜织。”

    吴桐雨头依旧没抬,正在给姜织打电话,同时问:“有事?”

    沈译驰接受着拷问,答:“我耳机是不是落在她那了?”

    这理由自然是编的,总不能说就来看看她,或者叫她下楼吃早餐,又或者出门逛逛什么的,显得太暧昧。

    吴桐雨哦了声,堵在门口没扭头叫人,而是对着举在耳边刚刚接通的手机叫了声:“吱吱你到家了没?哦,那就行……”顿了下,她撩起眼皮看了眼一大早敲门的男生,说:“沈译驰来找你,说找你要什么东西,”她着急去刷牙,把手机直接塞给沈译驰,“你自己跟她聊。”

    “?”

    沈译驰刚刚一直没机会插话,接住手机还有点懵,听到电话那头女孩儿干净清脆的声音问:“沈译驰?你找我要什么东西?”

    “没什么,我记错了。”顿了下,他问,“你回家了?”

    姜织这会儿已经到家附近的生活超市了,姜国山说以为她这两天不在家,就没急着往家里的冰箱添置食材,正好现在顺路买点。

    她从小喜欢逛超市,觉得一点点把购物车装满的过程特别开心。姜国山自然了解她,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让她调整心情。

    经过这一路,姜织心情确实很好,讲电话时语气都是轻快的:“对。我爸早晨开车回宿营,正好捎上我。你们今天在南京玩得开心啊。”

    “好。”沈译驰本该为姜织没事而感到轻松,可偏偏心口堵着,没什么想说的,只道,“那我挂了。”

    姜国山在海鲜区打完称,过来见女儿盯着手机发呆,调侃:“业务这么繁忙呢。”

    姜织咧开笑,挽着老爸的手臂说:“哪有,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辅助老爸做大餐。”

    她也不知道跟谁说,总觉得沈译驰这人很难以接近,明明面对面能聊很久,在电话里却变得十分生疏。

    难懂。

    22☪ 第二十二晚

    ◎这么卑微吗我驰哥。◎

    22

    沈译驰这个人, 难懂吗?

    要是周淮来回答,答案一定是很好懂啊。

    沈译驰这个人真实纯粹,喜欢跟人打交道,也擅长打交道, 游刃有余的, 但身上没有丝毫市侩和世故。

    他是个有耐心的人, 对事有耐心,要做什么就能做得好, 对心思干净的人也有耐心,从不恃才傲物;但他有时候又没耐心, 对那些在他面前耍心眼的人没耐心, 他明明知道说什么会讨巧能四两拨千斤地避开, 可偏偏懒得应付,多一个眼神都不给,说通俗点儿就是“会挂脸”。

    人长得帅,从小到大公认的,小时候性格比现在热情,闹腾, 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对世界充满好奇, 但当他发现没什么人懂他, 就不爱笑了,小嘴唇一抿, 有点儿少年老成的意思,比现在还酷还拽。时不时蹦出来一句什么话,因为思考角度太清醒显得这小孩嘴巴坏, 不懂得给人留面子, 但因为说的都是实话, 加上童言无忌,坏得让人挑不出错。

    这是小学的时候,是周淮从别人那打听来的评价。

    初中时周淮才认识沈译驰,从最初觉得他是自己撩妹路上不可忽视的竞争对手,到发觉他竟然没有丝毫参与竞争的意识,觉得自己被比下去的同时,又对这人产生了浓厚的好奇。那段时间,周淮频出奇招试探他的底线和弱点,能用的法子都用了,结果就是这人跟刀枪不入似的,你说什么他都淡淡的,反倒周淮自己被他了解了个彻底。考虑到杀人灭口犯法,周淮没办法就跟他做起了朋友。

    刚当朋友那会,周淮也会觉得沈译驰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说的样子很装,接触久了才改观。沈译驰像个旁观者,观察着别人的生活,但不影响别人,也不被别人影响自己,是很坚定的一个人。

    周淮一度觉得,沈译驰是会相信世上有超级英雄和奥特曼的那类人,多数时候很有少年气,热血,坦诚,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受到希望和勇气。

    整个初中,他俩跟双生子似的,形影不离。

    不熟悉沈译驰的人,可能觉得两人中周淮会来事,但周淮知道,沈译驰才是那个有格局的人。

    沈译驰离开时房间什么样,再回来还是老样子。

    他找到充电线把没剩多少电的手机充上,隔壁床上的人动了动,手机屏幕亮起时笼出小一团光,脸没露出来,先听见声音:“一大早出去是送她了?”

    “饿醒了,出去买吃的。”沈译驰朝桌上自己打包回来的小吃抬抬下巴。

    昨晚大家从外面回来后,几个男生又打了会儿牌,睡觉时天都要亮了。他们起得晚,酒店餐厅早停止供应早餐,他这个理由正合适。

    但周淮哪管他说了什么,毕竟自己长了眼睛,会看。他在群里回了姜织解释自己有事先回宿营的消息,没让她孤零零地被晾在那,问对面的人:“没送?你昨晚要死要活的样子,还以为你告白了在等她答复呢。所以是被拒绝了?在群里连人消息都不回一下,你这脾气怪大的。”

    “不是告白,也没准备告白。”真不怪沈译驰没回,他手机电量不足,跟沈一星视频了会儿,差点连小吃的钱都没法付,压根没注意到群消息。

    周淮趴在那,在剪要往短视频平台上发的日常视频,相同的音效翻来覆去的响:“你就是包袱太重,总想着要女生先说,完全没必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同样是汉堡,你饿的时候吃和刚吃了顿火锅再吃,那味道能一样吗?我再拿一件吴桐雨的事给你举例子吧,同样一本小说,她考试前偷摸地看,就比假期闲的无聊不知要做点儿什么时看,有意思得多。你看这个例子多典型。越是考前紧绷高压的环境,事情越能迸发出意想不到的美妙。”

    这什么破类比。沈译驰沉默了会儿,不打算听他扯,仍坚定自己的想法:“高考完再说吧。”

    周淮在剪辑这事上熟能生巧,没怎么加繁琐的视觉效果,最后过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就发出去了,这会儿功夫随手刷起推荐到首页的几个视频。

    也是巧,周淮没留意刷的是关注的那栏,其中有个他只看id一时忘记是谁的账号发了个姜织跳舞的卡点视频,截取的都是她单人的舞蹈动作,背景是舞蹈房,穿着浅粉色的练功服,纤细的身段柔美与力量并存,那个倒踢紫金冠漂亮又干脆。视频是几年前的吧,像素有些不清晰,但这反倒衬得舞者连鬓角的发丝都有韵味。

    是以前没看过的素材,他随手分享给沈译驰提醒他看,然后点进评论区,有人跟周淮有一样的疑问,以为这是姜织的账号,有其他好友评论:“看主页就知道,发布者是姜织的闺蜜。”

    哦,是吴桐雨又改名了。

    周淮特意切出去,看了眼那id——“不怪他眼瞎”。

    周淮:“……”吴桐雨这什么烂品味啊。

    沈译驰靠在五斗橱上,扯着充电线看手机,先捧场的把周淮发布的视频点赞,然后才从头到尾看一遍。

    从在宿营的高铁站开始,一直拍到昨晚吃火锅,周淮利用手边一切能利用的物品将转场技巧做到了极致。

    周淮听着他手机的声音,抬眼看他,提醒:“不是让你看我发的,去看我分享的。”顿了下,他决定下剂猛药,“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好些人跟我打听她,是真事。你不行动别人可就行动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她要真看上谁,那我就祝福。再不济,等她分手。”沈译驰说完才点开那卡点视频,还是那副靠着的姿态,表情跟看周淮那日常视频时没差别,但眼神一瞬不瞬完全不同,甚至没注意到已经播到第二遍了。

    周淮扬扬眉,故意调侃:“这么卑微吗我驰哥,那我可就放心给他们搭线了啊。”

    23☪ 第二十三晚

    ◎风雨同舟。◎

    23

    沈译驰从南京回来后在家住了一晚, 周一返校时迟了些。

    从后门进教室时,正看到史唐叫住姜织说话,问她昨天提前走是玩得不开心还是家里有事?史唐很有班长意识,零零碎碎说了不少。

    沈译驰一进门, 姜织就注意到, 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史唐事无巨细的关心让她有点走神, 还是本能的直接,在听到脚步声时第一时间抬头, 看到沈译驰临进门被人叫住,说着什么。

    和在学校频繁的接触不同, 脱离校园的南京之旅似乎让他们的关系更熟悉了。

    但因为吴桐雨昨晚来她家串门时无心的话, 让她也有顾虑。

    “因为咱们几个去看演唱会的照片被周淮发在社交平台上, 被很多人看到。有人在背后说闲话,说我们上赶着倒贴,傻逼吗,我看这些人是酸死了吧。”当时吴桐雨一边嗑瓜子一边说。

    对于这些议论,姜织本没当回事,等聊了几个话题后, 她用吴桐雨的手机看那个舞蹈卡点视频时, 正好有人给吴桐雨发私信, 姜织不小心看到,话用词尖锐夹杂几句肮脏的国骂, 适才知道,主要阴阳怪气嘲讽的是姜织倒贴沈译驰。

    看完吴桐雨小炮仗似的给她伸张正义,姜织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还给她, 没提这件事。

    所以此刻, 门内门外的两个人四目相对的瞬间, 姜织率先移开目光,一副我刚刚不过是看了眼风景的淡定。

    沈译驰跟人说完事,进教室时,姜织则借口“我想起来要讲评的试卷还没写完”生硬匆忙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史唐话还没说完,愣了下,望望姜织,再看看刚坐下的沈译驰,问:“你俩闹别扭了?”

    史唐说完觉得自己猜得很有道理,“你来之前,我和她聊得好好的,你一来,她就走了。”

    女孩的借口太拙劣,一看就是在撒谎,故意躲着他?沈译驰粗略回忆了遍周末两天的发生的事,没觉得有哪不对劲儿的。

    “没有。”沈译驰回史唐,“就不能是她真有事?”

    史唐觉得不像,但没执着这个话题,说起正事:“演讲稿那事,你怎么想的?”

    沈译驰从书包里往外拿书本文具,整理到一半时,看到个不属于他的东西——是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相框背面是沈一星歪歪扭扭的字:“哥哥,我发现一个秘密,你不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总偷偷夸你,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哥哥。”

    落款是“最暖心的沈一星。”

    其“偷偷”这俩字因为笔画太多,被他写得格外大,憨憨的;“沈一星”三个字则写得最工整。

    沈译驰勾唇笑了下,被史唐撞了下胳膊,一脸“你不能不当回事”的神情瞪着。

    沈译驰给面子地正经起来:“你有什么主意?”

    “我还真有。虽然没拍到人,但我们要不要炸一下。”史唐朝前面某个男生瞥一眼,说,“你不是说遇到邓廷了吗?”

    …………

    姜织回到座位,抽出习题册假模假式地装忙碌,大概过了三五分钟,她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恢复自己平时的节奏,梳理上周的学习内容,制定今天的学习计划。

    邓廷几次朝姜织看来,欲言又止。终于在姜织找不到红笔时,把自己的先递给她:“要先用我的吗?”

    姜织道谢,看他一眼,才接过。自打那个赌约开始,姜织和邓廷同桌的日子清净了很多,邓廷没再无缘无故地发过脾气,但却也没如此小心翼翼地示好。

    她正琢磨要说点什么表示自己对他没有敌意时,邓廷犹豫之下,率先开口:“那个……姜织,我听说沈译驰誓师大会的演讲稿被人掉包了。他知道演讲稿被谁换的了吗?”

    过了个周末,姜织都要忘记这件事了。她摇头:“我不清楚。”

    怎么来问她?她该知道吗?

    邓廷哦了声,看表情似乎很纠结。等姜织用红笔批完试卷,将红笔还回去时,邓廷仍是那副神情,连姜织跟他说话都没听到。

    姜织本来心挺平静的,见状,有些疑虑,趁着还有几分钟才开始早读,她摸出手机,点开了与沈译驰的对话框。

    数秒后,她编辑:“云南白药喷雾的事,一直忘记跟你说谢谢。”

    没指望他能立刻回,但姜织仍盯着对话框安静地发呆。下一秒,对面发来消息:“?你怎么不等高考完再跟我说。”

    姜织咬唇,也觉得是有点晚了,可嘴上不让人:“你又没说是你给我的。”

    对面回得也快:“你不是躲着不跟我说话吗?”

    他还是发现了。姜织想了想,解释:“主要是周围挺多同学看着,跟你走得太近怕给你造成误会。”

    等了一两秒,对面没回。

    姜织又发:“我还挺珍惜跟你一起自习的机会,所以怕你觉得谣言碍事疏远我。”

    姜织发完后盯着手机,这一刻耳力灵敏地听到沈译驰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们之间隔了两排,重点班是小班,三十个人,班里桌椅摆得比较宽松。两排的距离其实已经很远了。

    姜织觉得这大概是自己的错觉,是根据自己对沈译驰的印象合情合理脑补出来的,无从考证。

    …………

    “你先别叹气,给你看个东西。”史唐瞥同桌一眼,把手机递过去。

    屏幕上显示的是张聊天记录的截图,沈译驰本以为是什么互联网搞笑段子,没怎么走心地一扫,下一秒,他眉头皱着,接过手机。

    史唐提醒:“你往右滑,有好几张。”

    沈译驰看完,脸色彻底黑了,跟对这件事的反应比起来,演讲稿被掉包简直像走在路上踩了块扁薄的鹅卵石——没有感觉。

    沈译驰嗓音紧绷,克制着怒气,说:“你把这些发给我。”

    史唐照做,又问:“要跟姜织说吗?”顿了下,史唐自己否定了,“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任谁看到这些话都不会舒服。”

    沈译驰把证据保存好,在琢磨自己能做点什么前,切回微信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面停留两秒,编辑:“不学习了?少玩手机。”

    他靠在椅子上,盯着前排,见姜织放下手机,两条胳膊落在课桌上进入学习状态,才收回视线。

    史唐凑过来,正想压低声问问“自打开学那次后,她跟杨霄牧还有再接触吗”,就见沈译驰在跟一个叫“AAA”的好友聊天,只匆匆扫了眼,看到什么木马、病毒、链接什么的,没当回事-

    中午吃饭时间,姜织准备跟吴桐雨打听下演讲稿被换的后续,没等问,吴桐雨先跟她道歉:“织织,我后悔把你练舞视频发到网上了。”

    “怎么了?”当时两人正出了教学楼往餐厅走,今天姜国山去外地处理工作,没有给她送营养餐。

    吴桐雨十分自责,在要不要告诉姜织上纠结了很久,但因为要道歉,所以不得不提起:“是有一些男生发了很恶心的内容。”

    舞蹈生的练功服紧身面料少,为的是让老师判断动作是否做到位。

    吴桐雨把那个姜织练基本功的跳舞卡点视频发出后,评论区倒还好,大家都是夸夸夸的,看见碍眼的都她就删,但私信中却陆续收到别人问她“有没有穿得更少的照片,我愿意花钱买”之类的消息。

    吴桐雨拉黑了几个人,怼了几个人,这群藏在臭水沟里令人犯呕的老鼠野火一般,越来越多,她把视频隐藏了都不管用,还被人问“怎么删了,晚上还要靠这个提神呢”,有些话脏得她都没脸看。

    吴桐雨骂骂咧咧气了一上午。

    听吴桐雨潦草地说完,姜织大概猜到能把她气成这样,话一定好听不到哪里去。

    吴桐雨真诚地道歉,检讨自己不该为了帮姜织找回场子逞一时之快,把视频发出去。

    姜织笑笑:“没事,你现在不都隐藏了吗,而且当时你要发,也是经过我同意的。都是很正常的装扮,别人怎么想我也管不着。你看我都不在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吴桐雨在这件事上想吐槽的太多太多了,上午在教室里看到性别是男的周淮,都没几句好话,就差把他一起骂了。但这会儿,吴桐雨怕自己说越多,姜织跟着不开心,换了个话题:“我不仅是因为这件事。”

    吴桐雨叹气,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水逆啊,怎么事事都不顺心,“周淮不是把我们去看演唱会的照片发到网上了吗?不知怎的就被我们班主任看到了,上午有他的课,他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好一会,就是类似成绩差还不知道趁周末追赶进度的话,说我们影响了班里的风气。我跟周淮听到这话是无所谓,然后他又说有些人拿着贫困生补助周末又是去看演唱会又是住一晚大几百的酒店什么的,当时班里挺多人都开始看方时序。下课后,老班还把方时序叫到办公室,继续冷嘲热讽。我当时去给我爸送膏药,在门口听到,气得进去把他怼了,办公室挺多老师在的,我也没想太多,结果我就被我爸骂了。”

    十班班主任势利眼,捧高踩低,有时候说话很伤人自尊。姜织之前跟他起过冲突,同样不理解也不接受他的观点。

    说话间,两人进了餐厅,去取餐盘打饭,正巧碰见沈译驰周淮她们。

    他们不知道在聊什么,个个表情严肃。

    方时序离得近,最先注意到他们,帮忙递了两个餐盘过来。姜织正要道谢,周淮不知听到什么急了眼,把手里的餐盘重重地往桌上一摔:“艹!别他妈让我知道是谁。”

    姜织和吴桐雨对视一眼:“……”

    几个男生也没说话:“……”

    周围陆续有人望过来:“……”

    “卧槽吓死我了,太久没见周淮发火,以为他只是个怜香惜玉的情场高手。”打完饭后,吴桐雨拽着姜织挑了个远离周淮他们桌的位子,惊魂甫定地和姜织吐槽着,“我上午心情不顺把火气撒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一定想把我的头拧下来吧。”

    吴桐雨看了眼手机,继续说:“我刚刚偷偷问了下方时序,周淮是因为知道沈译驰演讲稿被换的事情发火。我敢说周淮自己碰到这种事都不一定这么生气,能看出来,沈译驰周淮他们几个关系是真的好,就跟家人似的。”

    餐厅视野开阔,坐得远对远,仍在视野范围内。吴桐雨背对着他们看不到,姜织一抬头,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便能看到沈译驰。

    看刚才周淮的意思是还不知道是谁做的小动作。

    吴桐雨吃完饭,精神饱满,放下餐盘后又拽着姜织去了周淮那桌。六人桌,正好还有俩空位。

    姜织刚坐下,听周淮说了半句:“小梧桐,你来的正好,你把——”就被沈译驰叫了声:“姜织。”

    周淮也意识到什么立马收声,吴桐雨一脸茫然,听见沈译驰说:“我要请大家喝奶茶,不太懂,你跟我一起去二楼买。”顿了下,“可以吗?”

    能说不可以吗?姜织莫名地看沈译驰一眼,觉得他似乎是故意要把自己支走。

    但出于对沈译驰的信任,姜织没多想,答应了。

    奶茶窗口前面排着长队,他俩过去一前一后站在队伍后面,姜织问:“有话要单独跟我说?”

    沈译驰很认真地看窗口上方的墙壁上贴着的奶茶名,嗯了声,“想证明一下,我不介意别人因为我们走得近而产生的误会。”收回视线垂眼时,笑着,眨下眼,“所以,不要躲着我。”

    姜织:“……”

    说话就说话,干嘛突然放电。

    姜织哦了声,重复地说了句“知道了”,然后转身,面朝前方站好,心里还在琢磨,刚刚是放电吧?他平白无故地对我放电做什么?八成就是眨了一下眼睛。天,他眼睛真挺好看的。

    姜织盯着窗口里面制作奶茶的员工,心里开始读秒确定做一杯需要的时间,连数了三杯,她才不再想沈译驰的眼睛如何如何。

    “也请我和吴桐雨吗?”姜织侧头时,遥遥地看见邓廷站在不远处,要过来,又不要过来的,似乎很纠结。

    沈译驰没注意到,只看着姜织,问:“姜织,我有理由怀疑,你突然这么见外,是要让我说点什么证明我们关系匪浅。”

    姜织又开始盯着他的眼睛,毕竟跟人说话时除了眼睛,看别的地方好像不太合适,鼻子?显得有什么大病,嘴巴?感觉有点暧昧。看别处?是不是不太尊重人啊。姜织的眼神里,有几分“认命了”的无奈感:“说一说也可以,感觉跟你做朋友,尤其是异性朋友,没什么安全感。”

    “我以为这形容的是周淮。”

    姜织扬扬眉,没反驳。

    两人买完奶茶,从队伍出来,姜织想跟他分担一下,就看到邓廷来到了跟前。

    对方看的不是她,而是:“沈译驰,你现在方便吗,我有事情想单独和你说。”

    姜织暂停和沈译驰沟通分担几杯的事情,在邓廷看过来时,善解人意地笑笑:“是不是忘拿吸管了,我过去拿一下。”

    等周围没了人,邓廷咽了咽唾沫,跟沈译驰说:“我那天看见偷换你演讲稿的人了,是十七班的郑公辰。”

    顿了下,邓廷为了缓解紧张,说得更详细了点。

    那天原本是他自告奋勇和老师弄无人机,结果遇到他们处理不了的机器故障,沈译驰被叫来救场,邓廷看着他把演讲稿压在充电宝下面。沈译驰被众人围着,去操场边找最合适的拍摄角度时,邓廷落单后沮丧地回来取东西,正巧撞见郑公辰鬼鬼祟祟地调换演讲稿。

    刚开始他只是觉得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听见郑公辰跟别人说“搞定,就等着看沈译驰出丑吧”,邓廷才隐约猜到发生什么。

    沈译驰忙完回来取演讲稿时,邓廷和他迎面撞上。沈译驰如常地和他打招呼,邓廷脑内却有两个声音,一个让自己去提醒沈译驰,另一个则叫嚣着要他一起等沈译驰出丑。

    就在他挣扎时,沈译驰已经取走演讲稿,没顾上检查,就被老师叫走了。

    邓廷看着他上台调整话筒,看着他展开稿件又不动声色地收起,看完了他全程流畅地脱稿演讲,比起嫉妒,心里更多的是羞愧。

    这几天,他一直辗转反侧,终于鼓起勇气,前来坦白。把所有想说的说完后,邓廷只觉松了口气。

    “需要我当面指认的话,我可以出面。”说完这句话,邓廷彻底轻松了,同时又感觉自己很仗义。

    沈译驰思路清晰,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就像你刚刚说的,你没看清他是替换了演讲稿,还是把掉在地上的演讲稿捡起来,所以暂时不需要你指认。”

    “因为我没看到稿件内容,所以当时不确定。但后来听说你演讲稿被掉包的事实,再回忆自己看到的情况,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一定是干坏事了。”邓廷急切地辩解。

    沈译驰这会儿有自己的思路,邓廷在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和将事实坦白减轻负罪感之间,始终摇摆不定,既然这事已经闹到老师那,那就让这件事的影响最大化吧。

    沈译驰示意他稍安勿躁,说:“不用你当面指认,方便的话,你另外帮我一个忙。”

    …………

    姜织回来时,肉眼可见地察觉邓廷萎靡了一上午的状态精神了很多,不由得觉得奇怪,等人走后,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语气带着探究意味,姜织问完,觉得自己干涉的有点多,正想岔开话题,便听沈译驰坦诚道:“我拜托邓廷帮我把操场监控的录像放到校长的办公桌上。”

    姜织哦了声,走出几步,想起来:“操场那个监控修好了吗?我怎么记得一直没修啊。”

    沈译驰笑了笑,有几分深藏功与名的意思,说:“操场监控是坏的,但校长办公室的监控是好的。”

    “?”所以呢?-

    别说姜织,连邓廷也没懂,沈译驰为什么让他把一个U盘放到校长办公桌上,然后再到郑公辰面前透漏一些“校长办公桌上那个U盘里拷贝的是操场监控录像”的信息,会起到什么作用。

    但事实就是,下午第一节课结束,郑公辰被年级主任吴庆诸叫走,理由是撬锁进校长办公室偷东西。

    被吴庆诸几句威压逼问,郑公辰坦白以为U盘里拷贝的是监控录像,招认了自己于百日誓师大会前替换沈译驰演讲稿的恶劣行为。在被问到这么做的原因,是否有同伙时,郑公辰只说没有原因,没有同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又一节课过去,郑公辰因为父亲被请来学校终于松口,在父亲颜面和朋友义气之间,偏向了家人,承认是别人指使他这么做的。

    和郑公辰脆弱的心理防线相比,随之被叫来的男生杨戈便显得有些无赖,吊儿郎当的,根本不认,反咬郑公辰一口。

    这会儿一班班主任韩秀成在场。

    韩秀成进门后,看了会戏,才插话:“杨戈,这份聊天截图中的人是你吗?”韩秀成把打印出来的截图竖在他脸前,确认他看清楚后,继续道,“造女同学黄谣,很有出息啊。”

    他把胳膊收回来,慢吞吞地翻着这页之后的几页,似乎在找什么,“让我看看啊,后面这份里有你没。公安网警那边刚发来的,根据吴桐雨私信记录查到的用户ip和实名信息,哟,手机型号身份证号真实姓名还挺精确的。”

    吴庆诸冷冷哼声:“记过都是轻的!不想上学就趁早滚蛋!等着去看守所吧!”

    杨戈面如死灰,往后跌几步,说出了杨霄牧的名字。

    杨霄牧进办公室时,嘻嘻哈哈的,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似的。

    老师训话,他听着,被叫家长,他等着。

    杨霄牧爸爸是给学校捐楼,提供助学奖学金的企业家。

    和他一起进办公室的男人是高三另一位主任,宋贺,和吴庆诸平级,大事小事上总和吴庆诸唱反调不对付。

    杨爸爸一出场气势就不一般,先是不轻不重地训斥了杨霄牧,然后坚持当面向姜织道歉。

    沈译驰和杨霄牧爸爸前后脚进门,正在韩秀成旁边站着。虽说现在事情已经不止停留在演讲稿掉包的事上,但韩秀成手里的文件是沈译驰整理的,整件事也是沈译驰向他和吴庆诸反应的,因此特意被叫了来。

    闻言,沈译驰下意识要拒绝。

    不论是早晨看到聊天截图,还是中午在餐厅说话,沈译驰都刻意避开姜织。

    毕竟没谁愿意看到被人在背后这样讨论。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叩响,女孩喊了声“报告”,笔直地站在门口。

    韩秀成刚要解释一句“我班上的学生,找我的,我出去一下”,杨霄牧便跟他爸爸说:“她就是姜织。”

    在韩秀成开口前,杨爸爸已经迎上去:“姜织同学对吧?我是杨霄牧的爸爸,我为我儿子不当的言论跟你道歉。”

    姜织走进来,不卑不亢地接了句:“杨叔叔您好,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随着一波接一波的人被叫到办公室,姜织适才从史唐那知道这件事,又经吴桐雨解释了自己和沈译驰去买奶茶时,周淮让她把那几个骚扰账号截图取证的事,确认这件事情跟自己有关,没道理自己撒手不管。

    她站着韩秀成旁边,看了眼他手里的文件:“是和我有关的吗?”她已经确定了,没等他回答,自顾道,“方便给我看看吗?”

    姜织翻文件时,办公室里十分安静,没有人说话,只剩下纸张被缓慢翻动的声音。

    她认认真真看完,将薄薄的几页纸还回去的同时,说了声:“谢谢。”

    她道谢时,看的是沈译驰。

    沈译驰接住她的目光,也明白她的意思,喉结滚动了下,想说什么,但这个场合,说什么都不合适。

    四目相对的时间不过须臾,他连嘴角都没动一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姜织看向杨霄牧,恍如才想到正事一般,开口:“要道歉对吗?”

    杨霄牧对姜织的印象,美得十分干净,柔得让人心软,再大的脾气也不会让人觉得有攻击性,但这会儿,杨霄牧仿佛看到了她的刺。

    她用轻柔平稳的声音,说:“那就登报道歉吧,宿营晚报的头版头条。”

    宋贺适时打断:“登报就算了吧,你现在还小,不知道女孩子名声的重要性。”

    姜织歪歪头,一脸天真,脆生生道:“我知道啊,所以主任您是觉得我这个要求太轻了对吗?”

    沈译驰翘了翘嘴角。

    韩秀成吃惊。

    吴庆诸平静,心说,不愧是老姜的女儿。

    姜织语出惊人,这让杨爸爸打算利用女孩子的羞耻心让对方主动化解此事的算盘泡汤,当即端出大人的做派,说:“小同学,事情不是你这样谈的,不要意气用事,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叔叔,您是我的长辈,我在你面前说话做事需要讲礼貌有谦卑,我一直牢记。但归根结底,我们三个人在这件事中的位置,是杨霄牧和我沟通,您和杨霄牧沟通。你刚刚为自己没教育好孩子向我道歉,我认为是没有必要的,在您如何教育自己孩子的事上,我是一个外人,您向谁道歉都没必要向我,对吗?我需要的是杨霄牧的直接道歉。”

    杨爸爸已经很少被人驳面子,倒不会被个小丫头压住,语气依然是和和气气的:“杨霄牧做错的事,歉肯定要倒,不管你接不接受。方便的话,让你父母也过来一趟吧,我们坐下来谈谈赔偿。”

    他说完和宋贺对视一眼,后者帮忙搭腔:“韩老师,你看是不是该给姜织父母打个电话?”

    宋贺在进办公室前跟杨家提过,姜织父母离婚,现在跟着爸爸生活,爸爸做点小生意,妈妈是研究所的小职员,家里没有背景。

    吴庆诸要替姜织解释:他父母在外地,自己算他半个家长,但这话一说,估计待会再以主任立场说话时会被宋贺挑错,因此犹豫了。

    就在韩秀成思索时,只见沈译驰一副无所事事地姿态跟杨霄牧闲聊:“突然想起个事。你知道来路不明的链接不要点吧?毕竟一不小心手机里的重要信息就会被泄露,像那种隐藏的加锁的文件夹到黑客手上分分钟被破解,命名成‘高考复习资料’确实会比较掩人耳目,但可惜了。”

    顿了下,沈译驰话锋一转,一改闲散语气,问韩秀成:“老师,怎么只有你在这,杨霄牧的班主任不需要过来吗?”

    杨霄牧骤然睁大眼睛,沈译驰的话听上去是在说两件毫不相干的事,但只有杨霄牧知道,这是一件事。

    沈译驰在提醒杨霄牧,他手里还捏着点儿分量更重的东西。

    韩秀成不明所以地回着沈译驰的问题,说李老师陪校长出差了。杨霄牧嘴角哆嗦着:“爸,要不算了……我向姜织道歉,登报道歉。”

    24☪ 第二十四晚

    ◎晚上一起吃饭吧。◎

    24

    知子莫若父, 杨爸爸看杨霄牧一眼就知道他闯的祸估计不止这点。他板起脸,厉声训斥:“算什么算啊!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我跟你妈怎么教育你的,学校里又教了你什么, 你给我站直了。”

    他端出上位者的姿态, 挑完儿子毛病开始挑学校的刺:“宋主任, 我把孩子送来盈高是看重你们的师资力量和教学环境,学生之间拌拌嘴开个玩笑多正常的事, 上纲上线到这个地步本来就是小题大做。我来是看在校长的面子,没计较, 想着好好配合不给学校添麻烦。但现在这情况不是我不配合啊。”

    宋贺赔笑安抚几句。

    杨爸爸跟他一唱一和:“我看事情今天是解决不了。等这个女同学的父母有时间了, 我们再来聊吧。”-

    此时, 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优雅女人从教学楼上穿过往办公区走。

    宽衣大袖和牛角盘扣的款式衬得她格外有东方女人的韵味,黑发自然卷曲,手腕上挂着铂金包彰显着贵气矜持,毫不俗气,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是唐湘汶唐老师吗?天!她比电视上还要美,好年轻啊!”

    “我以前只知道她跳舞牛逼, 现在看她走路的姿势就好好看啊!女神!”

    史唐听着走廊上同学浮夸的赞美词, 进了十班的教室, 正听到周淮问一旁同来十班打听消息的卢悦:“你什么时候把唐阿姨叫来的?”

    卢悦不是十班的学生,在这里没有桌椅, 坐在不知谁贡献出来的椅子上,说:“在你纠结要不要给你爸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说办公室里氛围不对, 杨霄牧他爸不是都来了吗……我是不是不该叫唐阿姨来?”

    “来就来了。”卢悦离得远, 只听到这一句, 吴桐雨坐得近,却听到周淮说的后半句,“早知道唐阿姨来处理,我就不给我爸打电话了。”

    吴桐雨这会儿担心姜织的情况担心得要命,见状,分神问他:“你爸训你了?”

    周淮放松地活动了下筋骨,把凑在十班制造焦虑的史唐和卢悦赶回自己班:“唐阿姨到场,肯定稳了,还担心个什么劲儿,各回各班了。”

    然后他看向吴桐雨,盯着她笑了下,反问:“我被训,你很开心?”

    吴桐雨嘟囔:“我开心什么。”-

    唐湘汶的到来让办公室的形势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她敲门时办公室里的人齐刷刷看过来,不约而同地认出她。她是国内优秀的舞蹈家,在圈子里地位颇高,比起常活跃在荧幕上的明星,知名度还差一点,但这里是宿营,唐湘汶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名人,是这个城市的标签、活招牌,说家喻户晓不过分。而且她的丈夫是省内有头有脸的杰出企业家,不比杨家差。

    “我没来迟吧?”她对待外人的态度一向是细致却疏离,让人挑不出错,却也感受不到亲近,像是她的气质,与人有距离感。

    韩秀成作为沈译驰的班主任,跟唐湘汶接触过几面,率先接待:“唐老师,还麻烦你为沈译驰的事跑一趟,你放心,学校已经对问题学生给予了处罚。”

    “费心了。”唐湘汶礼貌一点头,视线淡淡地落在杨家父子身上。

    视线对上时,杨爸爸殷勤地露出欣赏的目光,带上笑脸,唐湘汶依然是不温不冷的神情,慢悠悠地说:“我今天是以姜织老师的身份来的,听说我学生因为练舞的视频受了委屈,我想来听听看我这个做老师的哪里教的不对。”

    杨爸爸脸色僵了僵,竟不知这两人的关系,质问的眼神看向宋贺。

    接下来的沟通比较顺利,杨爸爸虽有不甘,却没发表多余的意见,很谦和地和唐湘汶说话。

    倒是两个主任在定给杨霄牧的处分时,发生了分歧,争执不下。

    这时,吴庆诸的手机响,他看了眼来电人,及时接通,应了几句后,神情放松,仿佛打了个胜仗般过瘾,却也克制地没表现太过。

    他应了几句,隐晦地提到宋贺也在场,便把手机递给对方:“校长让你接。”

    宋贺和吴庆诸一向不对付,其中一个得意,另一个铁定失意。宋贺直觉形势不对,接过手机刚开了个场,便听校长在电话那头发火:“你们这弄的什么事,刚教育局领导给我打电话,让我一定要严肃处理这件事。我这才刚出差半天,学校里就出事,还是高三生,真行啊……”

    宋贺走到窗边接完电话,将手机还给吴庆诸后,看了眼杨霄牧,冲杨爸爸无奈地摇头,找借口离开:“吴主任,这里你处理吧,我还有别的事。”

    吴庆诸维持着和同事的表面和谐,目送他出去,才说:“我接校长的通知,现在说一下处分。”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还没上,杨霄牧记过处分的消息便传开,据说他的保送体院的资格也要被取消了。

    姜织和沈译驰陪唐湘汶去韩秀成办公室说了几句话,又送她离开学校。

    “唐老师,谢谢你今天过来。”周遭没了外人,姜织第一时间和唐湘汶道谢,“给您添麻烦了。”

    唐湘汶神情依旧带着疏离感,语气淡淡的:“顺路的事,师徒一场,也是我们的缘分。”

    姜织正犹豫避开让他们母子俩说话,便听唐湘汶又道:“行了,是快上课了吧,你俩回教室吧,我自己出去就行。”

    沈译驰没反驳:“那我们走了,妈。”

    姜织见状,也没客气:“唐老师再见。”

    穿过办公区往教室走时,姜织高度紧绷的精神适才一点点松缓下来。

    她在主任办公室表现得镇定,但并非无知无觉,内心对恶语的那些厌恶,让她在涉身其中时,在尘埃落定后,面对仗义援手的人生出感激。

    她从小到大不是没受过委屈,在学校里被认为爱出风头遭小团体霸凌、整蛊,也被造谣过;舞蹈演出时被人在舞服上动手脚;再有活到这么大,生活中多多少少遇到些棘手的突发状况。

    她性格好,人缘不错,除了吴桐雨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边,也有别的朋友帮她。她一直知道,被人帮助虽然不是负担,却也不是可以任性挥霍的权益。

    姜织在匆匆了解完情况去办公室的那一路,有设想过,如果不是沈译驰为她出头,她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被舆论诬陷,尤其是女性群体被造黄谣后,最不该做的就是自证。可能做什么呢?嘴长在别人身上,捂自己的耳朵容易,可当外界声音太大,潜移默化地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个举动毫无意义。

    不得不说,沈译驰的回击快准狠,且起到了十足的警告和震慑作用。

    “沈译驰。”进教室前,姜织把他喊住。

    被点名的人顿足,望过来。沈译驰的神情跟平日无异,非要说感觉上更沉默了,有种喜怒无形于色的稳重。

    姜织注意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时忘记说话。

    课间的高三教学楼算不上吵闹,大家自发地、或者被推着走着高考这根独木桥,对于外人而言,刚刚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像是一块石子丢进大海里,溅起的涟漪微不足道。

    但姜织正处石子坠落处,不能不提。

    没等姜织开口,只见下节课的任课老师抱着教案从办公室拐过来,边走过来边招呼他们:“提前几分钟上课,你俩别在这站着了,快点进教室。”

    沈译驰收回视线,对姜织说:“先进去吧,晚点再说。”

    姜织在他的示意下从后门走进教室,刚跨进门,她扭头,朝抬步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沈译驰道:“晚上一起吃饭吧。”

    沈译驰没异议,点头答应。

    这一天经历的事像过山车似的,好在紧要的都解决了,剩余收尾工作就不用他们几个学生操心了。

    虽然在这件事上他看到了希望的结果,但沈译驰并未觉得开心。

    人性真的就这么不堪一击吗?恐惧令人变得脆弱,愤怒,轻易地说出秘密。

    社会的本质是欺软怕硬吗?像动物世界,遵循丛林法则,比的是谁比谁更能伤害谁?

    他们今天沉默地接受处罚,真的会思考吗?还是会继续整理偏见,向更弱者抽刀?

    和沈译驰被困扰相反,史唐如释重负,边关注着任课老师在讲台上调试多媒体,边跟沈译驰闲聊:“话说教育局对这事反应的速度可以啊,我以为这种机关单位得层层反馈上去,少说要一周才能有结果。”

    沈译驰看上去兴致不高,懒懒地回:“你不是说周淮给他爸打电话了吗。”

    史唐眨眼,才记起这事:“对哦。差点忘记周叔叔的功劳了。虽说周淮跟他爸不亲,还总吵,但关键时候,当爸的肯定会护着孩子,这是剪不断的血缘羁绊。”

    史唐感慨一番,迟迟听不到沈译驰吱声,偏头觑了眼,疑惑:“事情不是解决了吗?你还在愁什么?”

    “没事。”沈译驰作为既得利益者,此刻的想得越多,越显得得了便宜卖乖。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老师没有拖堂,准时下课。史唐活动了下肩颈,问同桌:“待会儿吃什么?餐厅的饭吃了快三年,真是够够的了。要不出去吃?叫周淮他们一起吧,碍眼的事情解决了,正好吃顿大餐庆祝一下。”

    “周末吧,等周末我请大家。”沈译驰朝前排看了眼,姜织还在对照黑板记老师布置的作业,没急着起身,“今晚不跟你一起吃了。”

    “干嘛?”

    这时姜织起身,面朝后,看着他轻声问了句:“走吗?”

    史唐扬扬眉,听见沈译驰应了她,然后才回自己:“我跟姜织还有事。”

    史唐视线在两人间转转,无可奈何又意料之中的语气:“行吧,没想到你也有重色轻友的一天。”

    沈译驰没跟他磨叽,任由他编排自己,就近从后面出了教室,和姜织在前门口班级门牌下面会和。

    一班的地理位置在角落,同层的别班学生去餐厅时不会选择从这里走。一到饭点大家都抢着去餐厅,他俩在教室耽搁了这几分钟,教室空得没剩几个人,清净得很。

    沈译驰过来时,姜织正仰头看着门牌发呆,晚霞从她侧面照过去,修长的脖颈上被笼了一层薄薄的碎金。

    沈译驰颀长的身影被夕阳投到姜织面前的白墙上,和她的一高一低重叠在一起。姜织适才注意到他,扭头冲他笑笑:“去学校食堂吃可以吗?”

    “我都行。”沈译驰说-

    从教学楼出来,往食堂走的这一路混杂着三个年级的学生。

    姜织和沈译驰走得慢,对有意无意落在彼此身上的目光无知无觉,要是史唐在这,估计得评价一句“这就是风云人物的自觉”。

    更何况,细数下来,他俩单独行动多次,也常同桌吃饭,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姜织一路都没提为什么要一起吃饭,直到进食堂拿餐盘、窗口排队点菜、找空位,两人面对面坐着,她准备切入正题时,自己手机响了。

    “我爸打来的。”姜织跟沈译驰打了个招呼,说,“估计是为下午的事打来的。我先接一下。”

    姜织没避开沈译驰,一手举着手机听听筒那头的人说话,另只手拿着勺子,慢慢地搅热腾腾的南瓜粥:“爸,你不用担心,已经都解决了。”

    她抬眸看向对面,沈译驰正低头看手机消息,自顾说:“今天多亏唐老师来学校,沈译驰也帮了很大的忙,还有其他朋友都在帮我。我没什么事……”

    食堂各处都是人,算不上清净。但女孩声音低柔婉转,就能很清晰地传到沈译驰耳朵里。

    他这会儿注意力没放在她身上,正盯着史唐发来的消息看。

    是刚刚在教室史唐没来得及说的话:“我就说你和姜织有什么,周淮还说怎么会,用一种我说了什么稀罕事的眼神看我。你说周淮是不是很迟钝。”

    “不过也能理解,怪你过去对异性无欲无求的,多漂亮的女生你态度都很冷漠。”

    沈译驰心说,他肯定是误会了周淮的意思,指不定谁迟钝呢。

    史唐消息还没完,又一条:“说真的。我觉得姜织挺好的,人长得甜美,说话做事很有分寸,大大方方的但不作妖。成绩比不上你,但人机灵。”

    “你要真跟她好了,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沈译驰盯着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虽然好奇史唐还能说出些什么,但理智让他提前叫停:“我再不回你,你是不是能把我们未来五十年都计划好了?”

    史唐回:“嘿嘿。你就说我眼力是不是很可以。过去都是你拒绝别人,好不容易看你栽一次,为父替你开心啊。”

    沈译驰和史唐的闲扯,结束在姜织打完电话的时候。

    沈译驰收起手机,顺着她刚刚在电话里的话题聊到:“听说杨霄牧跟他爸离开时,在校门口被一群骑摩托的男人堵了,那些人个个体型壮硕,身上有文身带着大金链子手里抡着棒球棍破风声听得特吓人,为首的那人警告杨家人以后离你远一点。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么强大的后盾,我跟你同桌吃饭你爸不会生气吧。”

    姜织瞥他一眼,见他安稳坐着,也没有挪远点的意思:“是我爸叫来的朋友,就吓唬人的,现在法治社会,哪能随便打打杀杀。我听周淮说,那些聊天记录还有骚扰账号的实名信息都是你收集整理的,谢谢啊。”

    听他不以为意地说了句“小事”,姜织抿了口粥,又说:“我比较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沈译驰中午也是在这个餐厅这个楼层说的那句,“我有理由怀疑,你突然这么见外,是要让我说点什么证明我们关系匪浅”,犹在耳畔。

    这会儿姜织问出这个问题,仍像是在见外。可姜织想不通,自己得多不知道好歹,才能用一句轻飘飘动动嘴皮子就能说出的“谢谢”坦然地接受他今天的帮助。

    她承认自己当下的冲动发言受到吴桐雨的影响——吴桐雨多方了解沈译驰在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不仅打消了对优等生高傲个性的偏见,还琢磨出点儿别的心思来,说哪里见沈译驰对女生这么特殊过,又说他俩周末经常自习约饭多暧昧啊,甚至还试图道德绑架姜织,说什么她不承认沈译驰这明晃晃的爱意就是否定他在今天这件事上的功劳。

    姜织别说百口莫辩,简直快要被吴桐雨有理有据的分析说服了。

    所以,是因为什么?

    姜织一瞬不瞬地盯着沈译驰等答案,后者神情未变,他眼珠泛棕,和额前细软的头发相称,显得眼色温柔。

    他可能是思考怎么答,又或者认为这个问题多余。姜织歪了歪头,执着又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男生垂眼,将菜里面的姜丝挑出来,强迫症似的一根挨着一根并排在餐盘边缘,合情合理地把问题抛回去:“开学那天傍晚,在羊肉馆对面,你帮我避免买到红薯刺客被坑,又是为什么?”

    沈译驰小时候不是个讨喜的小孩,因此缺失了很多同龄人习以为常的偏爱。在认识周淮前,他甚至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自身的聪明和清醒让他显得有些另类。

    因此,他格外看重自己拥有的每一次拥护。

    但对于姜织而言,沈译驰不提,她都不会特意回忆这件事。“我那次是顺手。大家都是同学,而且当时还蹭了你们一顿饭,算是朋友了吧。”

    沈译驰没和她界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对方当朋友的,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人本能的举动言论只能证明其本性良善热心。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沈译驰不难发现,姜织对于任何事物的兴趣,都排在学习之后。对于她这份专注,沈译驰怎么可能敌得过。

    他很有自知之明地笑笑,说:“我也一样。对于今天的事,我比较擅长而已。”

    姜织觉得沈译驰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等了会儿,并没有等到。

    她没道理不相信这个回答,一如人能力有高低之分,“顺手”的概念便因此不同。就像富商随便漏点财,可能就是别人辛勤许久的薪酬。所谓的对等,并不能通过统一测量准则来衡量。

    意识到收获这个结果,有部分功劳归于自己无意种下的因,姜织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扬起笑容,说:“那就好,还担心给你添麻烦。”

    沈译驰故作轻松地观察着她,心说她是害怕自己说点什么吗?

    姜织搁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接着聊起:“你很精通计算机吗?网络安全方面?大学是打算学这个专业?”

    “有这方面的打算。”说起来,这是沈译驰第一次跟人聊这个话题,话赶话说出来,却不是个很好深聊下去的机会,他不动声色地岔开,“吃好了吗?吃好了回去。”

    25☪ 第二十五晚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男生?◎

    25

    沈译驰结束晚自习打车回了别墅, 到家时唐湘汶已经睡下了,听到声音后披着衣服下来,安排阿姨给他做点吃的。

    “晚上炖的鸡汤还有吗?煮个面吧,再放把蔬菜。学校晚饭吃的早, 这会儿估计饿了。”夜晚寂静, 唐湘汶和声细语地怕吵到人, 然后看着沈译驰,倒没问他为什么回来。

    “你爸晚上应酬喝了点酒, 刚睡下。”她盯着沈译驰的脸颊,“脸还疼吗?你爸从小到大没打过你, 昨天也是气急了。”

    周日从南京回来, 在家吃饭时氛围融洽, 沈译驰顺势跟他摊牌大学要学计算机的事。沈敬衷慈和的表象停留在沈译驰听话的前提下,因此气得直接动手。

    阿姨效率高,端着鸡汤出来。沈译驰伸手接了下,应唐湘汶:“我知道,不会怪你们。”

    他说话不带刺,唐湘汶语气也温和, 彼此拿捏着措辞露个头然后再往后缩一点, 观察着对方的态度。

    沈译驰小时候, 他俩正是事业上升期,都忙, 等工作上的事稳定了,再关注孩子时,发现他不跟他们亲。谁不想一家和和美美的, 可他家一直不得要领。

    尤其沈译驰是个主意很正的小孩, 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沈译驰吃饭习惯一向好, 吃面时不会发出嗦面的声音,但速度不慢,热腾腾的面汤看着就烫。

    唐湘汶盯着他皱眉,恢复了一贯的挑剔标准:“成天不着家,突然回来不知道快到家时发个消息,让阿姨备下吃的?本来下课就晚,再浪费上做饭的时间,这一晚上谁就别睡了。”

    沈译驰吃面的动作一顿,在心里叹口气,抬头时语气有些无奈地出声打断道:“妈。”

    唐湘汶抿唇,意识到自己又好话坏说了,拢了拢肩上的针织毯,亡羊补牢地添了句:“我意思是你慢点吃。”

    沈译驰垂眼,挑了挑面,说:“谢谢你今天特意去学校。”

    唐湘汶多少年没听儿子说过“谢”了,竟有些不自在,她捧着阿姨给她炖的燕窝,说:“听你班主任说在这件事上你出了大力,你和姜织关系不错?”

    “……还可以,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

    唐湘汶带过不少学生,多数是挂着她学生的名头,舞蹈水平参差不齐。姜织是她为数不多的得意门生,口中有天赋的可造之材。

    沈译驰过去听她提过很多次,不免怀疑唐湘汶今天白天和此刻对他态度改善,有多少是因为姜织。

    他这是在吃姜织的醋吗?沈译驰后知后觉。

    唐湘汶张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只见沈译驰及时起身:“妈,我吃好了,先回房休息。”-

    彼时,姜家。

    姜国山忙完工作开夜车到家时,姜织正在厨房煮汤圆。

    她其实不怎么饿,就是学了会儿发现心里藏着事,一直没琢磨明白,调整了好几次始终学不进去,索性离开书桌找点事做。

    她站在灶台前,还在继续走神。她自认对学习的态度坚定,鲜少有自我怀疑和试图放弃的内耗时间,大概跟她没有明确的目标有关,只想着尽全力备考,不留遗憾就好。

    可如今她突然有了目标,经过今天的事,她意识到如果到了大学还能继续和沈译驰做同学,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于是,姜织开始忧虑,这个目标实现的可能性。

    她不是个自卑的人,仍很果断地知道——这很难。

    “想什么呢,水都沸出来了。”姜国山风尘仆仆地回来,把燃气阀关小一点,然后把她从厨房赶出去,“我打包了烧烤回来,在外面桌上。”

    “不是说要明天才回来吗?”姜织拆着烤串,感觉自己的味蕾被一点点唤醒,嘴先馋了,语气轻快起来。

    “忙完就回来了,在外面过夜哪有自己家里舒服。”姜国山把煮好的汤圆端出来,搁到她面前,说起,“后来学校有找你麻烦吗?”

    姜织单纯地眨眼:“没有啊。”

    姜国山打开冰箱看里面的存货,打算洗点水果:“看你刚刚在发呆,还以为这件事情没完全解决。”

    “不是,我在想别的。”姜织搁下手里的竹签,擦了擦嘴,正经道,“老爸,你觉得我适合学什么专业考哪里的大学?我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

    姜国山端着一盒草莓,拉开餐椅坐下,觉得她这个阶段有这样的困惑很正常,因此多说了几句:“不知道喜欢什么不要紧,人生要多尝试多体验,见识开阔了,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任何时候遇到选择,都不要着急做决定,但也不要害怕做决定。选错了专业没关系,大学还能转专业、修双学位,又或者考研更改专业,现在社会很多人就业时所在的领域和大学专业毫无联系,可能只是学业之余参加社团或者结交了某个领域的朋友培养起来了兴趣和能力,就算到四五十岁才找到自己喜欢的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是有个网络词叫‘斜杠青年’吗?人不会只有一项所长,高考也好、大学专业也好,不会框死谁的人生,有独立思想的人将会有无数发光的方式。”

    “我知道了。”姜织弯唇笑起来,真心道,“老爸,你真好。”

    跟姜国山聊了会,姜织饱腹后早忘了方才为何而迷茫。

    这时,手机有消息进来,她简单擦了手,解锁屏幕。

    是冯敏之前介绍来帮助她功课的学长,大学生活似乎很忙,姜织除了刚加上的那周跟他聊得比较勤,近段时间没有沟通。

    学长叫商鹤宇,朋友圈内容足以证明他是个兴趣丰富、生活积极充实的男大学生。他这次发消息,是告诉姜织自己下周要回盈高给高三学生做答疑,还说在准备带给学弟学妹们的特产,让她帮着参谋。

    姜织根据他举的例子,说了几句自己的想法。

    因为话题里提到稻香村的糕点,商鹤宇问起姜织的口味。

    姜织只当他是拿自己的口味当参考,尚未意识到这是要见面的意思。聊了会儿,她适时以要休息了为理由结束聊天,正要收起手机回书桌前开始复习,收到吴桐雨发来的小作文——

    “我决定了!我要好好学习!我那个班主任不是嘲讽我们影响高三的风气吗,我就想证明一下,玩归玩闹归闹,我成绩可不会退步。”

    姜织上一次见吴桐雨这么有志气还是她扬言要追周淮,结果追男神攻略做了小半本,实际行动没几天便放弃,改暗恋了。

    吴桐雨大概也不相信自己能坚持,字里行间都在给自己打气:“我今天在学校听到我爸的同事挖苦他连自己女儿的成绩都管不了,怎么能管好学校。我就想给自己争口气,也给我爸争口气。吱吱你监督我吧。”

    姜织自然很乐意,想了想,严肃地强调:“如果你放弃了,要请我吃人均五百的海鲜自助。”

    “成交!”吴桐雨爽快地发过来一个拉钩的表情。

    不知道吴桐雨是舍不得人均五百的海鲜自助还是真下定决心,接下来一周的学习状态都异常饱满。

    有节课间姜织去办公室时,被吴庆诸叫住。对方老神在在地问她吴桐雨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每晚在家都得学到凌晨两点才睡,还主动提出要报辅导班,太不正常了。

    不止如此,周六一大早,吴桐雨敲开姜家的门,提出要跟姜织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吱吱,你下午一定要去亓老师家里吗,不可以一起在锐英教育上课吗?”吴桐雨和姜织不是同一个补课老师,因此这几天一直在锐英教育的教室上课。锐英教育就是亓老师牵头办的机构,她的教学地点都是根据自己的情况定。

    姜织想了想,也挺想有个伴的,说:“我一会儿给亓老师发消息问问。”

    “好诶!”-

    沈译驰到图书馆自习室时,手里拿了一盒尚有余温的蛋挞,抬眼看到吴桐雨和姜织正脑袋挨着脑袋看同一份试卷。

    他不合时宜地想,他俩讨论题目的时候有挨得这么近过吗?

    吴桐雨最先注意到沈译驰,等他走近,抬手晃了晃:“今天我跟你们一起自习,不介意吧。”

    “没事。”沈译驰走到姜织另一边的空位,把手上吃的搁在桌上,然后开始摘书包,心说,介意也不能让你走啊?

    姜织处理完几个数据,偏头看他一眼:“你还没吃早饭吗?”

    沈译驰没澄清,顺势承认:“早晨起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一盒,你想吃自己拿。”

    姜织哦了声,想到什么,扭头翻自己挂在椅背上的书包,很快拿出一板酸奶,掰下来一盒,连同吸管一起给他:“这个还挺好喝的。蛋挞太腻的话,可以用这个压一压。”

    “谢谢。”沈译驰伸手去接,酸奶盒还没巴掌大,他没留意,食指指腹压到了她的手,软绵绵,干燥的。

    姜织眨了下眼,指尖颤了下。分不清谁的手指皮肤更烫,吴桐雨的声音响起时,又是谁慌乱地往回撤手。

    “吱吱你带了酸奶吗?我也要喝。”

    姜织故作镇定,把剩下的所有都塞给吴桐雨:“都给你。”

    沈译驰搁好书包坐下,手里还拿着酸奶没放。

    一盒酸奶带来的甜蜜时效仅仅半天,中午吃饭时,姜织说下午不去亓老师家,直接去锐英教育上课时,沈译驰眉头无意识地蹙了下,嘴上无所谓道:“知道了。”

    姜织注意到他表情不对,以为是他不小心吃到了姜丝。

    吴桐雨正捧着手机看机构周边的网红店,兴致勃勃地安排着:“吱吱,我们上完课去吃这家牛蛙火锅吧,我感觉他店里的冰淇淋好好吃啊。”

    姜织适才从沈译驰身上收回视线,回吴桐雨:“好啊。”-

    “你这什么表情?差不多行了,人家是跟闺蜜一起行动,又不是其他男生,”沈译驰还没到家时,周淮便从朋友圈看到屁大点事都要分享出来的吴桐雨发了她和姜织去机构补课的动态,不怕死地扎沈译驰的心,“你是不是把人看得太紧了点,还没名没分的。要我说,你俩拉拉扯扯的时间不短了,再不挑明就成备胎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放下面子主动表白,几句话的事儿。”

    沈译驰进小区时被一个乱跑的小孩撞到,伸手扶时被小孩手里的小蛋糕糊到衣服上。他这会儿正在设置洗衣机,声音遥遥地传出来,显得有点挫败和丧气:“我都能预想到她以什么理由拒绝,‘马上就要高考了,我得好好学习,不考虑其他事’。处理完杨霄牧那事后,她问我为什么帮她,一副生怕我对她有什么心思似的忐忑模样,听我说拿她当朋友,她才松口气。我甚至觉得她今天都有点躲着我了。”

    周淮愣了愣,反复琢磨着他的语气,失声:“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她。”

    “我现在算什么程度?没喜欢过别人,没概念。”沈译驰靠在洗衣机上,机器尚在蓄水状态,噪音不是很响,他目光落在虚空,像是在和周淮说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以前看你跟女朋友在我面前秀恩爱,觉得挺腻歪的,而且无聊,大好的时间就这么浪费了,看个电影打打游戏不好吗?现在我在想,如果那个陪我一起浪费时间的人是姜织的话,好像不觉得是浪费了。我以前怎么没觉得,自己是这么腻歪的人呢。”

    周淮啧啧出声,拖着长音叹道:“青涩的初恋呐,你爱惨了。”

    “才接触这么短的时间,感情能有多深。”沈译驰执着于界定这个“程度”,不认同周淮的话,“人的感情不都是比较出来的吗?我觉得跟她浪费时间比看电影玩游戏有趣,而她觉得学习比跟我聊天值得。但不能否认我喜欢看电影玩游戏,她……”沈译驰半天没说出类比的结果,没什么底地说,“我感觉她应该是喜欢我的,但她对谁好像都是一个样,进退有度,不过分亲近,却也不冷落。认识这么久了,我好像没见她生过气,那天在办公室,杨霄牧爸爸那么过分地说她,她都不生气,冷静得让人好奇她过去是经历了什么,抗压能力才这么强大。”

    周淮在感情上一向想得明白:“感情这东西,稀里糊涂的就好,越理性地分析出个一二三四五来,越不长久。要是两个人都是理性的,那更完蛋了。说句泼你冷水的话,在盈高确实没有综合实力比你出色的人,但感情这种事,不是说最好的就是适合自己的,每个人的个性、欲望,决定着她适合什么样的对象。阿驰,你得承认,你并不了解她,所以不要替她做判断。”

    沈译驰还在琢磨周淮的话,只听他语气催促地又一句:“你衣服洗上了没,出来给我讲道题,这什么破题,出这么难是要为难谁。”

    沈译驰:“……”

    周淮这前一秒聊得正融洽,后一秒丝滑地转到学习状态的架势,跟姜织有一拼。沈译驰一脸无语地出去,几乎要怀疑难道说高三生都是这样,只有自己高考在即了还拎不清,成天儿女情长的?

    沈译驰过去坐下看题的时候,随口问:“你爸给你定目标了?”

    “没。”周淮转着笔,不太想提,“吴桐雨上回问了我道题,我没解出来被狠狠地鄙视了,我得避免类似情况的发生。”

    被鄙视不算完,吴桐雨还会在听别人讲完后再把他拉踩一番。这就让周淮很气愤。

    沈译驰端详着他,犹豫片刻,道:“周淮,你有没有觉得吴桐雨……”

    周淮来了兴趣,说:“你也发现了是吧,她最近极其反常,变得热爱学习了。”

    “……”沈译驰悻悻地收回视线,不提了。

    比起上周一的跌宕,接下来几天恢复到正常高三生的平静生活。

    卷子一份接着一份被写完,笔芯用空了一根又一根,教室前面小黑板上高考倒计时一天天减少。

    这天,学校安排了一位往年毕业的优秀学长回学校给高三生做报告,是上上级的理科状元,江苏省是高考大省,竞争激烈,盈高十年间只培养出这一个状元,因此盈高的学生从入学时便常听老师们提起。

    报道只针对重点班的学生,在教学楼一层西面的阶梯教室进行。

    沈译驰和史唐到时,班里同学给学神和班长留了第一排的座位。姜织很巧地坐在他身后,沈译驰从坐下那刻便不自在,琢磨要不要回头打个招呼,可这个招呼怎么打自然呢。

    整天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突然打个招呼,是不是太刻意了。

    正琢磨着,肩膀被人从后面戳了下,沈译驰僵了一秒,故作镇定地扭头。

    姜织一脸懵,眨眨眼,然后歉意地解释:“抱歉,不小心用笔记本戳到你了。”

    “没事。”沈译驰顺势问,“中午我们去校外吃,要一起吗?”顿了下,他补充,“你可以再叫上吴桐雨。”

    姜织朝讲台上的人望了眼,略一犹豫,拒绝了:“我还有别的事,就不去了。”

    “……行。”-

    “你俩不是连体婴吗?姜织突然有什么事,连饭都不吃了?”中午饭点,一行人聚在校外的大排档,周淮如是问吴桐雨。

    吴桐雨其实也不想来,还是去学校食堂吃饭耗时短,但听周淮说,中午有毛血旺,适才改了主意。她这会儿正抓紧吃饭,吃完好回教室刷题,闻言,头也没抬道:“有约了啊,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朋友。”

    “谁这么大面子。都把你抛下了,是背着你偷偷讲你坏话吧。”周淮这几天刷题刷得快疯了,感觉从小到大没这么努力学习过,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使劲逗她。

    “吱吱才不是这样的人。”吴桐雨气得踩了周淮一脚,

    周淮不痛不痒,转头正准备跟沈译驰说几句话,余光瞥见门口处新进来的两个客人,其中的女孩儿不是姜织是谁。

    周淮朝沈译驰抬抬下巴,使眼色:“说曹操曹操到。这男的谁啊。”

    沈译驰没太把周淮的提醒当回事,慢半拍偏头。史唐动作更快,自来熟地冲人打招呼:“嗨喽,巧啊。学长,原来你跟姜织认识啊。”

    姜织不知道他们几个在这家店吃饭,原本商鹤宇提议去吃食堂,说想尝尝高中的味道,就很不巧,她的饭卡一时没找到,于是两人就来了校外的小吃街,商鹤宇选了这家他上学时就在开的大排档。

    撞上沈译驰的目光,姜织笑笑:“好巧。”

    沈译驰嗯了声,不确定她听见没,甚至不确定她这句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

    他重点看了商鹤宇一眼。

    从高中到大学的跨度,两年的时间对人的改变是很明显的,那是一种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气质。和站在讲台上谦和耀眼的形象不同,此刻眼前的男生看上去还要锋利些,沈译驰不知是自作多情,还是对方的气场使然,总觉得这眼神里有敌意,是一种男生才懂的占有欲和胜负欲。

    说没说吴桐雨的坏话不知道,这俩人说他的坏话了吧。沈译驰心说。

    商鹤宇冲沈译驰笑笑,看回史唐,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家里父母互相认识。班长,麻烦你多照顾一下啊,等你去了北京,请你吃饭。”

    姜织觉得商鹤宇解释得会不会太深了点,但似乎也挑不出错。相处下来能感觉到,商鹤宇对人情社交更活泛自如,身上蓬勃的朝气更烈。

    察觉到转回身继续吃饭的沈译驰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姜织疑惑他是不开心吗?上午不还好好的?转瞬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说不准就是饿了。

    所以姜织不打算继续打扰他们吃饭,适时打断商鹤宇和史唐的交谈:“那边有空座,先过去吧。”

    目送这俩人离开,周淮朝沈译驰歪歪身子,低声说:“怎么你帮了人家,反倒疏远了。现在人有别的学习搭子了,还是个省状元。我觉得你感觉很对,她是有点儿躲着你。”

    “……”

    沈译驰觉得自己大概是之前造的“孽”太多了,现在轮到别人对他避嫌-

    这晚,晚自习结束。

    沈译驰坐在座位上迟迟没动,反思自己是不是跟姜织接触得太频繁了,正琢磨是不是该收敛一点,比如一会儿就不跟她一起回出租屋了。

    只见姜织背好书包,朝后排望了他一眼,语气如常地叫了声:“沈译驰。”

    他立刻坐直,然后站起身收拾书本:“马上好。”

    不争气啊沈译驰。他心里嫌弃道。

    下楼时两人格外安静。一模在即,姜织的状态比往日要紧绷,担心达不到预期,只恨上学期白白耽误的时间。

    她盯着前面道路上两人并排在一起的影子,在心里叹气。她耽误的又何止是学习时间,如果早一点跟他熟悉,成为朋友就好了。

    沈译驰没发觉姜织在偷偷瞄自己。他还在想商鹤宇的那句“家里父母互相认识”,所以他和姜织是青梅竹马?

    怎么都没听她提过?她总是不设防地把爸爸妈妈挂在嘴边,一次也没提过这个竹马学长。关系不熟,还是太特殊了不想随便提?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姜织笑了下,在他停顿时,把话说完,“我爸说想谢谢大家,要请你们去家里吃饭,一模考完那天怎么样?你刚刚要说什么?”

    “你饿吗?要不要去买关东煮。”

    姜织笑:“你一说还真有点,去吧。”

    “聚餐的时间,我可以。你爸下厨?会不会太麻烦叔叔了。”

    “交给我爸,小事情,我跟你说他厨艺一绝,你尝了就知道。”姜织一提起姜国山,神情就无限放松,一看就是被爸爸宠大的,“那我在群里问问大家的时间,你有想吃的,可以点菜,我爸什么都会做。”

    沈译驰应着,冷不丁地问了句:“商鹤宇也去?”

    姜织茫然地眨眼:“啊?他为什么要来。”

    沈译驰不动声色地瞥她:“你们父母不是彼此认识吗?我以为他常去你家吃饭。”

    姜织哦了声,解释:“其实不太熟。他是我妈同事的孩子,我妈知道他成绩好,之前让我加了他的好友方便请教高考的事,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说到这,她就不得不提,“今天中午一桌吃饭还挺尴尬的,我都不知道跟他聊什么,感觉跟学长比起来,我就是个单纯的小孩子,傻里傻气的。”

    “你还会尴尬?”沈译驰心情明朗,语气跟着轻快,“我看你们中午聊得很开心啊。”

    姜织眼睛睁大些,执着地强调:“我脸皮很薄的好吗?硬聊还是有话题聊的,我问他如果我要考去北京的话,能选择哪几所大学,光一个话题就聊了很久,简直是场一对一的高考志愿答疑。”

    顿了下,她记起:“不过确实很久没这种体验了,上一次尴尬还是在篮球场跟你说话。当时太紧张了,压根没意识到你把我从篮球场支走是帮我解围,结果我当时脑子短路非要请大家喝水还麻烦你帮我拎水,现在想想都觉得很尴尬。当时的我很蠢吧。”

    姜织笑着,故作轻松的语气中藏着几丝窘迫,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沈译驰视线划过她泛红的耳垂,忍住抬手帮她冰一冰的冲动:“是很容易害羞。”

    姜织心里正感慨时间真是个神奇的存在,当时哪里想到他们真成了朋友。闻言,她心跳漏了一拍,偏头望着他。

    深夜少客的便利店内,男生凌厉优越的五官暴露在亮堂的光线下,深邃俊朗。

    沈译驰没解释当时所谓的支走并非解围。此刻的氛围太好,他直接问了:“你最近是躲着我吗?”

    姜织愣了下,没想到他的直白,倒也没否认:“你感觉出来了?”

    这句话说完,她开始头脑风暴,纠结如果被问为什么,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因为担心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有意避嫌,导致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

    好在沈译驰没问。这时进了超市,沈译驰过去挑关东煮时,姜织借口要买几支笔躲到了货架后面。

    借着遮挡,她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刚刚话赶话,答得太急了,应该装傻糊弄过去的。

    姜织不敢耽搁太久,一两分钟后,随便抓了几支笔从货架后面走出来。

    有女生比她动作快,踏着小碎步一路小跑停在沈译驰面前,搓着衣摆一脸娇羞地说关注他很久了问他要联系方式想跟他做朋友,因为太紧张,口吃了几次。

    姜织站在不远处听着,觉得这话术跟自己当时说的不谋而合,不过自己当初没问他要微信。

    沈译驰耐心地等她说完,才说“抱歉,不是很方便”,有礼貌,但不多。

    等女生灰溜溜地转身离开,沈译驰才朝她看过来:“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倒是接上方才的话题,但不是同一个概念。姜织慢吞吞挪过去,嘟囔道:“害怕打扰你。”

    “之前不还说要给我当挡箭牌,要赖账?”沈译驰眼神有些复杂。

    “下次,下次一定。”姜织没深想,跟他保证完,立刻过去挑想吃的关东煮。

    夜里起了风,两人没急着走,并排坐在落地窗内的高脚凳上吃东西。

    姜织咬了口软糯入味的萝卜,佯装还停留在刚刚沈译驰被学妹要联系方式的事情上,问起:“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是说,你选择女朋友标准。”

    “怎么突然好奇这个?”沈译驰给自己垫了一句,同时确定答案一定不能说是她这样的。她本来就躲着他,再抓着点蛛丝马迹,估计连话都不跟他说了。

    沈译驰换了个姿势,一条腿支着地,平静道:“闹腾一点的。”

    姜织将这个词理解成“活泼可爱”:“那刚刚的学妹正合适啊。”

    沈译驰噎声,在“不喜欢年纪小的”和“喜欢比我大的”之间选择了不包括“同龄人”的后者。

    姜织诧异:“原来……你喜欢姐姐。”

    闹腾的、姐姐。嗯……应该是成熟而且对生活有热爱的姐姐吧。姜织垂眼戳着关东煮的木签,心里酸酸涨涨,有点不太舒服。

    “你呢?”沈译驰把话题抛回来,“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姜织鼓了鼓脸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她捧着纸碗,借着喝汤把泪意藏回去。

    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开始难过起来。

    沈译驰始终盯着她,看热腾的雾气将她的眼眶熏红,小兔子似的。还得是北极兔,缩着时洁白毛茸的一团,站起来腿比同类都长。

    “我喜欢……”姜织克制翻涌出来的情绪,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他,假借看店外街道夜景的机会,从玻璃上看那影影绰绰的反光,自然地避开他的特征,描述,“坏一点的男生,智商不用很高,但要会哄女孩子开心。”

    26☪ 第二十六晚

    ◎山大叔。◎

    26

    这三个特征是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从便利店出来, 往出租屋走的时候,两人格外沉默,沈译驰一路都在想这件事情。

    春天的痕迹越来越明显,灌木丛旁的迎春花一簇簇开得正盛, 月光皎洁笼着少男少女间隔甚远的影子。

    走进单元门时, 沈译驰突然说了件事:“这周六我就不去图书馆自习了, ”顿了下,他补充, “有长辈过生日。”

    老小区,楼梯间狭窄简陋, 地砖墙壁随处可见岁月的斑驳, 台阶设计得偏窄, 而且陡,姜织有回下楼梯时没留神,险些滑过一次,因此走得格外小心。她扶了下栏杆,盯着脚底的路,愣了一下, 心里琢磨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隔了会儿姜织才应:“好。”

    没几步到二楼, 沈译驰停在门前, 掏出钥匙开门:“那我先回家了,你上完课注意安全。”

    姜织轻轻嗯了声, 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身后防盗门被撞上,她站在亓老师家门口,手抬着暂时没有叩下去。大概犹豫了十数秒, 她在心里捋清事情轻重缓急, 调整好学习状态, 才晃着手腕叩响门板-

    周六这天,姜织一早起来又想到这件事,还在怀疑沈译驰是真有事,还是不想去自习的托词。

    姜国山赶早市买了新鲜食材,回家准备好营养丰盛的早餐,然后把在屋里背书的女儿叫出来吃饭。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姜国山擦干手绕到客厅从家用医药箱里找到体温计,“吃完饭测一□□温,一到换季就有流感,我把板蓝根放在桌上,就算不发烧的话也喝一包。”

    “知道了。”姜织露出笑脸,语气轻松些,应着。她洗了手出来,见姜国山除早餐外还单独处理了一些海鲜肉类分类装在乐扣盒里,随口问:“老爸,你今天要去露营吗?”

    “你孙叔叔今天生日,大家去山上聚一聚。”姜国山把炖好的猪骨汤放在保温箱里,方便姜织随时喝,“你想去玩玩吗?中午我送你下山上课。”

    “不了,我还有好多卷子要刷,你替我跟孙叔叔说声生日快乐。”姜织遗憾地叹气。

    姜国山应:“行。学吧,也就学到六月了,等高考完你再好好玩。”

    姜国山跟女儿一起出门,把她和吴桐雨送到图书馆便开去了山上。

    山腰处有十分完善的露营场地和设施,有民宿也有租用露营装备的店,适合露营新手前来体验。老炮们则喜欢再往山顶开,找清净的地儿。姜国山做的就是户外用品的生意,自然深谙其道。

    今天周末,前来露营的真不少。开到山腰时,姜国山碰见熟人说了会儿话,到山顶时帐篷已经尽数扎好了,桌椅摆在视野开阔的地方,相熟的朋友三三两两聚着说话,今天过生日的孙恙好结交朋友,大家年龄差异大,各行各业都有。

    “来了。”孙恙比姜国山大几岁,年轻时是社会记者,深入黑作坊暗访时被打断了一条腿,因救治不及时伤口感染不得不截肢,如今换上义肢,搭配灰色的工装裤和马甲,一身赛博朋克未来感,“你之前说你老婆要找的那本英文原著,我帮你问到了,还是签名版。但你现在还要吗?”

    孙恙是想到姜国山和冯敏分开的事。

    “……要。你给我吧,我过几天去南京拿给她。”

    姜国山都这个年纪了,对情绪的控制比毛躁的小年轻要强,但谁也不是铁石心肠。他俩经历了漫长的冷战、争吵,以两败俱伤的姿态分开,刚分开那阵,并没有多伤心,反倒安慰自己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但等心态冷静下来,也会惋惜,恨自己当时处理得再妥当一点,怎么也不至于落得分开的局面。

    情绪在突然发现一件和她有关的安排还未完成,便没了推进下去的意义时,被放大到极点,这种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行。书我让人捎上来了,我找找——”孙恙朝人群中望了眼,揪了个人问,“看见小驰没?”

    被叫住的人应:“驰哥开车下去拿装备了,估计快回来了。”

    “行,一会儿让他来找我,他知道什么事。”

    姜国山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掐着腰百无聊赖地拍了几张风景照,参数调了几遍,见呈现效果不如肉眼来的震撼,一张张又给删了。

    孙恙找了一圈人,跟姜国山介绍:“就我跟你提过下棋特厉害的小子,书是他的。待会儿见了,你正好跟他杀两盘,别说我夸大,你真不一定下的过人家。你见了就知道,他年纪不大,不光棋下得好,人坦荡敞亮,我就恨自己没有女儿,要不好说歹说得撮合他给我当女婿。”

    “那我可得好好见识一下了。”姜国山清楚孙恙不整巴结奉承那套,真夸谁那是发自真心的喜欢。

    孙恙一琢磨,拍腿:“这不巧了,他应该跟小织一般大,今年也是高三。”

    只是去了趟山腰的店里拿东西,他回来得快。

    沈译驰驾照是去年暑假考的,方时序他爸爸在驾校有门路,沈译驰沾了光,练车、约考一路绿灯,一个半月就把驾照拿到了。

    从越野车上跨下来时,一双腿被衬得格外长。

    被人提醒,他第一时间过去找孙恙。

    姜国山跟孙恙聊完“自己不急着让闺女耍朋友”的话题,说起山上哪个店面要转租的事,正说着,遥遥地看到一个俊朗挺拔的少年拿着一个牛皮纸袋从不远处过来。

    俗话说,眼者心之机。看相的人,看人心、智慧如何,首先要观察对方的眼睛。

    眼前这个男生眼里有态度但不会过分锋利,有暖色却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从身形气质来看,家境应该不错,但没有骄矜傲慢之态,是个大有出息的人。

    “孙叔,这是你要的书。”沈译驰走近了喊人。

    “小驰来了。书是给我这个朋友找的,你直接给他就行。”孙恙帮两人做引荐,示意他,“坐下尝尝我的茶。”

    沈译驰刚坐下,远处有人喊:“沈译驰,你带相机了没,一会帮我拍几张照片啊!”

    姜国山听到这个名字,敏感地一挑眉,只见坐在他旁边的男生闻声扭头,应:“拍照行啊,得请我吃饭。”

    “吃!请你吃大餐,你给我拍得比那些网红摄影师拍得都好,要不是你不要,给你钱都行。”

    在他们一来一回的搭话中,姜国山出声:“你叫沈译驰啊?”

    他这语气耐人寻味,沈译驰疑惑地望过去时,姜国山自己圆场:“听小驰小驰的称呼你,还以为你姓‘迟’。”顿了下,他继续问:“老孙说你今年高三,在盈高念书?”

    沈译驰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个大叔从刚刚便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而且此刻的眼神有点儿说不上来的奇怪,看上去不太喜欢他似的。

    沈译驰应了声“是”,把书递过去,说:“这书我看过,做了些批注。大叔你如果觉得品相不合格,别扔,再还给我。”

    “行。”姜国山笑了下,觉得这小子还挺直接,不为了面子假客气,他翻了翻书,没什么分寸地继续打听,“长这么帅,谈女朋友了吗?”

    沈译驰:“没有。”

    姜国山继续翻书:“怎么不谈,没遇到喜欢的?”

    沈译驰对着外人没什么好聊的,言简意赅,顺势嗯了声,认下这个理由。

    姜国山也没追问,看到书里有模有样的批注,认真了几分:“平时也喜欢看英文原著?”

    “闲的时候看看。”搁平时,沈译驰能再闲扯几句,但面对这个大叔没什么心情,他琢磨着挑个什么理由离开这里。

    孙恙听着这俩人对话,在一旁笑,老姜你啊你刚刚还说不着急闺女谈恋爱,这会儿拽着人问东问西当女婿打听呢。

    “我就说他不错吧,”孙恙冲姜国山说完,又看向沈译驰,“我去拿棋盘,小驰你陪这个山大叔下两盘,这么多年我就没赢过他,你替我杀杀他的威风。”

    姜国山摆摆手:“小孩儿好不容易过周末,让他玩去吧。我看他都坐不住了。”

    这话说得好像姜国山赢了就是在欺负人似的,沈译驰垂眼用手碰了碰茶杯,他不爱出风头,也不爱占口头上的便宜,不是谁随便激几句就坐不住的性子,但一上午都待得没什么滋味,总想着没去成图书馆自习的事,这会儿正是郁闷的时候,下几局就下几局啊,正好找点事转移注意力。

    “没事,大叔,我见到你觉得投缘,刚好想下几局,你不用特意放水,我能赢。”

    姜国山心说,现在小孩儿是真的傲啊:“行,那就下吧。”

    …………

    帐篷一扎就是一天,有几个明天没事的要在山上过夜。

    姜国山需要回家给闺女做晚饭,三点一过就要下山,也有别人要走,正好他的越野车和另外一辆把人捎下去。

    姜国山今天开的那辆贴着军绿色彩绘膜的车,复古造型,放大版的玩具车似的,开在街上很吸晴,之前开这辆车接送姜织,没少被学生围观。

    沈译驰这会儿觉得有点眼熟,好像什么时候见过,正盯着看时,姜国山过来:“怎么,看上我的车了?”

    “大叔,你这车酷啊。”

    姜国山很受用,晃晃车钥匙:“那你来开,我正好歇歇。”

    “我没问题。”一天相处下来,沈译驰觉得这个大叔说话刺归刺,没什么分寸感,有点儿自来熟,但人不错,也没推辞,很有蹭别人车的自觉,包揽了开车的任务。

    从山上开下来,姜国山坐在副驾仍在观察沈译驰。

    他开车稳,没有老司机那些偷懒耍帅的小习惯,两手搭在方向盘上,标准规范的开车姿势,但人很放松,有畏也无惧。男生嘛,对车天生有掌控欲。

    到了山脚,有个路口车堵得厉害,遇到抢道别车的,沈译驰也不急,踩着离合等对方过去再跟上,没有路怒症,情绪挺稳定的。

    姜国山心里是看他挺顺眼的,嘴上却说:“就让他这么走了?”

    沈译驰盯着右后方来车,提前打好转向灯,准备拐弯,淡声:“不急在这几秒。”

    姜国山故意找事:“可我急啊。”

    等转弯结束,车身正过来,沈译驰才看了眼副驾的人,想了想,问:“要不我前面停车,你找个地方解决一下?”

    “……”姜国山噎声,坐正些,“不是急着上厕所。我得回家给我闺女做饭。”

    沈译驰哦了声,琢磨不透这个大叔的想法,只说:“那我开快点儿。”

    接下来沈译驰超了几次车,一路疾驰开到了目标小区。

    姜国山一路都在观察沈译驰,到地方才想起:“怎么让你开这了,该送你先回去的,要不……”

    他要说找地方喝个茶,茶室应该有棋盘,顺便再下几局。中午下了两盘都输了,姜国山心里不服气着呢。

    沈译驰解了安全带,自顾说:“这里回我家不远,我走着就回去了。”

    “那行,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改天来家里吃饭。”

    沈译驰心说这话说得挺客气的,也客气地应,然后从车上下来。

    目送换到驾驶座的姜国山把车开进了小区,沈译驰才循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他越走越疑惑,总觉得怪怪的,这里距离他家不远但也不近,当然他疑惑的不是自己怎么回家,而是琢磨这个大叔对自己的敌意从哪里来,他也没做什么啊。

    这些年他都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没少挨夸,挺讨喜的,难道是他的长辈缘失效了?

    27☪ 第二十七晚

    ◎“爸?不是……叔叔。”◎

    27

    “一想到要一模了就好紧张。大家都确定考完最后一门去你家吃饭吗?那天都有什么菜啊。”吴桐雨自打想要好好学习起, 便断了娱乐八卦和小说动漫,学累了也不敢看,挑着生活琐事当八卦聊。

    姜织任由她挽着自己的胳膊,整个人树袋熊似的挂上边, 心不在焉地报了几个菜名, 残忍地勾着吴桐雨的馋虫。

    姜织这会儿心情算不上好, 但也说不上哪里差。上午去图书馆自习,下午在辅导班补课, 此刻刚从返家的公交车上下来,正踩着日落而息的烟火人流回小区。

    “天, 我已经开始流口水了。还有呢, 还有什么?——吱吱?你看什么呢?”吴桐雨盯着姜织发呆的侧脸, 一脸疑惑。

    “没什么。我继续给你说菜。”姜织把话题纠正回来,不死心似的朝某个路口又望了眼,刚刚无意扫见的那道眼熟的身影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她真的是魔怔了,还以为看到了沈译驰。

    估计是习惯了,忘记他今天没在,这一整天她时不时就得想起一次, 自习时遇到吃不透的题目, 手腕一推便把书本挪到旁边, 搁平时沈译驰自然而然地提示她几个要点,但今天姜织推过试卷扭头时, 只对上吴桐雨眨着大眼睛的茫然状。

    中午吃饭时,也是巧了,南极生物群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看最新完结文吴桐雨挑的是姜织之前和沈译驰吃过的店, 点菜时想起沈译驰不吃姜, 结账时想起有优惠券不过在他的账号上。

    就连下午在辅导班上课, 碰到个话痨热情的男生,对方听说她俩是盈高的,问认不认识沈译驰,说他和沈译驰是初中同学。

    ——他今天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啊。

    姜织到家时姜国山也刚回来没一会,父女俩做饭、吃饭、又一起看了新闻联播聊了会天。姜织回房间看书时又琢磨起这个问题。

    姜织对自己认知很清楚,她不擅长维系和朋友的关系。她心宽,对身边人不错,但问题就在于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不错,没有特殊性,别人也不会觉得她为我做了什么就是拿我当朋友,而是仅仅觉得哦她这人教养好,热心肠。

    就拿她和吴桐雨的关系来说,起初很长一段时间,是吴桐雨粘着她,起主导作用。比起吴桐雨的敏感较真,姜织更慢热些。

    她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呆,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方便吗?我有道题不会做。”

    “发我。”

    言简意赅两个字,看不出情绪。

    姜织翻着习题册,真被她找到道不会的,发送过去正琢磨怎么往深了聊聊时,沈译驰率先发来消息:“语音说?”

    姜织连接语音,等了会,那头接通。

    没有铺垫,没有开场白,沈译驰确认她能听见,便开始讲题。姜国山做过配音演员的缘故,姜织被带着认识了不少业内知名的配音老师,能以此谋生的叔叔阿姨们不论什么声线,他们的声音都很抓耳,即便在日常生活中听他们说话,都是一种享受。

    一旦开始关注这个,她多少有点声控。

    此刻隔着电流声听沈译驰说话,大概是姜织对他这个人的滤镜太重,没有面部表情参考,总觉得他有点凶,姜织这一刻似乎理解吴桐雨过去认为沈译驰傲气凌人的误会了。

    但不妨碍姜织觉得他声音好听,咬字清晰,气息稳定,音色偏沉但不哑。

    “能理解吗?”

    “可以。”姜织随着他的思路,摊开的草稿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完了正确的步骤,她把稿纸推到一边,只看题目把解题方式复述了一遍。

    沈译驰之前就发现,她在这方面的学习技巧,讲题确实更利于知识点的记忆和掌握,姜织有意无意地正在贯彻落实这个方法。

    姜织很快说完,搁下笔,盯着手机屏幕上一点点增加的通话时长,听到那头细碎的声音,随口聊起:“你在忙吗?”

    “随便弄点东西打发时间。”

    沈译驰这会儿正蹲在卧室地板上捡乐高零件。他也是倒霉,刚刚从阳台收了衣服回来正准备往衣柜里放,好好地走着路,也能碰倒了柜子上的乐高模型。

    还没指甲盖大的零件散得到处都是,他正举着手机用手电筒照柜底死角处的零件时,收到了姜织的消息,就这么蹲在地板上捧着手机给她讲完了题,然后任由电话通着,继续捡零件。

    沈译驰是个很喜欢研究事情因果的人,不管是走了运还是倒大霉,总习惯性地把事情往前倒,看看是什么原因带来的这个结果。

    还真不凑巧,被他想到一件“罪魁祸首”——晚饭时史唐截图了商鹤宇的朋友圈给他看,傻里傻气地八卦:“姜织和学长关系不一般呐。难怪那天学长拜托我多照顾她。”

    那条动态内容是,商鹤宇说自己回母校做报道,感谢学妹招待。这句挺正常的,偏偏后面还有一句:过去都是见男生用抓娃娃机撩妹,今天竟然被学妹撩到了。

    底下附了个小视频,拍的是抓娃娃的过程。史唐这个截图发在他们四人的群里,周淮特意问视频是什么,让史唐发过来,因此沈译驰看到了。

    视频没拍到人,但背景音里有姜织的说话声,她问“想要哪个?”听商鹤宇说“要那个绿色的恐龙”后,她又应了声“行”,然后姜织轻晃摇杆控制抓钩,拍下按钮时,抓钩精准地甩到绿色恐龙上,爪子被调试过的抓取力度失效了般,很轻松地抓出来。

    商鹤宇捧场地欢呼,怂恿她再来一次,姜织谦虚地笑了声,似乎是把恐龙递给了商鹤宇,同时说了句:“给你。”

    搁这拍偶像剧吗,正好卡在这句。

    沈译驰腹诽着,没注意周淮从他卧室外路过。

    周淮顺手拍下他蹲在地板上看数学题的画面,发到了去南京旅行前拉的姜织在的群里,说:“都来看看学神学习的新姿势。”

    另一边姜织也看到这条消息,放大了照片。五彩斑斓的乐高零件银河似的围绕着他,男生穿着舒适的黑衣黑裤蹲在那,肩背曲线流畅绷出好看的弧度。他似乎刚洗过澡,短发顺滑柔软,虽然只是个侧脸,仍能感觉比平日要温顺亲和。

    他就是这样帮她看题目的吗?姜织嘴角翘了翘,觉得有点可爱。

    相处下来不难发现,沈译驰的情感比他示人的那面形象还要细腻,也可能是和其他高三生紧锣密鼓的备考状态对比出来的,他总在常人慌乱、焦躁、迷茫的场合,有着清醒的格格不入的小小世界。

    之前在南京玩时也是,热门景区人头攒动,挤得人焦躁,沈译驰就情绪很稳定地看人、拍人、聊着有意思的话题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他身上有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感染力,永远是驾轻就熟,不慌乱不焦虑,心安的让人充满源源不断的能量,和难得的赤子热忱。

    姜织想起姜国山说的一句老生常谈:自渡是种能力。沈译驰大概就具备了这种能力。

    “原来男生房间也会摆娃娃。”姜织盯着照片一角那个草莓熊,觉得自己又多认识了沈译驰一点。

    沈译驰这会儿还不知道周淮拍了他的照片发到群里的事,以为她接着电话做别的事自言自语,说的还是其他男生的事。

    被她这轻快娇俏的语气烦得心里气鼓鼓的,沈译驰打算直接撂电话,但手里攥了一把零件腾不出手,又懒得起身把零件找个盒子装。

    他一直被人夸长得俊,会为人处事,有什么用,不还是专挑她不喜欢的长。

    商鹤宇做什么了,她怎么听上去这么开心呢。

    直到姜织接下来又说了一句:“你这个模型是辆摩托车吗?摔成这样是不是得对着说明书才能重新拼起来?”

    “什么?”沈译驰愣了下,疑惑地看看手里的东西,又扭头望望,疑惑姜织怎么知道的。

    姜织很快给答复:“周淮发在群里的照片啊,是刚刚拍的吗?”

    沈译驰:“……”

    刚才手机叮叮咚咚的响,他一直没管,适才点开群消息翻了翻。周淮拎着可乐罐从他卧室门外经过,举了举易拉罐一脸“不用谢”的谦虚状,沈译驰丢给他一个“你是不是闲的”,注意力回到通话上。

    “不知道,先拼拼看吧。”沈译驰把话题往回倒,记起她刚说什么娃娃,又碰巧看到照片拍到了他房间收纳柜上摆着的草莓熊,没说这是沈一星上回来落这的。他心平气顺地吧问题抛回去:“别的男生房间没娃娃吗?”

    “不知道。我也没机会参观其他男生的房间。”姜织百无聊赖地学着他的话,没急着退出照片,重点放大沈译驰的脸部看了又看,他眉骨立体,颌面完美,脸部线条锋利无瑕疵,就是嘴角下垂着,眼神也黯淡,看上去像是在跟自己置气。

    周五那天回出租屋他也是这副表情。

    姜织正要问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时,沈译驰率先出声:“你没给别人送过娃娃?”

    话赶话聊着,沈译驰心里舒坦了不少。这种被钓得七上八下的感受,也还行吧,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做不了什么,表白是不可能表白的,真避开她躲清静又没这个魄力。姜织愿意玩,他就没名没分地陪着呗。

    不需要旁人疏导什么,沈译驰这会儿已经把自己哄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哄别人的效果,但哄自己的能力倒是熟练且有效。往乐观了想,姜织喜欢会哄人的男生,他努努力,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至于坏,排除因人而异的自制力,男生归根结底都是一类的。

    还有智商不用太高,装聪明难,大智若愚还不简单吗?

    沈译驰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挺对的,连带着说话语气都轻飘飘的,有点放飞。

    “没给男生送过。”姜织不太想猜来猜去,今天白天是没找到机会,现在正聊着,索性直接问了,“你是心情不好吗?我觉得你说话很冲,要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你得说出来我才能知道。”

    她真是一点都不矫情,沈译驰噎声,为了不让姜织再误会,语气放轻放慢,都带上讨好的意味了:“我刚才语气还不好?”

    姜织从桌边抽了包零食吃,很有意见:“除了刚才那一句,之前的所有。”

    沈译驰蹲久了有点累,起身就近坐到床尾,余光瞥见客厅里的周淮抻着脖子往这边看,他长腿一伸,把卧室门给带上。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姜织尚在等他回答没有说话。沈译驰嘴角动了动,点兵点将挑了个原因先糊弄上:“你还没说之前为什么躲着我?”

    “你一直在纠结这个?”姜织咬唇,觉得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上不得台面,犹豫之下,还是说了,“我不是故意躲你。杨霄牧那事你虽然说是举手之劳,但在我心里分量很重,没见你帮过别的女生,我就有点想多,怕你帮我是图什么,也怕还不起这个人情。不过我现在知道你找女朋友的标准了,就没这方面的担心了。”

    扪心自问,她如果找一个人做男朋友,沈译驰这样的确实不错。他要是真图什么,姜织其实不反感。

    但正是因为他太优秀了,姜织觉得压力大。外界的声音如何她可以不在乎,但他们之间的阻力呢?姜织连跟他考同一所大学都很难。

    “怕我让你以身相许?我就这么拿不出手?”话赶话聊着,沈译驰有点没收住。

    好在,也坏在,姜织压根没往别处想,只道:“你很好。是我有点ptsd。初中时有个男生对我挺好的,送我回家,给我带早餐,后来他跟我表白,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喜欢我,但我对他没想法。等我拒绝后,他开始造谣我钓着他,和他暧昧。”

    她不怕对别人好,但怕别人,尤其是异性对自己好。

    沈译驰:“……”

    难怪要找一个会哄人的男朋友,她是真的不会安慰人。没见过把人往不开心上哄的人。

    姜织对此不自知:“你心情好点了吗?”

    沈译驰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回:“更糟了。”

    一秒两秒三秒。姜织始终没说话,沈译驰暂停回忆模型说明书被他搁在哪里的事,看眼手机确认通话还在继续,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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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这就不管我了?”

    姜织脆生生道:“我回消息。”

    沈译驰哦了声,开始安静地等。这次他没往别人身上想,以为她有什么话不好意思口头说,要用文字的形式。

    大概十几秒过去,姜织回完吴桐雨的消息,再次出声:“要不,我跟你说个我的秘密吧。”

    沈译驰不喜欢为难人,说:“不是发消息?”

    姜织虽然不爱发朋友圈,但内心世界挺丰富的,用姜国山的话形容就是“十万个为什么”,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疑惑,尤其是到了青春期,心里瞎琢磨的事不少,可与人言的不多,她正挑挑拣拣打算找一件有分量的分享给沈译驰,闻言,嘴上漫不经心地回:“发完了。吴桐雨要我帮她拍一份试卷答案,我已经拍好发过去了。”

    沈译驰:“……”原来不是给他发。

    沈译驰觉得姜织这人真的太难懂了,永远不按套路出牌。

    为了防止她接下来又说出什么令自己糟心的事,他不太想听这个秘密,岔开话题:“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姜织语气坦然,习以为常:“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不就是要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你愿意的话,也交换给我一个。”

    沈译驰并不是非知道她什么秘密不可,介意的语气道:“跟每个朋友说得都不一样?那你秘密挺多啊。”

    “我也没几个朋友。”姜织还要说什么,这时房门被敲响,她话锋一转,急匆匆地对着手机低声说了句“我爸敲门,先不说”,挂断电话。

    姜国山得到允许后推门进来,端来热牛奶给她,今天破天荒地没着急出去:“爸爸看你晚饭时心情不好,陪你聊会天。”

    这一聊就是小半个小时,姜国山出去时,姜织早把半小时前跟沈译驰通电话的事忘记了,只觉得此刻心情格外好,把功劳全归功于和老爸聊天上了。

    闷头学了将近一个小时,姜织站起来活动肩颈四肢时,视线扫到床头摆着的草莓熊,才记起沈译驰来。

    但时间太晚,她没再给他发消息-

    一模考试以高考规格进行,师生们同样重视。

    考完试后不少同学开始对答案,预估考试分数。他们六个人很默契地谁也不提,一心等着晚上的大餐。

    其他人到分两批到姜织家时,沈译驰还在路上。

    他临时有事脱离大部队去给长辈送东西,临走时又从对方那顺了一箱螃蟹,想着去同学家空着手不合适,带见面礼又太隆重,搞得像他去见家长似的,带箱螃蟹当加餐了。

    按照姜织发来的地址,沈译驰打车过去,快到小区时,越开他越觉得熟悉。等师傅到目的地停车,沈译驰站在小区闸口外,心说这就有点儿巧了。

    前几天刚来过这,送那位自来熟的大叔。

    有时候人就不经念叨,沈译驰正准备麻烦门卫开门禁,就见一个支着胳膊在跟保安大叔聊天的男人回了回头,不是熟人是谁。对方也认出他:“又见面了,小伙子。”

    沈译驰只喊了一声“叔”,门卫大叔跟姜国山搭了几句话就把门禁开了。

    姜国山结束和门卫的闲扯,说着“闺女还等着我回家做饭呢,不聊了”,抬步跟沈译驰并行往小区里走。

    姜国山提提自己手里的螃蟹箱子,又看看沈译驰手里的,一模一样,大概率都是孙恙送出来的:“串门还带东西,怪有礼貌的。”

    沈译驰心说这大叔自来熟得不会以为自己是来找他的吧,站在分岔路口,主动问:“我要去三栋,大叔你住几栋?”

    姜国山没回答,自顾豪气道:“走吧,我给你带路。”

    沈译驰以为顺路,也没多想,被姜国山问起“螃蟹想怎么吃”,顺口说:“我喜欢吃放咸蛋黄炒的。”

    “你倒不嫌麻烦。”

    沈译驰心说又不是我下厨,虽然才见过两面,大叔次次把给闺女做饭挂在嘴边,八成是个女儿奴,为了宝贝女儿累点怎么了。

    沈译驰言真意切地劝说,有点故意使坏的情绪在:“这样炒比清蒸是费点事,但真挺好吃的。”

    姜国山心知肚明地笑笑,说话间到了三栋,不用他提醒,沈译驰自己看到墙体外的标牌跟他告别:“大叔,我到了,谢谢你带路。”

    “进去吧。”姜国山示意他先走,然后再抬步跟上。

    沈译驰进了单元门,见他跟着,明白过来:“你也住这栋啊。”

    “巧不?”姜国山这语气,仿佛在说“我不住这,难道是特意送你?”。

    沈译驰再次感受到那股熟悉的被针对的敌意,正琢磨一会儿找孙叔打听一下,自己什么时候把人给得罪了,还是这个大叔本身的性格古怪,就听旁边人问起:“这次一模考得怎么样?我听说你成绩不错?”

    沈译驰心说,您消息这么灵通,还知道今天一模考试呢。知道他成绩倒不奇怪,估计是孙叔说的。

    “还行吧。”沈译驰不爱在人前臭显摆,用成绩来装没意义的逼对他而言太低级,但这会儿听着姜国山话里话外表现出来的意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主动补了句,“我发挥挺稳定的,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姜国山天天听吴庆诸在耳朵边吹他成绩如何如何,早起茧子了,此刻见怪不怪:“哟!那是不错。但做人啊,最忌骄傲。水满则溢,自满则败。学习成绩不是衡量人的唯一标准。”

    沈译驰嘶了声,刚要说大叔您是不是找事啊,净怼我,你看我哪里不顺眼,我一定发扬光大多去你面前晃悠……

    他还没开口呢,楼道里传来吴桐雨的声音:“爸,求你别过来串门,有点儿教导主任的自觉好吗,谁一考完试回家吃饭还想对着老师啊,快回去。吱吱你跟他说,我爸现在就听你的。”

    吴家父女俩在走廊里推搡着,姜织在一旁看得眼睛完成了月牙,刚要帮衬自己,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扭头时看到先一步拐上来的姜国山:“爸,我说我去门口拿吧,你非要自己去,碰见个人就能聊半小时,还吃不吃饭了。”

    沈译驰落后几步迈上来,看看已经迎下台阶的姜织,又看看一旁的笑成弥勒佛的大叔,觉得脚跟灌了铅似的,嘴也有点儿结巴:“爸?”

    被姜国山冷飕飕地瞪了一眼,他很快清醒,立刻纠正,“不是……叔叔。”

    其他三个男生已经跟姜国山见过面,彼此认识了,这会儿正在客厅玩游戏。姜国山本身就爱玩,投男生所好的东西不少,几个人不亦乐乎,已经完全融入。

    沈译驰拎了一路的那箱螃蟹被姜织自然而然接过去,连同姜国山手里的那箱一起拿去厨房。走之前她掂了掂重量,对老爸低声嘟囔:“也不重啊,你还麻烦我同学拿。”

    沈译驰饶是再能言善道,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偏偏姜国山等姜织走后故意问了句:“差点忘了问,是带来给我的吧?”

    “……是。”沈译驰琢磨着这一路,还有上次见面,他们的接触,紧张地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他就多余从孙叔那拿这箱螃蟹!

    几人进了屋。见姜国山回来,史唐有眼力劲儿,从游戏中抽身卷了卷袖子要跟进厨房帮忙:“叔,螃蟹清蒸吗?我帮你打下手。”

    沈译驰觉得姜国山瞥了自己一眼,也可能是自己心虚,随即听到姜国山说:“放上咸蛋黄炒,听说这样做好吃。”

    正要往沙发上坐的沈译驰觉得这沙发带刺:“……”

    28☪ 第二十八晚

    ◎你哄。◎

    28

    沈译驰自诩是个在任何大场面都很镇定的人, 但这会儿坐在沙发上隔几分钟就朝厨房望一眼,有些自乱阵脚,连周淮几次跟他说话都没听到。

    咸蛋黄炒螃蟹激出的香味在家里散开,没一会儿姜国山端着最后这道菜出来, 招呼孩子们洗手吃饭。

    “叔, 您厨艺真好, 我预感到今天得吃撑。”这是史唐。

    “难怪吴桐雨从一周前就开始念叨这顿饭,真的很丰盛。”这是周淮。

    连一向不爱说话的方时序都张嘴道:“这个炒腊肉的叫什么菜, 吃着甘爽解腻,之前没见过。”

    姜国山当着女儿的面, 没有豪爽的江湖气, 居家和善道:“叫儿菜, 芥菜的一种,川渝那边吃得多,他们叫‘角儿菜’,清水煮了蘸辣椒也好吃。”

    姜织在一旁说:“这名字是不是很可爱,它长得也可爱,叶片很大, 根部上长着很多个芽孢, 所以它还有个名叫‘超生菜’, 我们吃的是它肥大的茎和腋芽。哦对,它学术名很好听, 叫“抱子芥”,日本那边又叫她“祝蕾”,名字是不是很少女。不过它口味独特, 有的人可能吃不惯。”

    大家在聊这个, 沈译驰跟着尝了一片。姜织说着话望过来, 询问:“吃得惯吗?”

    姜家的餐厅不小,摆着张圆桌,姜国山张罗了满满一桌子,吴庆诸虽没上桌,倒帮着添了几道菜。

    姜织挨着老爸,另一边是吴桐雨,沈译驰选座位时被姜国山叫住,安排在自己的旁边,美其名曰,要谢谢他对姜织的帮助。

    此刻意识到姜织在跟自己说话,沈译驰没急着回,嚼着青菜,本能地瞥了姜国山一眼。

    后者没看他,沈译驰稍稍松了口气。其实能理解,姜叔叔作为女儿奴对闺女身边异性朋友的警惕态度,但他为什么不针对周淮方时序他们呢,难道是姜织在家里说了什么,让大叔觉得自己更具危险性?

    所以,姜织说什么了?

    沈译驰发觉自己的重点偏了,清了下嗓子,回答:“还可……”察觉到旁边人突然投来的目光,他敏感地改口,“好吃,很好吃。”

    没敢和姜织多对视,沈译驰偏头看向姜国山,迟来地捧场:“叔,您厨艺真好。”

    姜国山笑笑,示意:“尝尝螃蟹,看还满意否。”

    “……好。”

    怎么说呢。沈译驰这会儿又有些犯病,姜国山对他的敌意越明显,他便认为姜织在她爸面前说的话信息量越大。

    总不能是说喜欢他,想跟他考一所大学之类的吧?

    沈译驰被姜国山刺激得死皮赖脸起来,姜国山态度再糟点,沈译驰估计要怀疑姜织跟她爸说自己非他不嫁了。

    要不姜国山犯得着针对他吗?

    这么哄着自己,沈译驰心情果然轻松不少。不过他心里想归想,表面上没得意忘形,不似不知道姜国山身份时的没大没小,他一向会卖乖,端着晚辈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当着人家亲爹的面,很有分寸地不跟姜织有逾越的接触。

    饭后一行人没留太久,便起身告别。

    回去的路上,沈译驰盯着车水马龙的街景,路旁高楼商铺灯火阑珊,行人三三两两在分散在街上,这是他自小生活的小城,耳畔是熟悉而亲切的口音,可仍觉得自己渺小。

    这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感令沈译驰对姜国山的态度有了另一种理解。

    他又一次记起小时候的事,那时的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指责,说什么都会被挑错。就比如吃饭这种每天都在发生的事,他吃得太快唐湘汶说他饿死鬼投胎,又没人跟他抢急什么急,他吃得太慢,唐湘汶又说说饿的是你,现在慢悠悠的样子是觉得做的不好吃吗?不想吃就别吃了。沈译驰一度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才会讨他们喜欢。

    此去经年,很多记忆都模糊了,沈译驰对童年的印象长久地停留在“不确定下一秒会不会被批评”的惶恐之中。

    所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沈译驰不愿意表达,不喜欢与人沟通。他旁观着身边的同学、朋友、长辈,各色的面皮上各色的妆,猜测哪些是真心,哪些是伪善,常常觉得大家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的模样很可笑,又觉得自己自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更可笑。

    随着长大,他身边有了交心的朋友不再单刀赴会,也不再狭隘地保留这样极端的认知,大概是今晚看到姜家温馨有爱的父女相处,眼热羡慕的同时,开始多愁善感。

    所以,姜国山是因为姜织而对他抱着警惕,还是说他的伪装被人看穿,露出血淋淋惨烈丑陋的真实面目——他那不讨喜的样子。

    沈译驰回到出租屋,将自己关在卧室,在一片漆黑中发了会呆,拿出手机看到姜织的发来的消息时,眼神才一点点变得清澈。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你和我爸怪怪的?”

    “我看群里周淮说,你们到家了。要语音聊会吗?”

    有两条,间隔了二十分钟。

    沈译驰清了下嗓子,发出语音邀请。

    对面很快接通,传来姜织的声音:“喂,等我会儿……爸不用给我送水果,我想吃了自己出来端。”紧跟着是拖鞋鞋跟拍在地上的脚步声,紧密的,小碎步,然后是关门声,电视声音消失,姜织的声音清晰:“好了,我回房间了,现在可以说话。”

    沈译驰无意识地翘了翘嘴角,这种被秒接语音的待遇挺爽的,四舍五入意味着被在意,他得了便宜卖乖,想说急什么,他又不跑,又想说你这兴师动众的样子,让你爸又得给我记一过。

    姜织迟迟没听到答复,不由得放轻声音,语气里带着疑惑,询问:“沈译驰?你还在听吗?”

    沈译驰嗯了声,说话:“之前参加长辈的生日聚会时见过,今天才知道他是你爸。”

    “这么巧?我爸都没跟我说过。”姜织突然想起来,“你认识孙恙叔叔?”

    “嗯。”

    不等他多说,姜织先道:“原来你那天真去参加长辈生日了。我还以为你骗我。”

    沈译驰正感慨宿营挺小的,闻言,问:“为什么以为我骗你?”

    沈译驰这问话方式很微妙,不问“我骗你什么了”,一下将问题的重点落在她身上。那股酸酸涨涨的感受又来了,就像她想不通自己如此反常的反应从何而来,同样想不出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姜织犹豫之下,帮他回忆:“你那天不是不开心嘛,因为我躲着你的事。我们前几天聊过的。”

    怎么又提起这个黑历史了,沈译驰挺烦的,但也没否认:“是不开心,但没躲着你。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小心眼?”

    晚饭的氛围不错,连带着姜织的心情也好,她语气轻快道:“是啊。我觉得自己没表现出异常,你都能发现我躲着你,还因为我躲着你,跟我生了好几天的气。要不是我主动找你说开,你是不是已经给我判死刑了?你说自己像不像个要人哄的娇气包吧。”

    说的像你哄过我似的。沈译驰腹诽。

    姜织算起账来没完:“还有晚上在我家吃饭的时候,我几次跟你说话你都不搭理,跟没听见似的,我一看你你就别开眼。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沈译驰严肃冷漠些,盘问的语气:“打语音就是为了指责我?那我挂了,我傲慢自大,偶像包袱重,不接受批评,更不会反思。”

    “别啊。”姜织急着制止,殊不知沈译驰仰躺在床上,保持着把手机举在耳边的姿势动都没动,姜织似乎怕他真挂了,说起:“我这不是打电话来哄你了嘛。”

    沈译驰回忆了遍晚上的事,真不记得自己冷落了姜织这么多次,不止被发现,还被戳破了。他想道个歉,说不是故意的,当时怕她爸多想误会,谁知弄巧成拙。但解释的话到嘴边,只落俩字:“你哄。”

    姜织思路清晰,没被他绕进去,说:“我得先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沈译驰绷唇,冷声:“给我挖坑呢,想坐实我小心眼?我没生气,少套我的话。”

    姜织嘟囔:“谁让你顺竿爬的。还想骗我哄你,”

    沈译驰不背这个锅,把话往回倒:“姜织,你讲讲理,是你自己说要来哄我的。”

    姜织脸不红心不跳,语气脆生生:“我忘了,你录音没?没有证据的事,疑罪从无。”

    沈译驰被她气笑了,想问一句“你是不是欠收拾”,这会儿气氛太好,话赶话说出来有点儿不清不楚的,及时刹车,正想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只听姜织语气小心试探地问:“我听见你笑了。你心情好点儿了没。我是不是还挺会哄人的?”

    沈译驰收敛神情,哼了声,学着她的话说:“你挺会耍无赖的。”

    他迟迟没去开灯,卧室的窗帘也没拉,只有月光洒在地板上、床铺上、少年的身上,除此外,还有手机通话状态下蓝莹莹的屏幕光。他语气正经些,认真澄清:“晚上没生你的气,也没在生气,没注意到你跟我说话,当时应该是在想别的事,抱歉。”

    姜织哦了声,说:“没事,我心大,一般不会想多,就是看你不理我还吃得那么香,特别想把你的饭碗夺过来,把你赶走。”

    沈译驰笑:“这不能怪我,怪叔叔做饭好吃。”

    “我爸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就说你跟他肯定聊得来。”一提到姜国山,姜织的语气更加放松。明明隔着网络,沈译驰却觉得她音容相貌近在眼前似的,明亮的杏眼、圆润的鼻尖,莹润的双唇,嘴角扬起来时很甜,没什么表情时有很凶,明明她是那么冷淡的一个人,浑身气场毫无攻击性。大概是因为深谙这一点,所以她“凶”起来,沈译驰总觉得凶呼呼的过分可爱。

    “是,跟你爸相处得没有代沟。”沈译驰有点儿走神,没怎么听进去她如何夸自己爸爸,想到别的事,“心仪男生的标准也是受你爸的影响?”

    姜织唔了声,没否认,也不算承认:“怎么突然提这个?”

    “正好想到了。”沈译驰在心里给姜国山道了个歉,才说,“感觉你爸很疼你,应该不舍得把你交给一个油嘴滑舌的人。”

    怎么就聊到这了。姜织边疑惑边说:“我那天没想到会聊到择偶标准的话题,临时潦草地想了几个答案。而且我现阶段的重心不在这件事上,没想得这么深,等考上大学再考虑。聊到学习就想到一模……唉,没什么底,还不知道考的怎么样。”

    “信我的判断吗?我觉得你这学期状态很好,这次考试题型难度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你把掌握的都发挥出来,成绩肯定不错。”

    “借你吉言。如果我考得不错,请——”

    “又要请我吃饭?”沈译驰默契地打断她,说,“攒着高考完请我顿大的就行。宿营的馆子都吃腻了,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北京上大学吗?考去北京再请不迟。”

    她要考北京的大学?姜织愣了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她想了想,好像是提过,在聊商鹤宇时说过这个话题。

    姜织感慨沈译驰的记忆是真的好,很快回答:“有这个想法,但……看成绩再说。我心里其实舍不得跟我爸妈分开太远,好吧,我现在就跟我妈分开了,宿营到南京在我看来也够远了;而我的监护权在我妈那,因为转学不便才继续住在这里,等高考完我也会和我爸分开。”

    姜织说:“我原本觉得我爸妈各自冷静了还会复合,他们过去感情很好的。但我那天在南京和我妈见面时,不小心撞见她跟别的男人一起,好像要开始新生活了。就连我爸……我奶奶这边的亲戚已经开始给他介绍对象相亲了。所以我觉得,没有人会永远止步在某段关系中,都在以不同的速度往前走。他们应该不想我留在身边吧。”

    沈译驰有些懊悔不该往这个话题上聊,姜织这迷茫的语气令他跟着忧心,他想了想,才说:“我最近更清楚地明白一个道理,人不能通过个人理解和自我认知去判断甚至预测别人对某件事的看法,只有沟通才能弥补认知之外的信息偏差。你发现没,你说话时频繁地用到‘我觉得’‘应该’这类词,你心里明确地知道,这是你的想法。所以,你得和他们沟通。”

    “等高考完吧。考完试再说。”姜织说,“上学期我花费了太多时间思考大人的关系,严重影响了学习,有时候想起来也不是后悔,就是遗憾没有平衡好这两件事。”

    “不要想太多,你当初做的已经是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不要去美化没走的那条路。就像你之前不也在疑惑,高考会比陪人家人更重要吗?很多问题本身是无解的,或者说答案不是单一的,就像人本身就是矛盾的一样。”

    “你说的对,我跟你聊聊感觉好多了。”这是实话,略停顿,姜织意识到,“不对,我原本心情挺好的。是你非提学习,引出这一连串烦心事,让我不得不处理这些情绪。”

    沈译驰这会儿也满血复活,起身开了卧室灯,拉窗帘,然后去外面冰箱里找水喝,嘴上接下这个锅:“行行行,世界末日了都赖我。”-

    一模考试不过持续两天,结束就结束了。但成绩公布后带来的余震,却轰隆隆地影响着每个人。

    周一这天,午饭过后班主任陆续叫学生去办公室拿成绩条,但从一早,班里就对成绩格外关注,原因离不开姜织和邓廷的那个赌约。

    原本没几个人知道的事,不知怎的就传开了。大多数人说不上恶意,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关注这件事的进度,更有直接问到他们面前的。考得怎么样啊,姜织要是考不过邓廷不会真去找班主任换座位吧,这也显得太事儿了。

    邓廷自打赌约确立那天,收敛了些,又经过沈译驰演讲稿被换的事,更加低调沉心学习,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可也控制不了疯长的闲话。

    事态在下午第一节课后,邓廷去办公室拿回自己的成绩条后发酵到了峰值。因为邓廷这次发挥得不错,较之前的年级排名有了很大的进步。

    学校老师都说一模的难度是最接近高考的,对预测高考成绩最具有参考性,邓廷无疑是开心的。

    这也代表着姜织想要赶超他名次的几率更小了。

    “我看这些人还是太闲了。不紧张自己的成绩,净等着看别人的笑话。就这点志气嘛,传出去自己先被人笑话死了。”史唐作为班长,对班里的消息关注得勤,这会儿正替姜织打抱不平,同时不免对姜织的处境有些担心。

    沈译驰对此反应平淡,继续忙自己的:“不是还没公布成绩吗?”

    史唐将这言外之意理解成“谁说姜织就输了”,只当他不了解姜织的情况,给他科普:“先不说市里排名,邓廷这次的成绩在年级排在十一位,而姜织呢,升班后成绩一直在下滑,上学期末的年级排名是四十三。你说她拿什么赢?分数要是这么好提,你能常年稳居年底第一压得第二名那谁死死的吗?”

    沈译驰叹气,觉得比姜织还不会开解人的出现了,史唐这一句句除了给人制造焦虑起不到任何作用。

    史唐思来想去决定:“姜叔叔对我们多好啊,我们也不能干看着,要不我去找老班提建议调次座位吧,说起来班里有一学期没动座位了。诶,你怎么想的?”

    沈译驰嘟囔了一句“随你”,心里在琢磨别的事。前排处,姜织坐在座位上,状态与往日无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高三才升上来,一直游离在班级之外,跟班里的同学没有矛盾,不疏远,但也不亲近。这种孑然一身的姿态让她此刻看上去有些孤立无援。

    史唐又嘟囔了什么沈译驰没听清,他看着手机微信页面,手指在姜织的头像和他们四人组的群聊上方徘徊几次,最终点开后者。

    饶是上学日,群里依然不缺消息,周淮正聊着傍晚吃点什么好。沈译驰直截了当地打断:“今天气氛这么好,搞点事怎么样?”

    …………

    29☪ 第二十九晚

    ◎大胆的念头。◎

    29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姜织去四楼叫吴桐雨一起吃饭前,似有所感地看了眼手机,发现了姜国山半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路过你喜欢的那家蛋糕店,看到推出了春日新品, 给你买了。”

    似乎是樱花和抹茶口味的, 色彩鲜亮, 精致细腻,很有生机的气息。他拍了蛋糕的照片发过来, 借题发挥开始给她煲鸡汤:

    “织织你看,社会上有人坐在办公楼里衣着光鲜, 有人在城市穿梭送货派件汗水洗面, 每个职业都有他存在的意义, 社会因此精彩,才会有商店卖着你爱吃的蛋糕;同样,学校里有人能金榜题名,也一定有人名落孙山,谁也不能凭此否定每个人的价值,沈译驰虽然成绩很好, 但只有你才是让爸爸骄傲的宝贝。享受这个阶段,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爸爸等你晚上回家吃蛋糕。”

    姜织弯唇笑着,从小喝他的“鸡汤”长大, 神奇的是没有免疫,回回受用。

    她捧着手机给老爸回了消息,然后才出教室。教学楼东西两侧都有楼梯间, 一班和十班在教学楼西侧, 从这边的楼梯下去更方便, 同时西侧连接着办公区,姜织出了教室下楼时,正巧碰到吴庆诸。

    吴庆诸正好有话跟她说,就吴桐雨成绩进步的事向她表达感谢,说让她多督促吴桐雨。

    没等姜织说这都是吴桐雨自己的功劳,她没做什么的,便听吴庆诸又说起:“哦对,你的成绩我没偷偷给你爸说,故意卖了个关子,你回家自己告诉他才惊喜。你班主任公布成绩了没?……”-

    沈译驰他们四个人牺牲掉晚饭时间排练,大餐自然没吃成。

    周淮手搭在麦克风支架上,嚷嚷着:“等这事完了阿驰你得请顿大的,你选的歌这么高,我指定得破音。”

    “这首歌就得破音才好听。”沈译驰托人去学校食堂打包了晚饭,把最后一份拿给周淮。

    周淮不急着吃,空的那只手捞住好友的肩膀,窃窃私语:“那你唱呗。我可听说了姜织跟她那同桌打赌的事,你是怕人家考不好伤心,提前准备这个安慰她吧。”

    食堂的牛肉卷饼好吃归好吃,但就是油腻腻的,薄薄的单层塑料袋装着,被周淮拎在手里晃来晃去,沈译驰怕他一不留神甩自己身上,一直躲着。

    方时序拿着水从旁边经过,问:“你们班还没出成绩吗?”

    沈译驰嗯了声,说:“没出全,班主任挨个叫人去办公室拿成绩条。”

    方时序在四人组中最“独”的那个人,他最初跟史唐要好,后来周淮成了他在四人组中的粘合剂。他和沈译驰关系也不错,掏心窝子地相处着。他比沈译驰认识姜织要早,也熟悉她,自认她不需要安慰,拥有足够强大自洽和自愈的能力。

    但有时候,安慰并非只有一种意义,它可以是一种讯号,一种示好、甚至示爱的信号。是方时序无数次想要释放却不敢的信号。

    每个人都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这两件事都会令人感觉到快乐。

    在周淮眼色示意下,方时序平静地附和:“我也赞同你唱。自己唱才有诚意。”

    沈译驰深深地看着他,没等说话。

    这时,史唐捧着手机,不知看到什么陡然坐直,差点把手里的饭扔了。

    他“卧槽!”一声,周淮被他吓得没站稳,连带着麦架一起往沈译驰身上倒,刚准备吐槽一句。

    只见史唐举着手机,自由女神似的,一脸兴奋地冲沈译驰传达:“姜织牛死了!她年级第九!卧槽卧槽卧槽!这成绩看得我热血沸腾。难怪家长总说要跟学习好的孩子玩,这话真没错,这成绩谁看了不说一句‘老师我也想好好学习’。”-

    班里此刻的氛围印证了史唐这句话。没人再八卦,甚至没人在意所谓的赌约,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带着自惭形秽的敬意和艳羡,短暂地为自己的成绩感伤,然后紧锣密鼓地进入学习状态。

    邓廷原本沉浸在自己名次进步上暗自兴奋,姜织的成绩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当即清醒,怔然的同时,更多的是震惊。

    过去狭隘的偏见如巴掌般扇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是次要的,更多的是羞愧。

    他看着姜织的课桌,一如既往的整洁,书立是浅绿色的,便签弹簧笔笔记本等文具也都是女孩子会喜欢的,带着花色图案,花里胡哨的,她也有打发时间解压的小玩具,也有在老师口中被定义为影响学习专注的小圆镜、各种各样的发卡,邓廷甚至注意过,她耳机里听的不全是英文诵读。

    就是这样一个柔静的、没什么脾气、有着鲜活少女心的女生,竟会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

    大家每天上着同样的课,写着同样的作业,当他还在斤斤计较着她比自己多解对一道题、小考中多考了几分时,她已经到了另一个层次-

    而此时的姜织,正跟吴桐雨在食堂吃饭。

    吴桐雨因为自己的一模成绩进步十分高兴,得知姜织的成绩后更加高兴,把学校一大一小两个食堂逛了一个遍,才确定好要吃什么。

    姜织不怎么饿,任由她亢奋地拽着自己纠结了会儿,实在看不下去站出来做了决定。

    “其实你考年级第一我都不惊讶,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牛掰的,我就是高兴。我好像感受到了学习带来的乐趣,这种攻克难题取得理想成绩的成就感就跟游戏打怪闯关获取经验值一样令人快乐。你不知道,不止我,周淮跟方时序在年级里的成绩都进步了,考试前我原本想着把分数考得高高的,然后去那个势利眼班主任面前扬眉吐气一把,但今天看到成绩后,我又觉得,这是我自己的成绩,我自己的前途。那句老话说得没错,感谢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因为是他让我变得强大。敬强大——”

    姜织举起豆奶的瓶子跟她的撞了下,捧场:“敬强大。”

    她喝了口搁下才说:“那还是得惊讶一下,沈译驰常年稳坐在那个位置,马上要毕业了,不知道有人有这个机会吗。”

    “说到一张,我想起来了,”吴桐雨饭也顾不上吃,先说,“原本我想着周淮他们还有咱俩这顿吃大餐庆祝一下,结果他们四个男生不知道有什么事,一下课就溜了,神秘兮兮的。”吴桐雨说着,抻着脖子四处望望,“我好像确实没在餐厅见着他们。”

    能有什么事?

    心里被吴桐雨丢了个钩子,姜织回教室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进门后第一时间朝后排沈译驰的座位望。

    没有人,他和史唐都没在。

    班里同学不知从哪听说了她的成绩,时不时就有人恭喜她,姜织应着,回了座位。

    快上课时,沈译驰和史唐才回来,史唐心情不错,似乎在哼歌。

    姜织借着回头和后桌说话的机会,朝那方向看了眼,沈译驰似有所感,从手机上抬起视线,对上她的目光后,拿高手机,屈着手指敲了敲屏幕。

    意思是提醒她看手机?

    姜织迟疑地坐正,拿出手机,果然看到沈译驰的消息。他说:“下课后早点出教室,有演出。”

    等姜织问:“什么演出?”

    对方卖着关子,只回:“到时候就知道。”

    姜织盯着这几个字,扭过头去,沈译驰在跟史唐说话,不知道有没有说完,此刻恰好看了过来。

    姜织递给他一个怨恨的眼神后,坐正准备上课-

    距离下课还有两分钟时,姜织被后排的同学拍了下肩膀,提醒她有人找。

    姜织扭头看到吴桐雨扒着后门冲她招手,一脸焦急的样子。姜织疑惑地起身过去,余光注意到史唐和沈译驰的座位空着,人不知道去哪了。

    “怎么了?”姜织刚问一句,就被吴桐雨抓住手腕,“马上要下课了,来不及解释,先跟我走。”

    “诶?”

    不等姜织反应,吴桐雨拽着姜织就跑。逃荒似的。

    一班在五楼,两个女孩轻盈的身影沿着楼梯一层层往下,下课铃声在寂静的教学楼上悠长又响亮。

    姜织就是想把人拽住问一问也没机会,终于,铃声停止,吴桐雨拽着她一口气跑到一楼大厅处终于停了脚步。

    “到底——”

    吴桐雨打断她,气还没喘匀,便先提醒:“你回头。”

    姜织转头时,错落的鼓声有节奏地响起。她看到南北楼之间的小广场处,不知什么时候被安置了乐器和麦架,以及四个活生生的人。

    其中包括没在教室里的沈译驰和史唐,以及周淮和方时序。

    这首歌的前奏很短,电吉他和架子鼓被贝斯线托着,铿锵力度中多了婉转悠长。

    主唱是沈译驰,跟平时说话的音色有些出入,他唱这首歌时嗓音哑着,磁性有质感。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

    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矗立

    不在乎它是不是悬崖峭壁」

    鼓声和下课铃声间隔不过两三秒,下课休息的同学纷纷被这声音从教室里吸引出来,本以为是校园广播,随着第一波人发现了广场上演奏的四人,一传十十传百,南北两楼,从一到五层,栏杆上密密麻麻地趴满了人。

    一层的观看位置最佳,以小广场的边缘为分界线,外围短短数秒内挤满了。而最先到来的姜织和吴桐雨站在人群最前面,和演奏的乐队四人面对面。

    潮水般的人声中,姜织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听到他的声音。

    「用力活着用力爱哪怕肝脑涂地

    不求任何人满意只要对得起自己

    关于理想我从来没选择放弃

    即使在灰头土脸的日子里」

    姜织想到那年她脊椎受伤做手术,向来乐观的姜国山和要强的冯敏,在那满是消毒水的医院里叹了太多次气。

    放弃跳舞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姜织斟酌了很久很久。舍不得,不甘心,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只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未来不一定会受伤,但她又不敢用父母常年处在胆战心惊中的代价来赌。

    那就放弃吧,人生的选择那么多,肯定不止一条是属于她的。

    「也许我没有天分

    但我有梦的天真

    我将会去证明用我的一生

    也许我手比较笨

    但我愿不停探寻

    付出所有的青春不留遗憾」

    过去沈译驰问她:“有想考的大学?”

    她当时说:“没有,但我想尽可能地考高一点,这样需要面临选择时,机会能多一点。”

    她一直相信,把能做的都尽全力做到最好,静待花开,蝴蝶自来。

    回忆与现实交叠,姜织眼前过电影似的,闪过很多画面,又回到此时此刻的演出。

    她听到有人在合唱,从一个人到五个人,再到一群人。

    下一秒,合唱声飚至最大——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

    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继续跑带着赤子的骄傲

    生命的闪耀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

    教学楼上大家举着手机,手电筒的灯光是应援的灯棒,聚在一起成了璀璨的海洋。

    这一刻,姜织心弦微动,浑身热血翻滚,心跳随着鼓声变得飞快激烈,抓住了某个一闪而过、顺势而为的念头。

    一个事发突然又好像早已深扎的、大胆的念头。

    她笑着,在歌声中酣畅淋漓地笑着。

    而沈译驰在万众瞩目下,在人声鼎沸时,盯着正前方的女孩。

    「为了心中的美好

    不妥协直到变老」-

    乐队现场演奏燃炸,这天三节晚自习结束,姜织耳朵里嗡嗡得仿佛还回荡着这首歌。

    多少沾了这场演出的光,姜织这晚和沈译驰出校门时,朝他们看的人明显增多。

    姜织不想抢他的风头,不动声色地挪远些。

    沈译驰注意到,毫不客气地把人拽回来质问:“不管我死活是吧?”

    女生手臂莹长纤细,没什么力气,沈译驰轻而易举地得逞,便撤手,好似只是顺手阻拦一下,没丝毫旖旎心思的无心之举。

    但事实上,沈译驰攥了攥抄回口袋的手又松开,琢磨自己刚才的力道会不会有点大,他真没这方面经验,平时跟周淮他们上手没这方面的顾虑,但对着姜织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姜织没觉得有什么,装乖地笑了下,他们现在是真很熟了,言行比刚认识那会儿更随意自在些,她方才也不是真想躲:“学校怎么突然安排你们演出?”

    正是放学时间,离校的学生不少,沈译驰那点儿不自在的小心思在乌泱泱人潮的掩盖下,不漏破绽,他哦了声,一副说“今晚星星很多”的语气,解释:“周淮心血来潮找学校申请的。”

    姜织嘟囔了一句“这样啊”,倒也没追问。快到校门口时,姜织碰到个昔日十班的同学。

    女生马尾辫编成麻花状,看着人很精神利索,应该跟姜织关系不错,小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弯着一双笑眼:“姜织恭喜啊,听吴桐雨说你考了年级第九。”

    麻花辫突然扑过来,姜织不提防被撞得往旁边跌了一步。沈译驰和她同行,距离不远不近的,下意识抬臂护她。姜织靠自己站稳,注意到他的动作后冲他抿唇笑了笑,然后才看向搭话的女生,说:“谢谢。”

    两人过去是前后桌,相处得不错,又聊了几句别的话题。出了校门,麻花辫要右拐,问姜织:“我妈的车停在那边,你往哪走?”

    姜织指了指相反的方向,两人作别。

    麻花辫拐弯前,不经意地扭了下头,便看到姜织身影轻盈地走到沈译驰旁边,沈译驰盯着路旁,不知在想什么。只见姜织抬手戳了戳他的腰侧,沈译驰随之看过去。前一瞬平淡无波的英俊脸庞上,突然就有了笑。

    刚刚她和姜织说话时,倒是注意到沈译驰了,但他那时没跟姜织有交流,出了校门,也是自顾自地往外走,她哪里知道他跟姜织是一起的。

    姜织样貌身形不输舞蹈艺考生,盈高校服宽松无版型,白绿色的,不少爱美的女生觉得丑,缩了尺寸更显身形,但姜织没有,她身形修长,宽松的校服衬得他体态轻盈,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校服颜色的关系,显得她皮肤极白,跟冬日新雪似的。

    而旁边的沈译驰比她还要高得多,肩宽腿长,一身蓬勃少年气,颜值出挑,再有个人魅力加分,是全校女生公认的校草。两人站在一起,不论形象还是气场,都莫名的般配。

    天,他俩不会是……麻花辫发现八卦似的捂了捂嘴,一脸惊喜。

    好配好配啊。

    这边,姜织过来时,戳了沈译驰的后背一下,学着他的语气:“是谁不管同伴死活。”

    沈译驰笑:“考年级第九的人是你,这都是你应得的。艳羡、祝贺、欢呼、掌声,都是你的,我远远看着就好。”

    “……学到了,你比我会说话。”姜织调侃着,朝校门的方向回头望了望,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书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冯敏的来电。

    冯敏消息灵通,不需要姜织主动说便知道了她的成绩,打电话来先表扬一番,又说起:“本想着等暑假让你自己拿主意的,但我又想着现在装好了,等你考完试过来正好有房间住。我把装修公司发来的设计稿转给你,你看看书桌衣橱的样式,还有墙纸颜色喜欢吗?”

    姜织应着,拽了沈译驰一下,示意他等会儿,然后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切到微信里点开加载好的图片。

    是三居室,朝北的那间是书房,两个卧室朝南,姜织重点看了自己的房间。冯敏事无巨细照顾她长大,对她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家装设计师大概是按照冯敏的授意来的,效果图是姜织喜欢的风格。

    她看照片时,手抓着沈译驰的衣袖忘记松开,这会儿把手机拿回耳边讲话时,自然而然地拽着他往前走。

    走出几步,她才意识到,眉心跳了下,急急忙忙把手撒开后,故作镇定地偷瞄了沈译驰一眼。

    沈译驰恍若未察,自顾自地看路。

    姜织把手藏回校服外套口袋里,继续跟冯敏说:“……墙纸的颜色我挺喜欢的,只刷一面看着不腻。”

    她细碎地说了几句装修的事,又说,“简单装一装就可以,我大学住宿的话,很少有时间住在家里,其实不特意装都行。”

    冯敏不认同:“翅膀硬了,上个大学就不打算回家了?就算工作了,也得给我回家住。”

    父母离婚的事多少对她的心理有点影响,那种爹不要娘不管的经历让她一度缺少归属感。冯敏这话显然给了姜织一剂定心针,她扬着笑,说:“那我高考一结束就去南京,我要自己添置软装,新房散这几个月的味应该能住了吧。”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姜织余光瞥见一直静悄悄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沈译驰,适才刹住话题,道:“妈,我现在要去亓老师家上课,等回家再给你打。”

    姜织挂了电话,快走几步离沈译驰近点儿。沈译驰仍旧没说话,走出段距离,姜织才隐隐觉得沈译驰似乎有心事。

    她通话时间太长,他等着急了?是回家有事吗?

    这样想着,姜织不自觉加快步伐。这个时节气温宜人,路旁高树抽条发芽,四处都是盎然的春意。沈译驰原本和她并排,在她提速时跟上去,见她速度还要再快,偏头瞥了她一眼,啧出声:“跑什么?我在旁边挡你光了还是怎的。”

    “没跑。”姜织莫名地打量他一眼,嘀咕,“还以为你不打算跟我说话了呢。”

    “你做什么亏心事了?”沈译驰倒打一耙。

    姜织心说,有心事的不是你吗?但出于维护他的面子,没吭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出个窟窿似的:“是我先问的你。”

    夜晚室外,光线不明,沈译驰的眉眼看上去格外深邃立体,眼睛深深,像浩瀚的宇宙,藏着无穷的秘密,也映着小小的她。

    “……不知故意偷听的。”沈译驰心里叹气,还是问出了这个疑惑:“你高考一结束就要去南京?长住?”

    姜织扯着书包背带,嗯了声,继续往前走:“我跟你说过吧。我爸妈离婚后,我的抚养权在我妈那。”

    “记得。”沈译驰这个人很有忧患意识,但有时候又自欺欺人地不忘深了想。

    他正琢磨这件事,姜织已经思路跳脱地换了话题:“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建议。”

    沈译驰嗯了声,示意她说,此刻他还以为是有关她高考完要不要去南京的事,心说他这个有私心的人能怎么给建议。

    谁知姜织说的是:“那天唐老师来学校帮我解围,我后来发消息表达感谢,她说要我有空去家里坐坐。”姜织有点想不通,唐湘汶不是习惯客套的人,不会在日常社交中用这样的话术,一旦提了,大概是有事,但姜织一向对老师长辈存有敬重心,跟唐湘汶学舞,师生关系不疏远却也没亲昵到上门叨扰的地步,因此拿不准,“我要去吗?”

    “不想去就不去。”沈译驰认知清楚,“我妈如果找你有事就直说了,不会绕这个关子。”

    姜织哦了声,觉得沈译驰没建议到重点,朦朦胧胧隔着层纱,大概因为他们是母子关系紧密相处自由,因此不拘这些礼数。

    沈译驰看了姜织一样,问起:“听说她带学生上课时很严?”

    “有点。但严师出高徒,基本功扎实了,往后的路才能走得稳。”姜织记起件事,“我记得有年出去比赛,听别的舞蹈室的学生说起,有的老师一味的提高学费来佐证自己的教学能力,但实际上教学水平普普通通。唐老师光实力就碾压很多人,而且教学时不藏私,只要学生想好好跳,她就会认真教最新完结文在叩扣群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严厉是严厉了点,有时候真的很凶,会把人骂哭。但心也软,通情达理,很好沟通。”

    都是好话,是沈译驰不曾看到的另一面。

    他不由得好奇:“你是不是看不到别人的缺点?”

    “有吗?”姜织问的是自己是否有这个习惯,想了想,似乎吴桐雨也说过类似的话,“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缺点吧。就像我,看着热情实则冷静,很难交心。你眼里我是这样的吗,之前别人这样说过我,但我自己其实感觉不到。”

    她是真不矫情,把自己分析得头头是道,一脸无所谓。沈译驰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狭隘计较了,别开视线,说:“感觉你跟我挺交心的。别人的看法听听就得了,是你的言行决定着别人的看法,而不是让别人的看法影响你的言行。你这样就很好。”

    “我也觉得,而且我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之前看过一个说法,好像是某部电影里提过的一项研究,说人不管经历怎样的挫折或者惊喜,性格随之大变一段时间后,仍旧会恢复曾经的心理状态,为人处事的心态,对生活事物的感知,都和过去是一样的。”

    姜织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爱表达的人,但在沈译驰面前,莫名地就会说很多,若要找原因,大概是觉得他能懂自己:“比如一个心胸狭窄自私的人,在经历一夜暴富,开豪车、住豪宅,对新生活的新鲜感过去后,依然是那个心胸狭窄自私的人;同理,一个乐观积极的人即便遭遇车祸双腿截肢坐轮椅,在度过被病痛折磨的颓废期后,依然乐观积极地面对生活。”

    沈译驰仔细听她说完,知道她提到的这部电影:“认同。老话说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十二岁定终身’说得就是这个理。人的精神内核一旦成型要改变很难,随着时间流逝,除了表象的改变,人所谓的成长无非是对生存环境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后的选择,如果这个选择和初心相差甚远,人便会疲惫、折磨、不断地内耗。”

    他话赶话说着,一聊就聊深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这代人更高概率患有心理疾病的原因,社会发展得迅速,互联网普及后一台手机便可知天下事,短视频平台上有才能者不断涌现,这样的幸存者偏差让很多人只看到了别人的成功,甚至误以为成功来得轻而易举。人的欲望如沟壑,越来越深,实际上忘了,我们都是普通人,能够健康活着、有独立的思想和认知、能与家人和睦团圆便已经很幸福的普通人。”

    “所以啊。”沈译驰把话题拽回来,他郑重地望着她,连名带姓地喊她:“姜织,你真的很厉害,实至名归的年级第九。”

    “你是在变相地夸自己吗?你是不是忘记,你回回年级第一了。”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小区,到单元门前,姜织走在前面,拉开门让到一侧边说话边回头想让他先进。

    沈译驰耸耸肩,抬手把门扶住,眼神示意她走就行,说:“其实我以前成绩不好,小学的时候吧。”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姜织想了半天,不记得吴桐雨闲聊时提过这事,一时有些不相信:“真的假的?”

    两人要去二楼,就那么几层台阶,这会儿已经看到门了。沈译驰瞥她一眼,深藏功与名地笑笑,故意不说:“对我黑历史这么好奇啊。不补课了?”

    天大地大是没她学习大。姜织站在亓老师家门口,恋恋不舍地看他一眼,显然还没聊够。

    沈译驰笑了下,仿佛没看懂般,自顾自地走到自己家门前。

    姜织要敲门时,才想起自己忘记的事情是什么。她垂下手臂扭头时,沈译驰正巧推开门,听到她啊了声,疑惑地看过去,以为她非要刨根问底才死心。

    他心说,行吧,对他的八卦感兴趣,也代表着对他这个人感兴趣,没差别。

    却见姜织微窘,不太想承认自己犯的蠢:“突然想起来,我今天不用补课。亓老师有事,把这节课调到了周末。”

    沈译驰站在门槛内,手扶在门框上,保持着要关门的姿势。下一秒,他把门拉开些,垂下手,让出进门的路,问:“要接着聊吗?”

    30☪ 第三十晚

    ◎分不清谁主动、谁付出更多。◎

    30

    坐在姜国山接她回家的车上, 姜织心内还在为自己犯蠢发笑。

    姜国山喋喋不休地说着吴庆诸故意卖关子让他误会姜织没考好的事,害他白担心一场,又夸姜织这次考得如何如何优秀,爸爸以她为骄傲。姜织时不时应一句, 解锁手机盯着和沈译驰的对话框。

    沈译驰问完她要不要继续聊后, 姜国山的电话就打进来, 说来接她了。因此聊是没聊成,姜织坐上车后, 和沈译驰支会了一声。

    她本意是线上聊也是聊,但这会儿沈译驰发过来一句“哦”, 没有后话。

    估计是有自己的事要忙, 姜织没多想。

    恰好此时姜国山问她:“这次进步这么大, 想要什么奖励,爸爸给你安排。”

    姜织顺势收起手机,抿着笑,说:“那我可要好好想想。”

    其实姜织什么也不缺,她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根本不用她特意提, 姜国山便已经考虑到了。逢年过节或者到了新的季节, 该有的仪式感姜国山都给她准备着。

    姜织到家后洗了手先吃宵夜, 姜国山提早煲好了骨头汤,蛋糕放在冰箱里冷藏, 还备了好几样她爱吃的水果。

    姜织坐在餐桌边吃着,不忘发个朋友圈狠狠地夸了老爸一番。

    她正要搁下手机,看到沈译驰发来的私信:“你今天生日?”-

    沈译驰这边正是热闹的时候, 周淮他们仨点了一堆吃的, 让沈译驰给报销了, 这会儿外卖到了,正围坐在一起,边看球赛边津津有味地吃。

    沈译驰坐在角落看完了姜织的朋友圈,私发消息。

    他心里倒没为邀请姜织进家坐坐却被拒绝而失落,当时话赶话聊到,问出口才想到他们几个说好了来出租屋看球的,深更半夜,姜织留在都是异性的家里,有点不合适,虽说大家算熟了。

    等待姜织回复的时候,沈译驰找到姜织提到的电影,是一系列,有三部,讲述了一对男女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的三个阶段的生活状态和感情观念,没有跌宕的剧情起伏,全程以密集的对话剖析人物,推进剧情。

    姜织的消息回得快,说:“不是,我生日在冬天。”

    冬天过去了。

    下一个冬天……他们就是大学生了吧,分散在不同的城市?又或者就在同一个城市,不同校也能同一个大学城,见面什么的也方便。

    沈译驰正想着,看到姜织又发来一条:“你什么时候生日?”

    他垂着眼,回:“五月。”

    “这不是快了?”姜织又追问了具体日期。

    沈译驰答了,说起别的事:“我还有一份笔记,知识点整理得更简明扼要,没在打印室备份,你需要的话我拿给你。”

    姜织:“好啊。”

    沈译驰坐不住,回房找笔记。笔记是二轮复习时梳理知识脉络整理的,整理完便不用了。

    他把笔记搁进书包方便明天拿给姜织,回到客厅时正听周淮说起:“……等什么高考完啊,下个月不就到阿驰生日了,趁给他庆祝生日,我们去露营呗。”听见他出来,周淮扭头问:“阿驰,你今年生日想怎么过?没特别意见的话还是我们几个给你安排?”

    “都行。”沈译驰确实没意见。

    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周淮门清。沈译驰在其他事上一向有主见,该有的仪式感都有,本质上是个细腻浪漫,懂得生活的人。唯独每年生日,他兴致冷淡,从不主张什么,身边人要是忘了他也不提,过得就跟平日没有区别。

    周淮不知道他在这方面有什么心理避讳,他没提,自己便不多打听,只是把他的生日记得牢牢的,美其名曰,趁机宰他一顿-

    时间在高三生眼里流逝得飞快,尤其是当倒计时的数字跳到两位数后。

    学校将外界对高三生的干扰降到最低,保障大家全身心地备战高考。

    姜织的成绩在一班掀起一小阵风波,班主任比她自己都要激动,找她谈话时一副相信她还能再创佳绩的自信,估计是也怕给她带来压力,所以话说得语无伦次,显得过于隆重了。对这件事最先冷静下来的也是姜织,沈译驰发现,她的状态比过去还要专注,短暂的成就并未让她留恋和得意。?

    两人晚上在家自习的时间渐渐同步,有时连着麦各忙各的,有时也会掐着时间做同一份试卷,学习之余闲聊几句调剂心情。

    姜国山每天换着花样做营养餐,姜织在重压之下,精神还不错。

    但睡眠严重不足,姜织成了姜国山咖啡新品的实验用户,要是喝着还不错,她就让姜国山多冲一杯,带去学校给沈译驰。

    “咖啡分我一半。”某节课课间,史唐扯了个哈欠,盯上了沈译驰桌上的咖啡。

    沈译驰手快,护得死死的,另只手从桌洞里摸出两包速溶咖啡拍到史唐桌上:“你喝这个。”

    惹得不知情的史唐嘟囔着骂他小气。

    咖啡喝久了,姜织不仅觉得自己快腌入味,而且都免疫了。

    为了保证去亓老师那儿补课的效率,这天快下晚自习时,姜织趴在桌上睡了会儿。实在是太困了,下课铃响都没能把她叫醒,她听见了,也有这是下课铃声的意识,只不过眼皮沉沉,抬不动,想着再懒一分钟,就一分钟。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一分钟,最终是被沈译驰叫醒的。

    教室里空了大半,沈译驰站在她课桌旁边,书包单肩挂着,身影挺拔,挡住了一大半光。

    姜织正说:“等我一下,我收拾——”下一秒,沈译驰的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男生的手干燥温暖,轻轻一触碰后,很快离开,然后刚刚接触过她皮肤的手背贴上自己的额头。

    “没发烧。”男生嗓音低沉,得出判断。

    姜织轻轻嗯了声,觉得脸比以往热:“我只是有点困。”

    刚睡醒的缘故,她两颊本就泛着热乎乎的红晕。沈译驰因此没觉得她有什么异常,但她皮肤如雪,刚睡醒的模样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姿态,沈译驰盯着她,直到一起出了教室,春日里,风里的空气都是暖的,刮得沈译驰心间燥热,他才发觉自己刚刚的做法似乎是冒失了。

    翌日,姜织课间趴在桌上补觉,醒来时,肩上多了件大几码的校服外套。

    她正拎着这件明显是男生尺寸的外套端详时,邓廷低声提醒:“是沈译驰给你披的。”

    姜织应了声,想趁起身还外套的时候,去接杯水,手指刚碰到水瓶,被杯壁传来的热度激得一愣。

    水是满的,温热的。

    邓廷在一旁说:“也是沈译驰接的。”

    姜织的成绩是一次比一次好,但记性是一次比一次差。就像接水这种事,往往是口渴要喝时,才会意识到水瓶空了。可等着有空去接时,又忘记自己该接水了,每天喝水量锐减-

    五月来临,沈译驰的生日也要到了。

    周淮提议去山上露营的事,被沈译驰否了,改成简单吃顿饭就行,顺便叫上姜织和吴桐雨。

    “原来是沈译驰生日啊。”吴桐雨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她感慨完,看向姜织,恍悟道:“难怪吱吱你这几天一直在做——”

    姜织一个劲儿地使眼色,不给吴桐雨说完的机会。

    聊这事时,他们正在餐厅吃饭,沈译驰就在旁边,闻言抬了抬眉,看向姜织,问:“在做什么?”

    这些天姜织不是感受不到沈译驰对自己的照顾,但就像姜织喝到好喝的咖啡也想带给他尝尝一样,两人间的感情是相互的,已经分不清谁主动、谁付出更多,所以姜织有几分当局者迷,并没觉得这样的状态意味着什么。

    她和沈译驰彼此心照不宣地亲近着,不止放学后那段路的独处时间,平日在学校里教室内,不再有避嫌这个概念。吴桐雨有几天因为流感一到饭点就被家人接走去吊水,姜织那几顿饭是和沈译驰一起吃的。他俩独处都成了习惯,在同学视线里也没觉得不自在。

    此刻沈译驰的眼神,跟平素无异,不过多了几分笑。姜织心里想的,也只是想着“提前说了就没惊喜了,要先怎么把话题糊弄过去”。

    吴桐雨的话虽未直接点明,但意思已经很明朗了。姜织想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圆过去,半天只说一句:“还不能告诉你。”

    “那我期待一下。”沈译驰心情似乎不错。

    姜织却犯了难。得知他生日临近,在准备什么样的礼物纠结了很久。据她观察,沈译驰爱好虽多,但自给自足,想要什么立刻就买了,该有的他都有。送点日常用的小电器小摆件,总觉得能花钱买到的显示不出心意。

    所以思来想去,姜织决定自己动手做个蛋糕。

    她烘焙这方面的天赋不错,不过久不动手,多少有点儿生疏。周末有空就在家练练手,吴桐雨被投喂了几次,因此知道了。

    如今沈译驰一句“期待”,让姜织开始犯愁,只送个蛋糕是不是承受不起这个份量?

    可还能送点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日子兵荒马乱的,这章有、、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