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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四十一刀

    谢翾与凤洵对视一眼, 她想这个“景寻”怎么还敢问她什么如何,这位王爷去太子府放火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自己放出了一些不该放走的人吗?

    所以谢翾笑道:“不告诉你。”

    她自然不会让秦焕知道面前的景寻就是放火烧了太子府私牢的人,其实她不是很在意景寻是否身陷危局,但眼下她已与他订婚, 到时候再找位新的未婚夫有些太麻烦。

    谢翾是仔细看过的, 这京城里其他的贵族少爷可没有一位生得比景寻好看,留着他也够赏心悦目。

    此时蒋通已经差不多给秦焕处理好伤口了, 秦焕瞥了一眼谢翾道:“禹国公主若感兴趣, 明日来司狱司一见不就知道了?”

    秦焕知道, 要从谢翾这里得到他师父的遗言就必须要给她些想要的东西,只是不知她是否对那被审问的犯人是否感兴趣, 若她愿意交换,他把那朝廷重犯放了也不是不行。

    谢翾当然明白秦焕的意思, 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道:“我不要那个。”

    “你想如何?”秦焕问。

    谢翾自然不可能只让秦焕给自己做一件事,她要整个司狱司都为她所用。

    奈何周围人太多, 她也不好如此直接说出来, 便想着靠过去小声与秦焕说。

    于是谢翾站了起来, 凤洵一眼就看出她的目的,伸手在她腰上一横,又将她按了回去。

    “阿翾有什么想对秦指挥使说的, 我代为转达便是。”凤洵微笑着说道。

    谢翾眨了眨眼, 想着反正这“景寻”在自己这里也有秘密, 她告诉他也无妨。

    于是她对凤洵碎碎念道:“你对他说,我要他。”

    凤洵:“???”你在说什么?!!你有我还不够吗?

    周围的侍从眼见着一贯温和的凤洵在谢翾的耳语之下眉尾肉眼可见地跳了跳, 似乎被谢翾的话气到了。

    凤洵抓着谢翾的脸颊扳了回去, 语气生硬道:“好。”

    他身负一定修为,眼下已施展了传音法术, 用只有他与秦焕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禹国公主要司狱司帮她做事。”

    凤洵是了解谢翾的,帮她传话的时候还能帮她翻译一下她的意思。

    “痴心妄想。”秦焕道。

    他又看了谢翾一眼,内心闪过一丝犹豫,看谢翾第一眼他就知道不管他用什么酷刑都无法从她口中撬出任何信息。

    只有完成她的条件,她才愿意告诉他想知道的信息,这是唯一的交换条件。

    “明日司狱司再说。”秦焕拂袖起身,惊退一众侍从,往屋外走去。

    谢翾盯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在冥界时她分明是亲自给秦牧行刑的人,但现在她却能面不改色去利用秦牧与秦焕心中唯一柔软的感情。

    那本该是个带进坟墓里的秘密,却被谢翾的审判之力洞察。

    秦牧当然不是看秦焕可怜才将他从废桥下带回,那时候他就已经存着用活人练手的心思了,秦焕是他的第一个目标,只是他那时候还良心未泯,将秦焕带回去之后没忍心下手,干脆就顺势收他为徒弟,待若亲生孩子,像秦牧这样的刽子手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的可能,秦焕就是他唯一的孩子。

    在秦焕这位魔鬼的心中,也只挂念着自己这位像父亲一样的师父,没有人知道堂堂司狱司指挥使尊敬如父的师父竟然就是京城里臭名昭著的刽子手。

    周围侍从已退下,凤洵抓住了谢翾的手往里间走去,谢翾也没反抗,就这么软着力道让他牵,她不讨厌他,自然不会抗拒他的靠近。

    “阿翾。”凤洵盯着谢翾,一字一顿唤她。

    “嗯?”谢翾对他眨了眨眼,她对凤洵现在复杂的情绪没有太敏锐的感知,她只是知道凤洵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开心,但不知他为何不悦。

    在谢翾微微的愣神间,凤洵深沉的气息已压了过来,谢翾恍惚间回过神来,原来面前的这个男子确实是个强大的人类。

    他平时的气息太温和,像无处不在的水流,从不会刻意彰显自己的强大。

    但眼下他似是含着薄怒,一低头便谢翾压在了里间的门上。

    “怎么啦?”谢翾还是什么也不懂,只是懵懂问道。

    按照通俗话本子里的剧情,这个时候吃醋的凤洵就要低头狠狠地吻住谢翾的嘴唇,将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实上凤洵也是在心里如此演练的。

    但是他的目光触及了谢翾无知且好奇的眼神,她即便是这样也显得可爱。

    她还什么也不知道呢!凤洵如此想。

    所以在他的唇靠过来的时候,只是在谢翾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只是吻她一下,气就消了,凤洵轻柔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没什么事。”

    “咦,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气得狠狠地吻我吗?亲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亲得我找不到北,亲得我眼睛里只能看见你。”谢翾没遇到想像中的画面,好奇问道。

    凤洵捏住了她的下巴,他被谢翾戳破小心思,耳尖微微红了起来,只能将谢翾的视线往其他地方引。

    “从哪里知道的歪理邪说?”凤洵问。

    “小池看的话本子上是这么写。”谢翾对信息的捕捉能力很强,很快她就念出了小池看的话本子原文,“他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强大的气息覆压而下,一个深吻落了下来,将她要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她被他按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凤洵:“!!!”

    他盯着谢翾的眼睛,把她的嘴巴捂住了。

    “他把她吻得找不着——唔……找不着北了,似乎她眼里从此以后就只能容得下他一个人……”谢翾还是坚持念完,她对这个情节很是好奇。

    “这是喜欢吗?”谢翾问。

    喜欢自然是掺杂着自私的,想要她只看得见他,想要她也只喜欢他,想要……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是。”凤洵看着她点头,他自然是……很喜欢她的。

    “那你为什么不那样做?”谢翾的两手环绕在他的颈后,追根问底,“小寻,你怎么和话本子上写的不一样?”

    凤洵耐心教她:“人与人表达情绪的方式自然是不一样的。”

    “你就只亲我一下,是不是代表你的喜欢没有话本上男主角对女主角的多……唔——”这一回谢翾说不出来话了,因为凤洵为了表达自己是更喜欢她的,如她所所愿,很用力地吻了她。

    谢翾感觉自己喘不过气,她所有的呼吸都染上了凤洵的气息,像是某种灼烫的烈火,她想,他是很奇怪的一个人,分明身怀如此热烈的力量,但他的气质却温柔如水。

    火与水两种极端的属性在他身上糅合成一种奇妙的力量,令人忍不住想要追逐。

    真可惜,他若不是皇族中人就好了,谢翾的手指在凤洵的脊背上点了点,如此想道。

    “以后……莫要如此。”凤洵的吻缠绵到谢翾的耳边,他低声说道。

    “什么?”谢翾问。

    “你与那司狱司的秦指挥使……”凤洵当然知道谢翾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她对他是这样,对那秦焕也是这样。

    她也不太会表达,什么叫“她要他”?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有多暧昧,她只是用最简单的语句来表达自己的目的。

    ——谢翾的所有心思,凤洵都知晓,可他就是鬼使神差般的感觉有什么东西闷在了自己心头。

    “嗯?他如何?”谢翾疑惑,“我只是问他今日在审问的犯人是谁,是不是从太子府私牢里跑出来的。”

    “你烧的私牢,你不知道跑了谁吗?”谢翾问。

    凤洵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抬手便将一本册子拍在了谢翾手上:“私牢里所有犯人都有记录,我救人之前已经现将卷宗拿起来了。”

    “这等事,不问我,去问他?”凤洵俯身,盯着谢翾的眼睛问。

    “他掌管的是司狱司呀……”谢翾也没推辞,直接将卷宗收好。

    在她眼里,凤洵与秦焕是不一样的,主要是作用上的不一样,有些事凤洵不会做,但秦焕可以。

    她还是决定哄他,便说道:“明日从司狱司回来,我去你府上可好?”

    谢翾的言下之意是她可以去他那里陪陪他,但这个信息从她口中说出来就仿佛变了味,倒像是——她要来凤洵府上与他同床共枕似的。

    凤洵盯着她看了许久,竟然答应了:“好,我明日去接你。”

    谢翾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她走到一旁摊开了凤洵给她的卷宗,太子府私牢内最重要的一位犯人就藏在这卷宗的末页。

    凤洵已看了卷宗的最后一页,他能猜出谢翾今日去司狱司看到了哪位犯人。

    “果然是从私牢里逃出来的,真可惜,还没跑多远就被太子用‘刺杀禹国公主未遂’的罪名再次追捕,将案件移交给司狱司,让那边把人给抓回去了。”谢翾指着最后一页上犯人的有关信息说道。

    “他是朝廷的护国法师,已是化气九阶的强者,已在太子的私牢里被关押五六年了,不知为何沦落至此。”凤洵沉声道。

    护国法师是皇族与上界神明沟通的桥梁,在朝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样的大人物竟被囚于不见天日的私牢里无人关心,当真诡异。

    “明日去看看。”谢翾起身道。

    次日,她如约来到司狱司,今日小池说还是不敢进司狱司,守在了外边。

    谢翾在司狱司部下的引导下往黑牢走去,心血来潮又往司狱司大门外看去,并未看到小池身影。

    她一早就知道小池被派到她身边的目的,这几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小池也该将自己的行踪往上汇报了。

    谢翾只看了一眼,便径直走进了黑牢里。

    待见到秦焕时,对方开口便冷冷说了句:“禹国公主第一次入京,对我这黑牢倒是很熟悉。”

    第42章 四十二刀

    谢翾为什么对黑牢这么熟悉, 当然是因为她曾经是这里的犯人,她虽然对痛苦的记忆印象极淡,但对这种具象化的信息记性极佳。

    就算她堕入九幽地狱,她也会记得这个曾经囚禁她的监牢。

    面对秦焕的问题, 谢翾微微一笑:“这不是秦指挥使应该知道的事。”

    “关于我们之间的交易, 秦指挥使想得如何了?”谢翾在黑牢里血迹斑斑的刑具前坐了下来。

    秦焕死死盯着谢翾,冰冷的神色似乎要将她千刀万剐, 但谢翾承受过凌迟更可怕的刑罚, 所以他这眼神并不能让她感到惧怕。

    “钥匙。”谢翾朝秦焕伸出手, “哪个监牢里的是死囚?”

    秦焕知道谢翾要做些什么,她要证明自己真的与秦牧的灵魂见过面, 他随意取出了一把钥匙,这黑牢之中有一半都是真正的死囚。

    谢翾将那枚冰冷的死牢钥匙接了过来, 刹那间,她的之间与秦焕的手指相触, 两人的身体温度都极凉, 谢翾秀气的细眉微微挑起, 她忽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男子身上都有像凤洵那样的温度,比如她面前的这位秦指挥使,他的指尖就凉得像死人。

    想起凤洵时, 因为疑惑, 她的鼻子也皱了皱, 显出些小姑娘的娇俏情态,秦焕注视着谢翾面上一闪而过的羞赧情态, 藏在袖子下的手指勾了勾, 这样看来,倒像是谢翾因为靠近他而感到害羞了。

    谢翾不知道秦焕在想些什么, 就像她不知道凤洵对她的喜欢究竟是什么一样,她径直打开了死牢的门。

    清脆的开锁声将牢房里的死囚惊醒,那躺倒在地上的死囚已经没力气再站起来,谢翾走上前去,单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此时,审判之力流窜过这死囚的灵魂,他在京城里售卖高价药材,将许多等着救命的患者拒之门外,为了防止那些患者找到药材的来源,他派出一队镖师秘密护送药材入京,一发现有窥视的可疑人士就暗中杀死,后来因朝廷政斗,庇护这药商的高官被弹劾,药商这才被抓到了死牢里。

    谢翾的眼眸微微眯起,秦焕手持卷宗对谢翾说道:“禹国公主这力气可不像贵族小姐。”

    药商赚得盆满钵满,吃得是脑满肠肥,即便在死牢里被折磨了一段时日,他这体重也不是一位弱女子能单手拎起来的。

    谢翾将药商拖到牢房外,又轻声笑了:“我是禹国王室中人,有修炼过应当不奇怪吧。”

    她此言不假,在人间能修炼的人大多都集中在贵族世家,就算偶然有像秦焕这样有修炼天赋的平民也是万中无一,若有人知晓秦焕身世,往上追溯几代,多少都有些贵族血统。

    谢翾觉得奇怪,因为可供修炼的灵气分明流淌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为何偏偏是血脉决定了修炼的天赋?

    将药商绑在刑架上后,谢翾在这昏暗的牢房里感觉自己回到了还在冥界的时候,那时候她手下掌管的是十八层地狱,是六道轮回的一部分。

    收回审判之力,她缓缓闭眼又猛地睁开,此时此刻秦焕盯着谢翾,一丝震惊在眼底闪过,因为他眼前的谢翾此时已染上了些许神性,她公平却不慈悲,只是机械冷硬地维持着世间的规则。

    谢翾朝秦焕伸手:“刀。”

    她冰冷的声音比秦焕还更可怕,被绑在刑架上的药商不断挣扎,他想要逃离这里,因为接下来他将接受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罚。

    秦焕竟然乖乖听了谢翾的话,他知道谢翾用多少大小的刀最趁手,于是一柄不过手掌长的小小刀刃落入了谢翾手里,与谢翾在冥界时候行刑的那把刀差不多大小。

    “好刀。”谢翾笑。

    笑语间,她手里的锋刃已绽开了朵朵冰花,刺骨刀刃贴着药商的琵琶骨刺下,贫瘠的淡黄色脂肪顺着刀刃浇遍谢翾的手,而后才是不断涌动的、粘腻的鲜血,可惜它们没能流淌太久,因为刀刃上的寒意已顺着药商背后的伤口开始入侵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伴随着一朵朵血红色冰花在药商的血液里炸开,秦焕入神盯着谢翾的每一个动作,心中感叹她的手法优雅精准又无情。

    她才像是掌管生死刑罚的地狱冥王,她不因为药商犯下的罪过愤怒,也不为那些得不到治疗患者的家破人亡而感动悲悯,她只是在执行定下的律法,像是某种规则的化身。

    开遍药商全身的血色冰花在他心口处停了下来,因寒冰封住伤口,这药商竟没有失血过多,还留着一口气,蚀骨的寒意每时每刻都在刺激他惊恐的神经,让他一直清醒地去体会这刑罚的痛楚。

    “到了冥界,你可以告诉楚江王让他给你少一道寒冰地狱的惩罚。”谢翾在药商不断颤抖的脑袋旁低声说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含着温柔清浅的笑意,顾盼流光的眼眸注视着秦焕,他听不到谢翾在说什么,因为他的全部心神已投注到谢翾的每一个行刑动作里去了。

    看了谢翾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刑罚是有多么粗糙血腥,药商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没有白流,他所流逝的每一点生命力都化作加诸身体乃至灵魂的痛楚,再多一分都会让这脆弱的人类死去,可谢翾的刀锋在死亡上起舞,不断挑逗着死神的底线,偏偏没有越过生与死的界限。

    “就是这个。”谢翾将小小刀刃放回桌上,随意拿起桌上的一面抹布按在了药商背部最严重的伤口上替他止血——这人还要被斩首示众,可不能死在这里。

    她笑意盈盈,眼中流淌的是赤|裸裸的诱惑——她知道秦焕无法拒绝这般优雅的行刑艺术,而秦牧领悟一生的行刑手法远远没有她所掌握的高妙。

    谢翾提出的条件苛刻,她知晓自己要给秦焕抛出足够的诱惑,反正秦焕也不知道秦牧究竟留了那一招,总之她就说是秦牧留下的,才能将两种秦焕两种无法拒绝的诱惑叠加在一起。

    果然秦焕还是起疑了,他知道自己的师父有几斤几两:“师父他……有如此厉害?”

    “再痴傻的人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也会有新的领悟。”谢翾笑,“何况是他这样经验丰富的刽子手呢?”

    秦焕盯着谢翾,永远冰冷的表情总算有了些许松动,他甚至能猜出谢翾在骗他,他的师父不可能掌握这样高妙的技法,但他就是不由自主被这行刑的艺术吸引。

    “你要如何?”

    “我要你。”

    “司狱司?”

    “太子府可以让你做事,我难道不行吗?”谢翾的手在狱卒递上的清水里搓了搓,将满手血污洗净。

    “太子府只是将案件移交给我。”

    “我也可以将案件移交给你,被下毒的是我,太子府为我出头不是很奇怪吗?我见他府上的侍卫长贺传倒是很可疑。”

    “你敢动太子府?”秦焕冷笑。

    “你只是喜欢行刑,你喜欢手中的利刃斧凿或是黑线钉锥——所有可以对生命造成伤害的东西将皮肉划开的感觉,你只是喜欢那些脆弱的灵魂在你手下颤抖,你只是喜欢这里的黑暗与血腥……恰好圣上给了你这样的权力与舞台,对吗?”

    “跟着我,我给你丢到死牢里喂饱你的猎物不会少。”谢翾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齿端。

    “禹国的公主——”秦焕轻嗤一声。

    “翾。”谢翾道。

    “宣?”他问。

    谢翾仰起头点了点。

    一枚冷冰冰的东西丢进谢翾面前被血染红的水盆里,谢翾低头看去,在朦胧的血雾下躺着一枚象征着司狱司最高权力的印鉴。

    谢翾将印鉴捞了起来,与秦焕对视一瞬:“我带一个人走。”

    “还两个。”秦焕道。

    “好。”谢翾本想对他有所承诺,便学着以前凤洵的样子伸出手要与他拉钩,但她的尾指伸出去却又颤抖着拢了回来。

    谢翾想起,在两年多前的月夜下她看到那戴着鬼首面具的少年从窗外如自由的飞鸟般跳了进来。

    他说拉钩,等她修炼到魂茧境就让她看一看他摘下面具的模样。

    后来她没看。

    “拉钩,幼稚。”秦焕竟然看出她想干什么了。

    谢翾将握成拳的手收了回来:“只有傻子才会做这样的事。”

    这世上的承诺,哪能是拉钩就能立下海誓山盟的呢?当初堇娘也是这样与她拉钩的,她说等任务回来之后会送她只有外面才有的有趣东西,但是她没回来,就这么躺在血泊里,身为暗卫的她为了保护尊贵的谢家小姐谢如扇死去。

    狱卒帮着谢翾将那日受刑的囚犯抬了出去,正是凤洵之前在太子私牢里放走的那位前护国法师。

    “你最好确认你那里的人都靠得住。”秦焕提醒谢翾

    “嗯。”谢翾点头。

    她来司狱司之前就对小池说到时候是景寻来接她回去了,所以小池才回趁这个机会回皇宫去覆命。

    景寻那里的人她可以相信,毕竟火烧太子府私牢这件事他才是主犯。

    司狱司外,几位身着黑甲的护卫守在凤洵的马车旁,仔细看装束,这几位护卫应当来自兵马司。

    “兵马司的人。”秦焕负手而立,远远瞧了一眼。

    “怎么?”谢翾问。

    “一群酒囊饭袋。”秦焕嘴上如此说,却还是对景寻的能力有些惊讶,这京城里能调动兵马司人员的长官并不多,更何况这位景王爷目前并无职位在身。

    凤洵见到谢翾出来,便命人将那昏迷的囚犯安顿在另一辆马车上。

    谢翾跳进他的马车,拿白帕擦了擦面上的汗:“以后这人就留你府上?”

    “为何?”虽然很喜欢谢翾这样的做法,凤洵还是笑着这么问了一句,他想要听些谢翾的花言巧语,就算是骗他的也无所谓。

    “他是你放出来的呀。”谢翾果然不解风情。

    她的手放在身侧,凤洵低眸,看到了她手腕上遗留的一点血迹。

    如在冥界一般,凤洵不动声色覆上了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替她将这一点血迹擦干净了。

    谢翾被他牵着手,忽然愣了一下,虽然场景、座驾、身边的人都与冥界不一样,但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那日月颠倒长年飘雪雾气笼罩的冥界。

    像,太像了,从那般冰冷之地回来的她总是能等到一双温暖的手牵住她。

    “凤……”谢翾猛地侧过头去,却只能看到一张不熟悉的脸。

    凤洵安静看着她,他唇边含着一抹浅笑,并未说话。

    倒是谢翾自己慌了神。

    “凤?”

    “风很大。”谢翾对着平静毫无波澜的空气,扯了个谎。

    凤洵指尖微微一动,京城里平地卷起了狂风,风浪将马车帘子吹得不断舞动。

    “是啊,风很大。”凤洵笑。

    第43章 四十三刀

    谢翾看着凤洵,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她的长睫颤了颤。

    凤洵温暖的手掌覆着她的手背,是谢翾极为熟悉的温度。

    是所有男子都像他一般热吗?谢翾想,可能是秦焕比较特殊吧。

    回了景王府, 兵马司的人将谢翾带回的囚犯抬了进去, 谢翾随口问了句:“你是怎么把兵马司那边的人弄过来的?”

    “嗯……我知道了一些祝指挥使的小秘密。”凤洵微笑说道。

    语毕,他对前来覆命的兵马司部下点了点头, 后者才恭敬离去。

    “这……这是谁伤的?当真残忍!”蒋通看着昏迷在床上的男子, 眉头紧锁。

    “他身上这几处被黑线贯穿的伤痕也就罢了, 主要是身上经年累月的受刑伤痕将他身体的根基拖垮了。”蒋通一边皱着眉给这昏迷的囚犯清理伤口,一边说道。

    “他是化气九阶的强者, 我以为他自己可以逃走。”眼见如此惨状,凤洵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太子府私牢里的卷宗为何会如此记录, 护国法师不是已经在任三十多年了吗?”谢翾在看完卷宗之后特意去调查了一下鼎鼎有名的护国法师。

    要知道,护国法师是沟通上界神明的桥梁, 对整个王朝来说都极其重要, 这样重要的人失踪了怎么会无人在意?

    除非是现在真正的护国法师已经被掉包了, 但是护国法师身负上界神明赐予的圣印,若无这个凭证,根本无法突破与神明沟通的屏障。

    看护国法师的情况, 他已被囚禁在太子府有几年了, 这个皇朝风调雨顺了这么多年, 每一年他们去皇脉祭祀时沟通的又是哪一位神明?

    谢翾低眸去看床上那被血污遮住面容的护国法师,唇角微微翘起, 她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却并未注意站在她身后的凤洵眸光骤然变得深沉。

    待蒋通处理好护国法师伤口之后,谢翾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国师有一张很年轻俊秀的脸,完全看不出他是年近百岁的老东西。

    在人间,有很多贵族都可以修炼,但不论他们的修为有多高,他们的寿命都有上限,活最长的人类也不过两百岁,在人类有限的的寿命里就算他们的天赋再高,也无法突破修为的桎梏。

    人类,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人类而已。

    护国法师已近百岁,面容却如此年轻……谢翾探查了一下他身上灵气的汇聚处,现下他身上依旧奔涌着澎湃生命力的地方是——手腕。

    床前,谢翾一把托起国师的手腕,在他的腕心处有一枚清晰的凤形印记,与皇族的徽记一模一样。

    这是人间亿万生灵,也是至高无上的皇族千百年来虔诚供奉着的上界神明——栖息在巨大梧桐树上的……凤凰。

    谢翾的手指覆在凤形徽记上,感受到这里传来的热意,热烈温暖,像是永夜里的火。

    就算她再傻,也感受到了这些能量的相似之处,在冥界凤洵身上的力量、她魂体暴动后昏迷时感受到天上的盛烈光芒还有眼下庇护国师长生的凤形徽记,这一切串联成线。

    凤洵是上界神王的孩子,他是一只小凤凰,上界还有一只大凤凰,那位大凤凰就是人间皇族虔诚信仰的图腾,皇脉能量汇集的中心就是凤凰最初的诞生地——梧桐树。

    谢翾的眸底闪烁着暗色,她不动声色地将国师的手放了下来。

    “他何时会醒来?”谢翾问蒋通。

    “他应当昏迷了有几年了,只有外界强烈的刺激——例如痛苦能让他有所反应,就算是化气九阶的强者他受到这样的重创也早该死了,但就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保住了他的性命。”蒋通自己也说不出答案,在他这大夫的眼中,这位国师早该死上几个来回了。

    守在她身边的凤洵一直缄口不言,他的视线落在护国法师的身上,流淌着某种悲哀的光。

    国师身后隐藏的秘密太多,谢翾一时理不出头绪,凤洵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先去休息。

    “今晚我陪你守着他可好?”凤洵柔声劝谢翾。

    谢翾感觉自己好奇的真相即将在国师身上找到答案,她揉了揉眼睛,还是摇头。

    她要盯着这国师等到他苏醒为止。

    凤洵看着她,没再说话,只是在谢翾走神时轻轻放了一道小法术。

    谢翾突然感觉自己脑袋有些昏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凤洵走上前去,将她抱到外间的榻上。

    夜色如水,月光落在谢翾紧闭的双眸上,凤洵的手指轻轻去碰她的长睫,他未曾看过谢翾的一生,直到他陪着她到了人间,他才知道她一直恨的是人间的皇族。

    人类的力量是神明赐予的,皇族信仰的凤凰也是他们最大的力量源泉。

    他才是她最恨的人,不是吗?

    凤洵俯身,在谢翾唇畔落下一吻,骤然间听到了内间国师睡梦中的呢喃。

    “太阳熄灭了,梧桐枯萎了,吾神还会回应我的呼唤吗?”他是一位很虔诚的信徒,就连呓语也带着无尽的敬畏。

    凤洵放下谢翾,走到国师的床前,他的手指按在国师手腕的凤形徽记上,一股熟悉的力量如圣光浸透国师的身体,这是他暌违已久的神明的回应。

    他在做梦吗?在太阳熄灭的永夜,在梧桐树枯萎倒下的绝境,他还能听到神明对他的回应吗?

    “我在。”凤洵低声说。

    在混沌的梦境里,国师的眼角落下泪,他翻过身拽住凤洵的袖子,不住有泪水落下。

    “是我们的罪过吗?让您不再想与我们沟通,是人类的罪吗?”国师呢喃着问。

    “不是。”凤洵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已开始颤抖,强大的、足以倾覆世间的力量似乎要突破他所栖身的人类躯体将周遭的一切烧毁,神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这人间还未覆灭,只是因为神明足够慈悲克制。

    是人类的罪过吗?可躺在他身前在梦中哭泣得像孩童的国师也是人类,他成为国师后即便得不到神明的回应,却还是努力用自己掌握的法术为四方带来福泽,他被囚禁被折磨却还是坚持自己的信仰。

    那该是谁的错呢?

    凤洵的眼眸紧闭,他已经快压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了。

    在这般寂静的夜里,忽然想起了轻轻的推门声,有人走了进来。

    透过半透明的屏风,凤洵看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此处力量紊乱,谢翾似乎也受到了影响。

    她在沉睡里似乎感应到了凤洵的力量,那般温暖热烈,这一觉似乎让她梦见了冥界。

    “凤洵。”她在梦中唤出他的名字,下意识朝那熟悉力量最盛处伸出手。

    谢翾的手指抓住了柔软如月光的白色袖口,凤洵愤怒的火焰将那遮挡视线的屏风烧毁,在落下的飞灰里,身着一袭白衫的凤洵与他对视。

    谢翾抓着的是这个白色的凤洵,她一贯坚定,这手紧紧抓着便没有再松开了。

    白色的凤洵面露无奈之色,却并未将谢翾的手松开,他只是静静地看向守在床边的凤洵,这时候的凤洵还栖身在人类楚景寻的身体里,他的面容并不是他原来的模样。

    “又要这样幼稚吗?”他低声问他。

    凤洵的薄唇紧抿着,他说:“松开。”

    白色凤洵将自己的袖子从谢翾手里抽了出来,他的目光并未在谢翾身上停留一瞬。

    “我希望你冷静一点,你十九岁了,也不是小孩子了。”凤洵来到国师的床前,冷静的目光落在他脸颊纵横的泪水上。

    他抬手就想将国师抓起:“神明不会辜负虔诚的信徒,作为补偿,我会带他回上界。”

    “他要留在人间。”

    “人间苦痛,有谁想留在人间?”

    “他还有自己的徒弟亲人,也有他要担负的责任。”

    “你要自私地、幼稚地切断这位国师去往上界的飞升之路吗?”

    “是。”

    凤洵将白色凤洵的手拂开,这么轻轻一拨,他的身形如流光溃散,只余点点金红色的光芒还在原地起舞。

    这些光点将凤洵怒时焚烧的屏风修复,散落的飞灰汇聚回原地,仿佛时光倒流,屏风恢复原状。

    屋内陷入长久的静默,直到谢翾在沉睡中苏醒,她感觉自己做梦了,梦见了凤洵。

    这是她本就稀少的梦境中唯一不痛苦的幻梦,她感觉自己伸出手去抓着他,他却自己挣脱了她。

    谢翾知道自己的梦是谶言,她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赤着足绕过屏风,静静去看守在国师床前的凤洵。

    “我做梦了。”谢翾轻声说。

    凤洵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依旧是温暖的:“阿翾,梦见什么了?”

    “我没有说梦话吗?”谢翾以为自己胡乱喊了凤洵,这算不上什么秘密,到时候只要向这景王爷搪塞所谓的凤洵是她在禹国的青梅竹马之类的人物就好了。

    “没有。”凤洵的视线移开。

    “哦。”谢翾坐在桌前,给自己的倒了杯水,她无情、安定、沉默,似乎永远不会被外物影响。

    谢翾喝了一口有些凉的水,她还在思考自己的事,她要如何揭露这桩护国法师被掉包的谎言呢?

    但是,从她的身后有一个温暖的拥抱落了下来,就像是以前她用拥抱偷袭了凤洵,这个时候,也有人这样“偷袭”了她。

    凤洵从后拥着她,低下头,将面颊埋在她的脖颈间,他灼烫的气息不断落在她的颈侧。

    “小寻,怎么了?”谢翾忽然笑了起来——就连她这个时候也分不清自己的笑容究竟是否是伪装。

    “无事,就是想抱抱你。”凤洵什么也没说,只是吻上了她的耳尖。

    第44章 四十四刀

    谢翾低眸看着凤洵揽在自己腰间的手, 她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平静如海洋的气息出现了波澜。

    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这个人心绪不宁,谢翾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是她在睡梦中呼唤了别人的名字被他听到了吗?

    谢翾眯起了眼睛,她的声线轻轻:“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没事。”凤洵什么也没和谢翾说。

    “国师醒了吗?”

    “没有。”这话倒没有骗谢翾,从始至终那位倒霉的国师大人也只是说梦话而已。

    谢翾没再说话, 只是安静地躺在凤洵的怀中, 直到他紊乱的气息逐渐平静。

    凤洵一直抱着她,到了最后, 似乎她冰冷的身躯也暖了起来, 他心念一动, 又是一个吻落在谢翾的颈侧。

    他的唇瓣微颤,谢翾的手抚上他的头顶, 墨色发丝在她指间倾泻而下。

    这是谢翾第一次想要安慰一个人:“若有什么不快,可以和我说。”

    “没有。”凤洵低声道。

    谢翾觉得他像在撒娇:“是我今日去见了秦焕让你不开心了?”

    “自然与这无关。”凤洵被她逗笑了, 他不可能一直吃一位小小凡人的醋。

    谢翾没再说话,因为现在凤洵的心情已经因为她不经意的关心而好了起来, 他的笑声闷在她的颈窝间。

    凤洵这辈子也想不到, 他一生中所收到第一份真心实意的、与他身份无关的关心是来自于一位没有感情的恶鬼, 这一瞬的感觉像他置身于辽阔的旷野里,他一直追逐光明寻找天亮的那一抹日光,但照亮他前路的却是悬于头顶的一轮明月。

    最后, 谢翾还是在他怀里睡着了, 近日来她思考的事情有些多, 思绪有些疲倦。

    几日后,在蒋通精心照料下, 国师苏醒过来。

    谢翾第一时间去看了他, 国师有一张很年轻的脸,但当他睁眼时的眼眸里还是流露出岁月的沧桑。

    “你……”国师看着床前陌生的谢翾, 愣了一下,在昏迷时的几年里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痛苦幻梦,在他混沌的思绪里,天光不再明亮,星辰停止流转,屹立于世间的巨大梧桐树枯萎倾覆。

    他没想过自己还能再睁开眼回到人世,但现在他眼中真切见到了世间人。

    “你醒啦?”谢翾笑着问。

    “你是何人?”国师的目光在谢翾与她身后的凤洵身上掠过,他还带着一丝大梦初醒的迷茫。

    “他是楚景寻,圣上最小的儿子,我是他的未婚妻——禹国公主。”谢翾先从国师熟悉的人介绍起。

    “楚景寻,你不是那个——”国师瞪大眼惊讶地看着凤洵,他知道当年究竟是谁毒害了楚景寻,让这个惊才绝艳的皇族后代变成傻子。

    傻子会有这样清明深邃的眼神吗?他的目光看起来比世间许多人都要沉稳智慧许多,看着他的眼睛还能寻见一抹悯然的神性。

    “我如何?”凤洵柔声问。

    “没……没有。”国师支吾了一声,他没说出当年的事情。

    “纪亭煜。”凤洵唤出他的名字,“您是护国法师,对吗?”

    “对。”纪亭煜坐起了身,他从恍惚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很快便肃容,显出些清冷疏离的气质来。

    “多谢相救。”他才想起来道谢。

    “是谁把你抓起来的,你知道现在的护国法师是谁吗?”谢翾问。

    “若我离开这个位置,应当是我的大弟子成为新的护国法师。”纪亭煜想了想说道。

    ——

    “我师兄死在对禹国的战争里,我们与禹国的这场战斗,不是你们闲时调侃的谈资。”沈怀骑着马,对不住哀求她的宫女说道。

    前些日子,这位宫女因为在给谢翾传信时说错了话被楚逢雪逐出宫去,今日她寻了个机会撞见沈怀,便开始哀求她想要回到宫里。

    “我……我只是见那禹国公主气焰嚣张,不将小公主放在眼里……”

    “所以边关战士死去的性命就成了你狐假虎威的后盾了吗?”沈怀的手按在腰间的长鞭上。

    她面露不耐:“退下。”

    白马绝尘而去,目的地是国师府。

    “沈小姐。”守在国师府外的侍从对沈怀行礼,自她师兄死在战争中后,这位沈小姐已隐隐成了国师的未来继承人,只是她到现在都还没被赐予神明印记。

    “师父呢?”沈怀翻身下马,迳直问道,“他又闭关三个月了,连我这个弟子都不瞧了是吗?”

    说这话时,沈怀面上出现些女儿家的嗔意,看起来她并不是真的怨她师父一直闭关。

    “国师请您进去呢。”侍从也不好再搪塞,只领着沈怀往府里走去。

    “怀儿,多大的人了,还如此不稳重?”重重帘幕后勾勒出国师神秘的身影,沈怀闻言,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师父,再过几日,师兄就已逝世三年了,您何时给我赐印?”沈怀问,她并未存着别的心思,只是担忧无人可以担起国师的责任。

    “一月之后便是祭天的日子,届时我再给你赐印,只是你在小公主那边的差使不能再做了,未来国师成日绕着一位没有实权的小公主转,成何体统?”国师沉声道。

    “师父你也太严肃了。”沈怀笑了起来,“当年不是你说去小公主那里活儿轻松些,没那么多勾心斗角吗?”

    “也是,现在师兄死了,他身上的担子都要落到我身上。”沈怀想起了什么,显出些失落模样。

    她想起自己也有好几年没有与师父见面了,便起身越过那朦胧的帘幕,朝国师靠近:“师父,我去织造司请人给你做了一套新的祭袍,您穿着试试?”

    在沈怀即将走近时,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将她推开,纵然沈怀自己是化气七阶的强者却还是往后倒飞而去。

    她精心准备的祭袍也掉落在地,那纯白的衣袍上绣着振翅欲飞的金色凤凰。

    “自师兄死后,师父你就性情大变。”沈怀站稳了身子,她碎碎念着将地上的祭袍捡起,仔细叠好。

    她没再久留,只是一人离开了国师府。

    ——

    “护国法师的大弟子已经在与禹国的战争中死了。”凤洵对京中情况也有所了解。

    “你是说……文柏?”纪亭煜霎时脸色大变,面上出现一丝慌乱。

    “嗯。”凤洵的视线在谢翾身上停留片刻。

    “当初我就对圣上说对禹国的这一战不能开打,我们和禹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也不至于——”纪亭煜也看向了谢翾,现在他知道这位禹国公主来京城的目的了。

    她也是战争的牺牲品,被送到这里与一位傻子王爷成亲。

    “文柏的墓在何处,我……我还有一位弟子,名唤沈怀,现下应当在小公主那里任职。”纪亭煜很快从这意外的消息中缓过来。

    他昏迷这么多年,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我见过她。”谢翾记得楚逢雪的那位女护卫,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

    “领我去见她吧。”纪亭煜急着起身。

    “国师大人恐怕还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吧?”谢翾把他按了回去,冷声说道,“现在还有一位‘纪亭煜’坐在国师的位置上。”

    “这些年与上界神明沟通的国师都是谁?除了我只有我的大弟子有神明印记,没有这印记他们要如何主持祭天大典?”纪亭煜瞪大了眼。

    “谁知道呢?”谢翾冷冷笑了起来,笑声带着嘲讽之意。

    坐在她身侧的凤洵却误会她是在嘲讽上界的神明,他的眸色一暗,只温柔按住了纪亭煜的肩膀。

    “再过一月便是祭天大典,届时所有皇族中人都要出席,到那时候再看看情况。”凤洵沉声道。

    “至于你的另一位弟子……她可以完全信任吗?”凤洵问。

    “她自然是可以的。”纪亭煜对沈怀极为了解。

    “我找个机会让你们见面吧。”谢翾已有了些谋划。

    护国法师失踪一事背后也不知道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谢翾猜测此事可能与谢如扇有关。

    干脆去见见她好了,这几日应当把她憋得有些急了。

    谢翾离开景王府的时候,天上下了雨,她熟悉这样的天气,以前也只有在下雨时她才敢把自己的手伸出窗外,去感受那一点白日的光。

    她迈步,正打算走进雨中,但身后已撑起了一把伞。

    “小池,不用——”谢翾轻声说了句。

    一回头,她却看到凤洵撑着伞静默地站在她身后。

    “小寻,是你呀。”谢翾笑了笑。

    “你忘了,你没让小池跟过来。”凤洵护着她往外走去。

    “嗯。”谢翾点了点头,她与凤洵并肩而行。

    “不怕雨吗?”凤洵慢悠悠地走,景王府的大门与公主府只有短短的一段距离。

    严格上来说,谢翾没有淋过雨,她只感受过掌心与手背被雨水打湿的感觉,再多一点,她的手就伸不出那么长了。

    等她死了,到了冥界,那里只会下雪。

    “想试试雨打在身上的感觉。”谢翾伸出手去接冰冷的雨水,还是笑,“我是公主,公主以前可没有淋过雨。”

    凤洵的视线落在谢翾翘起的嘴角上,他知道她以前哪里是被人保护着没有淋过雨,在她以前还活着的时候,恐怕就一直被关着了。

    “啪。”是纸伞落地的声音,溅起的水花落在谢翾的脚背,她猛然一惊。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她冰冷的身体上,并未激起寒冷的感觉。

    冰冷的雨衬得凤洵的怀抱格外灼热。

    待谢翾回过神的时候,凤洵竟然已经抱着她飞到了天上,他的身后展开一对无形的翅膀——他特意隐去了自己所有法术的气息,但周围化作水汽的雨滴骗不了人,他身体的温度是如此的热烈。

    在白雾氤氲间,谢翾被凤洵抱着闯入了雨幕中,他带着她去感受雨水落遍全身的感觉,大雨滂沱,本该是寒冷孤寂的,但谢翾抓着凤洵的手腕,却感到了一种特殊的熨帖,他的身体如此热,让她忍不住想靠近。

    “这样就是淋雨的感觉了,公主知道了吗?”凤洵在她耳边笑。

    谢翾自己也能用法术飞,但她不会舍得将法力花在这种无用的、只是为了消遣的事情上,她干脆完全依靠着凤洵的力量在雨中穿梭,他们的身体紧贴,他能察觉她身体的每一处细微变化,谢翾想要往哪个方向飞,凤洵很快就能得知。

    他们亲密得像是一体的,她太不会掩饰,而他也太了解她。

    “公主知道了。”谢翾对着朦胧的、看不见的远方轻轻笑了起来,她想,这雨太大,他应当看不出她真的笑了。

    第45章 四十五刀

    凤洵拥着谢翾往前飞翔, 若他想,天地皆是他的双眼,他当然注意到了谢翾面上露出的笑容。

    他想,她现在并没有面对着什么人, 这个笑容起不到伪装的作用, 所以她这么笑,只是因为她想要笑而已。

    纵然凤洵生来便是飞鸟, 但他这一次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 只是为了飞翔而飞翔,这是一种极致的自由。

    “翾。”他轻轻的叹息声没入风中。

    谢翾只听到他低沉的叹息声, 她低眸去看向自己脚下的王城,此时人间最繁盛的都城在她眼中缩小为可以随意把玩的模型, 或许这天地在神明眼中也是如此吧,心念一动便能移山填海, 眼眸的开闭便是千万年过去。

    在这样广阔的天地间上演的一幕幕悲喜剧情对于神明来说又是怎样的存在呢?它们也像脚下京城里的行人一样变成一个个几乎要看不清的小点吗?不……若是再高远些, 它们是看不见的尘埃。

    神也会在意这样的尘埃吗?谢翾的视线落在京城正中缓缓行过的一列车队上, 那车队中心飘扬的旗帜炽烈如火,耀眼夺目,

    或许……要明亮到这种程度才能引起神明的注意吧?在高空的飞旋中, 谢翾的思绪飘向更广袤的宇宙, 人间一粟, 时光轮转皆在她眼底飘然而过。

    凤洵注意到了谢翾神识的变化,她以魂体修炼, 有的时候一瞬间的明悟就能抵得上千百年修炼时光, 而谢翾明悟的时候明显多了,她第一次进入这样的状态是在楚江王的寒冰地狱中, 第二次则是在穿梭于天地的翱翔中。

    凤洵没停下自己的飞翔,带着谢翾盘桓于天际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飞翔才是他的本能。

    那只栖息于梧桐树上的、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凤凰尊贵沉稳到所有人都忘了他原本就是一只飞鸟,脱下满身绚丽的羽毛,他生出双翼,本就该乘风而行。

    天空中,无形的凤凰羽翼展开,在那羽翼遮蔽着的京城百姓只顾着躲雨,没有人能感应到他们虔诚供奉的的神明已经降临。

    唯有谢翾方才注意到的车队中心的一人惊讶地抬起了头,他有一张与京城人截然不同的面庞,不精致秀丽,但足够沉稳英俊,他麦色的肌肤被雨水打湿,滴落的水珠缓缓淌过眉尾处的伤疤。

    此人单手抓着一只黑色独角异兽的缰绳,这只抓着缰绳的右手竟然是金属打造,活动时隐隐有机括声响起,而他的另一只手执一杆八尺银枪,这姿态俨然是一位凯旋归来的大将军。

    皇城外,皇宫里最尊贵的小公主将手中伞抛落,楚逢雪提着裙子朝那男人奔去,在她的粉纱白裙下溅起一串水花,沈怀在她身后不远处站定,微笑地看着这兄妹相聚的一幕。

    “皇兄!”楚逢雪跑得急,被裙摆绊了一下,楚逢川连忙一振缰绳朝前一扑,正正好将楚逢雪接在了怀中。

    “逢雪,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小心?”楚逢川将楚逢雪拥在坐骑上,笑道。

    “皇兄,你都多久没回京了,上一封发来的信件还说你的手被敌军砍断了,啊……让我看看!”楚逢雪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上楚逢川的金属义肢,眼中果然落下泪来。

    “好了,莫哭莫哭,这不是祭天大典快到了,我也有几年没回京,这一回我想亲自参加祭天大典。”楚逢川的大掌去擦拭楚逢雪面上的眼泪,粗糙的指关节却将她的脸刮红了些许。

    楚逢雪也不怨,只是抽噎着不知说什么好。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楚逢川指了指天空道:“逢雪,你看天。”

    “天在下雨,怎么了嘛?”楚逢雪嘟哝着说道。

    楚逢川望向天,无端地他总觉得在高空之上盘桓着一只巨大的凤凰,这是虔诚信徒对信仰神明的特殊感应。

    此时他身后的军旗被狂风吹得扬起,猎猎飞舞的旗帜上是象征皇族的徽记,其上一只骄傲的凤凰振翅欲飞,在这风雨中似乎真的飞翔起来。

    整个京城,竟无一人有像楚逢川这样的感应,或许只有他还傻傻信奉着凤凰。

    “京城的天……”楚逢川将楚逢雪送回了沈怀身边,还想找这位当朝国师的二弟子寻找一丝共鸣。

    沈怀撑着伞说:“大殿下,天在下雨。”

    楚逢川的金属大掌攥紧,这一瞬间,他并未觉得自己回到了家,他在战场上为了国家,为了军旗上神圣的徽记战斗,纵然在险恶的战场上,他也要护着那旗帜迎风而飞,但如今,无一人感应到那凤凰的气息。

    或许……真是他的错觉。

    楚逢川回身,向天际遥遥一拜,转身便护着楚逢雪回了宫。

    此时此刻,从漫长明悟中苏醒过来的谢翾注意到了皇城外楚逢川对天而拜的一幕,她眯起眼说道:“小寻,他在做什么?”

    凤洵看着那高大将军远去的背影,还有他身后不远处飘扬的旗帜,他笑了笑道:“他是皇族,自然在拜他的神,神在天上。”

    “可怜的凤凰。”谢翾被雨水淋湿的长睫耷拉下来。

    凤洵将她垂下的下巴托了起来,问:“如何可怜?”

    “没有什么人信仰凤凰了。”谢翾的声音轻轻,她抓住了凤洵的手腕,掌心冰冷的温度刺骨,“小寻,你是也是皇族,你信仰凤凰吗?”

    过了许久,久到云收雨霁,天幕初晴,凤洵的声音才低低传来:“不信。”

    “以前你是信的,你忘了吗?你捧着凤凰羽毛傻傻地相信它能给予你庇护,不然我们都死了。怎么,现在变聪明了,连凤凰也不信了?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凤凰的存在吗?”谢翾有些冷的声音传来。

    “是,只有傻子才会相信真的有凤凰,阿翾,你信吗?”凤洵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谢翾的目光望向虚空,这一眼仿佛能越过人间抵达那思想与灵识的冥界。

    “我信。”她说。

    凤洵拥紧了她,没再说话,谢翾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道:“和我说你信仰凤凰,不丢人的。”

    “毕竟那个傻子,真的很好。”这句话藏在了谢翾的心里。

    ——

    纪亭煜在凤洵府中歇了下来,凤洵本想让他就这么闲着,但纪亭煜主动提出要与凤洵一同出行。

    “我可以伪装成你的侍从。”堂堂国师大人竟然不觉得成为凤洵的侍从有什么不妥,纪亭煜自己也感到很奇怪,面对凤洵他竟然隐隐有着臣服之心。

    他以前是尊贵的护国法师,在皇帝面前他都不用屈膝,这位国师大人却没什么高傲的架子。

    “国师您愿意吗?”凤洵礼貌询问。

    “可以。”纪亭煜再次表明自己的决心,现下京城局势混乱,他也要随着凤洵去外面了解一下。

    “好。”凤洵的指尖一转,施展了一个小小的易容法术,让纪亭煜换了个样貌。

    在他的易容法术落在自己面上的时候,纪亭煜有些惊讶地瞪大眼,即便现在他的内府虚弱,但他的根基依旧是化气九阶的人类强者,这景王爷的怎么能直接穿过他护身的屏障直接将法术施展在他的脸上?

    这一次是毫无攻击性的易容法术,但若是什么夺人性命的攻击法术呢?纪亭煜心下涌起一阵后怕。

    “我一般不伤人。”凤洵笑,他如对待自己虔诚子民一般轻轻拍了一下纪亭煜的肩膀安慰他。

    若纪亭煜知道他身边的这个人就是他虔诚信仰着的神明,也不知作何感想。

    “嗯。”纪亭煜点了点头。

    ——

    “你的新侍从?”谢翾打量了一下纪亭煜,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

    小池已经跟在她身边了,她好奇问道:“景王爷,这是兵马司那边派来的人吗?”

    凤洵微笑不语,倒是纪亭煜开了口:“姑娘,在下名唤丁煜,景王爷在山外别苑隐居时与我是旧识。”

    他了解凤洵的情况之后,很快便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身份。

    “哦,山外别苑。”小池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这山外别苑是远离京城的一处陈旧别苑,也没几个人守着,因为楚景寻自小痴傻便被丢到那里去了,直到大了才被接回京城。

    皇族的祭天大典需要开启皇脉,打开皇脉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收集齐所有的皇族血脉——如果有哪位皇族死了便自动从这名单中剔除,所以皇帝不在意楚景寻的死活,但他若活着,就一定要回京。

    前些年的祭天大典也不过是到皇脉附近做做样子而已,毕竟真正开启一次皇脉大费周章,这传统久远流传下来已经没多少皇族后代愿意遵守了。

    只是今天这次,不知为何要这般特殊。

    “好了,小池你随我去太子府吧。”谢翾扬起手中的拜帖,她早早便将拜帖送到了谢如扇那里。

    前些日子她忙着应付秦焕还没空搭理她,现下她需要去谢如扇那里去获取一些有关国师纪亭煜的信息了。

    “景王爷也一道去吗?”小池又好奇问道。

    “他是我的未婚夫,自然也要去的。”谢翾笑了起来。

    她与凤洵一道登上了马车,纪亭煜对小池点了点头便坐上一旁的白马,小池没有再多问,这次她回皇宫回来之后,问题实在是多了些,纵然谢翾不说,她自己也觉得不妥了。

    “她从皇宫回来之后就这样了。”谢翾捧起茶杯浅抿一口。

    “她有任务在身,若不喜欢,我再挑几位侍从给你?”凤洵问道。

    “不用,就她了,她想说就说。”谢翾一早就知道小池留在自己身边的目的。

    “说起来,那位谢家小姐也算是你的表亲?”凤洵对谢翾与谢如扇的关系有些好奇。

    他分明可以自己查探,却还是想要从谢翾口中知道真相。

    “是,也算是……‘亲密的’姐妹。”谢翾的手指在茶杯上敲了敲,面上出现一点森冷的微笑,指尖的寒意险些将茶水都冻上。

    第46章 四十六刀

    “我送给她的拜帖她就能随意丢了, 现如今她要来太子府,难道我还要笑脸相迎吗?”谢如扇皱着细眉对楚逢星说道。

    “太子府里丢了位重要囚犯,之后被司狱司抓了去,孤原先去找了司狱司的指挥使, 那死人说要等他提审之后才交还给我, 后来我再去找他要人,他搪塞着不肯交人。”楚逢星语气含着怒气, 这一系列事件的源头都是他命人给谢翾下了毒。

    “其间禹国公主和秦指挥使见过面, 孤不能保证他们私底下有什么交易。”楚逢星捏了捏眉心对谢如扇说道, “你且去探探口风。”

    “秦指挥使?”谢如扇语带好奇,她当然知道恶名满京城的秦焕是谁, 这个人可连系统都评价过他根本无法攻略。

    “她能和秦焕说上话?”

    “线人说是她直接闯进了黑牢,司狱司的人都以为她要被秦焕杀了, 没想到最后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还将秦焕带到了她府上。”

    “独孤宣和楚景寻有婚约, 就算秦焕不算人, 但如此带着一位陌生男子回府, 成何体统?”谢如扇有些震惊,若是她敢与什么陌生男子接触,她对这太子殿下的攻略计划可会泡了汤。

    “楚景寻是个傻子, 孤怎么会有这样的族弟?”楚逢星拧眉说道。

    傻子?谢如扇倒没想到此事, 原来那独孤宣选择楚景寻缔结婚约是因为傻子更好控制吗?

    她究竟想做什么?

    正思忖间, 下人已前来通报说禹国公主与景王爷一道到了。

    “自己来害怕,还要带上一个傻子壮胆吗?”谢如扇忍不住轻笑出声。

    “孤不方便与他们相见。”楚逢星站起身来, 竟然拂袖离开。

    谢如扇还以为是自己的未婚夫不愿纡尊降贵去与那两人相见, 但实际上是楚逢星在皇城外被谢翾用审判之力攻击后,不太敢与谢翾见面了。

    那审判之力攻击的画面仿佛梦魇般在他的睡梦中一遍遍上演, 让他好几日都无法入眠。

    谢如扇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直到系统的声音提醒她:“宿主,禹国公主和景王爷来了。”

    很快谢如扇直起身子,看向殿外并肩走来的两人,谢翾的脸她是不想再看一眼,她的视线落在京城里的那位傻子王爷身上。

    京城里近日来的流言她多少也听过些,有人说这王爷不傻了,但谢如扇不太相信,毕竟她多少也能得知楚景寻当初变傻的一些真相。

    但是,为何那楚景寻的眼神如此沉稳深邃?只要看着他的眼睛,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会被他眼睛里荡漾着的柔和光芒折服。

    他还当真不是傻子!

    谢如扇的眉头再次皱起,她甚至不敢去看凤洵的眼睛,似乎再多看他的眼睛几眼,她的所有秘密都会被猜透。

    “不敢看我吗?”谢翾坐了下来,她随手接过侍女递上来的茶盅,低头轻轻吹了口气。

    谢如扇眼见楚景寻并不是傻子,便想着在这里试探一下谢翾的身份,最好能让这景王爷猜出来现在的独孤宣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独孤公主与我是旧识?”谢如扇面上保持着微笑问道。

    “太子妃自己不知道吗?我远在禹国,如何与你是旧相识?”谢翾对谢如扇眨了眨眼。

    “你分明是我谢家败类与外人苟合生出的孽种,你还不承认?”谢如扇索性也不装了,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道出谢翾原来的身份。

    “你在说我的母后是谢家败类,我的父王是……孽种的父亲?”谢翾拿着瓷盖的手颤了颤。

    “禹国虽然战败,但这等侮辱之语传出去恐怕有辱太子妃您一贯的好名声。”谢翾气定神闲将茶盏放了下来。

    “你在装什么傻?”谢如扇盯着谢翾,一字一顿道,“当初若不是我将你救了回来,你恐怕早就死在那个小小囚笼里了,阿翾。”

    谢翾另一只藏在袖下的手颤了颤,此时一只温厚大掌覆了上来:“我寻个机会去见见太子殿下。”

    凤洵起身,竟然主动要求离开,在他走出大殿之后,谢翾也没打算继续装了。

    “要我说,当初不是死了更好吗?”谢翾继续喝茶。

    “你终于肯承认了?”

    “我来就是杀你的,我为什么要对死人说谎?”谢翾笑。

    “你想杀我也不是第一次了吧,当初的阿翾多么乖顺,也不知是什么将你变成了这样?”谢如扇盯着谢翾,语气罕见地软了下来。

    两人记忆闪回初见的那个黑暗的小小房屋里。

    谢翾蜷缩在寺庙柴房的一角,今日阳光盛烈,明亮光线透过窗棂洒落,她的活动空间压缩了不少,只能缩着手脚躲在黑暗处。

    “咦,这里怎么黑?”当年不过七岁的谢如扇推开了房门。

    灿烂阳光落了进来,这让谢翾避无可避,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躲不回来的脚踝被阳光灼烧。

    “呀!”谢如扇赶忙将门关上了,这屋子再次恢复黑暗,谢翾只感觉自己的脚踝上不断传来痛楚。

    谢翾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的谢如扇就已经和系统开始交流了。

    “主家说要杀了个不明血脉的孽种,她母亲是谢家的庶出小姐,本没什么人在意她,但她与下人苟合怀了孩子,后来那下人逃走,被主家抓到杀了,喂了山里的狼,那庶出的小姐也被关到这处寺庙里,临生产时她无法接受便上吊自尽,那孩子在死人肚子里那么久,本该死了,没想到活了下来,寺庙里的好心僧人将她喂大,后来被主家发现,将那几位好心僧人赶了出去,她也就被关在这里长大了。”

    “这段时日不是宿主您父亲当上家主了吗,追溯起当年这桩丑闻,便派人要将这孽种杀了,肃清谢家血脉。好了宿主你想知道我都告诉你了,你快些离开吧,在这等污秽之地留着,怕脏了你的身子。”

    “可是她好可怜。”或许是受了这个孩童身体的影响,谢如扇身体里的穿越者升起了怜悯之心。

    “我把她带回去,父亲不会介意吧?”谢如扇朝谢翾一步步走来,自言自语说道。

    “您父亲将您视作珍宝,自然会纵容你所有的行为,只是宿主……她不是你的任务目标,随意接触世界线之外的人会违反穿越行为准则,您会受到惩罚。”

    “什么惩罚?我穿越做任务这么久,还没见识过。”谢如扇俯身将谢翾抱了起来,她如此对系统问道。

    “宿主你……唉!”系统忍不住叹气。

    ——

    谢翾凝眸看着谢如扇,她没有言语。

    谢如扇似乎发现什么秘密似地说道:“你难道不是原来的谢翾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谢翾舔了舔唇说道:“我吃掉了那个懦弱善良的小女孩。”

    “你——”谢如扇没听懂谢翾的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吞噬了她的灵魂。”谢翾对谢如扇微微挑起了嘴角,“谢如扇,她被你救起来,当然狠不下心要杀你。”

    “可是……当初你是那样好。”谢如扇忽然开口,她面上出现一丝柔软的凄惶表情。

    这张美人面本该惹人无尽怜惜,但谢翾见了,只觉得想吐。

    所有人都对她好,包括她自己,毕竟她蒙着一张善良的皮。

    ——

    系统惩罚来临的那个晚上,谢翾刚从谢如扇手上接过她给自己的新衣裳,但这衣裳还没放到她手上,谢如扇的手就软了下去。

    闷哼声响起,谢如扇无形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跌坐到房间角落,这系统的惩罚就是之前楚江王都感慨残忍的刑罚。

    在这一瞬间,谢如扇接受到了仿佛深渊的痛苦,那混沌般的、压缩到极致的悲剧不断冲击着她的神经,将她的意志摧毁,仅仅是接受了一刹那的惩罚,但也让谢如扇这辈子都生不出敢违背系统命令的念头了。

    小小的身躯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谢如扇的汗水浸湿衣裳,谢翾连自己的新衣服都抱不住了,她跑了过去关切地将谢如扇抱紧。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她说话的发音蹩脚,因为自小没人教她识字,她现在会说的话都是听别人交流自学的。

    “你——你滚开!”谢如扇的意志早就被摧毁,现在她无比后悔自己救下了谢翾,就是这个小怪物害得她现在生不如死!

    她确实应该就这么缩在那个小小的囚笼里去死!

    “我恨你,都是你害的……”谢如扇勉强凑出这么一句话。

    “小姐,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谢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紧紧抱着谢如扇不住安慰她。

    “小姐是怎么了,我可以代您承受……”谢翾语无伦次说道。

    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仿佛达成了某种约定,冥冥之中的惩罚竟然直接落在了谢翾身上,霎时间她小小的身躯蜷缩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这无尽的痛苦。

    “我……”谢如扇许久才从这那可怕的惩罚中恢复过来,她看到谢翾缩在角落不住颤抖,竟然没有上前安慰她,此时她已经开始怨恨是谢翾将自己害得这样,当然,她也是害怕靠近谢翾,又是自己去接受惩罚了。

    一点让自己显得更光明磊落的善意播撒出去,当它带来的后果无法承受时,当初被救下的人也就成了仇敌。

    “这是怎么回事?”谢如扇赶紧问系统。

    “宿主,是上面的惩罚没办法分清你们两个的灵魂,所以……”系统赶紧去调查来龙去脉。

    “为什么会分不清我们的灵魂?!”谢如扇就差在内心尖叫了。

    “宿主,因为你的到来,你这个身体原本的灵魂就……就被挤了出去,没有肉身凭依的游魂无法去冥界,原本该消散在天地间,但是它……”

    系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迹:“宿主你降生时,同一时刻也有一个孩子出生,那个庶出小姐的肚子里怀的是个死胎,那孩子的命格一开始就是空白的,因为她出生时就死了,所以那个死胎肉身里是没有灵魂的……”

    “宿主你身体里原本的这个游魂,竟然强撑着没有死去,反而飘到那个没有灵魂的死胎上活了过来,这也是那庶出小姐分明自杀了,她的孩子却活着的原因,本该死去的肉身与还鲜活的灵魂相斥,所以这孩子生来就带病,无法见到日光。”

    “把她杀了!”谢如扇盯着谢翾尖叫。

    “系统的惩罚寻常人承受不住,她的灵魂应当要被这惩罚摧毁了。”

    但在许久之后,谢如扇看着逐渐归于平静的谢翾,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留着她。”谢如扇将自己给谢翾的新衣服收了起来,走出门外。

    “为何?”系统问。

    “她还活着就有用,反正她不是说了她要帮我承受系统惩罚吗?她这是在报恩,”

    “那就让她受着吧,以后我做任务也不用束手束脚了。”

    ——

    谢翾为什么能知道自己一直在受系统惩罚的真相,这与她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觉醒之后开始说起,最开始那个自己混沌不明,还没有完整的意识,作为保护自己的人格,她自己总是出现在谢翾受苦的时候,所以那系统惩罚都是她承受的,奇迹般的是,她竟然能在那么多轮的惩罚下活了过来。

    她的另一个自己诞生于意识,与系统和谢如扇的交流空间属于同一个频道,再加上谢如扇身体里原本的灵魂就是她,所以在谢翾另一个自己完全独立出来有自己意识后,她听清了谢如扇与系统的交流,摸清楚了当年的真相。

    再之后,便是谢翾的另一个自己吃了原本的她,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更像是野兽的另一个谢翾凭借本能行事,有了身体的主导权后便想杀了谢如扇,但没成功,被丢进了黑牢。

    现下,谢翾看着谢如扇,聆听着还不明真相的她还在与系统密谋着如何将自己除去。

    她只是强硬地绕回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她不是来找谢如扇缅怀过去的,和死人讨论这个没有意义。

    “第一次给我送拜帖你应当鼓起了很大勇气,这次我主动来,你不想见我。”谢翾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轻笑着问,“谢如扇,太子要你见我是探什么口风?”

    “不会是我与秦焕见面的事被他知道了吧?”谢翾捂嘴说道。

    “你以前连人话都不会说几句!”谢如扇猛地反应过来,眼前的谢翾行为举止优雅合度,谈吐也逻辑缜密——她根本没教她那么多,她只是将她视作逃避系统惩罚的工具,工具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知识。

    “谁教你的?”谢如扇问。

    “这是你该知道的事吗?”谢翾站起身来,她有些无奈,因为谢如扇还沉浸在过去的那些事情里。

    她现在不该想想,她现在要倒霉了吗?

    第47章 四十七刀

    “到了冥界, 你不应该被销毁吗?谢翾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你的名字在生死簿上没有记录。”谢如扇盯着谢翾问道。

    “太子妃,你的问题太多了。”谢翾吹了一口手中的热茶。“问了我这么多,你是否也要和我交换一下信息呢?”

    “你……”

    谢翾轻声笑, 她知道谢如扇马上就要求助她那个万能的系统了, 虽然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系统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但她知道谢如扇会将很多秘密告知系统, 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在靠近时听见系统的交流。

    果然, 在意识层面响起的声音传入谢翾的耳朵。

    “系统, 真的是她,这究竟是怎么会回事?她要杀了我, 我死了谁来完成这个位面的任务?”

    “宿主,你先冷静下来, 她还活着是意外,有权力在冥界护下这么一个恶鬼的神有不少, 但他们本不应该对她这个无主的幽魂心生怜悯——他们凭什么会去注意一位微小得像尘埃的小小灵魂呢。此事特殊, 我会想办法上报, 到时候就有解决的办法了。”

    “能杀了她吗?”

    “杀死她只是最基本的目的,到时候所有混乱的世界线都要恢复,禹国公主还有外面那位本该死了的景王爷都要按照原定的剧情死去。”

    “上面不会允许这样的意外发生, 现在谢翾对你的挑衅只是无知者的狂妄, 她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好。”很快谢如扇冷静下来, 她凝眸看向谢翾,很难想像当初那个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可怜小姑娘也能站在阳光下。

    谢翾惹人怜悯是因为她那时候不见天日, 比贵为谢家大小姐的她要卑微渺小许多, 但当谢翾不再悲惨,那份同情也就化为仇恨了, 这样的人就应该在黑暗里死去,无人知晓,谢翾又凭什么能顶着尊贵的和亲公主名头站在她面前与她平等对话呢?

    谢如扇想,以前谢翾可都是恭敬地、小心翼翼地唤她“小姐。”

    她确实不是原来的谢翾了。

    而此时的谢翾安静聆听着谢如扇与系统的对话,在系统嘲笑她无知的时候,她轻轻笑出了声。

    看来,那系统和它那所谓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管理者也不是能洞察万物呀。

    谢翾起身,打算离开此处,一抬眼却看到“景寻”从殿外走来,他安静看着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但凤洵什么都知道了,谢翾与谢如扇交流的所有话只要他想听,他就可以都听见,他也知道谢翾避着他只是还当他是京城里的景王爷,多少要掩饰自己并不是禹国公主的事实。

    凤洵从两人的对话中将谢翾的来历猜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他不知道有系统的存在,但他也知道了谢翾是从小被谢如扇捡回来后来又备受欺辱的小倒霉蛋。

    “景王爷,你知道要与你成亲的人不是禹国公主吗?”谢如扇还是打算揭发谢翾的身份。

    “她如何不是公主呢?”凤洵笑着回答。

    “你被她骗了,你没发现这位公主苏醒之后模样性情都变了吗?”

    “我也受了重创,之前的记忆差不多忘了,她有什么变化吗?”凤洵并没有看谢如扇,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傲然、漫不经心地态度去对一个人。

    “她不是原来的禹国公主,原来的禹国公主已经死了,一个可怕的恶鬼占据了公主原来的身体。”

    “如扇,闭嘴。”此时凤洵身后想起楚逢星的声音,这般疯言疯语连他也听不下去了。

    楚逢星刚从楚逢川那里知晓了前线的情况,原先他也和京城里的许多贵族一样没把这位禹国公主当回事,但了解前线情况后,他知道现在禹国公主安然无恙活着比死了更好,现下两方交战,他们虽然是胜利的一方,但也不想再开战,若禹国公主死了,禹国那边妥协的几率不大,到时候举全国之力再度开战,恐怕他们接不下来了。

    现在朝廷已经将重心放在了不久之后的祭天大典上,在此之前不容有失,这祭天大典也是楚逢星和谢如扇正式成婚的日子,皇族继承人的婚姻必须经过神明的认可——当然,神明也没不认可过,但这仪式一定要走。

    所以,不管现在的谢翾究竟是不是禹国公主,她也应该是禹国公主,至于不久之后这禹国公主会不会再换一个人就是他们朝廷的事了。

    谢翾注意到了楚逢星眼中的杀意,她的面上还是挂着浅淡的笑容。

    “走吧。”谢翾主动走上前去,将凤洵的手牵了起来。

    凤洵反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很烫,谢翾离开太子府的时候小声说两句:“你的手怎么比平时更热?”

    “情绪有些变化。”凤洵低头去看谢翾的手,他曾见过这双无瑕的手剥落成一片片的碎肉,在此之前,她甚至遭受过比凌迟更可怕的酷刑。

    为何没有早些遇见她呢?为何他遇见她的时候她就挣扎在血海中央了呢?凤洵攥紧了谢翾的手,他希望她能好一些。

    “你听见什么?”谢翾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之色,她自然不希望面前的“景寻”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都是假的,我骗她的。”谢翾笑。

    她抬手抚上凤洵有些灼烫的面颊,用很轻的声音说出温柔的谎言,语气像是在哄人:“我从小就是禹国的公主,父王和母后都对我很好,离开禹国的时候母后还将他们家族的族徽交给了我,因为她以为远在京城的这位同族表姐会顾念同族之情照顾我。”

    “很小的时候我就有很多侍女了,我沐浴的池子一眼望不到头,玩耍的花园里藏着数不清的奇珍异兽,我有很多位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死士暗卫,他们眼里只能是我,愿意为我付出鲜血和生命……”谢翾自然是没当过什么公主的,她也没见过公主的生活,但她见过谢如扇从小身处的环境,所以编起这样的贵族生活来也是头头是道。

    “你看我前些日子还能与你讨论古籍上的引经据典,是因为小时候有一百位夫子来教过我,小池之前给我更衣的时候还说我不会穿衣裳,一看就是从小被伺候到到大,很多事我都不会,是因为都有人替我做了。”没有真相支撑的谎言虚浮又梦幻。

    凤洵想,若他不是见过她不会穿衣服的笨拙模样,若不是他见过她连发钗都不会戴的模样,若不是他亲自教了她每一个文字的发音——他就要信了她的鬼话。

    谢翾不是尊贵到不需要去做这些事,而是……她连做这些事的资格都没有。

    “好了。”凤洵转过身去,没有再听谢翾说谎哄他。

    谢翾唇边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她没明白眼前“景寻”背过身去的意思,她只是在想他究竟相信了没有,她的谎言到底还有没有纰漏?

    但下一刻,凤洵又很快转过身来,他捧起谢翾的脸颊,就这么在众多侍从的注视下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唇瓣热烈,谢翾有些招架不住,她从没想过他会在这里吻她。

    她的手攀着他的肩膀,也不觉旁人的注视有多令人害羞,只是安静地感受着他的唇舌探入她的口腔,这是一种令人有些愉悦的体验。

    和别人如此亲吻会有这样的感觉吗?他的吻为何与凤洵的吻一样,让她感到舒服呢?

    谢翾眯起了眼,凤洵的额头抵着她的脑袋,低沉的声音传来:“阿翾,你想要什么?”

    温柔的手抚上他的脊背,谢翾的笑容浅浅,她想要什么,她想要这京城毁了,要皇脉断绝,也要所有皇族中人的性命,包括他。

    傻子就是傻子,还问她这种问题。

    “你当太子吧。”在太子府前,谢翾柔声说道,“我想当太子妃。”

    外族想要进入皇脉的唯一途径就是成为皇族正式继承人的配偶,也只有在祭天大典里被神明同意的婚姻才能被所有人认可。

    祭天大典在即,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要一位刚回京的皇子当上太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好。”凤洵的鼻尖碰了一下谢翾的面颊,像是在撒娇。

    “我会帮你的。”谢翾登上马车的时候,对凤洵如此说道。

    当晚,司狱司的人在京城外抓到三位通敌的细作。

    “秦指挥使,我说了会还你两个人。”谢翾将黑牢里的三位囚犯的衣领依次提了起来,“一个化气五阶,两个化气四阶,在京城也算是不错的高手了,加起来也比我带走的那位犯人修为高。”

    秦焕的嘴角抽了抽,这修为是这么算的?

    “是太子府的人,他们手里都有去边关的文书,那里与禹国接壤,”秦焕将搜身拿来的所有物件在谢翾面前摊开。

    “是去禹国的,可不关我的事。”谢翾抿嘴笑。

    此时一位囚犯认出了谢翾的身份,忍不住说道:“我们就是去揭发你这个假公主的!”

    谢翾知道谢如扇果然背着太子派人去禹国传递原来禹国公主身死的消息了。

    “什么,你们可是去通敌的。”谢翾提着笔的手在空白的卷宗上顿了顿,对秦焕点了点头,有些话,这三个人自然会说。

    交到司狱司的案子就没有不结案的,至于这究竟是如何“结案”就要看秦焕的心思了。

    “哎呀,真是好大的罪,太子殿下居然做了这些事?”谢翾一面听着三位不堪折磨的太子亲信将他们听从太子命令做的恶事全部说了出来。

    “他心情不好便鞭杀了几位侍女,你们为了那几位侍女的家人不找上门来,就找了个理由把她们的全族都灭了?”谢翾笑眯眯地说。

    但下一刻,她甜蜜的笑容霎时间变得冰冷刺骨:“滥杀平民可不能给太子殿下定罪,说些好听的吧,说说你们是如何听从太子殿下的命令去通敌的。”

    第48章 四十八刀

    “太子殿下绝不会做通敌叛国之事。”毕竟是楚逢星忠心的手下, 这三人就算知道黑牢的可怕,但还是不会轻易出卖楚逢星。

    更何况,他们去禹国不就是要揭发他们面前的这位假公主吗!

    “倒是你更像是禹国派来的细作,战场上流了那么多将士的血, 最后只换来和解, 我真是替朝廷不值。”其中修为最高那人竟然还反客为主,回过头质问起谢翾来。

    但谢翾不知何时已经抄起了放在桌上的一把黑色匕首, 她拂袖一甩, 在轻软的宫装薄纱下一道寒冷光芒闪过, 毫不留情地刺入刑架上的那聒噪部下的手腕。

    匕首穿透手腕,将此人的整只手都牢牢钉在了刑架上, 这位太子亲卫只能发出不断哀嚎声。

    “说这话的你是否上过战场?用边关战斗将士们获得的成果当做攻击我的武器,战是你打的, 血是你流的?”谢翾提笔凝神说道。

    以前她在冥界时,那守着酆都城的铜甲将军曾经就是统率军队的大将军, 他也曾对君王效忠, 无聊的时候谢翾也会听那铜甲将军啰啰嗦嗦地说一些过去的事情, 王城里的贵族用他们打了胜仗的战利品享乐,军饷克扣下来,他军队里的那些士兵有些时候都吃不上一顿饱饭。

    就算她站在代表的身份是战败王国的公主, 但三番五次在京城听到这样的言论, 谢翾还是想吐。

    “你不过是个敌国的俘虏!”被谢翾钉在刑架上的太子亲卫还是嘲讽。

    谢翾鼻间哼出一道轻笑, 那边秦焕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我会让他开口。”

    “不是说要把你师父会的教给你吗?”谢翾微垂着眼,优雅地摘下了手腕上坠着的手镯。

    尾指上璀璨生辉的戒指也被取下, 谢翾将自己手上的饰品摘了个一干二净。

    她只将秦焕的那柄黑色匕首抛了回去, 那匕首在接触秦焕手指的一瞬间幻化为一条细细的黑色丝线,这都是他自己的法力所化。

    谢翾手掌一翻, 鬼气凝聚成一柄小小的黑色刀刃,这才是她最趁手的行刑工具。

    抬手随意将身后披散的长发挽起,也把宽大的袖袍卷了起来,谢翾干净利落地站在了这三名太子亲卫面前。

    审判之力灌注在这三人身体上,短短一瞬谢翾便掌握了他们一生中所犯下的罪行,对于冥界而言,他们草菅人命欺辱弱小,在十八层地狱死上几万个来回都不够,但在凡间,因为太子殿下尊贵的身份,他们的这些行径是家常便饭,是被所有人默许的、展现太子威严的手段之一。

    谢翾要从他们口中说出真正可以给太子定罪的信息,于是她的黑刃抵在了中间那人的下巴上。

    秦焕在一旁看着谢翾的动作,从她开始卸下身上饰品时,他就知道自己又要看一场优雅的刑罚盛宴了。

    但谢翾扭过头来看着他,她的吐字冰冷——此时的她几乎卸下了身上所有的伪装,变回了那个冥界的恶鬼。

    “秦指挥使,愣着干嘛?拿起你的刀你的刑具,跟着我一起做。”谢翾咧嘴笑了,这笑容森万分。

    而后黑刃下压,生生将这位太子亲卫脖颈上的人皮剥了下来,这伤对于冥界的罪魂来说不至于让他们魂飞魄散,但对于人间脆弱的肉身来说,若不马上止血,他们会死。

    谢翾在一旁的陶罐里捏了一把白色的药粉出来,直接糊在他的伤口上,这司狱司特制的上药不仅能快速止血,还加入了一些神经药物,能够刺激囚犯保持清醒。

    “国师被掉包一事,太子殿下参与了多少?”

    “你……你在说什么?”

    “你们去禹国,是要传递机密情报,对吗?”

    “太子殿下绝不会这等事——啊——”

    “不会吗?”谢翾微笑着,刀尖在此人心口出旋了好几圈,每一圈的切割幅度都很小,只渗出了薄薄一层鲜血,但当她旋转的圈子越来越多,在这位太子亲卫的胸口处竟然被谢翾雕出一朵血肉之花,这自然也是只有刀山地狱里才会出现的杰作,谢翾还是遵守审判之力的规矩,她一面操控着黑刃挑战受刑者的极限,一面轻声细语说道,“听着,等你死了到地狱里去,就少受一次罪,我都给你记上。”

    谢翾这话似乎提醒了他们什么,受刑者眼见自己的意志就要被谢翾残酷的刑罚摧毁,在嚎叫时他的舌头伸进自己最深的牙齿根处——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坚持到太子来救人,但现在这情况只能自尽,他们快……撑不下去了。

    黑刃搅进口腔,与牙齿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谢翾的刀锋挑着毒药包探处的时候,并未让一丝自尽的毒药泄露出去。

    “是要传什么绝世秘毒去禹国呀……”谢翾捂嘴,故作惊讶。

    “证物。”她将毒药放在桌上,轻笑着说道。

    秦焕那边亦是冷着脸将另外两人口中自尽的毒药取了出来,这种伎俩他在司狱司见过无数次了,只是以往若是要将那些重要囚犯逼到这一步,他得花上两三日的时间,没想到这禹国公主这么快就。

    他依着谢翾手法,学习她施刑罚时的精妙细节,心中惊叹不已,这样娴熟优雅的手法,她像是施展过千次万次的酷刑。

    实际上,秦焕的预估还是保守了,在十八层地狱跟着厉温时,谢翾在每一刹那都要对数以万计的罪魂施加惩罚。

    最后,带着血的手指在谢翾自己写好的卷宗上画押,其上谢翾为太子编造了数条不存在的罪证。

    没什么东西能用人间的律法来审判一位地位崇高的太子殿下,唯有叛国通敌、抛弃信仰之类的罪名能够对他造成一定影响。

    “放回去会影响他们夫妻感情。”谢翾坐在黑牢里擦拭自己黑刃上的鲜血,对秦焕说道,“你要留着吗?”

    “这等渣滓……寻个由头斩了。”秦焕冷声开口。

    “我倒想看看楚逢星知道谢如扇不听他命令私自派人去禹国揭发我的样子。”谢翾笑着说道,“但我更想看到他们夫妻到了绝境时互相抛弃的样子。”

    秦焕淡淡瞥了一眼谢翾,他自然不理睬谢翾的那些复仇计划,他只知道今日这场施刑酣畅淋漓。

    他说话也是直接:“以后常来司狱司。”

    “秦指挥使一人不是够了吗?”谢翾拍了拍自己的裙摆,站起身来说道,“今日主要是他们说了我讨厌的话。”

    “你很敬佩楚逢川?”秦焕还以为谢翾对边关军队的维护来自于楚逢川。

    “那是谁?”谢翾愣了一下。“是皇族的哪一位哥哥。”

    “我见你与小公主关系不错,楚逢川就是她视作亲父的大哥,他自小便去守卫边境了,很少回京城,前些日子在与你们禹国的战争里,楚逢川断了一只手。”秦焕对谢翾的动向了如指掌,他没想到谢翾居然不知道楚逢川。

    “这样。”谢翾眯起眼,她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打算告辞离开。

    谢翾知道自己手里这份严刑逼供的卷宗并不能真正为楚逢星定罪,但——她只需要一些风言风语便好,她相信京城里有的是楚逢星的政敌想要借题发挥。

    几日后,楚逢星私通敌国的消息不胫而走,当朝丞相呈上的卷宗里甚至还有楚逢星亲信用鲜血画押的证据。

    “这是无理的构陷!”或许是修炼的缘故,皇帝看起来不太苍老,他将刘丞相献上的卷宗丢了下去。

    “皇上,但京中已有流言!”刘丞相在朝中一贯是中立,所以皇帝也较为信任他的谏言,“大皇子刚刚回京,京城里所有的百姓都看到他为了抵抗禹国断了一只手,他在京中的威望自然不必言说。”

    “更何况,这罪证还是来和亲的禹国公主自己挖出来的,她说禹国那边不屑于做这种私通敌国的事,虽然此事并未成功,但太子殿下卑鄙的计划必须揭露出来!”

    “敢说朕的儿子卑鄙?”这皇帝的关注点果然不一般。

    “皇上,那禹国公主近日来在京城的所作所为您应当也有所耳闻……”

    “雪儿有对我说起过她,她竟然还能维护我朝的边关将士,倒不像是小家子气的公主。”

    “皇上,依臣看,君州的妖兽之乱就不能再派太子殿下过去了,那妖兽困扰民间多年,去斩杀这妖兽本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此前太子殿下不是一直以要陪谢家小姐的理由推辞吗?皇上您为了巩固他的位置,也一直没派别人去,现在妖兽将百姓害得怨声载道,已经有几年了,再不派人去恐怕会引起民心逆反。”

    “不如……派其他皇子去吧。”刘丞相深深一拜道。

    “谁?”皇帝也觉得就这么放任下去不是办法。

    “刚回京的那位最小的皇子,也是禹国公主和亲的对象楚景寻。”

    “且不说他是个傻子,光他要与禹国公主成亲这条就不能让他去做这件事!”

    “景王爷也是个很好的人,至于禹国公主,到时候让她在与妖兽搏斗时候‘不慎被杀’就好了,禹国那边呢,我们自然可以让一位假公主顶上,只要禹国公主名义上还没死就行。”刘丞相又出了主意。

    “如此,倒也可以,景寻他痴傻也不会对星儿有什么威胁,就如此吧。”皇帝满意点了点头。

    ——

    “你去见了刘丞相?”景王府里,谢翾抬起头,看了凤洵一眼。

    凤洵微笑着点头。

    “这般大的官,在朝中坚持中立数十年,你是如何劝动他将楚逢星通敌的卷宗呈上去的?”谢翾问。

    凤洵笑:“就先这样,再那样……”

    他其实不会哄骗他人,但只要他想,可以轻易让他人臣服,比如之前兵马司的祝寒,其实凤洵拿捏住的那个小秘密时间久了造不成太大影响,但祝寒就是以他马首是瞻,再比如这位勤勤恳恳为了朝廷的刘丞相。

    “哪样?”谢翾歪着头问。

    凤洵轻咳一声道:“他们很喜欢我。”

    谢翾眯起眼疑惑,这“景寻”有这么讨人喜欢吗?

    “我不——”喜欢你,谢翾正待说话,又想起自己是要骗这位景王爷的,便话锋一转道,“我也喜欢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板着脸,冷冰冰的,语气也生硬。

    凤洵知道她在骗他,偏偏还信了。

    “嗯。”他俯身,在谢翾唇上落下一吻。

    凤洵对所有事都无欲无求,但有些东西,只要谢翾想要,他无论如何都要送到她手上。

    这不仅是当初那个捧着凤凰羽傻子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有了那片灼然燃烧的凤羽,就连上界的那位神王也无法阻拦他。

    毕竟那片羽毛当初是硬生生从他身上拔下,而后小心翼翼存放在宝匣里去献给这支皇族的先人的。

    第49章 四十九刀

    忙了这么些日子, 谢翾才想起要联系一下楚逢雪,毕竟他们救回的国师纪亭煜还想见一见自己的徒弟。

    所以谢翾寻了个机会给楚逢雪送了拜帖,邀请她过来的理由大概就是她不日就要陪着楚景寻去君州了,所以在离开之前与她小聚一下。

    楚逢雪这几日在宫里闷得慌, 见了谢翾的拜帖, 很快领着沈怀上了门。

    “自从皇嫂昏迷醒来之后,她都不怎么见我了。”楚逢雪一手托腮, 颇为苦恼地对谢翾说道。

    “你皇嫂不喜欢我。”谢翾微笑, “你与我走得近了, 你皇嫂自然是介意的。”

    “可是!若不是你我到了冥界就回不来了!”楚逢雪现在还当谢翾是她的救命恩人,虽然那时候谢翾根本没想着救她, 但从结果上来说,谢翾确实做了一件好事。

    “你的魂魄来到冥界, 有些蹊跷,你到现在都还没找出凶手吗?”谢翾问。

    “没有。”楚逢雪扁了扁嘴。

    楚逢雪在京城中的人缘很好, 毕竟她是一位没有权势的小公主, 在圣上面前又受宠, 她心思单纯,随意讨好一下便对人倍加信任,对她不利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醒来后父皇查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找到与我有过节的人。”楚逢雪挠了挠头, “我身体也没什么中毒的迹象, 可能是我自己身子不好呢。”

    如此说来, 谢翾倒有了答案,有能力随手将眼前绊脚石踢开的人只有谢如扇, 或许楚逢雪的存在挡了她的道, 又或者是她单纯不喜欢楚逢雪,总之, 只有谢如扇才会毫无缘由地对楚逢雪出手。

    “可能是你碍了某些人的事吧。”谢翾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一下楚逢雪。

    “怎么会呢,以后我的哪一位哥哥当了皇帝,他们都会对我很好的。”整个皇宫里,只有楚逢雪与楚逢川的身份最特殊,他们两人都是已经逝去的皇后所生的嫡子嫡女,只是楚逢川自幼便从军,无心政事,再后来有了楚逢雪又无继承的资格,可惜前皇后没有再留下一个孩子便病死了,而后才有楚逢星成为太子的事。

    这么两位对皇权没有丝毫兴趣的兄妹,按道理不会招来任何一方的嫉恨。

    谢翾只是看着她温柔地笑,这姑娘以后也会死,她眼中的这位善良的“宣姑娘”也对她存着满满的恶意呢。

    “对了,我在朝堂上听到了一些消息,他们可盼着你这位从禹国过来的公主死呢。”楚逢雪在荷包里掏了掏,摸出一张朱红色的护符。

    “给你——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呢!”楚逢雪将这枚护符交到谢翾手上。

    谢翾展开,在那护符上看到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神鸟,她愣了一下,她以为这整个京城都没什么人信奉凤凰了。

    “是皇兄给我的,亲的那位。”楚逢雪笑眯眯地看着谢翾说道,“他还信着凤凰,可是这些年神明降下的神力已经稀薄,我们人类不是都靠自己的修炼吗?”

    “但是皇兄信什么,我就信什么。”楚逢雪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凤凰徽记举起来,“我不信神,皇兄才是我的信仰。”

    谢翾攥紧手中的护符,她低眸仔细观察着其上的凤凰,透过这繁复的线条,她似乎能看到远在冥界的另一个人。

    真是个傻子,都没多少人把他当神了。

    “谢谢。”谢翾将之妥善保存好,对楚逢雪微微一笑。

    她想了想,还是对楚逢雪说道:“你皇兄回京,要小心。”

    “全京城没人敢动皇兄,没有了他,谁来守卫边境呢,京城里的这些酒囊饭袋可都要靠着他保护。”楚逢雪看似单纯,对京城里的局势倒是看得透彻。

    “与战争、国家无关,与信仰有关。”谢翾拍了一下楚逢雪的脑袋。

    “信仰……我们的信仰还是凤凰呀……”楚逢雪呆呆说了一句。

    “小公主,要回去了吗?”沈怀从院外走了进来,见时候差不多便问楚逢雪道。

    “沈姑娘,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个人想要见你。”谢翾也不瞒着楚逢雪,在她面前对沈怀说了自己此次会面的关键目的。

    “我与公主你素不相识,你那边有什么人与我熟识?”沈怀问。

    “纪先生,过来吧。”谢翾环顾四周,见这里都是楚逢雪的人,才唤了凤洵与纪亭煜过来。

    凤洵走在前,对沈怀与楚逢雪点了点头。

    楚逢雪还很礼貌地唤了一声:“景哥哥!”

    凤洵对她笑了笑,便坐在了谢翾身侧,在他身后缓缓走来的是纪亭煜。

    “是谁?”纪亭煜身上还有凤洵的易容术法,沈怀只觉面前的人身形熟悉,但面容又陌生。

    凤洵指尖出现一道小小光点,它落在纪亭煜身上,将他的易容法术消去。

    在这一瞬间,沈怀瞪大眼,只呆呆唤了声:“师——师父!”

    纪亭煜看似年轻,年岁实际比沈怀大上许多,他的两位徒弟都视之如父,沈怀一激动,直接扑进了纪亭煜怀里。

    “好了好了,都这么大姑娘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纪亭煜拍了拍沈怀的背,说话的语气都与以前一样熟悉。

    “国师大人怎么到了你们府上,这些日子他不是在准备祭天大典吗?”楚逢雪捂嘴惊讶说道。

    “他不是现在的那位国师大人。”凤洵温厚的声音传来。

    “景哥哥,你的意思是?”楚逢雪瞪大了眼。

    “小公主,早几年我就被暗害,被关进太子府的私牢里。”纪亭煜无奈地微笑,“后来太子府的私牢被不明人士毁去,我又流落到司狱司的黑牢去,是独孤公主将我救了出来。”

    “这……”沈怀这才知道现在国师府里的那位一直不肯与自己见面的国师大人是个假货。

    她是纪亭煜的徒弟,若不是隔着重重帘幕,她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师父呢!

    “师父,究竟是谁?”沈怀怒声道,“敢对当朝国师做出这种事,太子罪大恶极……不对——是太子?”

    “是。”纪亭煜皱起眉,“他这样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离了我,祭天大典如何举行。”

    “祭天大典每年都照常由那位国师举行。”

    “他们祭祀的是什么神?”纪亭煜冷冷的声音传来,身为与上界神明沟通的神使,他重复做过无数次噩梦,皆是那株护佑四方的梧桐树坍塌,凤凰陨落的末日景象。

    即便他在任的几年间神明已经没有与他沟通,但他还能够通过手上的神明印记调用神力去帮助百姓,但目前这整个京城里拥有神明印记的只有他一人,现在的国师又是如何行使神明力量的呢?

    “凤……凤凰。”楚逢雪讷讷说道,“每一年祭天大典他们都去梧桐树那里,虽然没有开启皇脉,但总归能聆听一些神明的语言吧。”

    “皇脉未开,又没有神明印记,他们如何与上界沟通?”纪亭煜的语气变得冰冷,“我不允许他们如此亵渎我们的信仰,皇族的力量皆来自于凤凰,若有朝一日连信仰也变了,我们还能修炼吗?”

    “糊涂……糊涂啊……”纪亭煜摇头轻叹。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凤洵安静坐在一旁聆听着这位国师哀痛的话语,他半垂的眼眸含着无尽的悲悯与无奈。

    是,这世间有那般恶的人,也有这般纯粹善良的人,他们是纠缠在一起永远无法分离的一团混沌,他们对于天地而言,是一体的。

    光明所照之处,皆有黑暗,又如何能独独将黑暗斩去吗?

    “现在……现在怎么办呢?”楚逢雪捂住自己的脑袋,感觉要炸了,“这种事只有皇兄来才能解决吧!”

    “大皇子?”纪亭煜问。

    “嗯。”楚逢雪点点头。

    沈怀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住点头。

    “大皇子……是可以信任的。”凤洵忽然开了口,竟然同意将此事透露给楚逢川,“只是纪先生,你愿意过去他那里吗,你也正好可以与你的徒弟相聚。”

    沈怀殷切看着纪亭煜,却见他摇了摇头:“景王爷,我还是跟着你吧。”

    “此去君州,我预感不妙,还请景王爷相信我这位神使的预感。”纪亭煜竟然选择与凤洵、谢翾一起去君州,“此事与大皇子殿下说,他会筹谋好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议。”

    “师父,我与你一起去!”沈怀不愿与纪亭煜分开。

    “你还留下保护小公主,听你们所言,我看小公主两年前被暗害也有些蹊跷。”纪亭煜没让沈怀跟着。

    此事暂时解决,沈怀领着楚逢雪与纪亭煜移步景王府去重叙旧事,倒是身为景王府主人的凤洵留在了谢翾这里。

    “你不一块回去吗?”谢翾将一杯茶推到凤洵面前,问。

    “他们师徒见面,我不好搅扰。”凤洵看了看谢翾的左手,这里不久之前还攥着一张凤凰护符。

    “小公主给你东西了?”凤洵问。

    “一枚护符,给你吧,我我不需要它。”谢翾将袖中藏着的凤凰护符取了出来。

    “我不信,你信,这不是只有你拿着才有用吗?”凤洵看了一眼护符上那只欲飞的凤凰,轻笑着说道,“禹国公主信仰凤凰,真是奇事。”

    他笑得有些开心,连面颊上都出现酒窝了。

    谢翾想,她说出这等话被凤洵听到了,他该有多得意,她只希望面前这位“景寻”到时候死了去冥界不要乱说话。

    “小点声。”谢翾让他不要声张,“这是我……”

    她意外地红了脸:“我只对你说的秘密,以后不许对别人说这件事。”

    “阿翾只对我说?”凤洵笑眯眯地看着她,眸中热烈的柔情仿佛满溢的美酒。

    “只……只对你说吧。”谢翾只是不希望凤洵知道而已,她没有直视他灼热的眼神,只是侧过脸去,又结巴了一句。

    凤洵起身,又在谢翾颊侧飞快落下一吻:“好,我知道了。”

    他这个“我知道了”也不知指的是“我知道要保守秘密”,还是“我知道你信仰凤凰了。”

    谢翾的长睫颤了颤,似乎有无形的波纹在她白皙的面颊上荡开,在凤洵所亲吻之处,淡淡的绯色飞速晕染开。

    “你还真是傻子,亲人也这么幼稚。”谢翾抿了抿嘴,很快捂住自己红了的半边脸,喃喃说道。

    她不看他时,这吻热烫得就像她记忆里的凤洵,所以这话也不知是对“景寻”说的,还是对凤洵说。

    “要如何才不算幼稚?”凤洵倒来了兴趣,他伸手一揽便将谢翾抱在了怀里,一个个吻落了下来。

    从面颊到唇畔,再到耳后颈侧:“那里,还是这里?”

    第50章 五十刀

    谢翾眨了眨眼, 她想起很久之前她问沈青关于吻的意思,那只狐妖说嘴巴最亲密,脸颊最清纯,耳朵最暧昧。

    若是衣服遮着的地方……沈青就没说了, 她说还要再给钱。

    现在谢翾面前正好有一个不需要给钱的对象, 于是她抬手抚上了凤洵的墨发,柔声说道:“亲嘴巴很亲密, 亲脸最清纯, 现在你在亲我的耳朵, 最是暧昧。”

    谢翾的手缓缓攥紧,握着凤洵的发丝仿佛在握着黑色的流沙:“小寻, 若是再往下呢,那应该就不幼稚了。”

    一个灼热的吻落在谢翾的锁骨处, 凤洵闷闷的声音传来:“谁教你的。”

    “人不是都知道吗?”谢翾淡淡的声音拆传来,“男女之情不是天生就有的吗?”

    她试图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人类, 但语气中的淡漠与审视令她显得更像是一种没有生命的存在。

    “自然不是, 只有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情。”凤洵也不敢相信, 自己竟然会对一位恶鬼倾心。

    “再往下是什么,你教我。”谢翾抬手,掩住了凤洵的两只眼。

    凤洵握着她的手腕, 想要把她的手摘下, 他问:“害羞?”

    谢翾一声轻轻的“不”字传来, 她低眸去看将自己紧紧拥抱着的男子,将他的上半张面颊遮着, 只看他的下半张脸, 从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线条中依稀能看出另一人的影子。

    除了想杀他的时候,她确实是完完全全把他当成了凤洵了, 谢翾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何不妥,对于她而言,只要面前这个人像是凤洵,她就能勉强相处。

    凤洵的长睫在谢翾的掌心处扇了扇,他没读懂谢翾掩着他眼睛的意思,他以为她早就把他忘了,来人间短短一段时日,她就能与另一位男子这般亲密地相处。

    但是……那又如何,忘了他就忘了他,他也知道她是这般性子,只要能陪着她就再好不过了。

    随着凤洵的吻不断往下,白日里谢翾肩头的外衫已垂了下来,薄唇掠过肩头,让谢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急促的呼吸间,谢翾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凤洵拥着她问她真的从沈青那里都学会了吗?

    她胡乱点了头,他的吻也是这般流连往下,手还在她身上乱摸。

    “情之所至,自然如此。”凤洵知道她不懂,便捧起了她的脸颊,一字一顿说道。

    谢翾歪头,好奇问:“若没有情呢?”

    “它也是身体的一种本能,若没有情,也是可以的……”凤洵的眼前一片漆黑,谢翾捂着他的眼,她也看不懂他的眼神。

    所以她也看不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颓然,因为她不爱她。

    “哦。”谢翾在他怀里蹭了蹭身子,她的舌尖舔了舔唇,不知为何,她就是突然很想咬他。

    在他的耳后或是肩头咬一口,力道不要太重,但要留下牙印,这是他属于她的证明。

    她如此想,也就如此做了,啊呜一下咬住了凤洵的肩膀。

    骤然间,凤洵抱紧了她,她的手滑落下来,他这才看到谢翾的衣衫半褪,被他吻得似乎有些狼狈。

    她的面颊微红,白皙的胸口上还有他留下的痕迹,而她丝毫不觉自己这样有多令人移不开视线。

    凤洵飞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越界了,他脱下外袍又将谢翾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谢翾几乎要被他裹成一个粽子了,她只露出一个脑袋呆呆地看着凤洵,问:“把我衣服脱了,又拿你的衣服给我裹起来是什么意思?”

    她没理解凤洵情绪的千转百回,只觉得他的举动莫名其妙。

    “有些事情,成亲了才能做。”他轻咳一声道。

    谢翾笑:“现在也可以。”

    她没打算真的跟他成亲,在他们成亲之前,他就要死了。

    “现在……”凤洵扯过衣服,把谢翾的面颊盖住了,“你又不知道要做什么。”

    “阴阳交|合、房中之事,共赴云雨……”谢翾懂得还挺多。

    她倒不觉得说出这些词语有多令人害羞,倒是凤洵红了脸:“又是从哪里学的?”

    “小池看的……”谢翾闷声说道,有些书上将那些事描写得十分详细,连哪条腿该放哪里都画出来了。

    凤洵把谢翾松开了,谢翾说的话堪称露骨,他被她弄得面红耳赤。

    “不想就不想。”谢翾抬手揽住了他的肩头,“我见你倒是挺想的,所以勉为其难答应你,毕竟你是我的未婚夫。”

    “有人和我说过了,只有夫妻才能这样。”谢翾随口将凤洵说成“有人”了。

    凤洵当然记得自己和谢翾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抬起了谢翾的下巴问:“谁和你说的?”

    谢翾的细眉挑了挑,她聪明地往上一指:“神仙和我说的。”

    凤洵的内心交替出现“亏你还记得我”“记得我还要与什么景王爷”这样的两个念头,最终他只是低头又亲了一口谢翾说:“等我们成亲了,你想如何就如何。”

    谢翾看着他笑,没点头也没拒绝。

    ——

    出发前往君州的车队装备精良,就连久不见面的兵马司指挥使祝寒都出现了,他率领兵马司的精兵良将和凤洵一起去君州对付妖兽。

    那边太子府里,楚逢星知道自己被人构陷私通禹国,原本去君州剿灭妖兽的机会都拱手让人,正在大发雷霆,好几位前去伺候的侍从都被横着抬了下来。

    贺传跪在楚逢星面前,声音颤抖:“属下也不知为何府中亲卫少了三位。”

    谢如扇与楚逢星在一起如此久,就连他府中的太子亲卫都全都以谢如扇的命令为首,那边是谢如扇派三位亲卫去了禹国,但如今弄巧成拙,谢如扇也不再开口了。

    楚逢星怒骂一通贺传之后,只当是谢翾那边联合秦焕将他府上三人直接带走了,他这段时日本都准备好去君州了,没成想临出发时这机会却给了刚回京城的那个傻子!

    现在傻子不傻了,对他的威胁倒是大了起来,即便楚逢星那日在太子府只见了凤洵寥寥几面,却还是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忌惮。

    “父皇怎么会将这立功的机会让给他!”楚逢星眉头紧锁说道。

    “可能皇上是想保护你。”谢如扇轻柔的声音传来,她坐在楚逢星身边,安慰地握住了他的手,“君州那只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妖兽,这些年都没人去剿灭,它吸收了那么多百姓精魄,如今的实力不容小觑。”

    “就算那妖兽强大,孤难道还对付不了吗?孤对付不了的东西,难道楚景寻就可以?”楚逢星看着谢如扇,有些不敢置信,“你也觉得孤不行吗?”

    “逢星,你要知道,没人想禹国公主死,所以他们入京之前的那一场刺杀是针对景王爷的,这京城里一直有人想要那个傻子死。”谢如扇抚上了楚逢星的脸颊,声音温柔,“他会被妖兽杀了的。”

    楚逢星凝眸,没再说话。

    “逢星你只管等着去收拾他们剿灭妖兽不成被反杀的烂摊子就好。”此时谢如扇的脑海里已经不再响起系统的声音,它在专注地与另一个声音交流。

    ——

    踏入君州地界,谢翾第一次见到了比冥界还要荒芜的地方,方圆百里之内寸草不生,只余下黄沙滚滚,与京城只有数百里距离的地方竟然是这样的荒凉景象。

    “君州离京城不远。”谢翾从马车外探出头去,看着这荒原,疑惑说道。

    “皇上在京城外修建了一条护城河,又几里宽,浓雾时远远看去就像大海,就算外面怎么混乱也威胁不到京城。”小池将一件袍子披在谢翾身上,解释道。

    谢翾这才知道围绕京城的那条长河是人工修建的。

    “妖兽肆虐几年了,也没人管吗?”谢翾问。

    “君州本就贫瘠,妖兽横竖也过不来京城,但斩杀妖兽是个好差使,底下的人越被妖兽困扰,到时候有人来杀了妖兽就越崇拜杀妖的英雄,本来皇上是要让太子殿下来的,但前些日子太子不是陷入私通禹国的风波中去了,便不好再让他接下这任务了。”

    “为何太子之前不去?”

    “太子要陪着谢家小姐呢,公主,耗上几年对他来说无所谓的。”

    “妖兽一日食人数百,他几年不去,多死了多少人。”

    “那可没什么办法,这活儿只能给太子殿下,他不去就只能拖着。”

    小池说到这里的时候,右手忽然抽了一下,谢翾回头去看她的右手,她记得在她的右手手腕上有一个特殊的印记。

    “小池,可要慎言。”谢翾牵起了她的手说道。

    “公主……我……我并没有怪罪太子殿下的意思。”小池慌忙解释。

    “在我面前说自然不会有什么事。”谢翾直接圈住了小池的右手,在她手指贴着的地方,从那印记上传递来的刺骨能量正在慢慢消退,小池松了一口气。

    小池攥着自己的袖口,小声对谢翾说了声:“谢谢公主。”

    “可怜的姑娘。”谢翾抬手抚上小池脑袋的时候,心里闪过怎么一句话,但她没说出口。

    君州城门就在不远的前方,凤洵纵马在前,率领着车队在那高大巍峨的城门前停了下来。

    黛色城墙下,已有几位身着暗红色官服的君州官员等在此处,他们迎上前来,对迟来的京城救兵行礼。

    “是——太子殿下?”君州的官员十几年都没去京城了,他们见凤洵器宇轩昂便将他认作了太子。

    “是景王爷。”祝寒骑着一匹黑骏赶了过来。

    “见过景王爷。”虽对这傻子王爷有所疑惑,但君州太守还是很快躬身行礼。

    “许谨?”凤洵唇边含着一抹浅笑问道。

    “是。”君州太守许谨很快应道。

    “城墙修得这么高?”凤洵抬眸去看那加高不少的君州城墙。

    “有妖兽在外肆虐,若不如此,他们早就闯进城了。”许谨苦笑说道。

    “是我们来迟,进城吧。”凤洵一抬缰绳,领着众人进入了君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