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换药

    古往今来,参与夺嫡都是个高危职业,陆今安也不例外。

    原文当中,陆今安出事次数不少,初微之前看小说时,每次看到“陆今安又出事了”,总不自觉脑补出沙僧一脸严肃的说“师傅又被妖怪捉走了”的情形。

    初微认真回忆了一下,在陆峥第一次考试前的这个时间节点,好像的确有陆今安出事的这么一段情节。

    陆今安这次遇到的情况虽然看着吓人,但其实没有什么大碍。

    在原文当中,原身听到陆今安出事后,也曾主动提出去往京城照看自己的夫婿,却被陆老夫人拦了下来。

    老夫人觉得林氏不够贤惠,性子不好,去到京中难免淘气惹陆今安不快,所以不许她去,只派了大哥陆进之去京中照看陆今安。

    也因为这件事情,原身和太夫人之间原本就微妙的关系变得更差劲了一些。

    而这次陆老夫人竟主动提出来让她去京城照顾陆今安,难道觉得她性格很好还很贤惠?

    但明明她最近好像除了吃和睡之外,就是低调出府赚点外快,没干出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和业绩,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突然间就转了性子。

    既然老夫人都发话了,陆今安现在又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初微也没有理由推脱,便起身应了下来。

    李修然是带资入股的,算是书肆的二当家,文汇斋也还保留着他原来雇佣的那套班子。也正因如此,初微省事不少,即便收了铺子也不用多管,任其正常运转就是。

    陆峥那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原文当中即便和母亲关系不睦,依然能够一路过关斩将,三元及第,所以初微心里对他也很是放心,这次出门可以说是毫无牵挂。

    初微临走之前并没什么放心不下的,王姒却处处都不放心,她一边帮丈夫收拾行李,一边不住叮嘱,如果此去京城当中,看陆今安和初微两人感情不好,一定要多劝着些。

    虽然老夫人没有明说,但王姒隐约能猜出来,以陆今安的情况完全可以娶到更好的妻子,因为公主逼得实在是紧,不得已之下才会选了初微。

    所以他娶初微也只是权宜之计,若两人感情一直不好,等日后五皇子上位了,他再没了后顾之忧,休妻换人的可能性也很大。

    通过这些日的接触,王姒觉得初微好相处,不喜与人争锋,会在陈大夫人面前为她说话,最重要的是对锐哥儿好,眼看着儿子就开蒙了,会送稀罕的纸笺和墨锭来。

    所以她打心底里是不希望妯娌换人的。

    如果陆今安再娶进来一个事事掐尖要强的高门贵女,自己过得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舒服。

    最重要的是初微最近状态不对,也是一件十分值得警惕的事情,万一将来她真在外面出了什么事,老夫人没准又会觉得是她这个长嫂做得不够,没尽到引导好妯娌的责任。

    综上所述,王姒觉得,不管是出于自身利益考量还是妯娌间的情谊,对于初微这个弟妹,能拉一把还是尽力拉一把。

    想到这里,王姒再度语重心长的对丈夫道:“弟妹在家中操持家务不易,你到时劝着二弟些,京城不比家里,别跟从前在家似的,总弄得弟妹下不来台。”

    虽然陆进之也没看出来,初微在家哪里操持家务不容易,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在妻子殷切的目光里点头答应下来:“好,我会照顾好弟妹的。”

    六皇子所犯罪行条目众多,其中有些事项轻重并不好拿捏,也迟迟不见处理结果落地。

    初微和晋王中途交流了几次,询问办案进程,在得知其再无翻身可能后,大大松了口气,连带着日子也过得轻快起来。

    陆今安和陆峥都不在家,老太太又在古槐巷的陆宅,家里没人能管得着她,一放纵生物钟就开始崩塌。

    这日初微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她头里有些昏沉,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揉着眼睛下意识道:“绯月,我要喝水。”

    紧接着,便见得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递了水杯过来。

    初微一见送水之人竟是陆今安,整个人都变得完全清醒:“你是今日刚刚回来的么?”

    怎么出现得这样突然?容嫔原就是商户人家娇娇女,最是心直口快,即便当着皇帝的面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因着后宫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皇帝只当偶尔换个口味,极少怪她。即便容嫔一时没把握好分寸惹恼了皇帝,只消撒娇几句混过去便好。

    可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对皇帝说自己发现太后命里带衰的事情,只是对着他问道:“仁寿宫要抚养十皇子的事情,可是陛下安排?”

    皇帝一听便有些懵住:“爱妃这话从何而来?”得了皇帝的最高便宜行事权后,想要查清案子并不困难。

    又过了五日之后,项擎拿到确切证据,将六皇子雇凶杀人一事查得水落石出,想要会同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后交由皇帝,却被晋王拦了下来。

    “老六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遍布五寺六部,在朝中更有诸多承恩公府的门生帮衬,若是有人从中阻挠作梗,你又待要如何?”

    这种可能项擎自然也不是没考虑到,只是上次去往宣政殿汇报时,皇帝让他再细查一些,显然对于这样简单的证据和结论并不满意,他才想着让这些权威的办案部门出一份卷宗,也让皇帝得以接受这最终结果。

    晋王想了想,道:“我手中还有一人证,同此案大有关联,我同你去跟皇兄复命。若是事有不成,再准备三司会审也不迟。”

    能在不兴师动众的情况下把皇帝说服最好不过,项擎对着晋王行了一礼:“那下官就拜托王爷了。”

    当日项擎说自己查得六皇子和此案大有关联时,皇帝已然信了大半,如今有了确切证据,再想到当日指认陆峥身世之时,六皇子就有想要牵连到四皇子身上的前科,皇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信了这个结果。

    紧接着,晋王也道:“事关案情,臣弟还有一事要跟皇兄禀明。”

    “你说。”

    晋王道:“弘王的母妃祝氏私下找到了臣弟,说是有事要跟陛下禀明。事关五皇子冤情,您可要见上祝氏一面?”

    皇帝对五皇子那个侧妃祝氏倒是印象不错。

    从前五皇子身子不好之时,她便忙着四处替夫婿烧香祈福,五皇子故去后,又一直安分守节,还留下了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总之有她的确是五皇子的福气。

    “既是有话要说,让她过来便是。”

    祝芊芊虽然做了皇帝这些年儿媳,但从没跟皇帝有过单独对话,虽然那日同初微保证得极好,听到皇帝通传心里还是有些没底,问初微能不能陪自己去。

    初微摇头:“这次我不成。”

    难得陆今安不在京中,两位王叔和项将军愿意帮忙,虽然她的确也在后面推波助澜参与了此事,但明面上看和并没有和陆家扯上关系,她不掺和对彼此都好。

    初微跟祝芊芊细细分析利弊后,又给她打气道:“你这几年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把五皇子和五王妃夫妇都给送走了,这点小事哪能难得到你?”

    “再说了,你膝下林佑是五皇子唯一的孩子,现如今还好端端没犯事的皇子已经没几个了,但凡皇上还念着有五皇子这个人,就绝不会为难你……你没问题的,我看好你!”

    祝芊芊反复品味了一下,觉得初微这话很有道理,也就挺直腰杆跟着晋王走了。

    进了宣政殿后,皇帝对她还算和善:“听晋王说,你有要事想同朕禀告?”

    “是。”祝芊芊道,“当年五皇子故去前曾留了一封血书,今日特来呈给陛下。”

    皇帝看着血书上一行行斑驳字迹,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了几下,脸上神色是祝芊芊从未见过的阴沉,却一直没有说话。

    祝芊芊也不是第一次面圣,从前虽然见皇帝不多,但总被五王妃带去给敏妃和太后宫中请安,也知道这宫中规矩。

    既然皇上沉默,那就要由她来破冰,继续说下去。

    祝芊芊想起之前和初微的套词,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当年五皇子虽然写下了冤情,然顾念着手足之情,想着六皇子彼时甚得圣心,怕陛下再失爱子伤心,所以没有让我呈给陛下。”

    “除此之外,还有我自己的私心……在五皇子出事后,生怕我们孤儿寡母无人保护,若将血书呈予陛下,被有心之人算计报复,无法护得佑儿周全,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听祝芊芊说完这些后,神情明显有所松动:“那如今为何又肯了?”

    祝芊芊忙将之前和初微套好的那两点原因说了出来。

    皇帝听她说到,除了五皇子托梦外,主要是因为五皇子和皇长孙皆因六皇子而出事,她怕再不站出来伸张正义,再让林佑有所闪失,对不住五皇子在天之灵时……瞬间动容。

    五皇子在写下血书之时,对自己的一些行为也做了美化,比如当年想在围场算计三皇子之事只字未提,只道是因为那日戴了六皇子求的平安符,才惹得马儿发狂,六皇子送得根本不是什么护身符,而是催命的符咒。

    血书上的其他罪状在皇帝看来倒也寻常,只是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六皇子靠着五哥办成了不少事情,却故意设局却下死手陷害,可见为人实在阴狠虚伪。

    也是他当时着急敲打三皇子,并未继续追寻真相,竟让老六这样混了过去。

    老六今日敢这么对五皇子和陆峥,明日是不是就轮到了四皇子和其他皇孙?

    再进一步来说,老六行事这般丧尽天良,等到一朝掌权之后,没准也能为了皇位杀了自己。

    所以此子断不能留。

    这几年来他最信任的人一直是陆今安,若是陆今安还在京中,必然是要找了他来办这桩案子,可陆今安如今在地方巡视,一时半会儿难以回京,这件事情不快些定下来,难免夜长梦多。

    那天项擎来奏报查案结果之时,他正好约了晋王过来下棋,后来晋王知晓此时后,也帮着项擎办案出了不少力,也许一切都是天意,正该让晋王来做这件事情。

    皇帝转头对晋王道:“既是项擎已经查明了真凶,后头的事就由你来处理。既然老六这般心狠手辣,不管不顾,你也不必留给他再留什么情面,公事公办便是。”

    容嫔轻咬贝齿,作出一副吃惊神色:“难道这一切竟不是陛下安排?”

    说罢,她幽幽叹了口气,道:“若是陛下安排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若非陛下安排,那臣妾就不得不替十皇子辩白两句。十皇子素来体弱,胆子又小,在太后面前诚惶诚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被留宿仁寿宫之时更是整夜不得好眠。”

    “前儿上书房放假之时,太后跟前的云霞姑姑还带他去了承恩公府,小十贪玩,和杨家几位公子打马球时伤了臂膀,这会儿总不见好,去上书房写字都难,可见他命里跟承恩公府大概世有些不合的。”

    “如今看十皇子那副样子,臣妾这做母亲的实在心疼,还望陛下同太后说道说道,让十皇子散学后早些回南三所休息可好?”

    皇帝在帝位上坐了三十余年的时间,年纪大了积威甚重,听人说话也越来越没耐心,即便面对着娇美可人的容嫔也是如此。

    容嫔拐弯抹角说了这一番话,在他听来就一件事入了耳中。

    太后知道六皇子不成了,又开始看好十皇子,意欲扶持这孩子上位。

    太后从前扶持五皇子时,皇帝只觉得她是被杨家推着不得不介入夺嫡旋涡之中,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可她后来又鼎力支持六皇子,并在六皇子失势后转而扶持十皇子,皇帝就知情况并非如此。

    杨硕这段时日都安分起来,和几位皇子来往见少,而他这个养母却在宫中上蹿下跳,搅得阖宫上下不得安宁。

    可林峥即便继位,也是要在自己百年之后,太后如今所筹谋的,也都是自己百年之后的事。

    算起来,太后比他还要大上十来岁,且已逾古稀之年,而他这几年尝试着修行和运功,且已得了仙人点化,寿数自然比太后这等普通凡人更长一些。

    太后究竟在想些什么,还真以为自己能比他这个皇帝活得更久不成?这般忙不迭的给自己铺后路。

    一想到太后还在盼着自己故去之后,凭着对新君的恩惠坐稳太皇太后之位,皇帝便再也忍无可忍。

    “摆驾仁寿宫。”

    “嗯,晨起过来看你时,你还在睡着。我已入宫同陛下汇报完毕,回来陪你用膳。”

    夏日里天气炎热,后院当中又都是女子,相当于女性宿舍的存在,初微便只着了一层薄薄的半袖纱衣。

    如今已是两月未见,陆今安看她小口小口地将杯中茶水饮用完毕,撑住床沿缓缓起身,眼波流转,皓腕如雪,偏头便吻了上去。

    她骨子里不喜欢太强势的男生,大学时最上头的男朋友就是病美人的风格。

    每次看到陆琳琅吃亏,陆峥遇事变成小可怜的时候,都会想要出手帮助。

    她从前只觉得他生得好看,只是不太喜欢他身上所带的气场,而如今陆今安受伤未愈,唇色比之从前愈见苍白,呼吸之间眼睫微动,少了几分压迫感和攻击性,添了几分极为难得的破碎感,给了初微一种“蹂躏一下也没关系”的错觉。

    陆今安在书里的颜值一直都是Top2的级别,但是由于陆峥现在还没长大,四舍五入就是第一,初微默默自己做心里建设,偶尔被这样的美色迷惑一下也不丢人的。

    初微念了几遍练字时抄录过的清心咒,等系完了扣子之后,已经是心如止水。

    她自以为行动已经十分克制,却不曾注意到锦被之下,陆今安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

    她坐得离他太远,又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更衣起来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来回摆弄之间,指腹无意间划过肌肤,让他顷刻之间生出了一些柔软缱绻之感。

    初微刚刚起身,就见得大哥陆进之走了进来,对着陆今安感叹:“你这宅子看着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七拐八绕的差点把我都给整糊涂了。清沅来信把我和祖母都吓得够呛,你伤得究竟如何?歇了这几日身上可好些了?”

    “嗯,不是什么大事。”

    陆进之看他脸色是印象里少有的苍白,就知道这事没他说的那么轻松:“从小光看你算计别人,怎么这才离家几日就被旁人给算计了?依着我说,你也别跟拼命三郎似的,多顾着家里些,你若真出了是什么事,可让祖母和峥哥儿怎么活……”

    陆今安了解这位大哥的性格,轻易不说话,一打开话匣子就说个没完。

    宫里传来消息,皇帝有意派身边太监总管赵兴前来府中探病,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这会儿需要养精蓄锐多做休息,没功夫听他念经。

    他不客气的下逐客令道:“大哥远道而来,想必这几日赶路也多有劳累,不如先去房中休息片刻,等晚些再给祖母去信也是一样的。”

    初微看他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恢复了从前拒人千里的样子,瞬间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

    陆今安所展现出的脆弱只是短暂假象,骨子里还是书里冷漠疏离事事以利益为先的性子,一切大概率还是会按照书里轨迹进行。

    他本就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娶了她,等到五皇子上位之后,他就能够有更好的选择,跟她提出和离大概也是早晚的事。

    初微想着自己是跟陆进之一起来的,这会儿陆进之都离开去房间休息了,算算时间现在也该轮到她了吧?

    可陆进之离开后,陆今安又不说话了,低头翻看一份厚厚的公文,大有看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初微最终没有忍住,轻声问道:“我在这里是不是也有些打扰到你了?”

    打扰什么的是次要的,主要是她也想休息了。

    陆今安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还想着跟陆进之一样去别的房间休息吗?

    “不打扰。”陆今安指了指一旁的睡榻,“你要是累了,就也去歇息一下。”

    第 22 章 别乱摸

    陆今安房中的睡榻用料扎实,造型倒也精致,只是和周边家具的风格有些不搭,上面被褥也都刚刚换过,看得出从上到下都是新添的,像是专门为了她的到来而准备的。

    初微的心都颤了一下:“我就在这里休息?”

    连个房间都没有吗?

    “委屈你了。”陆今安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看起来丝毫没有什么愧疚之情,“大夫说我暂时不宜挪动。”

    不宜挪动的意思……就是不想把床让出来,睡榻只能由她来睡。

    初微很想说,我不眼馋你睡大床,我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房间。

    她从前看小说,女主角给夫婿和长辈侍疾的时候,大都只是陪在一旁,顶多侍奉一下汤药,其他都是由下人代劳。

    可看陆今安这个来头,摆明了没想让她划水,是实打实的想要让她干活。

    初微保持着姿势待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素月进来解围道:“夫人,箱笼和行李都安置好了,西厢那边已经烧好了热水,夫人可要沐浴?”

    自从那日和初微谈话之后,容嫔就一直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太后看好十皇子后予以扶持,再把好好的孩子给带衰了。

    而太后显然没有听到她的心声和祈祷,总时不时接了十皇子过去仁寿宫说话不说,就连书房休假之时也不放过,命云雀带了十皇子去往承恩公府和杨家子弟一同玩耍。

    又过了小半月后,太后请了她来仁寿宫中说话,直道她实在命好,养了十皇子这样一个好儿子,并明确表达了自己想要抚养十皇子,扶他青云志的意图。

    容嫔只觉得自己一直悬着的心,此刻终于死了。自从三皇子出事后,六皇子就一直处于一种过度亢奋的情绪之中。

    排在前头两个兄长都出了事,四哥这些年远离朝政,胸无大志,六部的职责都搞不清楚,以父皇的性格不可能选他担此大任,怎么看也该轮到了自己。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经历过三皇子的事情之后,皇帝反而无心再选继承人,只顾着追寻长生之法,清明台建好了之后又直接搬了过去,想要见上一面都难。

    结果就是三皇子都快被圈一年了,别说拿到两位兄长当年一半的权力,就连十成之一也是没有的。

    六皇子渐渐烦躁起来,觉得定然是陆今安从中作梗,才会有如此局面。只可惜陆今安为人处事太过全面,想要从皇帝信任方面出手对付他,却苦于找不到破绽,只能制造机会,等待时机。

    六皇子做事并不隐蔽,又因实在心急派来探听消息之人众多,很轻易地便让陆今安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陆今安向来喜欢主动出击,不是被动防守之人,既然知晓六皇子早晚要出手,还不如由自己亲手推上一把。

    太子翻案之后,最首要的事情就是让陆峥恢复身份,但若自己振臂一呼,告知朝廷上下陆峥就是太子留下的血脉,以皇帝多疑的性格,大概率是不会相信的。

    倒不如借助六皇子生事来得容易些。这日一早,四皇子带了两篓新鲜的花生过来府上,说是自己迎着晨曦刚收获的农作物,拿来给陆夫人尝尝鲜。

    初微谢过四皇子后,招呼他进来花厅用茶。

    四皇子却让初微遣散了身边众人,神秘兮兮的对她道:“五哥没了的事情……夫人可曾听说了?”

    “听说是前日的事。”

    “正是。”四皇子道,“昨儿陪父皇赏画时,他还同我说起,陆大人是刑狱出身,若着他去办这桩案子,想来必当办得又快又好。我想着陆大人近来实在忙碌,办五哥这案子又吃力不讨好,所以劝着父皇莫要选他。”

    四皇子说完之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初微,一副要求夸夸的样子。

    哪知初微却持相反观点道:“这案子……他还是去办得好。”

    四皇子不解:“这却又是为何?”

    初微轻轻一叹,道,“若是旁的皇子,他未必要去蹚这趟浑水,可五皇子不同。陆今安幼年入宫便是他的伴读,论起来五皇子算他半个主子。”

    “即便后来两人有了龃龉,也发生了好些不愉快的事情,但这段关系是谁人都否认不了的。故而由他亲手找到真凶,再合适不过。”

    大众并不了解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却会相信“一个巴掌拍不响”的理论原则,既然两人闹掰后走向割裂,那便是两人都有错漏。

    且人们对上位者大都更加宽容,很容易会给下位者扣上背信弃义、背主忘恩的帽子。

    不管两人前尘是非为何,最后由陆今安查明五皇子的起因,都算给两人之间的关系最终划下一个句点,也是给大众最好的交待。

    四皇子听完初微这般分析后才明白了其中关窍,他懊悔地一拍大腿,道:“都怪我,那日跟父皇胡言乱语了那么一番,最好不要让陆大人太过劳累,再插手这件案子……这可如何是好?”

    “没事的,殿下无需忧心,陛下自有圣断。”初微尽量说得委婉。

    毕竟四皇子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反正皇帝也不会参考他的意见,没准说了还会起反作用。

    所以是真的不需要担心,也不全然都是安慰。

    看着一脸明朗豁达的初微,四皇子突然有些泄气。

    母妃当年对自己的评价果然都是对的。

    就政治敏感度而言,他连陆夫人的一半都不及,每每气血上头还想跟三哥掰一掰手腕。

    当年他怎么敢想来着?

    陆今安和初微的想法一致,没用皇帝多劝,就痛快接下了这个差事。

    虽然太医也曾提到过,五皇子那一摔于寿数有很大影响,但按理说就算病故也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身体一天一天的弱下去,而不是这么突然暴毙。

    且五皇子近来复健有了一些成效,已经可以自行控制轮椅活动,明显还是在太医调理之下有好转的。

    这才距离事故过了不到一年时间,就突然亡故,实在蹊跷。

    为此,太医院蒋院判来送重礼,请求陆大人一定要秉公执法,好好查案。

    要不然到时候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太子已经翻案,三皇子被圈,曹国公府及其党羽清算也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陆今安便先腾出手来查案。

    初微在陆今安临行之前对他提醒:“祝芊芊还给了我们一封血书,扳倒六皇子时一定大有用处,若到时是要封了弘王府,对府中之人一一询问,也请夫君帮忙看着些,到时对她客气点儿。”

    陆今安道:“放心,祝侧妃不会有事。”

    言下之意便是会保住她。

    如果别人这般说了,初微未必会信,但是陆今安只要有此承诺,初微就觉得此事定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就是陆大人能给到她的独有的安全感。

    想要引出陆峥的身份,最关键的一环便是青黛。

    陆今安便命谭家兄弟将她接回京中,在人流如潮的前门大街上,和陆峥见了一面。

    陆今安本来是想要对六皇子来一招引蛇出洞,却不巧被承恩公府的下人看到,报告给了承恩公杨硕。

    杨硕和世子杨慎着手调查一番,觉得陆峥很可能是陆今安瞒了多年的外室子,而青黛便是其生母的侍女。

    就是因为陆夫人林氏善妒,把着陆今安不许将那女子接回来,也不许陆峥认回母亲。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杨硕便命身边师爷找到了陆峥,并告知了自己猜测,请他好好询问一下自己的父亲身世究竟为何,看透林氏虚伪的嘴脸,将家中闹个天翻地覆。

    陆峥:……

    按着年纪来算,这京中十三四岁便生养了孩子的公子哥儿的确也有,很显然和陆今安这样二十几岁才娶上媳妇的人关系不大。

    杨家能编这样一出戏码出来,想象力也实在过于太丰富了些。

    与此同时,宫中贵妃请初微入宫看戏,好好放松一下。

    拜昨日休沐的陆今安所赐,初微只看了两折戏便觉腰酸到不行,起身出门散散的功夫,却又冤家路窄,遇上了过来宣政殿给皇帝请安的六皇子其人。

    六皇子看到初微眼睛都亮了一下:“陆夫人,好巧。”

    皇帝彻查三皇子府上方士的事件反而给了六皇子灵感,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块儿还有些薄弱,手下没有相关的可用人才。

    看父皇天天弄那么多法师和道长算来算去就知道,这些方士算命肯定是灵的。

    如今他对林初微有了想法,又从昭明法师那里拿到了她的生辰八字,让手下几个方士一算,这林氏竟然是天生的好命,上限不可预测,没准这就是古书所说的天命之人。

    六皇子看着初微的批命沉默了许久。

    既然上限不可预测,那没准就是凤命之人,可以做到皇后的位置。

    说起来,林初微似乎的确很旺陆家,也是在她的加持之下,陆今安在朝中发展顺利得不可思议,就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都能六元及第。

    那他若是能够拥有了林初微,岂不是能够顺利登上那个位子?

    六皇子和初微单独谈天的机会并不多,此时心中又有万千想法,便不再同她绕弯子,直接问道:“夫人锦心绣口,天资聪颖,难道只获封一个区区二品诰命便满足了么?”

    初微:……

    如今陆今安是一品阁臣,她原也应该跟着晋升一品诰命的,但皇帝近来心思不在朝上,更不会想到这些小事,而礼部那边一般都是出章程年底统一晋升,故而她还没轮上晋封一品诰命。

    不过即便如此,二品诰命也秒杀了这京中九成以上的贵女,六皇子这话若是让外人听了,很有讨打之嫌。

    初微抱臂往后退了一步:“殿下想说些什么?”

    六皇子道:“夫人来京中时日不短,想来也知道相比于寻常诰命,王妃身份还要高上一等,至于皇后……那便更是了。”

    六皇子一边说话一边抬头看向宣政殿的方向,但很明显是意有所指。

    初微也听说六皇子最近请了好些方士,在家中大搞迷信活动,也不知算出来了什么,竟然这般直白的过来招惹于她。

    话说她明明是可以直接当太后的人,为什么还要去领受当皇后的苦?

    这六皇子跟永嘉公主不愧是兄妹,上次公主给陆今安画饼要让他当首辅,这次六皇子则直接来了个虚无飘渺的皇后。

    画个饼还要求人家向下兼容。

    “妾身愚钝,听不懂殿下在说些什么。”初微一脸官方道,“时候不早了,贵妃娘娘还等着我,六皇子自便罢。”

    有了这一番遭遇,初微再没了看戏的心情,早早跟贵妃请假告退,等她一脸烦郁地回到家中,迎面撞见的便是同样一脸烦闷的陆峥。

    陆峥看初微情绪不对,率先出声问道:“母亲可是在外遇上了什么事?”

    “好好的入宫看个戏,不巧遇上了六皇子,一脸有大病的样子。”

    陆峥也带:“杨家方才也派人去衙门寻我说话,杨硕堂堂一个承恩公,竟也失心疯了一样,说话尽是不着边际。”

    两人有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今日出门都遇上了神经病,也算同病相怜了。

    初微想了想,道:“要不今晚咱们就去醉仙居用饭吧。”

    陆峥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找个贵点的酒楼吃饭也好,出门去去晦气。

    而太后所代表的也不止她和仁寿宫,身后还有整个杨家,若是让十皇子和杨家也产生关联,皇长孙会怎么看他,皇帝又有会怎么看他?

    且最重要的是,十皇子安天知命,毫无夺嫡之心,莫名其妙被卷入了旋涡当中,若是最后因此而被清算……容嫔觉得母子俩简直比窦娥还冤。

    让十皇子和太后多接触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容嫔在京中并无人脉,好在从前站队正确,在贵妃和德妃针锋相对之时坚决站在了贵妃这边,贵妃对她也一向不错,她和十皇子有什么事也都能帮则帮。

    如今的她走投无路,也只能过来万安宫中,求贵妃帮忙想想办法。

    “皇上如今在清明台修行,已经有日子没回宫了。娘娘可有法子,让嫔妾去往清明台一趟,见一见皇上?”

    贵妃看她一脸“今天见不到皇上,我可能会死”的哀伤,有些不懂道:“妹妹对陛下……这般用情至深吗?”

    皇帝年纪又大脾气又坏,这几年心思不在后宫,逢年过节例行赏赐都减了两成,贵妃心中实在不解,这容嫔究竟稀罕皇帝啊什么?

    容嫔也没想到贵妃会有此误会,当即吓得连连摆手道:“自然不是。”

    她虽然的确品味也没多少,但也实在不至于如此不挑。

    贵妃蹙眉:“那又为何……”六皇子赶到仁寿宫时,太后正在调教云雀烹茶,听得六皇子进屋,也只是道了“免礼”,又让人赐座后便不再言语。

    这次终归是太后主动招揽于他,六皇子也不着急,就在这儿大马金刀地坐着,等着太后示下。

    大概过了一刻钟后,太后示意云雀将手上烹制的新茶交给六皇子,道:“云雀这丫头打小性子就急,这简单的泡茶之事,崔澹教了几次,总不见好。你们年轻,哪里知道,这工夫茶需得治器、纳茶、候汤、冲点、刮沫……一步一步至最后筛出这杯茶来,少一步都不是火候,没了该有的滋味。”

    “你们在朝中办差也是一样。皇帝从前总跟我说,你们兄弟几个做起事都一个赛一个的急,我还当你比老三老五更好些,如今看来,倒还是你父皇了解你们更多一些。”

    六皇子明白,太后看似是在说茶,实则是在点他。说他办事太过着急,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公布了陆峥的身世,结果弄巧成拙,没把陆今安彻底按下去,倒让陆峥入了皇帝的眼。

    六皇子和其他几个兄弟相比,最大的特点便在于能屈能伸,见太后有教导之意,当即起身听训道:“孙儿愚钝,自知办事功夫还不到家,行事也不知深浅,还请皇祖母赐教。”

    太后点了点头。

    六皇子虽然出身低了一些,好在能听得进劝,人也上道儿,倒比从前老三老五等人更好沟通一些。

    正在两人说话之间,外头韦姑姑来报,陛下回宫了。

    跟十皇子的身家性命相比,贵妃一点点的误会不算什么。容嫔立时起身道,“嫔妾还有要事同陛下商谈,明日请安时再来跟娘娘说话。”

    贵妃看着容嫔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越皱越深。

    容嫔这口味……当真和宫中众姐妹不太一样,竟然好陛下这口。

    等过几日得闲一定要同她好好谈谈,人总要向好的方向发展,莫要一时鬼迷心窍,在迷失自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白大夫也没想到这陆夫人上来就问这般严肃的问题,他连连摆手道:“不妨事的,夫人莫要忧心。”

    初微对于成人退烧没什么经验,从前自己发烧时每次都是直接吞服布洛芬完事,但就小侄儿从前出疹子和流感的发热治疗来看,第一步还是要先物理降温。

    有了白天的更衣经验,初微先让绯月帮着拿冷水浸了帕子放在陆今安额头,又熟门熟路地给他解了衣带剥去外面寝衣,只余了一层中衣穿在身上。

    大概人发烧后肢体也有些酸软,生病后的陆今安给人的压迫感去了大半,有了几分初微前世疯狂迷恋的战损美人状态。

    在给陆今安更衣过程当中,初微发现他的衣服料子很滑很舒服,像书里所写的“婴儿肌肤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贡缎。

    初微没忍住多摸了一把。

    下一个瞬间,她的手就被突然按住。

    陆今安掌心滚烫,声音也有些发哑:“别乱摸。”

    初微看他一直没有动作,以为已经沉睡过去,此时见他突然醒来,下意识问道:“你感觉还好吧?”

    要是陆老夫人知道她来京城照顾人的第一天,陆今安的病就突然加重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想她。

    陆今安方才的确烧得有些昏沉,恍惚间只听得她拉着大夫询问,我家夫君性命可是无碍?

    虽然听着也像是关切,但就是感觉语气有些不对,关心这件事情的本身大过了关心他这个人。

    “嗯,死不了。”他道。

    你放心吧。

    第 23 章 滴,贤惠卡

    因为陆今安的突发情况,初微后半夜几乎没有合眼,等到天色将亮之时才稍稍歇了一会儿。

    皇帝要派人来探病的事虽然已经传开,但由于这事是皇帝在宣政殿议事时说的,按理说他们应该是不知道的,所以即便府里得了信儿也只能假装不知,第二日还是一切照旧,并未准备什么迎接的排场。

    大概发烧的人都比较容易累,初微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而陆今安却依然还在昏睡。

    初微怕影响到他,便去到西厢洗漱,又用了个简单的早餐。

    等她再返回房间之时,等在门外的全茂就低声告诉她,赵总管来了。

    赵兴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扮相精神,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虽说是御前总管,但却架子不大,未语先笑,远远一看倒也和善。

    听说陆今安今日还是起不来床,赵兴悠悠一叹:“真是作孽。”

    这日来泰王府为四皇子治伤的是太医院副院判卢太医。

    之前的副院判胡太医上月致仕回乡,卢太医前几日刚刚提拔上来,顶了之前胡太医的位置。卢太医年纪轻,资历相对浅,但据说医术不错,擅长各种疑难杂症外伤的诊治,在太医院可以服众。

    但即便如此,皇帝从没用卢太医去宣政殿侍奉过,日常的平安脉也是由院判蒋太医来诊。

    陆峥这次并没有受伤,只是皇帝臆想中的所谓“受了惊吓”,就让蒋太医随时侯在东宫侍奉,而四皇子一看便是伤得不轻,也只派了自己并没多信任的卢太医来诊治。

    心偏着谁当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怀王府内,三皇子听宫中母妃传来口信儿,皇帝已经去了园子,明日就要带着晋王叔等人启程去往登州,没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久久不能平静。

    而四皇子监国一事,已是铁板钉钉,一想到要对着素来看不起的四弟俯首称臣,三皇子就憋屈得不行。

    就连母妃和舅父也都觉得,父皇实在是欺人太甚。

    那次围场都说了是误会,父皇甚至没怎么好好查案,就直接定了他的罪。

    那兵权他只是拿到手之后太过稀罕,想晚一些再交出来,又不是一直捂着不交,且现在已经交还了兵部,却还是被父皇忌惮打压。

    所以他这些年出生入死冲锋陷阵都算什么?

    但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他在朝中还有着绝度优势。

    三皇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强烈而疯狂的念头——如果父皇现在就能驾崩,该有多好。

    今晚不得好眠的明显不止三皇子一人。

    而今五哥已经废了,三哥更是失了圣心,六皇子以为这次监国之事稳了,没想到却出来一个四哥,直接截胡了此事。

    六皇子了解皇帝,知道这事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一定会是自己,而非四哥,但最终却做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听说拟旨那晚,陆今安和项擎都曾被皇帝召见入宫。在这样的大事面前,项擎定然是说不上话的,能够给父皇建议并改变父皇心意的……只有陆今安。

    六皇子至今不明白,自己明明样样都好,早先年出身是差了些,但这些年身份也提上来了,也渐渐得了圣心,而今朝中除了三皇子也就是自己了。可为什么陆今安却总是不待见自己,不论选谁都不选他。

    父皇可能还怕他会在家中胡思乱想,走之前还留了好话安抚他,道是自己东巡回来后,再给他挑个世家出身王妃,好好过日子。

    可他现在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王妃。

    若他日后到了那个位置,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便是臣妻也能抢来。

    既然陆今安已经打定了注意同他对抗到底,那他对陆家也就不再心存幻想,着手对付陆今安才是正经。

    陆峥乃是陆今安养子,陆今安为着避嫌,便将授予新科进士官职的事情交予了四皇子安排。

    四皇子对他的态度已然非常明确,只要你能给太子翻案,你就是我大哥,你说什么是什么。

    故而四皇子一接到这个差事,便连忙过来找陆今安问个清楚:陆大人对您儿子的岗位安排有什么想法和倾向?是想要个清闲点的,权力大一点的,还是油水多一点的职位?

    陆今安的意思还是想让陆峥别搞特殊,先和其他人一样,在翰林院安定一段时间,而后多在五寺六部轮岗一番。

    毕竟他如今给陆峥的规划是要最后登上那个位置,若是能知晓民声疾苦,又能知道朝廷各部运转情况,会有不小帮助。

    四皇子点头说好,然后转手就给陆峥安排了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大周开国以来也就只安排过两个从六品的新科进士,且这两人不仅是当年状元,还是那种已然名声在外,很有声望的中年人,和如今的陆峥并不一样。

    陆今安反而有些担心四皇子做事太过招眼:“是不是起点太高了些?”

    哪知四皇子一脸的理所当然:“父皇出门之前曾特意叮嘱过我,新科进士职位安排不高于六品就成,其他我看着办。”

    陆今安:……

    四皇子这人还算实在,认定了是盟友办事就绝不含糊的那种,比如陆峥入朝的职位,就是直接就比着最高的来给。

    陆今安也知如今自己在朝中名声并不算好,于他有利益冲突的那些官员背后没少骂他媚上惑主。

    他原本就不是沽名钓誉之人,也不太在乎这些人的看法,反正四皇子此番并未逾矩,虽然给陆峥的是新科进士的最高等次职位,但也没有破格,能说得过去。

    于是陆今安便也没再跟四皇子客气推诿,非要给陆峥再降上一等,而是在吏部送来的名单上盖了印鉴,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毕竟他还想给陆峥争皇极殿上的那个位置,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真不算什么。

    消息传回去陆府,陆老夫人倒没觉得有太多意外,跟初微说话还挺官方,陆峥这孩子的能力和学识都到了,就应该被授予重要职位给朝廷好好做一些贡献。

    只是把大老夫人气了个仰倒。

    他们家中最出色的孩子新科进士入职时也不过是个八品,陆峥上来就是个六品。

    从前她还和陆敏之等人私下嘲笑过二房子嗣不丰,陆今安成婚三载没个一儿半女,但现在看来,自家第四代的几个孩子捆一处也不抵二房一个养子。

    心里不免越发憋闷,也不愿同二房之间再有过多来往。

    此乃后话。

    初微跟卢太医简单寒暄两句后,便直言询问道,四皇子伤情如何?

    “好在只是皮外伤。”卢太医如实道,“用药之后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初微道,“殿下如今人可醒着?我现下进屋探病是否方便?”

    “几位皇子刚走,现下房中没人,正是方便的时候,夫人请。”

    四皇子一见到初微到来就要下床,慌得卢太医急忙上来按住。

    初微示意绯月将带来的补品和药材交予四皇子身边嬷嬷:“听说是你舍身救了陆峥,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四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二哥已逝,留在世上的只有这个孩子,不能让峥哥儿再有个丝毫闪失。”

    故而当时他一看到有暗箭来袭,便毫不犹豫地直接冲过去挡在了陆峥身前。

    “再说比起夫人这些年所做的事情而言,我这些不算什么。”

    两人客套之间,又有泰王府中内侍来报,内卫府项将军来了,要请见四皇子。

    内侍话音刚落,就见得项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见到初微便道:“可巧陆夫人也在这里,倒省了我去往府上再跑一趟。”

    初微稍一思忖,开口询问道:“将军可是为着今日行刺之事而来?”

    项擎点头:“正是。”京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祝芊芊在府中也闲不住,过来陆家找初微打探消息。

    祝芊芊恨死了五皇子这对奇葩夫妇,同样对德妃和永嘉公主也没啥好印象。

    自从她当了五皇子侧妃后,德妃母子认定了她是五皇子的人,在她进宫请安时没少为难她。

    对于德妃和永嘉公主的倒台,祝芊芊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八卦过德妃和永嘉公主的倒霉事迹后,祝芊芊又将话题转向了府里两个疯子。

    “五皇子近些日子扎针吃药总不见好,行事也越发过分起来,一点小事不如意就怒不可遏,摔摔打打,前儿抡起瓷枕把王妃的头都给敲破了,我当时就在一边,吓得够呛。”

    五皇子这样心比天高,从前一门心思想要当皇帝的人,过着这样只能卧床养病的生活,很难精神不出问题。

    初微对他倒是没有什么同情心思,只是提醒祝芊芊道:“他疯起来想来也是六亲不认,你记得没事躲远点儿。”

    “这事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家陆大人。”祝芊芊笑眯眯道,“他前些日子同皇上说,你总遇上我去寺里给五皇子进香祈福,皇上听了高兴,点名赏了我几次东西。”

    “还有一次,皇帝视察上书房时,他着人帮着我把佑儿的字呈上去,皇上又说好,赏了佑儿好些东西。如此一来,他反而不敢拿我怎么样,只日日折腾五王妃。”

    介于两人的谈话都比较限制级,所以一早就是遣散了房中仆婢的。

    祝芊芊环顾四周并无异样,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了一样东西:“对了,还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初微接过来一看,竟是五皇子亲手所写控诉六皇子的血书,除了策划坠马事件外,还有好些之前六皇子结党营私,枉法乱纪的事情。

    初微一脸震惊:“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样重要的主线剧情道具都能拿到手,祝芊芊真是不声不响干大事的人!

    “近来五皇子酗酒,前儿在家又喝大了,我激了他几句后,他便拿匕首刺破手腕写可下来。五王妃看我看得紧,我怕放我那儿也不安全,便带过来给你守着,日后没准还能用上。”

    皇帝给了陆峥三天时间,三日一到,他就要将自己所起草的给太子翻案的诏令交上去,由翰林院及内阁审阅之后发行各地州府。

    初微也看得出,陆峥接到这个差事后,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压力明显变大。

    这事对陆峥来说原本不难,初微觉得他身上的担子虽然不重,心中的担子却重,便温言安慰道:“先太子在天有灵,但凡知道这告示是你亲笔所写,不论如何都会十分欣慰,你只管放开了写便是。”

    只是她现在能提供的只有言语安慰,无法提供技术支持,最后只能等着陆今安得空回来对他进行一对一指导。

    只是陆今安这几日也忙得够呛,总不见人,这日入夜子时后才将将回来。

    陆今安和陆峥两人都觉少,即便晚上只睡两三个时辰,第二日精神状态也不会受到影响,初微还曾心中感慨,果然成大事者都骨子里精力充沛。

    好端端的一个先帝祭礼,有人刺杀皇长孙,还连带着伤了一个皇子,皇帝震怒,让内卫府速速查明真凶,给众人一个交待。

    四皇子是除皇长孙外,唯一一个同刺客交手过的人,项擎先询问了四皇子,和那几人近身接触时,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四皇子想了想,道:“那几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时情势紧张,也没来得及关注太多,只觉得刺客似乎并非京中口音。”

    项擎听完四皇子描述后,示意身边副手将四皇子所言记录在册,这些刺客大概并非京中人士,而是从外头雇佣的杀手。

    得到了四皇子的答案后,项擎转头又对着初微问道:“夫人当初又为什么会给我写那封信,让我关注皇长孙安危?”

    “只因着之前在庄王府赴宴之时,曾碰巧见过六皇子一面,他那日有些醉意,出口放了几句狠话,对皇长孙极是不忿。我想着他从前有雇凶杀人解决汤大人的前科,怕他孤注一掷,不得不防,所以才给将军去了书信。”

    项擎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皇帝一门心思想要东巡,如今人虽还在京城之中,心却早已飞往千里之外的登州,恨不能找人代自己完成了殿试才好。

    到了殿试这日,皇帝强打起精神来询问了一番,在消极怠工心态的影响下,也不觉得里头除了什么为官做宰的好苗子。放眼整场来看,就陆今安家里那个孩子还算不错,有想法,有见识,学问扎实为人也算通透。

    殿试开始之前,俞太傅还特地过来提醒过他,说这陆峥已经在之前几场考试中得了五个头名,是有真才实学在的,陛下可以留心一些,莫要错过了这栋梁之材。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既然陆今安会办事这般周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自己着想,陆峥这些年在家耳濡目染,想来也不会错。

    既然学识人品没得说,那必然是要定为一甲进士,赐进士及第,从状元、榜眼、探花当中选个位子给他。

    依着皇帝从前的习惯,长成陆峥这样的少年会优先则为“探花”。

    但因为陆今安当年便是探花出身,最后惹得永嘉公主非他不嫁,还弄出那么多麻烦事来,皇帝就不太想把探花这个位次给他,大笔一挥改成了“状元”。

    初微虽然对陆峥已然做了安抚,但每每想起陆峥那日状态,心疼之余总觉得有些不踏实,便继续跟着大姐姐继续搞起了玄学,求一些心理安慰。

    殿试这日,初微刚刚从兴隆观回来,就听得有人敲锣打鼓前来报喜——

    恭喜夫人,陆大公子中状元了。

    有了初微提供的信息,这次查案难度至少减了一半。

    从前查案都是过程推结果,这次则是结果推过程。

    证明题总比解答题好做一些。

    陆清沅也出声解围道:“我兄长家这孩子读书一向是好,虽然只在地方学堂念书,但不比咱们京中的孩子要差,田太傅看过他写的文章都说好呢。”

    “田太傅最是公正。”又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圆髻夫人道,“他说好那就是真的好了。陆家乃是诗书世家,两位夫人可知这备考县试除了四书五经外,还该读些什么书?我家三郎平日也用功苦学,只是写出来的文章总是差点什么。”

    为了经营好书肆的生意,初微曾问陆峥要过书单,后来不仅誊抄过两份给了李修然和掌柜进货,还在书册到货后认真阅读过,对书目的名字完全能达到背诵的程度。

    给孩子找到合适的教辅书是所有陪读母亲的共同心愿,今日过来的几位夫人都是陆清沅夫家的亲友,初微也想给长姐撑撑场子,便没有藏着掖着,将陆峥列出的书单悉数列出来后,又做了简单讲解,也在不经意间震惊了众人。

    几位夫人家中都有孩子,也有让孩子向学的心,但能做到陪着孩子读书还能把备考书籍都看过并吃透的,全京城都找不出几个来。

    何况这陆峥还不是林氏亲生的孩子。

    几位夫人几乎在一瞬间达成了共识,陆清沅这新弟妹是世上少有的贤惠,也难怪陆家要这般执意娶她进门。

    第 24 章 关于陆峥身世的猜测

    来到京城的第八天,初微收到了陆峥的来信。

    这孩子写信风格和学堂写文章时不太一样,比较白话流水账,初微看得很是轻松。

    陆峥先是感谢她换了窗纱,道是这几日都睡得很好,冬日天短,遮光不够明显,等到了夏日效果一定更好云云。

    接下来就介绍了他在家中一些日常,这些天来一直认真吃饭,好好学习,还着重提到厨房做的酸辣粉很好吃,小伙伴来家尝了都说好。

    在来信的最后,陆峥还说了自己从李修然那里了解到的书肆经营情况,条理清晰且非常详尽,就算初微在家也不定能了解这么详细。

    陆今安已经看完了陆峥寄给自己的信,而初微却久久没有看完,本以为是她读得慢,结果仔细一看发现了不对。

    项擎过来宣政殿禀告查案结果之时,皇帝正在跟晋王下棋。

    听说内卫府项将军要汇报祭礼行刺一案的进展,晋王当即丢下棋子,起身要走,却被皇帝拦下:“都是自家人的事,七弟听听倒也无妨。”

    这样一件闹得轰轰烈烈且目标是皇室宗亲的刺杀案,晋王自然对真相也十分好奇。

    他原本这番作为只是为着避嫌,既然皇帝这么说了,便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一起等着项擎说明案情。

    在听到六皇子有作案重大嫌疑时,晋王半点也没觉出讶异,只是生出了几分“果然如此”的笃定。

    皇帝虽然也猜想过这个结果,但听说六皇子大概率就是此案主使后,还是有些不淡定。

    当年三皇子五皇子等人再是争斗不断,也没人直接对同胞兄弟直接下杀手。

    况且陆峥还是小辈儿,论起来是老六的嫡亲侄儿,他怎么下得去手?

    “再查。”皇帝厉声道,“若有了确切结果,尽快到宣政殿来报。”

    当天下午,晋王便邀了宣王一起过来陆府,找初微说话。

    晋王从前跟陆家来往更多,和初微也相对更熟悉些,一见她后便开门见山道:“老六的事你也听说了吧?你们夫妻就这么好脾气,打算一直忍下去?”

    陆今安离开之前曾对她说过,这两位王爷虽然各有心思,但人品和能力都过得去,相比其他宗室而言,会为大周的长治久安考虑更多一些,也定然会站在陆峥这边,值得信任。

    既然对方说得直白,初微也就不再跟两人兜圈子:“之前我和陆大人是想着,皇长孙刚被认回没多久,根基未稳,若是这会儿就对六皇子动手脚也太快了些……”

    毕竟陆今安和陆峥的关系实在太特殊了,直接针对六皇子难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怎么也该再忍上半年时间。

    这是他们之前的筹谋和想法,只是六皇子率先动手打破了平衡,初微心态便有了变化,再加上陆今安也来信说可以尽快处理此事,说起来,倒也同两位王爷目标一致。

    “此事不宜再拖。”宣王下定论道,“说实话,皇长孙到底不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老六这些年也不见犯下什么大错,我和七弟原本也想着不去偏帮,再观望一段时日。可不成想老六竟这般心狠手辣,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作为皇叔岂能容他?”

    初微瞬间也明白了这两人的逻辑。皇帝休养了这几日的时间,身上终于有了一些力气,但还是想着清一那番流年不利的话,怕真出什么问题,打算歇息几日再做打算。

    毕竟这是连为自己炼制丹药都要先问过太医院,配着滋养进补汤药服用的人,说是这世上最挂心自己身体的道长也不为过。

    清一道长的话他自然是要听的。

    结果不成想刚坐起来用早膳没多久,三皇子带着卫队硬闯进来。

    皇帝突然想起,清一道长回京途中说过,陛下近来最好不要见太多人,尤其是几个特定属相,例如属虎、属兔、属狗之人,会冲到陛下龙体。

    现下想来,三皇子正是这几个属相之一。

    皇帝见到三皇子后勃然大怒:“谁让你强闯宣政殿,还带着卫队进来?朕还没驾崩呢,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从三皇子之前探知的消息和对皇帝的近况判断,觉得父皇最好的情况就是真的卧病在床,最差的情况就是已经一命呜呼,陆今安等人把持宣政殿试另有所图。

    如今皇帝还能这样中气十足骂人,就知道自己着了那些人的道儿了。

    三皇子慌忙跪下请罪,迎接他的是皇帝劈头盖脸砸下的茶盏:“滚出去!”

    晋王今日原本是受了吏部尚书霍大人的托付,来请示新科进士接下来的职务分配问题,见此情形,有些犹豫道:“臣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闹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皇帝没好气道,“你说便是。”

    “臣弟在这一路之上同清一道长聊了不少,也知晓了一些从前在朝中从未听闻的事情。听说三皇子府上养了好些方士,皇兄近来又夜不安枕……臣弟斗胆问一句,您可想过要去三皇子府上查探一番?”

    皇帝立时皱起了眉头。

    难怪他近来总是晚上难以入睡,睡后又噩梦连连。

    难道真是老三做了什么?

    皇帝当即便命项擎抓了三皇子府上的方士进行讯问,很快便得了消息,三皇子时常会问那个府上领头的方士,皇帝大限为何?究竟还能再撑几个年头?

    再加上余下方士的其他证词,都指向了三皇子希望皇帝早些崩逝,由自己继承大统。

    皇帝知晓此事后越发震怒,直接抄了三皇子的府邸,将其圈禁在了府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次三皇子是真的完了,只是主要的罪名迟迟没有落下。

    而今正是陆峥休假的第四日,也是这个假期最后一天,陆今安终于抽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出来,回来给初微和陆峥转述了这几日事件的经过。

    初微两人互相通过气后,知道他们在宫里忙活这档子事,所以也格外关注。

    陆今安长话短说,不到两刻钟功夫就说完了全程。

    初微听到最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三皇子只是问了那方士皇上大限的问题吗?没有厌胜之术什么的,就这么抄家了?”

    “那领头的方士原是没招的。”陆今安道,“只是他那徒弟经不住拷打,又吐了一些东西出来,说是三皇子布局多年,欲行不轨之事。”

    说完就咬舌自尽了,来了个死无对证。

    初微还是有些没懂:“所以三皇子究竟做没做那事?”

    陆今安方才和晋王等人说了一上午的话,茶水都来不及用一口就赶回来,嗓子都快冒烟了,低头喝茶之际,留给她两个字。

    “你猜。”

    初微当下肯定道:“那应该就是没有。”

    虽然她不了解三皇子,但是了解陆今安,如果那人招得都是真的,他就不会再有此一问。

    陆今安用完茶水后,将目光转向一旁安静听着二人谈话的陆峥:“你怎么看?”

    陆峥分析道:“既然三皇子关心皇上大限,那就还是想要名正言顺继承皇位。况且三皇子去年征战梁国意气风发,被打压也不过这半年时间,陛下回京之后才被逼得狗急跳墙……所以应该不会布局多年,只为咒怨皇上。”

    陆峥顿了顿,又道:“听说皇上近来龙体并不安泰,人年纪大了,病中容易多想,所以就像上次围场事件一样,不会深思其中缘由,只会依罪论处觉得对自己有威胁的那些人。”

    三皇子蠢就蠢在太过锋芒毕露,一举一动都让皇帝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

    初微点头表示同意,不管三皇子用的是什么理由,带了卫队强闯进宣政殿就是犯了大忌,皇帝午夜梦回想起来都能吓醒的那种。

    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和由头将其按下去,就绝对不会放过他。

    不管是为着自己的晚年生活也好,后代福祉也罢,这两位王爷在扶持下任大周继承人上还算比较出以公心,所以当年才会和陆今安联手断了三皇子的上位之路。

    可三皇子即便再是不把平民百姓和宫人侍从当人看,也不会丧心病狂到雇凶杀害和自己有竞争关系的同胞弟兄,六皇子则是对亲侄儿都能下此狠手。

    这两位也是朝中处于核心地位宗亲,看了六皇子此举,推人及己,难免觉得唇亡齿寒。

    晋王想了想,又对初微询问道:“陆大人临行之前,可留了什么扳倒六皇子的后手?”

    “是有一些,不过我还没有整理完毕。”初微道,“只怕要再用个几日时间,理好之后再交予两位王爷。”

    陆今安原本对扳倒六皇子一时有步骤和规划的,几乎精确到了每个时间节点,谁能想到六皇子会这么快对陆峥下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倒是我有位故交曾提及过,手中似乎有五皇子当年留下的一些证据,和六皇子相关。待我明日一早就去找那些故交问问,得信儿之后再向两位王爷回话。”

    祝芊芊当年虽然将血书交予了她,但初微一直觉得,要不要呈给皇帝是祝芊芊自己的权力,即便是帮着保管血书的自己也没资格替她做这个决定,故而这会儿先替她隐去了姓名。

    有了两位王爷想要尽快动手扳倒六皇子的准话,初微第二日一早就神色匆匆地杀到了弘王府上,遣散屋中众人后,拉过刚刚用完早膳还没来得及上妆的祝芊芊按在椅子上,一脸郑重道:“你还记得当日五皇子留给你的血书吗?”

    初微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祝芊芊已经看呆,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的下意识应道:“是之前请你帮我保存的那一封吗?我记得的。”

    “那你愿不愿意帮我一把?将血书呈给皇上?”

    “能帮上你,我自是愿意的。”祝芊芊表态道,“再说这东西一直留存在暗处,不见天日,我也总觉得心里不安,这会儿能呈给陛下还能帮得到你,自是最好。”

    “那就好。”初微道,“咱们现在就来套词。”

    “套词?”

    “对,就是套词。”初微道,“陆峥前日在皇陵外遭人刺杀,大概就是六皇子所为。正如两位皇叔所说,如今这血书已经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只是在拿出来之前,需要我们先套一套词。”

    先把思路给她理清,不能让祝芊芊去打无把握之仗。

    “你们终于要对六皇子下手了吗?”祝芊芊有些激动地抓着初微袖子问道,“若是扳倒六皇子,陆峥日后就能坐皇极殿上那个位子吗?”

    初微:……

    虽然这会儿屋里侍奉之人都被她支出去了,但祝芊芊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直白,她心脏小,听到了有些受不了。

    “可能性应该会大一些吧……”初微努力让自己思绪不被祝芊芊带偏,“为什么你当初没有将血书拿出来?”

    祝芊芊如实道:“因为当时六皇子正得盛宠,出事得是三皇子,这里面没多少关于三皇子的东西,拿出来也没什么用。”

    初微:……

    陆进之离开之后,全茂上前来给陆今安换了一盏新茶,顺便汇报道:“绘清馆那边送了新年用的花灯和窗花样子来,绣云坊也送了时新的冬装册子,今年还是跟往年一样,都让秦管事来定吗?”

    这些年京中陆府的主子就只有陆今安一人,他从除夕到初五都要进宫领宴,之后休年假回青州待到上元节回来,这个年就算过完了。

    也正因如此,陆今安很少在年节时候折腾,诸如年货采买和家中布置等事宜一般都是秦管事先拿个章程,宋先生批条子取钱付款,最后再由陆简带人清点布置,前期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

    其他女眷多的府里过年可能是最忙的时候,陆府这边反而省事又清闲。

    自从和初微成婚之后,他们夫妻一直聚少离多,陆今安也摸不清妻子喜好。

    他想了想,对一直等待他回话的全茂道:“你明日取了册子,送正院来就好。”

    既然摸不准喜好,就让她自己来挑。

    陆今安的突然不按常理出牌,让全茂着实愣了一下,再没想到从未在过年一事上折腾的陆大人,今年也开始折腾。

    这差事可真是越来越不好当了。

    第 25 章 无处安放的和离书

    初微逛街回来后,在正院外遇到了刚刚出门来的陆进之。

    听说帮着陆今安打理家中产业的程愈还没回来,来京中探病的陆进之就被了抓了壮丁,这几日都在忙里忙外,根本见不到人。

    初微这几日唯一见到陆进之的那次,就是他不知道从哪儿办事回来,手里还拿着新买两根糖葫芦,大摇大摆走进来。

    陆今安这段时日吃得太养生了,初微跟着他吃了两天就有着受不住,偷偷开小灶让绯月打包带饭菜回来。

    不得不说,这京城是个好地方,菜系很全,不管大酒楼还是小菜馆都有自己的招牌和特色,而且大都提供外送服务。

    承恩公府。

    碧梧打开帘子走进屋来,在白姨娘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白姨娘会意,轻轻挥了两下手,示意碧梧先出去,而后快步挪到承恩公身边,道:“老爷,方才门房来报,六皇子漏夜前来,您可是要见见?”

    杨硕一听得“六皇子”三个字,当即眉头都皱了起来。陆今安先是推行新政改革,而后着手处理三皇子一系的党羽,过程中顺便夹带私货,将一些不宜为官之人一并撸了下去。

    陆今安入朝多年,轮岗过七个部门,刑部和都察院两处加起来时间最长,自然比皇帝更知道朝中谁能干事,谁是尸位素餐,谁又欺上瞒下,祸害乡里,不配为官。

    新任皇帝一上位是不能大刀阔斧整顿官场的,容易人心浮躁,根基不稳,现任皇帝在位正好是个机会,可以借势给陆峥组建一支良好官员队伍,营造风清气正的朝堂环境。

    这日一早,陆清沅过来陆府正院找到廊下喂鱼的初微,拉着她就进屋去了里间,还示意自己贴身侍女也关门出去,看来有什么大事要聊。

    初微掰着手指盘算了一下。

    如今三皇子一系有威胁人基本都除了,皇上对陆今安又信任得很,就连内务府首领都混成了陆今安的跟班,陆清沅又能有什么火烧眉毛的要事找她?

    但初微看到大姐姐脸色是少有的焦虑,隐隐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之色,便将疑惑暂且按下不表,先听她细细说来。

    “外面那些朝中相关的传闻,昨日你姐夫同我说了不少。二弟究竟怎么回事?成日在外面喊打喊杀的,听得我心惊肉跳。”

    “什么喊打喊杀?”初微一时不懂。

    “吏部方大人,五城兵马司孙将军,还有礼部成侍郎,都跟文远侯府多少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要不是这几日求到了我们那里,我都不知二弟下手这般的狠辣,多少三品四品的朝中大员也是说削就削,半点情面不留。”

    初微重点瞬间被陆清沅带偏:“那姐夫他们有应承什么吗?”

    “这个自然没有。”陆清沅道,“你夫君如今在朝中只手遮天,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外头说得不好听也就算了,自家人哪能拆台,我公爹直接都请出去了。”

    初微松了口气。

    难怪当初陆今安给陆清沅挑了这户人家,朝中清算了这几波都没倒台,关键时刻就是能拎得清。

    说完府上情况之后,陆清沅又将聊天话题转了回来。

    “二弟到底为什么这么大动干戈?是皇上要求的吗?”

    见初微没说话,陆清沅又道:“就算是皇上要求的,他也不能这么干呐!你姐夫在外当差的时候,觉得上峰不对的安排,尤其那些得罪人的,都糊弄过去,这才是为官的长久之法。说句不当说的,圣上还能有几年寿数,值得他这般去外头拼命?”

    初微心道,正是因为皇帝没几年寿数,所以陆今安才要加把劲儿,在皇帝归西之前打着他的名号为陆峥整理好这朝堂官场。

    要是初微还不知道这父子俩所谋之事,没准还会和陆清沅一起猜一猜陆今安此举用意,如今知晓之后反而不好聊得太深。

    初微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握住陆清沅的手,坚定道:“可能一切都是为了大周。”

    陆清沅给了她一个关爱傻子的眼神:“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能劝也劝着些,祖母那边我会尽量瞒着,让他好自为之吧。

    陆今安近日的一系列反常行为,自家人大都担心,外面人说起来也不好听,但初微听贵妃那里得来消息,皇帝自个儿还觉得挺美的,认为陆今安实在好用,得罪人的活他来,自己只消在那些臣子被罢职撵回家前,拉着他们的手一顿安抚,就能赚个仁君的好名声。

    可回过头来想想,皇帝的确是把陆今安当成了清除异己的工具,可陆今安又何尝不是把皇帝当成了让陆峥坐稳皇位的工具?

    日日在宣政殿中所上演的君臣情深,本质不过是利益共同体之间的相互利用罢了。

    白姨娘轻叹道:“昨儿老爷还跟我说呢,咱们府上日后怕是就要靠着六皇子过活了,这会儿六殿下主动过来府上拜访,怎么说都是好事,老爷又为何这般烦心?”

    “说了你也不懂。”杨硕道,“罢了,替我更衣,我去趟书房,你早些休息。”

    他的确不反对太后选了六皇子来扶持,只是六皇子近来往承恩公府跑得实在太过频繁。

    而皇帝如今仍在其位,就算两边结盟之事已经过了明路,但也不要这般肆无忌惮,太过招眼。

    杨家能在朝中屹立多年不倒,绝非一朝之功,他作为杨家家主不光要管眼前,也要顾着长远。

    六皇子如此频频来访,说明实在心急,沉不住气,而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都是欲速则不达。

    可太后也跟魔怔了一般,和六皇子一样的心急,他也没办法将这位六殿下拒之门外,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应承下来。

    六皇子最在意的还是皇帝挪了陆峥站位之事。又过了几日之后,祝芊芊代表弘王府过来陆府道贺,通过内部消息直接过来古槐巷的陆宅找到了初微。

    从前两人来往之时总要出门约个地点,偷感很重,生怕五王妃等人知道了来找麻烦。

    现在风水轮流转,倒成了五王妃求着她过来和初微搞好关系。

    祝芊芊关起门来,对着初微千恩万谢。这日下朝之后,宣政殿总管赵兴走到陆今安身前,简单行了个礼,道:“陆大人且留步,陛下说今日有朝事要同大人商议。”

    这是近来几乎日日都会发生的事,周围朝臣都已经见怪不怪,跟陆今安打过招呼后自行散去。

    皇帝正在那里捧着一本棋谱低头研究,看陆今安进殿后招呼上前来坐下,示意赵兴将桌案上的一本折子递给陆今安:“老三上了折子,说是回京后在府中日日赋闲难免懈怠,自请去鸿胪寺挂职几日,你怎么看?”

    鸿胪寺主管民族事务与外事接待活动及凶丧之仪,和礼部关系匪浅,在政令上多仰承内阁和礼部。【1】

    三皇子都没有提及要去六部和五军都督府挂职,只是选了这样一个相对清闲又没什么油水的部门,倒也不算过分。

    陆今安看向折子的落款日期,是五天前送上来的,也就是说,皇帝为了这样一件小事竟纠结了五日之久,想来就是因为那日贡马伤人事件和回京之后拒不归还兵权之事,让皇帝对三皇子心中忌惮更甚。

    不管怎么说,五皇子虽然把自己搭进去了,但给三皇子上眼药的行为最终达成了,也不算全然失利。

    皇帝还在等待着自己的答案,陆今安缓缓道,“三殿下有为君分忧的心自是好事,只是您同殿下父子多年,想来对他的能耐脾性最是了解,这朝廷用人的大事,终究还要陛下圣裁才是。”

    皇帝也听出来陆今安后面的话都是废话,便也右耳进左耳出将其过滤掉了,最后得出来结论便是,陆今安觉得此事可行。

    鸿胪寺不是什么国家机要机关,放三皇子挂职进去未尝不可。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如此,也便定了。

    紧接着,皇帝又道:“都察院苏凛上书,道是清明台修建劳民伤财,地方难以承受朝廷苛税,你可听说了?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皇帝近来会就很多跟陆今安不相干的事询问他的意见,比如今日三皇子要不要去鸿胪寺挂职就是其中一桩,然这清明台是他经手的工程,他本人又是掌管国库财税的户部尚书,这事问他也算正理儿。

    陆今安想了想,道:“今年已有两位伯爵、一位国公和三位郡王过逝,由嗣子承爵,另有两位辅国将军和三位侯爷请立世子,光是俸禄和封地食邑就是一笔极大的开支。有些地方上并不富裕,却要另外缴纳朝廷两层税赋,年景若再不好……自是难以承受。”

    皇帝上位后在庆历九年做了一系列改革,对超品勋爵之家比之从前更是优待,俸禄更是高过朝廷一品大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皇帝略显不悦道,“总不至于要跟当年武帝一般,用再行推恩令不成?”

    “要解此事倒也不难,知晓依着陛下心意来办便好。”陆今安道,“若那些世家子弟对朝廷社稷无甚贡献,品性才学也只是尔尔,可经由陛下圣断,降等袭爵。那些陛下看好又能于对社稷百姓有功之人,便可依照原爵位承袭,也能让世家子弟勤学上进些,更好地为朝廷效力。”

    皇帝眯了眯眼睛。

    三皇子和五皇子在朝中一直处于相互制衡的位置,五皇子出事之后,他原本布局好的平衡已被彻底打乱。

    不论他再怎么打压三皇子,抬高几个小皇子,朝臣们还是一窝蜂的认准了三皇子,争着抢着去讨好新君,像陆今安这种对三皇子和德妃一系敬而远之人当真少之又少。

    这种权力流失的感觉皇帝十分不喜,可若是采纳了陆今安的建议,用裁断袭爵之事控制所有的勋贵世家,他便又能在勋贵世家当中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他想要的,正是这样说一不二让人绝对臣服的权利。

    皇帝几乎在瞬间就被陆今安说服。

    “那就依着你的意思办。”

    “我也是后来才听闻,五皇子出事那日,整个府中之人都被羁押盘问,其他几房姬妾也不例外,我也是幸而听了你让我回乡的建议,又有陆大人在御前替我说话,才堪堪躲过了一劫。”

    “我知道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什么金银珠宝都不会缺,我这会儿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若是日后你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说一声便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们之间哪用得到这般客气?知道你没事就好。”初微笑着拿手中团扇在她身上轻拍了两下,“我方才还听我们大姐姐说起,好些时日都未曾看到你们王妃出门,可是忙着在家中照看五皇子?”

    说起这个祝芊芊又开始生气。

    皇帝心疼这个儿子年纪轻轻便摔坏了身子,日日都派了太医过来请平安脉,而后回宫将脉案呈给皇帝。

    五王妃为了博取皇帝好感度,这会儿扮上了贤妻,只日日守在五皇子床前听着太医问诊开方,还亲自收着小厨房给五皇子煎药,这样一来,王府在外交际的活也全都成了她的。

    祝芊芊心中不忿,重重哼了一声,道:“她从前只想时时将我拘在府上,总不许我见人,一有什么场合便自己抢着出门。如今知道了弘王府出事,三皇子如日中天,出门见人少不得要遭些冷眼,所以才让我来做这些。”

    反正她也是消极怠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真心实意为府里打算,起码心不会累。

    初微听得直摇头:“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五王妃还有这般贤惠的一面。”

    五王妃的脾气她又不是没领教过,怎么看都感觉有些反常。

    祝芊芊“啧”了一声,道:“就她那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哪是干这苦差事的主儿?殿下自从卧床不得起身之后,稍有不对便对着身边之人非打即骂,性情可谓变得相当乖张。依着我说,不到一年半载的功夫,五王妃准要出什么幺蛾子,且等着罢。”

    初微一早就发现祝芊芊是个乌鸦嘴,说话很是灵验。

    从前谈天之时,总对她抱怨说这五皇子看一眼都讨厌,最烦他留宿自己小院动手动脚的那些夜晚,要他日后摔断了手脚再不能动就好了,她也再不用伺候了这么个人。

    没想到最后五皇子就真的按着这个方向发展了,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是不是就要轮到五王妃了。

    “父皇还许我站在他的前头,不过是看我在筹办先帝祭礼,让我和四哥领祭,安抚一二。若不是我还有点用处,怕是就要让皇长孙站到我的前头去了。”

    杨硕看陆峥一步一步走到皇帝跟前,一路走得又稳又好,朝事处理能力的提升和奉承皇帝两不误,心中便知道不好。

    现如今皇帝日日进出都戴着陆峥进上的金丝眼镜,朝内朝外言说起这个孙儿都是夸奖之语,就是对陆峥认可的最好证明。

    六皇子终究还是棋差一着。苏颜近来写文进入了瓶颈期,有意在程愈下次出海时跟着出门找一些灵感。

    初微觉得苏颜想要出门看看更开阔一下眼界不是坏事,只是女孩子跟船出海在某些时候会不方便,但那日听陆简说起云澜夫妇下次出海也会跟着一同前去,有他们帮着照应,想来苏颜出海也问题不大,便答应了下来。

    这晚正好闲来无事,初微便命绯月伺候笔墨,给程愈去信说明苏颜的情况和出海意愿,让他早做安排。

    素月将手中的玫瑰花酥藕粉芙蓉糕搁在初微案边,轻声对她报道:“公子来了正院,询问奴婢夫人这会儿可得闲?方不方便聊上几句。”

    陆今安这个时辰加班是常有的事,今晚也一早派人告知初微会留宿宫中,无需等他。

    而殿试将近,陆峥这几日都在努力学习,怎么又会有兴致在入夜时分来正院找她聊天?

    初微心中诧异,停笔道:“让他进来。”

    今夜的陆峥和初微印象中的少年有着很大不同,稍显稚嫩的脸庞笼盖着一层薄薄的愁绪。

    初微招呼他坐过来吃点心:“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同我商量?”

    却不想陆峥第一句并未进入正题,而是环顾四周道:“父亲今晚还回来吗?”

    “陆简方才说过,你父亲要为陛下筹备东巡之事,今晚留宿宫中,不会来了。”

    初微见陆峥听到这话之后,有些放松地“嗯”一声,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担心父亲不回,而是并不盼着陆今安这会儿回来。

    陆峥这番反常举动弄得初微越发好奇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就是今日一早得知,殿试提前半月,心里头总觉得有些闷,所以过来同母亲说说话。”

    殿试之前出现这种考前综合征非常正常,况且陆峥如今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初微只作寻常安慰道:“从这一路走来的成绩就可以看出,你的学问见识不比任何人差,你从前岁考回回都是优等,自是不必担忧殿试应考之事。”

    “是。”

    见陆峥脸上神情并未好转多少,初微继续开导道:“你从前曾经跟着父亲去往各地拜会世家大儒,也曾跟王府世子有过交往,至于朝中政令推行和律例国策……你父亲更是教过你不少。你人生得好,谈吐气质都属绝佳……对这殿试又有什么不放心呢?”

    毕竟大周阁臣亲自辅导的学生,按理说这样的面试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大抵是因着上次御前奏对的事。”陆峥闷闷道,“我总不愿意见他。”

    一想到要去金殿之上以考试问答的方式再次面对那个人,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排斥和紧张。

    只是那次事件是因父亲而起,所以他反而并不好跟陆今安言明,只能趁着他这会儿不在家的时候,过来找初微谈谈。

    初微也知道上次陆峥的御前奏对闹得很不愉快,皇帝几乎当着所有学子和朝臣的面打了陆家的脸。

    如果上面那人只是一个寻常的皇帝也就罢了,但偏生那是他的亲生祖父,还是灭了整个东宫满门的祖父……初微终于明白了,当初陆今安所说“陆峥迟早要过这一关”,究竟是是什么意思。

    初微抬眸看着陆峥的眼睛,认真而坚定道,“我明白你的感受。这件事对于你来说,的确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行百里者半九十,你寒窗苦读了这么多年,为得便是这最终的一场考试。”

    “你不必有太大压力,之前连续五次科考头名的成绩,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你比我更了解科考规则,想必也知道,只要考进了殿试的学子都会是进士,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你甚至不需要发挥太多,只消认真回答完每个问题,走完整场即可。”

    只要陆峥不要在金殿上放飞自我,出现重大政治失误的反动言论,就不会有通不过考试的可能。

    殿试的突然提前的确干扰到了陆峥心态,他也担心自己会因为时间太短而准备不足,再受了之前事件的影响,届时状态发挥不好影响到成绩,但初微的这一番话却让他豁然开朗。

    正如她所言,只要进了殿试就已经是确定了进士身份,一甲二甲差别并不大。吏部尚书霍大人和而今内阁两位大学士当初殿试也只是二甲的名次,更何况他如今的志向并不只是要安稳做个朝臣这样简单。

    初微见自己的安慰有了成效,忙压低声音再添了一把火:“再说你父亲如今还在朝呢,就算你届时名次不如旁人,入朝之后还有谁人敢低看你不成?你现在已经铁板钉钉的新科进士了,什么都不必多想,什么也不用多管,只消依着你平日学过的知识,到时好好发挥就好。”

    在初微眼中,陆峥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并不在乎外头的名声和外人的评价,却十分在意家人对他的期许,便不免在最终又补了一句:“你能以会元的身份成功通过会试,已经是我和你父亲的骄傲了。不论殿试之时得了什么名次,我们都不会有任何失望,你只管放手一搏便是。

    要不是陆峥上位后定然不肯放过杨家和仁寿宫,承恩公府根本没得选,他都恨不能转头去支持陆峥。

    这是皇帝定下来的事情,杨硕也无力更改:“那殿下待要如何?”

    “陆峥原就是外来之人,不该属于这个皇宫。让一切都回到最初的样子不是很好吗?”六皇子哂笑一声,道,“东宫都早在十五年前便已经没人了,只余了他一个人住那儿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这做叔叔的就成全了他,让他一家人早些地下团聚。”

    “荒谬!”杨硕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量,“他如今可是陛下心尖上的皇孙,住在东宫移清殿内,殿下这般贸然动手,实在太过危险。”

    “那又如何?他人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宫里。”六皇子一脸成竹在胸,“这次祭礼便安排在了皇陵,出了内城处处都是机会。”

    他从前也不是没干过这些事情,那些出格行径或多或少都得到过皇帝的纵容。

    前头几位兄长先后出事后,六皇子对皇帝的容忍度也越发有了信心,觉得只要陆峥不在,朝中没有了合适的继承人,皇帝无论如何都要保他。

    老夫人还在礼佛,陆进之报到过后就找大嫂温存去了,初微等了许久,好容易等到陆峥放学回来后,便将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方盒给了他。

    “我要搬去老夫人那里住几天时间,有些东西需要你帮我存一下。”

    初微也为了掩人耳目,不光放了装和离书和房契的盒子,还搁了好些其他东西进去。

    最下面是一沓燕子笺和她喜欢的话本,再往上是书肆的进货单和两盒上品徽墨,最上面则是一个上了玫瑰雕花铜锁的小方盒。

    陆峥不愧是科举文男主角,很善于抓重点,只低头看了一眼,就径直把最上面的那个红底黑面莲花纹六角锦盒取出来了。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初微道:“里面放了房契……”

    她这也不算骗人,只是把两个最重要的东西放一块儿了。

    这的确是对于她而言很重要的东西,陆峥不疑有他,当即承诺道:“行。我会收好的。”

    第 26 章 新年新气象

    搬到宁寿堂和老夫人同住后,初微感觉自己仿佛梦回学生时代,再一次体验到坐班主任眼皮底下听讲的感觉。

    还好之前经历过和陆今安同居的考验,她的精神状态已然领先旁人不少,到底还是抗住了这波压力,在宁寿堂西厢安生住了下来。

    初微搬到宁寿堂后,早膳也跟着老夫人一起用,便暂时解除了陆峥的饭搭子身份,只让正院小厨房开火给陆峥送早膳。

    陆老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后心中有些不悦,觉得陆峥只是陆今安带回来的一个养子,却被纵得这般娇气,还要一个小厨房专门开火做早膳,实在有些不该。

    老夫人都发话了,钟嬷嬷也只能去西厢跑一趟,去找初微传达自家主子的意思。

    营缮清吏司主事罗大人将拟好的公文呈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对着陆峥道:“卑职请殿下安。修缮宜春园所需银两、石材、木材、砖瓦及差役人已悉数整理在册,户部还在等着这份公文下批银两,咱们这边也不能耽搁,就依着这数额呈给陛下,您看成么?”

    陆峥刚入工部,尽管已经加班加点学了这两日,但对大多相关知识的了解依然处于表层。

    他细细将这份公文翻看一遍过后,想起之前陆今安督造清明台工程之时,曾听他给初微讲解过其中一些基础的数据和用料问题。

    相比于这些在工部当差了几年的郎中主事而言,他的确知道的不多,但公文里的这些错误也太过明显,简直是当他是傻子糊弄。

    陆峥随手指出其中两处错漏:“罗大人已经将公文审阅过了?这几处算法当真没有问题?”

    “您刚来工部,不知道这其中关窍。”罗主事赔笑道,“修缮宜春园这样大的工程,难免会有一些损耗,都要提前登记在册才好。”

    陆峥:……宣政殿内,皇帝歇过午觉后就听得身边内侍来报,说是贵妃娘娘人已到了殿外,过来给陛下请安。

    皇帝点头:“让她进来。”

    自打皇帝回宫之后,谢贵妃几乎日日都会过来给皇帝请安,只是十回里面总有七回会被驳回,这次却十分顺利地被请了进来。

    皇帝这日精神的确看着好了一些,人也坐得端正,还能冲她招手示意她过来一同用些茶点。

    从自身利益考量,谢贵妃也希望皇帝能再多活几日。

    毕竟只要皇帝还活着,她就是摄六宫事的贵妃,后宫的最高掌权者,而五皇子和三皇子相继翻车后,谁是下一任新君尚未明确。

    而她不是皇后,任谁做了皇帝都和太后无缘,她和七皇子的母妃甄嫔还素来不对付……故而不管将来上去的人是谁,她都只是一个过气的太妃,再不会有如今的优渥生活。

    谢贵妃认真注视着皇帝,道:“看您这两日越发精神,臣妾也就放心了。”

    这话是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面的,皇帝也感觉到了,越发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朕正想找你过来说说话,可巧你就来了。”

    谢贵妃垂首道:“陛下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三皇子和曹国公府倒了,德妃在宫中自然不能独善其身。皇帝想着宫外的事情有晋王陆今安他们处理,宫里的事情如今却尚无头绪。

    可这毕竟是内宫的事情,大理寺都察院的大臣也管不到这里来,还是交给贵妃来办最为合适。

    皇帝先给谢贵妃定下了调子:“德妃到底陪了朕这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怕她一时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来,不如就先软禁在长阳宫中,把剪刀什么能伤人的利刃的都先收一收,别再出什么事。”

    皇帝也怕贵妃听不懂自己话语当中深层次的意思,稍作停顿后又道:“这会儿既要防着德妃自戕谢罪,也要多盯着长阳宫内外,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莫要传递什么消息出去,你可晓得?”

    当年太子出事,皇后自尽之后,皇帝便歇再立皇后和储君的心思,所以后宫嫔妃所争取的也都是贵妃之位。

    谢贵妃膝下没有孩子,资历也比德妃更浅,而当年德妃有在废太子案中屡立奇功的曹国公府的支持,可以说是胜券在握。

    只是没想到皇帝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想再找个膝下有成年皇子的人执掌六宫,便让谢氏登上了贵妃之位。

    但即便如此,德妃仍然是宫中最得尊敬的嫔妃,大家都会看在曹国公和三皇子的面子上都高看她一眼。

    谢贵妃刚刚晋封代掌凤印的那段时期,德妃没少给她找过麻烦,也多次让她在众多嫔妃和皇子公主前难堪,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贵妃虽然很少正面还击,但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此时不踩上一脚都对不起当年的自己。

    “德妃姐姐在宫中侍奉陛下多年,长阳宫又是宫人最多的一个宫室,臣妾也拿不准宫中究竟有谁会和德妃牵扯不清,这事又要做到怎么一个程度?还请陛下明示。否则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伤了德妃姐姐和三皇子,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皇帝也知道,德妃在宫中势大,即便尊贵如贵妃当年对上她也是落了下风。德妃宫中人多,和各宫各处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没准哪个不起眼的洒扫宫女、花鸟房的送花太监就是她的人。

    皇帝想了想,平淡道:“既如此,那就封宫吧。”

    贵妃得了想要的答案,满意离去。

    谢贵妃也知道,这些年德妃没少折腾纯妃母子,眼看着四皇子近日越发出息,三皇子和德妃马上就要完蛋,此时有意卖好,去长阳宫前一并带上了纯妃瞧热闹。

    看着贵妃带着一众侍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德妃气得破口大骂。

    先是骂贵妃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当年贵妃明明应该是她的,也不知贵妃究竟使了什么狐媚手段魅惑圣心,竟然生生夺了自己的位置;又骂四皇子和纯妃是天生的灾星,老四出生的时候八字就透着克人,就算拼着当初的贤名不要,也该灭了他们母子。

    最后的结果的确是三皇子倒在了四皇子手中,德妃对纯妃母子的恨意也到了巅峰,可纯妃却不这么认为。

    “德妃娘娘这话不对。此事并非有果才成因,而是有因才有果,若当年娘娘不乱信法师批命,这些年不磋磨我们母子,四皇子为着兄弟之情,也绝不会对三皇子落井下石。”

    只是现在关系差成了这副样子,那就别怪四皇子不客气,趁此良机有仇的报仇,有怨报怨了。

    永嘉公主紧紧攥住母亲胳膊,对着贵妃和纯妃二人吼道:“父皇最是疼爱我和哥哥,不论我们犯什么大错都会原谅他,如今生气也不过只是一时。你们就这般小人得志,沉不住气,一有动静便来磋磨我和母妃,等日后父皇醒过神来,也有你们哭的时候!”

    这几个成年公主当中,贵妃最是不喜的便是德妃膝下的永嘉公主。

    这位公主仗着自己生得娇俏,舅家得力又得皇帝宠爱,无时无刻都想着成为人中焦点,即便是自己一年一度的生辰宴上,也回回弄出好些动静来,让众人只关注她一人,没有半点公主该有的尊贵和教养。

    贵妃看着永嘉公主幽幽道:“陛下已然下令封宫,既然永嘉公主在外没有府邸,一直住在宫中,那就一并封进来便是。”

    皇帝也曾经起过要给永嘉公主宫外建府的念头,却被德妃拒绝。

    德妃本来是想要告知众人,自己女儿在公主中最为尊贵,一直养在宫中,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不想现下竟成了她们母子的催命符。

    德妃把头一昂,厉声道:“你敢?”

    你们修的这都什么玩意儿,能直接干掉一半的损耗?

    若是真的损耗至此,那督建官员和工匠差役就该重换一批人了。

    寻常大户人家奴大欺主的情况也不少见,何况他面对的还是个年逾四十的官场老油子。

    陆峥也懒得再跟他掰扯,只将公文丢回到他手上:“既然罗大人觉得合适,那就先报了便是。”

    初微原本准备问一问他的身体情况如何,一路累不累之类的话,却都被老夫人抢了先。

    既然老夫人刚才都问过了,她这会儿再问不免就显得有些假了。

    她最近一直在思考陆琳琅说过的话,这陈珲的表现究竟算不算正常,是这个男人的问题还是这个时代的问题。

    陆今安跟陈珲家世差不多,也都算是家中最受关注的孩子,可以作为实验样本类比一下。

    见初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陆今安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有话便说。”

    初微心一横:“你府上的青黛姑娘,究竟怎么回事?”

    听得这句问话后,陆今安突然十分好奇,他这个妻子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她当初在府上见到青黛第一面时不问,在京中待了十几日不问,却在他回到青州后第一时间来询问此事。

    还是说她其实心里早就存了这么件事,一直闷着没问,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才会等他一回来便开口问了?

    第 27 章 初微的钥匙不见了

    陆今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终究也没让初微等太久,很快就给出了回应道,“你把她当成全茂和陆简就是了。”

    这就是变相承认,青黛只是府中侍奉之人了,只是答案有些太过模棱两可。

    初微不免又多问了一句:“也是一样服侍你的么?”

    “服侍谈不上。”陆今安道,“就是帮着府里做事的。”

    新年入宫领宴一直是个挺熬人的环节,初微从前入宫赴宴之时面上笑得再甜,心里也难免会有抱怨。

    可今年情况与往昔不同。六皇子原本认定陆峥是太子遗腹子,某个东宫侍妾所诞下的孩子,但从调查结果和秦家给出的线索来看,陆峥并非东宫寻常姬妾所生,而是太子妃所诞下的孩子。

    如此一来,倘若陆峥认祖归宗,便是东宫正室所生的皇长孙,这个结果无疑对他十分不利。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后退的余地。如今事情的真相掌握在他的手上,他有着先发制人的主动权,若是日后由陆今安揭开真相,让陆峥认祖归宗,情况一定会脱离掌控。

    他选择此时发难,重点不在陆峥,而在陆今安身上。

    陆峥在朝中毫无根基,失了陆今安这个强大的助力,又如何能跟他继续较量?

    六皇子最是了解皇帝死要面子的心理,被最宠信的臣子在这样的大事上欺瞒至今,脸上定然是挂不住的,到时知道得人越多,父皇就越下不来台,故而私心闹得越大越好。

    皇帝从年后起就有些身体不适,将从前的十日一朝变成了半月一朝。

    今日又逢初一,是原本是定好的上朝日,结果六皇子抵达皇极殿后才听闻,皇帝嫌上朝人多看着头疼,又将原本的百官来朝改成了小型朝会。

    虽然范围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广,但是几个重要部门负责人和副职、以及常伴皇帝左右的宗亲大臣都在了,六皇子觉得选在这日发难倒也十分合适。

    毕竟他也的确没了那份耐心继续等下去。

    等皇帝坐上龙椅,众臣齐齐行礼拜见之后,六皇子挺身走上前来,道:“儿臣有要事齐奏。”

    皇帝显然昨晚有些没睡好,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应道:“你说便是。”

    “陆今安这些年一直欺君罔上,从未向父皇禀明其养子陆峥的身世,还请父皇严查。”

    今日正好轮到陆峥当值,此时就跟在皇帝身后做起居注。

    他也知道六皇子随时可能发难,可大概是陆今安和初微给他做了太多心理建设,又演练过多次可能出现的情况,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作为当事人站在现场却没觉出什么恐慌,反而在朝臣纷纷将目光投到他身上这一刻,产生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尴尬。

    不知今日朝会记录将由谁来接手,又会如何下笔?

    宣王一脸疑惑地对着六皇子道:“这事上次沈大人不是已经告过御状,说是陆峥云家的孩子,并且已经结案了,老六你是不是搞错了?”

    信息也忒滞后了些。五皇子伤口尚未痊愈,晚间时常会有疼到睡不着的情形,便在夜间将这些年来的事情反复思考复盘,思路也越发清晰起来。

    也是到了这会儿,他才深切意识到,自从离了陆今安后,自己便做什么都不成,昏招频出的同时失了父皇的欢心,也失了朝中的地位。

    而他费尽心力甚至不惜摒弃陆今安争取来的太后,本质上对他也不过是表面功夫,根本没有当年陆今安当年的真心实意为他打算。

    他当初嫌弃初微家世平平,没有才气,空有一副姣好的相貌,可如今就是他嫌弃的这位年轻陆夫人,却在京中混得风生水起,中秋宫宴之时还得了父皇赏菜,这是自家王妃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殊荣。

    正在五皇子心中懊悔之时,就听得长史欣喜来报,陆大人和夫人来了。

    还不等五皇子说话,五王妃忙热忱道:“快请陆大人和夫人进来。”

    即便知道当年之事是自己做得不地道,然想到陆今安为了夫人决绝离开自己一事,五皇子对他心中依然有怨,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好气。

    “如今见我成了这副样子,想来陆大人对于当年早早离了我一事,心中十分庆幸罢?”

    陆今安居高临下地瞥了五皇子一眼,淡淡道:“如果殿下今日邀我到此,想说的便是这些,那下官的确没什么跟殿下好聊。”

    说罢就要带初微起身离开。

    “等等!”五皇子示意许元拦住陆今安去路,“若是日后我能东山再起,再不和承恩公府来往,你可愿意重新追随于我?”

    看着病急乱投医的五皇子,陆今安思绪突然飘远,想起从前初微看话本儿时说过,自己最是不喜欢浪子回头的戏码。

    明眼人都能看出,所谓的“浪子”在交往过程中造成过的伤害大都无法弥补,回头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寻求最优解法。

    他从前没有遇到过话本中所说的情况,今日听了五皇子这话之后,深深赞同起了初微的观点。

    五皇子当年对于初微的伤害是实打实的,在皇帝面前几次想要置他于死地也是真的,如今只想低头说几句软话就让人重新为他卖命,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些。

    “我知晓殿下心思,只是太医说过,殿下复健后能行走自如的希望渺茫。大周开国以来,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帝王。所以殿下现在就应该安心养病,莫要思虑伤身。”

    五王妃知道,陆今安如今是大权在握,能够左右皇帝想法的官员。

    虽然皇帝现下是很心疼刚刚出事的五皇子,然久病床前无孝子,换算成亲眷也一样,皇帝想来也终有耐心告罄的一日。

    若是陆今安拿出当年五皇子对付他的法子,削减内廷司份例,或者给皇帝上什么旁的眼药,弘王府上定然是顶不住的。

    想到这里,五王妃忙出声打圆场道:“大人同殿下多年情谊,对于之前种种,殿下心中一直内疚……大人这次能不计前嫌,愿意过来府上探视一番,殿下他也就知足了。”

    五王妃不光对着陆今安放低了姿态,对着初微也是少见的客气。

    初微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王妃亲自给她端茶倒水,奉到手上。

    然初微经历了被杨家幽禁的事情后,谨慎性提高了不少,想着五王妃以前就心理扭曲,现在指不定就憋着一股劲儿要报复社会什么的,没准给她茶水里加了什么其他佐料。

    初微只是接了茶盏放在那里,并未入口饮用。

    若放在从前,五王妃见此情形定是要跳脚的。

    这会儿的五王妃则是难得的好脾气道:“我记得妹妹原是不喜欢黄茶的,是我考量不周了,桑嬷嬷,换了前儿父皇赏赐的雀舌给陆夫人来喝。”

    五皇子不管五王妃和初微这边的过招,继续自顾自对着陆今安道:“今日叫你过来,的确有一事要问你。听说那日父皇钦点了你和四弟查案,我只问你一句,这事究竟跟六弟有没有关系?”

    明明他和尹家早已上下都打点好,那日围场的一切也都按着之前说好的进行,唯一的变数就是六皇子送来的那个护身符。

    “是。”

    五王妃有些吃惊道:“我那日恍惚听汤大人说了一句,现场香料有什么问题……”

    没想到竟然真的跟六皇子有关。

    她刚开始听说香料一事时,还想着要把这笔账赖在素擅制香的祝芊芊身上,告诉大理寺官员,是祝侧妃平日里总接近五皇子,才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让马驹失控的香料的味道。

    可人家祝芊芊这会儿都离府回乡大半个月了,什么香料也持久不了这样,最后只能作罢了这个念头。

    眼看着五皇子就要挣扎着起身动笔上书,五王妃忙上前来安抚道:“而今三皇子认罪,家奴也已伏诛。咱们手上也没有更多证据,上书之后父皇未必肯信。父皇的怜惜得来不易,殿下还需从长计议,莫要逞一时之气。”

    五皇子一阵冷笑:“六弟,很好。”

    他只恨现在身子不成,还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尤其是父皇的情绪。但六皇子给他造成的伤害和苦楚……有朝一日,他定当加倍奉还。

    说话间,有王妃身边的侍女进来报道,祝侧妃回来了。

    紧接着,初微就见得祝芊芊蓬头垢面地跑进来,一进来就扑到了五皇子身上,哭得不能自已。

    “殿下,我一听闻你出事,心中便伤痛到不行,日夜兼程赶路回来,就怕日后再也见不到你,佑儿还那么小,你让我们母子两个怎么活呢!呜呜……”

    祝芊芊的话语还算寻常,重点是神情动作以及声调……浮夸的演技着实把初微给震惊到了。

    如果不是知道祝芊芊恨这两个人恨到了骨子里,还真以为她对五皇子情根深种,是那种离了丈夫就无法独自存活的菟丝花。

    五王妃冷眼旁观不动,初微怕祝芊芊哭得厉害再背过气去,弄的局面越发不好收拾,忙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干巴巴地劝了一句:“五殿下没事,太医说日后都可以复健的……你别太难过。”

    祝芊芊迅速回头递给初微一个眼神,示意她离远点不用管她,自己身上过了一层官道上的黄土,脏兮兮的,改日有空再聊。

    初微:……许元抵达陆府之时,府上大厨金师傅正在院中支起了烤架做烤全羊,旁边还有馕饼、小吃和涮菜,以及串好之后码成一排排待上烤架的各色烤串。

    陆夫人正在院中带着几个孩子说话,等待金师傅将烤羊做好。

    许元认得其中一个是陆家自家的孩子陆峥,还有一个是隔壁裴越,旁边那两个眼生些得是云家兄妹。

    还有余下几个小的凑了一桌,大概是陆今安哥嫂家的几个家的孩子,正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玩着牌九。

    陆今安则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看公文,陆夫人则拿琥珀杯斟了大半杯来自西域葡萄酒,起身给他递了过来,陆今安就着她手一饮而尽,旁边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许元心中感慨,陆今安在外过得呼风唤雨,在家里也如此舒心,别人跟他一比那过的都是啥日子!

    他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时间,真要计较起来,陆今安就是在离开五皇子后才得了皇帝赏识,走了大运,日子也越发转好起来。

    他们这些跟在五皇子身边的,反而没有什么出头之人。

    这样想来,没准这五皇子就是命里带衰,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很该考虑一下日后出路,换个更有前程的差事。

    反正五皇子人都瘫了,日后同朝政无缘,也用不到这么多门客和下属。

    初微率先看到了许元,招呼他坐下来,并问他夫人和孩子安好。

    毕竟以前她刚刚进京时候,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五王妃还总想着敲打她,还是许夫人人好又爽利,愿意用心带她,初微对许夫人一直心存感激。

    许元连连点头道:“她和孩子们在家都好,只是前些日子回乡侍疾,待了一段时日,等过几日回京理顺之后再来找夫人说话。”

    和初微寒暄完毕之后,许元又将目光投向了陆今安:“五殿下绝食要挟,只为见陆兄一面,五王妃也邀请夫人去府中叙话。陆兄和嫂夫人少不得要抽空陪我去弘王府中走一趟了。”

    陆今安表情稍显疑惑:“五皇子要见我?”

    “正是。”许元道,“五殿下对此事极为坚持,王妃也说之前有诸多误会,想要跟夫人解释。陆兄就算看在同窗一场,帮我这个忙。否则皇上心疼殿下,到时一定会降罪我和蔺长史,就连家眷也免不得再受牵连……”

    陆今安实在有些搞不太懂五皇子的脑回路。

    以他俩现在几乎降到冰点的关系,他去了弘王府后除了见证五皇子的倒霉状态外,也不会帮上什么,不幸灾乐祸当场笑出声来,就算他和初微有涵养。

    不过话说回来,他毕竟和许元同窗一场,许夫人当年也对初微照顾有加,这些年五皇子处处针对于他,许元却从来都坚守底线,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他和陆家的事情。

    陆今安也敬重许元的人品,不欲让他为难,便点头应道:“好,明日下衙后,我和夫人随你同去。”

    都这时候了,她还在担心弄脏了闺蜜的手。

    不得不说,祝芊芊这人能处。

    “那是陆今安狡诈,使了障眼法,沈大人不知详情,自然上套。”六皇子道,“陆今安这般掩盖陆峥身份,是因为比起云家幼子,陆峥身世的真相更不容世人接受。”

    皇帝听到这里总算来了些精神,抬头看了一脸成竹在胸的六皇子一眼。

    这陆峥到底什么身份,值得他这般大动干戈?不会是什么梁国皇子,要告陆今安通敌叛国吧?

    紧接着,他就听六皇子道:“陆峥,是先太子留下的孩子。”

    皇帝听到这话之后,第一时间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陆峥。

    虽然他这几年有些老眼昏花,看不清人,但听老六这么一说,再近处一瞧,依稀可以分辨出陆峥轮廓和太子年轻时候很是相像。

    遥想当年太子也是这般安静站在自己身边,听自己和下头臣子们讨论军国大事,等年纪再大了些,还能在自己遇上棘手事件左右为难之时,给出一些解决问题的方案和建议。

    太子是他最疼爱也最重视的孩子,当年也是真心盼着他好的。

    只是后来太子在朝中声望渐高,一呼百应,严重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使得他不得不对这个儿子起了杀心。

    事情进行到这里,皇帝已然忘记六皇子最初告得是陆今安欺君,只对他询问道,“太子当年果然留了孩子在这世间?”

    “正是。”六皇子道,“儿臣并非空口无凭,随意诬陷朝中重臣,这就请几位证人上来,给父皇说个明白。”

    六皇子起初跟秦家谈判之时,根本就没说要对付谁,打的就是一个信息差。

    秦三进殿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六皇子给坑了。

    如果当时就知道六皇子要对付的人是陆今安,而那个孩子就是如今的六品翰林院修撰、曾是六元及第的科考传奇陆峥,大概还会掂量一番自己究竟该站在哪边。

    如今和六皇子做了交易,被推着过来御前回话,已是骑虎难下,再无挽回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禀陛下,六皇子说得句句属实。陆峥……是臣家中二妹于十五年前诞下的孩子。”

    只有进宫领宴之时才能见到陆峥,即便遥遥一看,不能凑近说话,也可知晓他脸色如何,有没有变瘦,过得好不好。

    故而今年初微再入宫时,便不觉得这领宴是一种负担,而是转化为了偶遇陆峥的期盼。

    和三皇子五皇子二人相比,六皇子和陆峥都不是锋芒毕露之人,在皇帝跟前也都没有恃宠生娇的资本。

    因而在今年的新年宫宴之上,少了三皇子和五皇子的针锋相对,也没了德妃的阴阳怪气和永嘉公主的哗众取宠,反而呈现出一种久违的安定祥和。

    陆今安接受的是这个时代的顶级教育,如果她从前有机会跟国家领导人的孩子一起学习,肯定也会努力好好学的。

    不过陆今安并没有受她和陆峥的激将给两人表演马术,只是回城之时载着她骑行了一段路程,不论速度还是姿势都控制得很好,也算是对刚才几番质疑后的回应。

    初微一个上午累得够呛,到家后沐浴完换身衣服就去房中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之后,一摸枕头才发现那把玫瑰雕花铜锁的钥匙不见了。

    而那上锁的莲花纹六角锦盒里面放的,正是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房契和和离书。

    第 28 章 适合

    这钥匙对初微来说极为重要,说是身家性命也不为过。

    自从搬来宁寿堂后,初微就对这个钥匙一直非常珍视。

    第一天搬过来时,她把钥匙放在了妆台下面,结果第二日一早春雨来送插好的梅花,并随手将妆台和书案收拾了一番,看得初微心惊胆战,生怕钥匙被发现。

    次日初微就将钥匙改放在了博古架上的粉青釉菊瓣纹小方瓶里,结果过了两日芬儿毛手毛脚,打碎了一旁的琉璃摆件,又让初微犯起了愁。

    如果有人不当心打碎了瓶子,自己又不在房间当中,钥匙难免就要被旁人捡走。

    于是初微又把放钥匙的地方改为了枕头夹层。

    而如今枕头夹层当中的钥匙不见了,大概又是她自己觉得不保险,放到了其他地方,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了。

    她前世便是这样,有时东西虽然乱放,但乱的有章法,凭直觉就能找到。

    如果是重视的东西,特意珍而重之的放起来,不是平日经常放的地方,反而会找不到。

    初微捂脸。四皇子一路哼着小曲儿到了永宁宫中,心情极为舒畅。

    他单打独斗了这么些年,终于有了盟友,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纯妃也听心腹说了儿子这几天来的心路历程,对于四皇子的状态有些担心。

    毕竟这陆今安心眼儿实在太多了,他那个连中六元的儿子估计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纯妃有些担心,陆家父子会把自己的傻儿子忽悠得找不着北。

    四皇子也知母亲在宫中挂念着自己,不等她发话来问,先主动出声同她汇报道,朝中无事,一切平安,三哥那边也很老实没出什么幺蛾子,父皇给的辅臣都很给力……母妃只管放心吧!

    纯妃幽幽的叹了口气。

    让四皇子代为监国这事,她从前当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若不是朝中实在无人,大皇子太子早亡,五皇子重病卧床,三皇子失宠在先,皇帝也绝不会把四皇子给提起来代为监国。

    她一早就给他制定了详细的发展路线——对内这孩子心眼不够看的,上个学还老遭到几个兄弟针对,对外家世不够看的,可谓是半点助力也无,不如就避着他们吧,越远越好,日后安生当个富贵闲人也就是了。

    看四皇子似有不服,纯妃便对他问道:“你愿意成为你父皇那样的人吗?”

    皇帝是个怎样的人?

    四皇子认真思考了一下。

    是个连亲生儿子都能杀害,纵得女儿个顶个任性骄蛮,能因为当年太子的事情,将朝中很多的治世文臣抄家流放,其中还有他最敬重的两位老师……所谓开创了大周盛世,吃得也是前之前几任皇帝留下来的老本儿。

    四皇子应得干脆:“自是不愿的。”

    “你没有强势的母家支持,也不懂依附旁人,没人会为你兜底,你若最后到了那个位子,没准还不如他。若没有强大的定力守住本心,为了保住这样权力,没准你也会变成你父皇那样的人。”

    四皇子反驳都爱:“可太子殿下就不是这样人。”

    纯妃幽幽问道:“那太子下场如何?”

    一想起当年东宫的惨状,四皇子瞬间也就悟了。

    “我会避开三哥他们。”

    “不止。”纯妃道,“还要避开你的父皇。”

    在她看来,所有宫中的皇子皇女就是白纸,是皇帝的骄纵和打压制衡的心思造成了这一切。

    所以说,皇帝才是万恶之源。

    再到了后来,纯妃知道了四皇子和先太子留下的人还有联系,也一直有着想为先太子翻案的想法,又忍不住劝道:“若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做成此事,就不能让人看出你有此心思,哪怕一丝一毫。”

    四皇子依然不服:“那为什么陆大人可以?”

    替先太子说话之后不光没有受到什么惩罚,还一路升至二品。

    纯妃心道,那是因为人家陆今安能精确拿捏皇帝想法,换个人没准就是抄家落狱的结局。

    只是这话不好同四皇子直说,只能再一次打击一下自家的傻儿子:“一百个你的心眼儿加起来比不上人家陆大人一个,自是小心为上。”

    四皇子倒也听劝,这几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掩盖着自己心思,没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只当他是一个胸无大志整日避世的皇子。

    现在想来,母妃之前说得处处都对,他也都认真照办。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于小心了,导致了陆今安都不信他,从共事开始就防着他,请了樊公公过来也依然不能全身心信他。

    果然他还是隐藏得太深了……确定要去五皇子家中探病的事情后,初微有些发愁。

    一般要去这种发生重大变故的人家探病,通常要带一些值钱的药材和补品,再穿素净一些,以表对其的怜悯和同情。

    但这次倒霉的人是五皇子,当初若不是自己运气好,早就死在对方雇佣的刺客刀下,所以即便五皇子这会儿倒霉到了这个地步,初微对他依然没有半点同情之心。

    尤其初微在知道此次事件是源于其不怀好意筹划后,便更觉得对方就是自作自受,半点不值得同情。

    所以她既不想带礼品,也不想专程为了此行换一套合适探病自己却不喜欢的衣服。

    只是陆今安这日下衙较晚,过了酉时尚未归来,初微找到放学回家的陆峥,说了自己的矛盾和纠结。

    陆峥稍一思考便给了初微答案。

    礼物带一些价值不大也无甚用处,但包装华丽看起来高大上的就好,主要是考虑到京中人多眼杂,喜欢背后议论传播的不少,这主要也是为着做给皇帝和其他人看的。

    至于穿衣方面……初微可以选自己喜欢的衣服来穿,不要为了照顾五皇子心情选不喜欢的素净的颜色,也不要为了气他穿得太过光鲜亮丽,坚持本心即可。

    陆峥几句话让纠结了大半日的初微豁然开朗。

    长大后的陆峥在通晓人情世故方面进步神速,就像是一个知识百科版本的小叮当一样,初微有不懂和纠结都可以问他。

    初微感觉自己近来对陆峥越来越是依赖,也越发的离不开他。

    活了两辈子还不见没长进,也真是没谁了。

    自打复位中极殿大学士后,陆今安又恢复了从前早出晚归的生活状态,好在初微对此已经习惯。

    毕竟打工人的休假状态大都短暂,夜以继日加班加点才对得起这份一品大员的工资和手上权力。

    这天夜里,初微在旁边陪着看了两本话本儿之后,仍不见陆今安有熄灯回房的念头。

    她转头看了陆今安一眼,见他对着手中公文凝眉深思,很显然是被这事绊住了脚。

    初微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棘手之事,让他为难成这样,将他手中的公文顺过来一看,便知晓了其中缘由。

    是秦家的事情。

    不久之前,秦家在金殿之上证实了陆峥身份,按理说该当予以奖励。

    可秦家究竟为着什么目的揭穿陆峥身份,那日在场之人也都看得十分清楚。

    皇帝挺看不上秦家的行为,打本心里并无意奖励秦三,且又怕真的赏了什么,陆峥心中不满,反而跟自己这个亲祖父有了隔阂。

    索性便干脆甩手让陆今安来处理。

    这样应当奖赏而不便奖赏的情况,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明升暗降。

    只是将他们发配到哪处为国效力,陆今安还没有拿定注意。

    初微想了想,道:“你还记得我爹吗?”

    那个连面都没见就敲诈自己三万两白银的岳父,怎会轻易忘了?

    陆今安应道:“自是记得。”

    “我嫁进陆家这三四年的光景,都不见他给我来信,就在前日竟然来了信件。说是近来换了新的知州王大人,开始了自上而下的整顿,日日大会小会不断,能睡上三个时辰都是奢望。继母又时不时的大闹一场,真是做梦都想回来,问我有没有法子能救救他。”

    众所周知,单位风气如何取决于一把手的工作开展力度。

    上进心强主要负责人来到一个单位后,氛围可能会跟从前有着天壤之别。

    即便远在天涯海角,但凡上司是极具事业心的领导,职场生活也不会太好过。

    林绉对着旁人如何暂且不说,但在面对初微之时向来是极有气性,骨子里的父亲权威时时作祟,不允许自己向她低头。

    而这会儿却来了一封如此卑微又情真意切的信件,可想而知这位王大人有多么折腾。

    “秦家是陆峥的外家,林绉又是我的父亲,算下来也都是实在亲戚,要不就让他们去作伴吧。”

    “我家微微真聪明。”陆今安拉她到怀中,轻吻上她的额头,“就这么办。”

    陆今安拿在手里一看,挺普通的一香囊,只是打开之后里面有个玫瑰雕花的钥匙。

    他当时刚从宁寿堂中回来,一脑门子官司,见不是自己的东西便顺手放在了一边。

    现在看来,那个钥匙上的花纹和这把玫瑰雕花铜锁有些相似。

    从前母亲在世时,也时常会用这样的盒子来放耳饰一类的小物件,陆今安想着,这里面大概是初微喜欢的一些小首饰。

    他倒是可以拿回去一试,如果当真是她丢的钥匙,便将香囊同盒子一并给她送去;如果不是的话便也不用提前告知,免得到时让她空欢喜一场。

    “秦夫子明日还要看你作的文章,你回去用功便是。”陆今安示意陆峥将盒子交给自己,“我去正院顺路,正好给你母亲送去。”

    第 29 章 里面是一封和离书(小修)

    陆今安记忆力一向不错,回书房取出钥匙后,看那花纹和铜锁十分相合,上手一试果然便打开了。

    不过盒子当中放得并不是耳坠戒指一类的小首饰,而是折好的几封文书。

    那文书是用最普通的生宣纸所写,最易洇墨,即便陆今安没有刻意去看,也能透过纸背看请最上方的三个醒目的题字——和离书。

    陆简端着沏好的新茶走了进来,刚刚在桌案上放好就听陆今安吩咐:“祖母说徐家送了好些南边的果子过来,你去宁寿堂取一些,给陆峥送去。”

    陆简记得,昨天老夫人说起这话之时,陆今安并没有什么反应,怎么今日一早冷不丁又让他取了果子给大公子送去?

    宫里很快就有了新的传言,说住在东宫之人必须得有储君的命格,若是压不住东宫的位子,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这话不光是是说陆峥,连先太子也一并捎带上了,说明正是当年先太子的德不配位,才有了这血光之灾。

    皇帝还住在清明台清修没有回来,压力就给到了贵妃这边。

    这都是当年大皇子和太子争位时玩剩下的把戏,贵妃一猜大概就能知道是六皇子等人在背后搞鬼。

    皇子们在前朝想怎么闹她都无所谓,但是把手伸到后宫来,她就得管,不能任由这些流言在东西六宫乱传。

    哪知她刚刚命人去查流言的源头,就被太后请去了仁寿宫一趟,云里雾里说了好些话,中心主旨就是让她少管闲事。

    谢贵妃有些惊讶。弘王府内,五王妃看着漏夜归来神色匆匆的五皇子,有些小心地询问道:“我二弟介绍的人可还靠谱儿?那事可谈妥了?”

    “谈妥了。”五皇子坐下来,将杯中已是半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那梁国人为人就是这般的不地道,什么都想讲价,说是狮子大开口也不为过。不过只要最终将事情做成了……怎么都不算亏。”

    “听说梁国那边同三皇子联系居多。”五王妃有些忧心忡忡地分析道,“那石将军怎会放着三哥那边,却答应要帮咱们,这其中是否有诈?”

    五皇子却道:“正因他们跟三哥有积怨,才会如此。”

    五王妃了然地点了点头。皇帝不管到了哪里都是百官的中心,受尽追捧赞美和逢迎,宫中如此,园子中如此,围场上亦是如此。

    更兼今年还有战败了的劲敌梁国前来朝拜,送上珍宝美人和宝马,皇帝越发志得意满,觉得自己有此成就,去地下见先帝祖宗也够本了。

    宗亲大臣们先随着皇帝去外头打猎,女眷们第一日则是被安排在营地观看助兴,因着这日来得女眷不少,内廷司也是一早按着品级划分了位置,各有各得地方,只是环境比宫中自由一些。

    今日过来奉承初微的人比中秋宫宴上只多不少,陆清沅好容易才找到机会插进来,对着初微感慨:“这边抢着来和你说话的人也太多了些,我这亲姐姐想挤都挤不进来。”

    大概又过了一个半时辰之后,秋猎首场结束,太仆寺官员统计过猎物后上前来禀,陛下的骑射出神入化,箭无虚发,猎得猎物也是最多的。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欢喜,还不忘调侃几个皇子:“你们几个都是在让着朕呢,等过了晌午朕就不上场比了,让你们几个也去好好跑一跑,试试真功夫。”

    “儿臣等自是不敢同父皇比肩,能有父皇一半的神勇便也知足了。”三皇子对一旁梁国使者使了个眼神,上前一步,道,“这是梁国国主进上塞外良驹,说在他们那儿可是万里挑一,儿臣已经驯了半个月,只是最后仍旧棋差一着,想来还得父皇这真龙天子亲自来驯才能压住。”

    从前在唐代便有武则天驯服烈马狮子骢的典故,后世一般认为,能让烈马低头顺服者便是当代的真命天子。

    既然三皇子都说了已经驯了半个月,没设那么大问题,皇帝也就没打算扫兴,起身就要过来试试。

    结果皇帝还没近身上马,那马儿就骤然发狂,冲着皇帝冲了过来。

    五皇子靠得离马最近,连忙上前将皇帝挡在身后:“父皇当心!”

    说罢,便飞身上马,意欲制服烈马,拦住它的去路。

    结果不知怎的,就在五皇子上马的瞬间,那马狂得更是厉害,直接将他掀倒在地,又狠狠踩了上去……

    原本气氛融洽的秋猎遭遇了这样的突发事件,大家都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应对。

    还是四皇子先回过神来,高声吩咐随侍去传太医。

    围场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到处都乱哄哄的,陆今安三皇子等人跟着皇帝去了御帐,初微和陆清沅等便先回了帐子,等着后续的处理结果。

    大概三个时辰后,陆今安才回来,对着初微和陆清沅说了太医全力救治后的宣判结果——

    五皇子人已完全瘫了,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初微感觉惊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这般严重?”

    “是。”陆今安道,“如今陛下也没了秋猎的心思,想用御驾带五皇子先回去。此地不宜久留,我已安排了陆简和季骁,也把你们先送回去。”

    眼见着情况很是不妙,初微有些担心:“那你呢?”

    “我留下来,还要查案。”

    也是,三皇子对自己人狠,对战俘更狠,要不是皇帝一直压着不让外头言说,五皇子定然会让交好的御史狠狠参上一笔。

    说到这里,五皇子又想起一事,对五王妃道:“芊芊什么时候回来,可还能赶上这次秋猎?”

    五王妃没好气道:“你晋了亲王,它那儿子也封了奉国将军,说什么都要回去一趟。也是,人家都说这‘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没意思得紧,依着她的性子,可不得回去显摆一番?”

    五王妃就纳闷了,都时至今日了,五皇子怎么还惦念着她,看不出祝芊芊就是这样一个虚荣浅薄的女人?

    当初她想法子把祝芊芊弄进府中,就是以为祝家会对五皇子有助力,结果人家祝家天天标榜当什么纯臣,朝中万事不沾。

    五皇子娶了祝芊芊后不光没带来什么助力,还白白让她生了儿子,想起这事五王妃就悔不当初,一阵心塞。

    只是五皇子近来所谋之事实在危险,五王妃担心着他的安危,忍不住接着劝道:“西山那边还是三皇子更熟悉些,万望殿下的安排不要出什么问题才好。秋猎人数众多,到时能够站在父皇身边的,也只有你们兄弟几个,不如再拉一个人过来,到时万一有什么事也能有个帮衬。”

    五皇子想了想,道:“那就找老六吧。”

    六皇子接到五皇子的邀约,第二日一早便赶来了弘王府,询问五哥这般着急寻他究竟所为何事。

    五皇子没有直说自己的计划,而是亲自执壶缓缓为他斟了杯茶,询问他这些年有没有看不惯三皇子?

    “若是当着旁人的面,我自是不能说实话的,可你是五哥,这些年来一直拉扯我的兄长,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六皇子道,“我早就看不惯三哥为人,也不在今日,五年之前便有了心结。”

    “哦?”五皇子顿时来了兴趣,“六弟且说说,这其中又是何事?”

    “当年的沈御史贪墨事件,五哥可曾听说?三哥明知沈谦乃我妻弟,却丝毫不留情面,就因着一件小事得罪过他,就一定要置于沈谦死地,还好父皇仁慈,看在我王妃的份儿上,保了他一命,只是流放边关。若是三哥一朝上位,兄弟们怕是没活路了。”

    五皇子听了这话顿觉自己找到了知音:“六弟的心思倒是同我一样,如今我有一计,可以大大削弱一番三哥的嚣张气焰,到时还要六弟陪我赌一把。”

    “什么?”

    五皇子便将自己的筹谋对着六皇子缓缓道来。

    梁国使者此次入京不光要进献一批珍宝美人,还有几匹极为罕见的塞外良驹。

    三皇子已经着人驯好了其中一匹千里宝马,只准备着秋猎之时亮相让父皇试一试。

    “我已经买通了梁国看守之人,暗中用香料做了手脚,父皇见那马匹发狂,心中一定怨极了三哥。到时我再帮着父皇制服了马匹,有了救驾之功,咱们兄弟便在父皇心中不同了,也不必处处受制于人。”

    说起来,他还是自那日告发陆今安得来的灵感。

    父皇而今年纪大了,没什么冒险精神,最为重视的便是自身的安稳康健,没准还会以为三哥为了上位图谋不轨,故意纵马撞他,定然不会再宠信于他。

    这朝中除了三皇子便是他了,三皇子倒霉了,日后自然都是他的天下。

    六皇子微笑抚掌道:“此法极好,不过秋猎之时人多眼杂,变数太多,五哥也要小心些。宝华殿的昭明大师作法最是灵验,我明日便去宫中为五哥求个平安符助力,到时一定不会有问题。”

    五皇子闻言也高兴道:“六弟果然是干事的人,事成之后我这做哥哥的绝不会让你吃亏,六弟大可放心。”

    她原以为这件事的背后推手只有六皇子,没想到竟然也有太后的手笔在里面,难怪谣言能在短短几日间就传遍了东西六宫。

    经历了和太后的一番谈话过后,谢贵妃也开始纠结起来。

    她也想要和以前一样,不掺和几位皇子之间的事情,可太后今天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如今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她这个贵妃在后宫继续划水。

    如果她此时不战队六皇子,只是像从前中立,依着贵妃职责平息流言,也会被太后和六皇子当成对立面,再由不得她不做选择。

    如果皇帝一早就立了陆峥做皇太孙,那她自然会选站在陆峥这边,但皇上似乎对陆峥身份有些介意,对这个孙儿也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而六皇子在朝中收拢多方势力,来者不拒,胜算也似乎更大一些。

    贵妃纠结了整整一日后,决定抛开两方身份和身后势力,只从个人发展来看待此事。

    陆今安有头脑,有手腕,不论做了多少饱经争议之事,但当看到他站在你面前时,依然能够感知到此人身上的文臣风骨,也认同他是大周开国以来极为罕见的济世能臣。

    而六皇子精明外露,殷勤中透着算计,相处起来总会让人心中生出隐隐的不安之感。

    按理说来,人的感情都是共通的。

    她有这样的感觉,想来皇帝也是是一样。

    最重要的是,六皇子实在不够聪明,有着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和陆今安几个回合的交手却都落了下风。

    而初微之前的一系列举动也表明,这是个底色善良真诚的姑娘,若是她能关键时候帮上陆家一把,日后一定不会亏待自己。

    所以贵妃认为,相比六皇子而言,陆峥上位后,自己显然能够过得更舒服一些。

    既然她已决定了要站队陆峥,便在第一时间命人查清源头,先禁流言,又在第二日请了初微进宫,告知她六皇子可能和太后已经结盟的消息。

    谢贵妃说完自己的推断后,便发现初微神色有些不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这话过于直白,吓着了她,忙出声关怀道:“陆夫人感觉如何?可是身上有什么不适?”

    初微谢过贵妃关心,摇头说自己没事。

    她只是没没想到太后又跟六皇子结盟在了一起,而正好陆今安下一个打算对付的就是六皇子,再想起她之前预设过的太后命里带衰的想法……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宿命。

    不然呢?白天看了也没意思啊!全茂赔笑道:“二爷说了,天明了再看难免失了味道。”

    这倒也是。

    初微点头。

    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夜明珠呢,以后离了陆府没准就看不到了。

    初微想起厨房那边来人说起,今天多做了些老鸭汤,还问她要不要给陆今安送一些去。

    她当时说了不用,这会儿想想,人家邀请她去观赏这样价值连城的珠宝,空着手去也不好。

    毕竟她在后世进博物馆还要买门票呢。

    想到这里,初微对着绯月吩咐道:“让柳嫂子再备一份儿老鸭汤吧,我一并带着过去。”

    第 30 章 夜话

    初微来到正院时,见陆今安顺手合上了一卷卷宗,想来是工作刚刚告一段落。

    听到女子脚步声传来,陆今安抬头,往初微的手上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厨房今天新做的老鸭汤不错,特意带来给你尝尝。”

    全茂识趣儿地走上前来接过初微手上的食盒,给陆今安盛上了一碗。

    仁寿宫内,云雀接过云霞手中乌木描金雕灵芝纹托盘,看着碗中浓浓的药汁直皱眉道:“这又是哪位太医的方子?大早上的就端这些个汤药上来,太后怎么用得下?

    云霞道:“昨夜太后头疾发作,一宿未眠,崔公公便着人熬了方太医留下的这方子,说是有镇痛缓解之效。”

    太后这会儿刚刚起身,揽镜自照之间,只觉这两年似乎衰老得格外厉害。

    皇帝身体眼见着是不成了,正值新旧交替之际,难免要多费些心思,不止为着自己的晚年安稳,还为着整个杨家。

    太后一直以来持有的最大底牌,便是不论哪位皇子上位,她都是未来皇帝的祖母,名正言顺的太皇太后。

    这是什么人都动摇不了的。陆峥被皇帝认走带回东宫一事,对于陆家而言可谓是个爆炸性的新闻。

    陆老夫人第一时间进行了反思,想到自己当年执意不许陆今安收养这个孩子,还有后来对陆峥所做的一系列行为……似乎是挺狭隘的。

    初微最开始定然是不知晓陆峥身世的,以陆今安守口如瓶的谨慎性格,没准初微也是六皇子闹上金殿后才知晓此事。

    可初微就能一早看到陆峥身上的闪光点,将他当做亲生孩子一般悉心照料。

    陆老夫人对初微彻底服气,拉着她的手道:“我年纪大了,世间之事多有看得不清不明之处,以后家中之事……你们夫妇做主便是。”

    王姒乍一听到陆峥身世也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吃惊过后便开始了纠结。

    早先年还住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怕陆峥这个养子分太多家产,处处防着人家,后来还是初微嫁进来后,才跟这孩子关系好了一些。

    还好陆进之受了陆今安托付,总忙前忙后送陆峥考试,一路照应着他,这么一来他们夫妻二人也算功过相抵。

    再说陆峥又是个心境开阔的孩子,还有初微在身边时时劝着,想来不会再对大伯父一家有什么怨气。

    陆清沅前日陪着婆母文远侯夫人去了庄子小住,至今未归,陆琳琅刚诞下一个女儿,如今还在月子里,初微也就没再让人去季家通传,而是等她养好之后缓一缓再告诉她。

    至于大房那边……这下彻底没了动静,自打听说陆峥是皇室血脉之后再也没有登门,不知究竟是心中不忿,不愿再见二房得势的嘴脸,还是在家憋着什么大招。

    祝芊芊也特意来了陆府一趟,对着初微感慨道,自己这两年来说话好像过于灵验,不论是之前对五皇子、五王妃的牢骚,还是对陆峥的期盼,都很快得了印证。

    不过京中形势尚不明朗,还是小心为上,祝芊芊拉着初微的手,一脸凝重道:“我这开过光的嘴就怕好的不灵坏的灵,以后还是不要随便乱说话了,你要再听我有说话不当之处,只管提醒便是。”

    裴越是从父母那里知晓了陆峥身世,听闻陆峥被接回宫中居住,自那日起再没回府,不禁有些伤感。

    他有很多时候都是打着找陆峥的名义过来隔壁,现在少了这个由头,以后来陆家蹭饭还要再想其他理由,免不了又要一番头疼。

    值得一提的是李维,相比于旁人对于此事的微妙态度,他却专程过来陆家安慰了初微。

    “陆峥做事一向稳妥,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够照顾好自己,婶母只管放心。今后陆峥不在您的身旁,有什么事只管找我也是一样。”

    他一路看着陆峥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知道初微对陆峥的重要性,绝不只是一个养母身份这样简单。

    作为陆峥最好的朋友,帮忙照顾好他的母亲也是分内之事。

    初微也知道,李家人的人品都向来过硬,李维又是陆峥多年同窗兼最好的朋友,看他说得真诚,便也不同他过多客套,而是大方应了下来。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从前陆峥求学时的趣事,初微看李维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便对他直言道:“我都不跟你客套了,你也莫要跟我见外,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侄儿的确是有个不情之请。”李维道,“从前和陆峥同在翰林院当差,时时都能见到,如今他留在了宫里,怕是见一面都难了。若是陆峥哪日得以出宫,婶母得了消息,可能带我一道儿……同他见上一面?”

    初微心中叹气,她自己都没把握能见到陆峥,更不知猴年马月能带李维一起看他。

    但面对着李维过分殷切的目光,还是点头应道:“好,若有机会,我带你同去。”

    陆今安收到了诚王的帖子,被邀请去城郊观赏自家新建的庄园,直至暮色时分才回了府上。

    初微吩咐绯月准备二人份晚膳,又对着更衣完毕的陆今安道:“我原以为你用过午膳就会回来,再不成想在外待到这个时辰。”

    “临时被云老国公叫去说了会儿话,你今日在家如何?”

    “李维大概今天休沐,特意过来了一趟,他也一样担心陆峥,怕我一个人在家多想,又专程来安慰了我。”

    “俞太傅也说李维不错,有意栽培。”陆今安道,“想来日后前程不用李家过多操心。”

    “老国公那边如何?”初微问道,“记得上次咱们去云家时,老国公就提起过,自己一直盼着太子也能像当年的卫太子一样,留有后人在这世上,如今听了这个消息,可不是要乐坏了。”

    “的确如此。”陆今安道,“只是老国公过于乐观不免有些口不择言,将大把的功劳都算在了我头上。云澜昨日已经找过我,让我同老国公说清其中利害,谨言慎行。莫要让外人听了传出什么话来,反而对宫中陆峥不利。”

    “如此看来,老国公也认为你知晓陆峥身份,这些年也都是靠着你才护了陆峥周全。”初微苦笑。

    大家都能够联想到的事情,也怨不得皇帝多想。

    现下她只希望皇帝能想开些,不要牵连到宫里的陆峥才好。

    但如今却出现了巨大的变数——陆峥公开身份,成了先太子和太子妃所生的孩子。

    若最后登上皇位之人是陆峥,只怕会让她这个太皇太后过得连普通宫人都不如,没准哪天一个“意外”就要在这宫中殒命。

    这也是她一连数日夜间不得安枕的原因。

    好在皇帝终归对先太子还有心结,虽然陆峥这会儿被皇帝认了回来了,但也只是寻常皇孙,没有钦封太孙,这事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想当初她看三皇子和曹国公那番作为,还觉得是他们遇事太过急躁,沉不住气,激怒皇帝后才招致了这样的后果。

    现在看来,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知何时就要驾鹤归西,想沉住气的确很难。

    如今朝中在夺嫡一事上胜算最大的便是六皇子,想来如果杨家提出结盟并给予助力,对方定然不会反对。

    太后用过汤药后,对着云霞吩咐道,“上次老六供奉的经文不错,字也越发进益了,正好哀家这边有皇帝送来的新茶,今儿外头太阳也好,就请他来仁寿宫说说话罢。”

    六皇子收到来自太后的邀请有些诧异。

    杨家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勋贵之家,杨家出身的贵女在几位皇帝后宫之中都曾占有一席之地。

    太后的阶级优越感是骨子里的,而他的生母和皇帝一样,只是个普通宫人,且早早亡故,所以太后一直有些看不上他,扶持对象也是首选五皇子和三皇子,对他只有表面客套。

    虽然六皇子不太清楚杨家和陆家之间的情况,但从当年五哥投奔了太后就必须选择放弃陆今安的事实来看,两家一定有着天大的过节。

    如此一来,只怕太后才是最不愿陆峥上位的人。

    既是目标一致,太后主动找过来也就变得合情合理。

    太后是从前五哥梦寐以求的助力,如今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想到这里,六皇子心情大好:“更衣,去仁寿宫。

    夫子曾经说过,这些是民生之本,社稷之基。他对此很感兴趣,也一直想学,可父亲却说现在学还太早,不易吃透,所以一直没有教他。

    没想到他这会儿却打算先教林初微了。

    说话之间,全茂已将名帖拿了出来,递到初微手中:“夫人昨晚落在书房的,二爷原本叮嘱了小的今日给您送去,不想您一早就过来了。”

    “你昨晚怎么会落了名帖在这里?”陆峥好奇。

    “昨晚给你父亲送了份老鸭汤来。”初微道,“帖子是临走之时落下了的。”

    林初微好像已经许久没给自己送过宵夜了。

    陆峥突然有些悲从中来,这种被父母双亲同时忽视的感觉还是第一次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