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醒来,他感觉身体很疲惫,这是十年如一日的消耗身体干农活引起的。
但,他的精神却是十年来的头一次亢奋。
“今天也会有热水喝吗?”
怀揣着这样的希望,伊万的家人也都起了身。
没有早饭,没有洗漱,一家人如同游魂一样的踏上了去田地的路,包括了小伊万十岁的五岁妹妹。
五岁在农奴中已经是能干活的年纪了,因此哪怕这个叫奥尔加的小姑娘因为从小就吃不饱,又瘦力气又小,却还是要跟随家人在寒冷的早晨,赶往工作地点。
往常的奥尔加总是沉默的,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活泼这个词从未出现在她身上。
但此刻,她却像只灰扑扑的残缺蝴蝶一样,绕着家人们转圈:“父亲,今天也能喝到热水吗?”
“母亲,你渴了吗?”
“哥哥,今天会有热水喝吗?”
四个哥哥都被她轮番问了个遍,年纪大的两位哥哥也最疲惫,他们早已被日复一日的沉重农活压得沉默。
哪怕大哥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他们的父母一般了,本该年轻的面上已有了皱纹,那是每天晒太阳和总是皱眉落下的。
小奥尔加的问题在两个年长的哥哥那里得不到答案,还没有完全蜕变成父母与哥哥那样的伊万倒是回答了她:
“我们的新主人很仁慈,也许今天也会赐予我们热汤。”
听到新主人这个词汇,其余沉默的家人们满是沟壑的面上,也显现出了一些神采。
对于他们来说,哪怕热水里什么都不加,那也是一锅可以让胃里舒适好久的热汤。
毕竟农庄附近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都是主人的所有物,对于农奴们来说,热食也是一种来之不易的珍贵资源。
更何况,大部分时间,他们还连冷食都无法塞进肚子。
在这个寒冷的早晨,伊万与家人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农庄。
刚到地方,他们就看到了空中升腾起的雾气,顿时都精神一震。
“是热汤!”
“主人又慈悲的赐予了我们热汤!”
他们几乎是感恩戴德的扑到了跟前,果然已经有其他农奴在排队取热汤了。
拿到了热水的农奴小心坐在地上,小口小口珍惜的喝着,感受着这顾带点微烫的热意顺着食道进到胃部。
胃部舒适的温暖,让许多农奴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神色。
“等有一天我们死后,进到了神明的国度,也会这么幸福吗?”
喝着舒服的热水,麻木如僵尸一般的人们也有了交谈的兴趣的,他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感恩主人的伟大。
被他们感激的夏望安也在喝热水。
在这点上,蓝星人和魔法世界的农奴们感触是一样的,能够喝上一碗带点微烫的热水,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尤其是,这里面还加了糖。
而当她的身影被农奴们看到后,立刻迎来了情绪的巅峰,农奴们不敢靠近被护卫守护着的夏望安,就隔得远远的朝她行礼,表达自己的感激。
“这位殿下实在是太天真单纯了。”
在远一点的位置,卡洛悄声与护卫交谈着:“烧这么多水,需要浪费多少木柴啊。”
护卫也很赞同:“是啊,这些农奴们喝水的时间,都可以干不少活了。”
在这个世界里,农奴就是领地主人的私有财产,而夏望安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在浪费财产的最大收益化。
偏偏,因为她尊贵的身份,对于她这种浪费的行为,他们还不敢说什么。
“她一定是从未离开过宫殿,所以不知晓应该如何对待农奴。”
卡洛觉得自己应该上前劝说一番。
“望安公主如果一直对这些农奴报以过多的慈悲之心,这些只会下贱的农奴一定会仗着她的心软,得寸进尺的。”
他说干就干,当即走到正一口一口喝糖水的夏望安面前,巴拉巴拉开始了自己的劝说。
夏望安安静听他说完了,才平静问:“得寸进尺,又会怎么样呢?”
“尊贵的殿下,或许您从不需要烦恼这些管理农奴的事,实际上,如果让农奴们吃得太饱,是会有大事发生的。”
夏望安听着他慷慨陈词,大概意思是在说:农奴们吃饱了就会很有力气,有了力气就会聚集在一起对贵族们发动攻击。
“发动攻击又怎么样?”
穿着华丽衣衫的黑发少女看上去很具有公主的天真:“你们打不过他们吗?”
她扭头看看身上一丝魔法能量也无的农奴们:“他们又不会使用魔法。”
卡洛噎了一下:“虽然他们不会使用魔法,也没有战士,但当他们人数足够多的时候,还是很可怕的。”
夏望安疑惑:“魔法师不可以以一敌千吗?”
卡洛震惊:“那是只有最高的圣魔导师才能有的实力,王都里也只有三位圣魔导师。”
他下意识回答完了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公主殿下如此自然的认为魔法师可以以一敌千。
岂不是说明,她以前见过的魔法师,都是可以以一敌千的??
卡洛心里又是一惊,原本就恭敬的态度顿时更加恭敬了。
夏望安要是知道,会告诉他,并不是。
只是她本人可以以一敌千而已。
当然,她此刻还在消化卡洛说的话。
也就是说,明明是个魔法世界,可魔法师们都是弱鸡,以一敌千这种实力,也要最高级别的魔法师才行。
真是一个奇怪的魔法世界。
历史成绩很不错的她不太明白,怎么魔法世界是吃饱了才会起义。
难道不应该是吃不饱才起义吗?
但也解释了为什么土地这么多,按理说粮食应该是不缺乏的,农奴们却一个个饿得皮包骨。
粮仓里面堆满了粮食,可将它们堆进去的农奴们却一天只吃一顿饭,甚至稀少到称不上是“饭”。
“在我们夏国,中午是要吃饭的。”
夏望安一声令下,农奴们吃到了份量比以往多了两倍的饭食,他们几乎以为自己这是上了天国,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
卡洛都快急死了。
“不能让他们看出您的善心啊!您对他们善良,他们却会索取更多!”
他小时候就听父亲讲过一个子爵的故事。
子爵的领地很小,但他是个很不错的人,甚至准许自己的农奴们一天吃两顿饭。
本来一切都很好,农奴们也很感激他,但当某一次疫病来临,人们无法照顾田地,粮食变少,子爵让农奴们恢复到一天一顿饭,却被农奴们一拥而上砍死。
艾伯特伯爵讲完这个故事后,语重心长的教导着自己的次子:
吃过了两顿饭的农奴,是无法再回到一天只吃一顿饭的。
眼看着农奴们吃得开心,卡洛却是浑身寒毛直竖,生怕下一秒,他们胃口更大,像是蚂蚁一样的涌上来。
他带的这点护卫,可打不过这么多人。
“殿下,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城堡吧?”
夏望安很轻松就感受到了卡洛身上的焦躁,那是一种对自身实力的不自信。
还有对农奴数量的浓浓焦躁。
卡洛不怕麻木如同僵尸的农奴,他怕对未来生活重燃希望的农奴。
“你为什么害怕呢?”
天真的公主轻声问着:“这里只是三千人而已。”
卡洛已经眼尖的看到,有几个个头比较大,明显在农奴中也算得上是吃的比较好的男人站了起来。
他们脸上没有感激与尊敬,只有对食物的渴望,不像是伊万一家那样,远远坐着吃东西,而是很冒犯的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尊敬的主人,您善心给的硬面包已经吃完了,能不能再给我们一些呢?”
来了来了,果然会这样。
卡洛立刻板起脸,训斥道:
“殿下给你们多少都是恩赐,你竟敢索要!”
护卫们立刻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像是下一秒就要抓住几人送上绞刑架。
几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有点胆怯,但看看那白白净净,一看就知道从未吃过苦头的黑发少女,还是没忍住对硬面包的渴望。
他们也知道卡洛不好说话,于是对着夏望安祈求:
“殿下,请求您再施舍一些食物吧。”
“您如此善良,一定不忍心看到我们吃不饱吧?”
夏望安望着他们,从他们的眼中,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情绪。
曾经她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刚开始是感激,后来是索取,再后来是理所应当,接着是埋怨,最后,是仇恨。
仇恨主要是因为,她在这些人埋怨的时候大开杀戒了。
她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神,也不喜欢那种负面信力带来的混乱。
所以,她让他们永远闭上了眼。
夏望安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她的手,缓缓落在了发间。
那儿,正有个苗刀样式的细长木簪。
【宿主。】
007突然出声:【愿宁他们出场时间到啦。】
——嗖!
一支箭从远处射来,将站在夏望安身前的为首男人的鞋牢牢插、在地上。
他愣了一秒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差点死于这根箭下,当即忍不住大叫起来。
“什么人?!!”
卡洛他们也慌了,护卫们先是条件反射的挡在了他面前。
然后突然想起来,他们现在是被派给公主的侍卫,又赶紧挡在了夏望安面前。
——砰!
——砰!
大地在众人惊骇的视线下震颤起来。
零碎的小石子与尘土因为这震颤而不断滚动,卡洛与护卫们神情都肃穆下来。
“阁下,像是军队的动静。”
“这里属于我父亲的领地,怎么会有军队!”
卡洛略带惊慌的抽出武器:“而且这么大的动静,难道是王都的军队来了?!”
他有点想往后面躲,但看看夏望安,还是咬牙:
“保护好公主殿下!”
这次可没父亲可以甩锅了,要是这位公主在他这出了事,他可不好交代。
农奴们也是吓得不轻,哪怕是再小的孩子,都明白如此大阵仗意味着,此地来了一个多么强大的军队。
他们缩成一团,惶然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沉重脚步而落地引发的尘土中,渐渐走出了一列人的身影。
他们俱都身穿黑甲,全副武装,魁梧身躯走在大地上,引发阵阵震颤。
而最让人震惊的是,这些黑甲战士还不只有这一排,在他们身后。
一排,一排,又一排的高大战士走了出来。
在他们左侧,是两个骑着白色马儿的骑士。
一男一女,但俱都身穿华贵,一看就知道出身贵族。
他们翻身利索下马,快步走到夏望安面前。
随着两人一气呵成的行礼,那每一个看上去都能以一敌百的黑甲战士们,也整齐无比的单膝下跪。
那是怎样震撼的一个画面啊,明明这么多的人,却做到了动作一致。
伴随着盔甲与武器的相接声,铁壁一般的战士们整齐划一低下头:
“公主殿下,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