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风刚刚脱离上一个世界,而这第二个世界开始的瞬间,他只查觉到了刺骨的寒冷,就像是在冬日掉进冰窟窿里一样,那种寒冷几乎让他感觉自己的血肉都被冻成了冰。
“阿弟?该醒了。”
有人温柔的将他唤起,就像是将他从那冰天雪地中拉扯出。
林长风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女子发间的珠花,他从未看见在古代的故事观中将通体洁白的簪子簪在发间的女子,因为那材质既不是玉也不是银,看上去倒更像是,染上颜色的枯枝。
他只需要几秒就可以理解眼下的一切,记忆在他的脑子里有序的摆放好。
今日,就是他的长姐林墨柳要随夫婿入宫参加宴席的那一天,也是林府覆灭的开始。
“阿姐,你怎么在这?姐夫呢?”
按照常规,如果今日要入宫,林墨柳应当抽不出时间来林府。
“他啊,昨夜突然着了凉,到现在还发着热,我刚打点好服侍的,就听母亲说你也病倒了,就赶紧来看看你。”
女子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不过这下子总算是退了热,你再休息会,母亲待会就来,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林墨柳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却被林长风抓住手。
“怎么了?”
“......阿姐,你和姐夫今日不是要入宫吗?”
“哦......是有这回事,可前几日不是出了事吗?莫不是烧糊涂了?”
林墨柳皱眉仔细瞧着他。
“出了什么事?”
林长风确实毫无头绪。
看着他确实是想不起来的样子,林墨柳站起身退后几步伸开手转了一圈,让林长风仔细悄悄她一身黑白的衣裳,按道理,她也算是刚出嫁,无论是在夫家或是母家都不该穿的这般沉闷,可眼下她却穿着,而后仰头示意林长风去看看一侧也一身素缟麻衣的侍女。
“你若是去门外悄悄,估摸还能瞧见几片没被打扫好的纸钱。”
“纸钱?”
“是啊,皇城中这几日就数这东西最多,胡同里都是。”
“为什么?”
林长风接收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剧情。
而穿着黑白袍子的林墨柳坐回塌前,在林长风继续猜测之前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他的唇,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许的失控,但林长风却看得出那并不是任何一种悲伤的情绪。
“因为......是国丧。”
林墨柳说出国丧二字的时候,翘起的嘴角再也藏不住,林长风知道的林墨柳是冷漠孤傲的美人,但眼下瞧见的,却更像是阴晴不定的乖张。
抬手,林长风挥退了周围服饰的侍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阿姐好像心情不错。”
林长风看着笑意越发藏不住的林墨柳,而林墨柳也不掩饰,笑弯了眼睛。
“我的心情自然是不错了,老天爷开了眼,让黑白无常收走了那个昏君的命。”
“为何?我不记得与陛下有何过节,阿姐千万小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听到林墨柳那么大胆的发言,林长风赶忙就想要抬手阻拦他的长姐继续不知轻重的说下去,谁也不知道京城里有多少双眼睛和耳朵。
“阿弟你自然是不知道的,父亲母亲也不知道。”
林墨柳抬手将他的手推开,发间点缀的珠钗闪着光亮,衬得她眉眼越发清澈漂亮。
“只是阿姐与那人有过节罢了,无需担心什么。”
“可是有人欺负阿姐?是谁?我定要他来给个说法。”
林长风与林墨柳是林家主家如今唯二的孩子,更是一母同胞的姐弟,真说起来,其实比父母还要亲近,林墨柳的性子冷淡,但对林长风这个弟弟却是很关心,故而先前有些世家小姐编排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是林长风出手把那些小姐的兄弟请出来打了一顿才收敛下去。
“没有......真的没有,阿弟,如今我们都好好的,那个人也没了,真的......”
林墨柳说着眼中就含着泪光,抬手将林长风抱住,就如同她们年少时那样,实在憋不住心思,她就会把弟弟的肩膀当成旁人瞧不见的小角落,掉几滴眼泪在林长风的衣袍上。
“阿姐如今真的很高兴。”
她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家阿弟如今好好的,父亲母亲也好好的,阿姐真的很高兴。”
“阿姐一定是做噩梦了,待会让厨房端碟甜糕上来,若是赶着回去,就让人装好,阿姐带着路上吃。”
林长风有些无措的用衣袖擦掉长姐脸上的泪痕,轻声安慰:
“吃点甜的,噩梦就记不得了。”
“是啊,阿姐这些日子做了许多噩梦,是该吃些甜的。”
林墨柳嘴角缓缓扬起。
——
“柳儿看着总算是高兴了些,你啊,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担心你。”
晚上,林夫人端着汤药来,看着睡了这些天的儿子捏着鼻子喝下去,伸出手指点了点林长风的眉心。
对于此,林长风只能不好意思的笑笑。
“算了,这些天事情出的多,你病着不出门倒也是好事。”
思索了半响,林夫人却这样说,而后从袖袍里取出卷轴,挥退服侍的下人后在林长风面前展开:“柳儿说你许多事记不清了,娘便重新给你说说,别冲撞了贵人。”
林长风点头,看着那卷轴,他也好奇是为什么导致了这么大的变动,按照原本的剧情,导致林氏覆灭的暴君是主角长孙泽的亲身父亲,在与长孙泽的母亲在年少时上演了一出深宫的爱恨情仇后追妻火葬场。
当然,这个火葬场仅长孙泽和他母亲可见,在这段剧情线中,林氏和皇城的许多人都只是起到一个参与的作用,甚至于当时想要强抢林墨柳进宫也只是因为长孙泽的母亲带着孩子跑了,作为一个片面的古代霸总,这个皇帝的脑子就贯彻了最常见的——
找另一个女人来当宠妃以刺激长孙泽的母亲回来。
至于为什么会选中林墨柳,林长风垂眼想了想,可能只是因为这个角色本身就昏庸好色,且林长风原本就是反派,而反派的亲人必然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
在这之后,等林长风要复仇杀了这个皇帝的时候,顾长华和长孙泽以及整个同衡宗突然杀出来,告诉林长风这个人改过自新了,不再是从前的昏君所以不能杀,甚至以武力威胁。
要不说反派有可能是整个故事里相对三观逻辑正常的。
故事里的林长风就没听那群人的劝告和解释,其实按照现在林长风的机械脑子也听不进去,林氏全族确确实实是惨死,改过真的有用的话,那林长风先报了血海深仇,也就应该道个歉
就不追究不是么?
所以原本的故事中,完全将林长风钉死在反派的位置上的原因。
就是长孙泽的主角的劝说无效,杀红了眼的魔头下一秒就把这个皇帝的脑袋活生生折断了。
所以其实林长风进入这个世界还是蛮期待的。
他知道这个故事以后就忍很久了,毕竟,至少要有一个垫背的。
......
可不知道是哪只蝴蝶煽动了翅膀,把原本的剧情彻底打碎重来。
一切的祸因突然遇刺,整个林家的命运因此彻底错开,林墨柳如今也与夫婿安稳度日,除开刚刚掉的几滴眼泪,旁的好似都不奇怪。
唯一让人觉得意外的,便是刺杀的那位无名客,坊间的消息都说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哪怕整个皇城封锁,也都无人知晓是谁,更是因为毫无头绪,争夺皇位的人也有了顾虑,最终不知道从哪找到一个出身低的皇子,推上去先当一段时间的傀儡皇帝。
“我林家向来不喜争斗,这些日子你父亲和外祖也都告了假,待到风头过去,再做打算,倒是柳儿的夫婿那,年少有为,许多人都想拉拢。”
林夫人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如今你长姐不能提点你,你可就要好好担起来,万一长辈在朝中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柳儿唯一的底气了。”
“我知晓的,母亲,若实在不行,过些日子我便带着阿姐去别庄躲躲风头。”
“也好,总归不指望你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做个闲散的世家子也好。”
林夫人笑着,小声呢喃:“总归如今也不是什么好世道,谁知道明天是如何。”
她年轻时与丈夫一同将林家从中间靠后的世家一路推到前列,这么些年下来,她也疲倦了为了世家的荣耀一直端庄,也看得出来,如今的皇室怕也出不了几个比那好色昏庸的先皇的皇子,倒不如让自己的孩子远离那些肮脏事。
吱呀——
林夫人推开房门,侧头嘱咐林长风多加几床被子的时候,林长风的瞳孔突然缩小,侧身关心他的母亲有一瞬间和一具被砍掉头颅的尸体重合,激的他手扶空了床沿,抖了一下。
“长风?怎么了?”
“没事,就是刚刚眼睛花了看漏了。”
“那就好,早些睡下吧。”
随着远离的脚步声,林长风的心跳才慢慢回到该有的速度,一只手抚上额头,他分明未曾见过那样惨烈的情景,却又为何会在脑中闪现。
明明他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
——
“夫人,你回来了。”
靠在床边等着林墨柳归来的男子名叫洛平,不同于他的名字,似乎处处都不平凡,容貌、家世乃至于才学,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长风可好转了?”
“嗯,他好了许多,还让我带了甜糕与你一同尝尝。”
林墨柳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食盒,而洛平只是含笑看着她,伸出手来,林墨柳看见他的动作,自然的上前,倚靠在丈夫的胸前。
容貌艳丽的女子不自觉的垂眸,她耳侧就是夫婿的胸膛,但却丝毫听不见心跳声,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却只是闭上了眼,自欺欺人。
“我去把甜糕端出来。”
“好,劳烦夫人了。”
洛平依旧温柔的笑着。
穿着暗色长袍的林墨柳将甜糕分出一半来,换了个高脚的瓷盘子,放在了床边的高桌上,而后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两边的白烛,待到那烟雾飘起的时候,靠坐在床上的年轻男子微眯起眼,唇角勾起。
“果然,还是夫人家的厨娘手艺好。”
男子的声音响起,亮起的烛火也让一块新立的牌位出现在视野中。
上面刻着的正是洛平二字。
“夫人,你想让长风想起来吗?”
“我不想,你知道的,我只剩下这个弟弟了。”
林墨柳眼里带着泪光。
“他未给我留下什么,你也未给我留下什么,便在这,过一段原本该是这样的日子吧。”
根本没有什么国丧。
有的只是她林氏全族与洛氏的累累白骨。
伸手解开洛平的衣裳,那上面全是刀枪贯穿的裂口,无论多久都没法痊愈好。
毕竟,死人要如何活过来。
“可有人连这一点点念想都不愿意留给我,洛平,那个人把你夺走,把我父母和阿弟也抢走,若是我要杀了他,你可会觉得我心狠?”
她看着自己的夫婿,面色苍白的男子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侧脸。
“夫人想做什么便去做,洛平,必一路相伴。”
他们青梅竹马十余年,如今却只能在梦魇编造的世界里再见,林墨柳闭眼的瞬间一阵阴风吹过,原本热闹的长街,一瞬间安静下来。
只余下画着彩色面容的纸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