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不和这个坏心的小娘子多吵。
他用被子将她裹得严实,又拿指轻梳她的发丝。她的乌发一半藏在?褥内一半蓬松凌乱贴着颊,他就?这样耐心地?垂头梳整。姜循乌漆的眼睛仰望着他,看?他长睫看?他修目,意识到?他是这样的温柔内秀。
她忘记了他许多年。
此时想来,姜循发现自己连小世子待情人的细致都要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今,她再次享受到,心间却?既酥,又酸。
江鹭察觉她的注视。
姜循忽然觉得直勾勾盯着他十分不好意思,不动声色地?撇开了?目光。
江鹭并不计较。
江鹭道:“我看?你一夜未睡得安稳,想来是我的缘故。我该走了?,你也可睡个?囫囵觉。”
此时帐中尚是昏昏的,只有一点儿微光足以让姜循看?清人。姜循询问?:“什么时辰了??”
江鹭:“寅时一刻。”
姜循:“……”
说出的时辰如此准确。
二人相好后次日,他神清气爽眉目清正,丝毫不见年轻郎君该有的“为色所迷”之态。姜循目光诡异,既敬佩他对时辰的精准把?握,又有些不甘自己的魅力如此之弱。
不能让小世子晕头转向,是她未尽全力,理当自省。
姜循口上落落说:“时辰还早着,昨日我们见面竟没有多?说些话,阿鹭,你别急着走,陪我聊聊天吧。”
江鹭:“你不睡了??”
她摇头。
他看?她神色困顿,经了?一夜后不见振奋,只愈发萎靡。他心中知她如此的缘故,便也不拒绝,只坐于榻间陪伴她。
此时他只着中衣,褥中的小娘子只着单薄兜衣、素色长裤,他隔着被子搂着她,几多?不自在?。姜循却?未注意这些,靠在?他怀中,轻轻吸了?口气。
她少有这样文静的时候,江鹭不愿看?她这样颓然。
他慢慢引着她说话:“你有法子瞒过太子吗?”
姜循茫然:“什么?”
江鹭眼神奇怪,既如冰锋雪刃般森冷,又有心虚难堪,还有一腔赧意。在?姜循愈发困惑时,他终于说了?出来:“我是说,你我行此事……你日后要嫁东宫,你能瞒得住太子吗?”
姜循观他神色:提起太子时,他情绪微冷,身体微僵。但他并未和她争执吵架,也不再说什么让她跟他离开的废话。他既不愿意提太子,却?偏要关心询问?,这便导致这话听着几分阴阳怪气。
姜循摸不准他是否不快,她便故作?不知:“我瞒得住。他发现不了?我和你的事,你放心。”
江鹭意味不明地?“嗯”一声。
他兀自思量一会?儿,压下?心头的嫉恨之情,发现姜循正在?盯着他。他瞬间明白她为何如此,心中便顿:她莫非在?乎他恼不恼?
罢了?,他已做了?决定,便不想再与她互相猜忌。
江鹭沉吟片刻后,搂着褥中姜循,下?巴磕在?她发顶,轻轻说:“我们商量一下?你我如今的关系吧。”
他感觉到?当他这样说时,怀里的美人气息屏住,僵硬下?来。
江鹭坐得端正,眼睛平直盯着床帐外的一小片屏风山水画,压住自己性情中的所有抵抗与恼恨,平声静气缓缓诉说,让自己听着就?像一个?浪荡之子:
“你我之间,不如就?保持这没名没分的关系吧。我思来想去,你身份敏感,我又有大业在?身,难以对你许什么终身誓言。何况,你先前说的不错,你与太子如此,不管日后如何,南康王府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世子妃。
“我爹娘一直在?为我挑世子妃……无论如何挑,那个?人都不会?是你。而我尚年轻,又不愿意早早被婚姻束缚。若是和你有了?什么誓言什么约定,难免被绊住,左右为难。
“你昨日说的那番话其实没错——我不需对你负责,你也无需对我有压力。我们可以谈枕间兵法,谈业间合作?……却?不必用什么约定将你我束缚。”
姜循震惊。
这不像是江鹭会?说的话,然而这偏偏就?是江鹭说出的话。不给名分不许未来,不和她绑定,这简直是姜循梦寐以求的关系。
这是姜循一直试图让江鹭答应、而江鹭万万做不到?的。而他今日竟然……想通了??
他是真的想通了?,还是睡得满意了?,或是他有喜欢的女儿家,想追慕旁的娘子了??
姜循心间生出警惕,因他有可能喜欢旁人,而微有不快。但那都是她的多?疑,并不值得拿出来说事。实际上,姜循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晕,瞬间没了?那些压力。
大业失意,情场得意。
指的便是这样吧?
江鹭目光平直地?看?着帐外山水画,他没低头,也没听到?姜循开口,但他就?像看?到?了?一样:“你是不是很开心?”
姜循立刻:“你说什么?”
江鹭轻飘飘:“不用对我负责,不用和我许约,你心里高兴坏了?吧,姜循?”
姜循柔声:“胡说什么呢,阿鹭。我只感受到?你的体贴之情,万没有窃喜之意。”
江鹭:“把?你忍不住上翘的嘴角收一收。”
姜循僵住,忙抑住自己这个?一得意便压不住的坏毛病。她收敛自己的唇角时,忽发现不对劲,掀目望去,见到?此一刻,江鹭才徐徐朝她望来,琥珀色眸子如冰玉般闪动。
姜循:“……你诈我?”
江鹭:“难道我说你得意,说错了??”
他捏着她下?巴,贴面轻声:“许你偷笑,不许我猜?我难道真的猜错了?吗,姜大美人?”
她睁大眼睛,为他展露的“奸诈”而兴奋,情绪低迷的眸子一点点亮起,被他激起了?斗志。她正欲伶牙俐齿还击于他,却?见江鹭低头轻笑。
这世上再没有比俊逸郎君低头笑更好看?的模样了?。
姜循心间如被羽挠,心湖被淹朝后缩起,指尖因此发麻。
姜循:“你叫我什么?”
他一顿,敛了?笑,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收回?。
姜循要求:“再叫一遍。”
江鹭侧头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好了?,我不与你说笑了?。我要走了?。天若是亮了?,我便不好出门了?。”
姜循表情寡淡地?颔首:“嗯。”
江鹭起身穿衣,他去捞被自己叠好的衣物时,忽然回?头,看?到?姜循推开褥子,又是一身清凉,长手长脚地?从他背后悄悄拽衣衫。
乌发伏在?她身上,她察觉他凝视,抬头,朝他嫣然一笑。
帐中小娘子唇红齿白,一笑之下?,宛如一丛丛艳花,开在?帐中,美得人口干舌燥。
江鹭热血上涌,后退两步,侧身遮挡自己的反应。好在?光线晦暗,她又不是什么耳清目明的武功高手,发现不了?他的异常。江鹭掩着慌跳的心跳声半刻,开口时,声音都带着些沙意:“你到?底要做什么?”
姜循目有狡黠。
她慢条斯理:“阿鹭,一刻钟前,你刚起来的时候,我便想跟着起来,你却?将我按回?褥子里。我只好陪着你说了?一会?儿话,现今我仍要起身,你该不会?依然不许吧?”
江鹭盯着她:“寅时三刻,长夜未明,你起来做什么?”
姜循沉吟:“散步。”
江鹭抱臂睥睨:“你好好说话。”
她眸子弯弯,目光明亮如洗,看?得江鹭目不转睛。而这笑靥如花的美人朝他伸手,赏赐他一般:“你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阿鹭,你我同路呢。”
江鹭故意说:“谁和你同路?我要去看?日出,难道你也去?”
姜循兴致勃勃:“我正想看?日出。”
她故意脚滑跌下?床,江鹭眼疾手快,反应过来前身体已本能上前,伸臂将她捞入了?怀中。
他低头:“……”
姜循得逞而笑。
一团暖玉入怀,连衣襟都染上暖香。此女慧黠灵动,还如一尾小鱼般爱吊着人,花样百出,弄得人心痒。他心软成一片,哑声道:“你乖一点。”
姜循思考后说:“我是世上最乖的小娘子。”
这一夜,暮逊不在?东宫。
他在?宫外一处别院,和阿娅玩耍。夜深,阿娅入睡后,暮逊又再次见了?贺明。
贺明有要紧要务和太子汇报:“那‘神仙醉’,似乎被姜娘子发现了?。她已连续两日不肯开仓放粮,只用从商人那里买的劣等粮食充数。前半夜,臣和手下?去城外药田时,发现被人跟踪。若非臣及时撇开,跟踪者便要发现药田位置了?。
“殿下?,是不是姜娘子不理解‘神仙醉’的用处,在?此故意生事?殿下?要不要和姜娘子说一说此事?”
午夜初长,月华如银。此间为一处水榭,窗外一片静湖,映着纱窗,但闻湖中花香。湖水的一线流光照着烛火,一同映在?暮逊眼中,这位殿下?眼底明黄一片。
贺明看?不清暮逊的神色。
他只见暮逊倚着小几,手指慢慢叩着桌面:“不,循循不会?派人跟踪你,去找药田。”
贺明心急。
暮逊唇角挂着一丝凉笑:“姜循此人,我是了?解的。不要听她嘴边挂什么大道理,她嘴里没一句实话。”
贺明低着头:“也许姜娘子生了?误会?,觉得‘神仙醉’是害人药物,才想毁掉此药。”
暮逊仍摇头:“她有可能觉得此药为恶,但她不会?在?此时跟我作?对。她的荣华富贵尚且系在?我身上,她又岂会?在?此时查什么‘神仙醉’?她查这个?做什么,难道想和孤对峙?
“事情已经过去两日了?,循循都尚未找上孤,便说明,她不打算做什么。孤给她名声允她赈灾,她岂会?中途折返做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