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栗栗是鼓足了勇气才来这里的。

    她今天晚上才知晓原来父亲是要把那个来者不善的宋昭清留在家里住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宋栗栗能看出来奶奶和父亲、大哥都不喜欢宋昭清,她本应该和家人同仇敌忾的,毕竟宋昭清一来就惹得大家不开心,可不知为什么,想到在医院的时候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悲悯,想到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那么绝望,宋栗栗就对这个家庭新成员一点也讨厌不起来了。

    她想,如果他以后安安分分的话,也不是不能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

    不过就算这样,她还有一件很担心的事情,她要听宋昭清亲口答应,才能作罢。

    于是她佯装凶悍,语气不善地敲响了昭清的房门。

    宋栗栗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信心,但她就是觉得,昭清不会不理她的。

    果然,很快,房间的门开了,昭清迈着长腿从幽暗的房间中走了出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怎么磨磨蹭蹭的?”宋栗栗忍不住往昭清背后探头,昭清却径直关上了房间门。

    宋栗栗有些不满嘀咕道:

    “切,不看就不看,有必要和防贼似的吗?”

    见她有些小孩子气,昭清也并不觉得生气,只是想起最后被折磨到抑郁的宋栗栗,他还是最喜欢现在这个虽然娇蛮但却无拘无束的她。

    宋栗栗见昭清并不着急,只是像看孩子那样眼里含着宽容与善意地望着她,便也有些无措。

    可她又想到此行的目的还没完成,于是只好再次鼓起勇气装出刁蛮样子说道:

    “我警告你!就算父亲让你以后住在家里,你也不能欺负别人,尤其是我二哥!他为人善良单纯,如果你敢对他怀有什么恶毒心思,我绝不放过…”宋栗栗话音未落,就感觉一双温暖干燥的手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

    手的主人像是抚摸一只自己喜欢的小动物那样,无奈又纵容,那一瞬间,宋栗栗脱口而出的话也戛然而止,她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明明这些话,是她反反复复准备了好久的。

    她觉得自己这个新哥哥性格这么强势锐利,而宋越宁却病弱清冷,他一定不会是宋昭清的对手。

    虽然她实在无法对昭清生出什么厌恶之情,但却又害怕他真的伤害自己天神一般的二哥,所以左思右想最终才决定来“敲打敲打”昭清。

    “他对你很好吗?”昭清看着宋栗栗别扭的模样,他对她现在的想法了然于心,他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伤害宋越宁。

    可宋越宁又哪里是能被自己这样不入流的人物轻易伤害的呢?

    “什…什么?”宋栗栗有些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宋越宁对你很好吗?”昭清语气平静地问道。

    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宋栗栗呆了呆,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跋扈。

    “当然了,我越宁哥哥对我真的很好,从小到大我只和他最亲…”

    我从小没见过妈妈,这个家里人人都那么忙碌,父亲和大哥忙事业,奶奶忙着社交,二哥虽然喜静但他却是陪伴我最长时间的那个人。

    宋栗栗这样想着,只觉得有些黯然神伤,当然,这些话她不会告诉昭清,毕竟,他们还没熟悉到那种地步。

    傻妹妹,只有你觉得和他很亲,可宋越宁这样冷心冷性的人,只怕对你全无真心。

    昭清看着现在信任维护宋越宁的宋栗栗,只觉得不忍又可怜。

    他就这样静静望着宋栗栗,沉默了许久,在这样的目光下,宋栗栗居然对刚刚自己说过的话心虚了起来。

    但,她心虚什么呢?

    二哥他…他明明就是真的对我很好很好,宋栗栗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他只是天性冷淡,其实他心中一定是有我们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可她看着昭清眼里几乎可以化为实质的怜悯,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她只能强撑着大声示威:

    “总之,你如果敢对我二哥有什么坏心思,我一定…”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去告诉父亲和奶奶,对不对?”昭清浑不在意她的威胁,以一种极大地宽和态度,笑着对她说道:

    “大小姐,我发誓,我不敢的,好不好?”

    看着灯光打在宋栗栗此时单纯无暇的脸庞上,昭清又回忆起了许多年后她在疗养院里憔悴的模样。

    少年时期的那场绑架之后,宋栗栗和昭清的关系开始变得亲密起来,原本最格格不入的两人,最后却成为在宋家这个修罗场里唯一珍视彼此的亲人。

    昭清永远记得那个最后被宋家无情献祭、被精神疾病的丈夫害死、这一生再没有见过亲生母亲一面的宋栗栗。

    所以,这一次,昭清想让栗栗也得到幸福。

    于是,昭清决定跟宋栗栗做一场“交易”。

    “栗栗,你想去见你的亲生母亲吗?”他开门见山说道。

    这句话轻飘飘的,听上去就像是在问宋栗栗今天晚上吃了什么一样。

    可也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宋栗栗又惊又怕,她难以置信地喃喃说了句:

    “什么…”

    就算看见了昭清眼中的郑重,宋栗栗还是不敢置信。

    她亲生母亲的消息一直都被宋世诚严格封锁着,这么多年来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过。

    从小到大宋栗栗不是没有旁敲侧击过,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甚至还私下寻找过许多次,但每次宋世诚都会斩钉截铁地冷酷地告诉她:

    “那个女人已经不要你了,我宁愿要钱也不要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样的人,不配成为你的母亲。”

    “亲生母亲”这四个字一直是宋栗栗心中的隐痛,她没想到今天会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昭清提起来,想到这儿,她有些崩溃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大些。

    “我没有什么亲生母亲,宋昭清,实话告诉你吧,她早就不要我了,所以,我也不稀罕她!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你最好别想拿这件事来激怒我!”宋栗栗有些失控地冲昭清吼道。

    “她从来没有不要你。”昭清面对宋栗栗的崩溃却显得异常冷静。

    “这一切都是宋世诚在骗你,一直以来她想你想得都快要死了。”

    “她想尽各种办法就是想见你一面,如果她能见到你,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栗栗,你相信我,有些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这倒不是昭清在胡说,前世,宋栗栗头七那天曾经有一个女人哭喊嘶吼着在宋宅前“闹事”,宋知远告诉昭清那只是一个疯女人而已,可昭清却觉得她哭得很可怜,最终还是没忍住前去安慰,也就是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宋栗栗的母亲并不是另结新欢之后就不要她了,而是这么多年宋世诚阻拦了他们母女的相见。

    一个月后宋栗栗的母亲也跳楼自杀,她临终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和自己的女儿合葬。

    这件事宋世诚懒得管,宋知远不屑管,还是昭清替她办的后事也完成了她的遗愿。

    宋栗栗的母亲甄雪曾是知名的动物学家,她没嫁给宋世诚之前也是走遍世界、炙热聪慧的明艳少女,可是就因为一场不幸的婚姻,只能放弃自己的工作,失去自己的女儿,死之前也不过是在一间老房子里拿着女儿出生时的一张照片结束了生命。

    于是昭清索性在手机上搜索了动物学家甄雪的名字,然后把那张甄雪二十几岁时跟宋栗栗模样最像的一张照片展示给她看。

    “这就是你的母亲,她曾是c国最著名的动物学家之一,可是现在她只能在宋宅附近一处老街区里租一栋小房子,整日把所有钱都花在聘请私家侦探和律师上。她荒废了自己的事业、放弃了自己的未来,可她这么做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把你重新接回她身边,让你们母女团聚。”

    “你可知道她曾经有多少个深夜徘徊在宋宅前,又有多少次被保安狼狈驱赶?”

    “你可知道她多少次试图起诉宋世诚想要回自己的女儿,最后还是因宋家的权势而失败。”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宋世诚口中的新丈夫、新孩子,没有她最爱的事业和曾经的壮志豪情,她唯一想得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女儿而已,哪怕只是见你一面,她也能够满足了。”

    “宋栗栗,你看看她,你看看十多年前的她是多么明媚阳光,你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她现在恐怕已经是满头白发、形容枯槁了,等你见了她你就会知道,我说的一切都不是假的。”

    “骗你的人不是我,而正是你信赖的好父亲,宋世诚。”

    昭清越说语气越冰冷,宋栗栗只觉眼睛被泪水浸湿,手机上甄雪的照片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也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泪水就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滑落下来。

    昏黄的灯光下,昭清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小妹哭得这样凄惨,他心中有些悲凉但更多的是平静。

    认清真相难免会有些残忍。

    所以昭清再次问:

    “知道了这些,你想去见见你妈妈吗?”

    可是这样的残忍也好过前世的自己,直到被榨干全部利用价值才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

    宋栗栗哭了好久,泪水沾湿了她的睫毛,使她看上去更加可怜,最终她还是努力止住了哭声,有些颤抖但是坚定地对昭清说:

    “你带我去见我妈妈。”

    然后,她又立刻补充道: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答应你。”

    昭清看她似乎已经稳定住了心神,于是也点点头,继续顺着她的话说道:

    “时机合适的话我一定会带你去见你妈妈,不过眼下我确实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什么?”宋栗栗表情认真地问。

    “我不想去一中上学,栗栗,你能帮我说服‘父亲’吗?”昭清从容回答。

    “什么?”宋栗栗的眼睛一下瞪得很圆,她不可思议地重复一遍:“你是说,你不想去一中上学?!”

    看着宋栗栗难以置信的表情,昭清却只是淡然一笑再次,他声音温柔地又对宋栗栗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在耐心地劝说宋栗栗能同意他的选择。

    偶尔,宋栗栗也会反驳他几句,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好像是被昭清说服了。

    灯光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夜晚的凉风从走廊的窗缝间灌了进来,他们商量得十分专心,因此谁都没有意识到,有个人像是幽灵一般躲在拐角处听见了他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