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会其实已经结束,李明澜跟钱菲道了别,自己先走了。
李明澜那一把小小的伞,在凶悍的暴雨里脆弱无比,她赶在伞骨被大风吹歪之前到了地铁站。
当她走出地铁站,雨势渐渐小了,但是她的伞也已经塌了。
她用手掌撑起伞,感叹这场生日宴会又不是非去不可,莫名其妙欠了孙境一个人情。
“明澜。”
李明澜回过头。
一辆车慢慢地停下来,车窗被摇下,一个女人招着手:“明澜。”
李明澜双眼一亮:“阿嫂。”
这是李旭彬的妻子于骊,她说:“来,快上车。”
李明澜收起将要散架的伞,坐上车,对着驾驶位的人喊:“哥。”
李旭彬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大风大雨的,你去哪里了?”
“同学生日。”李明澜用纸巾擦了擦沾湿的衣服。
“生日年年都能过,明年考上大学了,开庆祝宴不是更愉快。”李旭彬连声音都是死板的。
“是。”李明澜只得听训。
一回到家,她被哥哥赶去做作业。
台灯照着她心不在焉的脸。
数学真的太难了,她只看懂了题目上的一、二、三、四,其他的什么数列、几何、函数,组成了一个个晦涩难懂的文字。
她撅了撅嘴,把铅笔放到鼻下,嗅到外皮的木香。
她无心向学,拿起卷笔刀,慢慢卷笔,再撕开卷下来的木皮,拼成花瓣状,之后,她又翻起了小人书。
“女怕嫁错郎”几个字映入她的眼帘。
李明澜翻了几页,再倒回去,嘀咕:“嫁对了人不就行了嘛。”
她仰起背。
椅子前腿被吊起,后腿左右摇晃,稍有不慎,她就要向后跌个四脚朝天。
她把交叠的双腿搭在书桌边上,用脚跟蹭着数学试卷。
对了,她将来一定要嫁一个数学天才。
到了李明澜的这个年纪,说少女不思春就太假。
她是标准的美人,五官出色,脸颊上还有青春期的婴儿肥,眸色明亮似秋水,鼻头挺尖,红唇饱满。
里里外外鲜艳明媚。
家中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哥哥,她眼高于顶,少女的怀春只对着纸片人男角色。
今天这页的小人书里,有一个新登场的冷酷男角色,她觉得有点孟泽的神韵……
她合上小人书,再把各科试卷装进书包。
算了,星期一去学校抄答案吧。
*
为了抄作业,李明澜今天早早去学校。
孟泽也是算着时间来的。
一人走得慢些,一人走得快些,二人正好遇上。
“hi。”李明澜的灿烂几乎能刺破乌云。
孟泽一如既往的冷淡,脚尖一转,向着后门去。
李明澜顾不上他,她忙着去和各科课代表讨要周末的作业。
当她回到座位。
巧了不是,孟泽正在奋笔书写。
李明澜望着他的作业本好一会儿。
孟泽终于受不了落在书桌上的阴影,抬起头。
她高高站着,微微低头。
他见到她清晰又柔和的下颔。
她把借来的作业本放到他的桌上:“来,借给你抄。”
孟泽:“……”他是为了抵抗“天才”二字,才不做作业,但此刻望着她,他明白这个抵抗微不足道,而且相当幼稚。
“你先抄英语的,等我抄完其他科目,再借给你抄。”李明澜慷慨又大方。
孟泽:“……”但她这样误会,也没什么不好。
李明澜经验丰富,速度惊人,“唰唰唰”填着答案,忙碌的同时,她不忘把一科一科的作业本丢到后排。
孟泽刚想解题,“啪”一下,他的手又被她丢过来的作业本砸中了。
他索性直接忽略她,把作业本移到跟前,只占着一个小小的桌角写答案。
早读课结束,副班长来收作业,就见李明澜从后排拿回几本作业本。
副班长疑惑,他上周去教师办公室,无意中听老师们讲起孟泽,说是从尖子班转学过来的。
但……尖子生为什么要抄李明澜的作业?
李明澜的身子歪了歪,像是要挡住孟泽抄作业的姿势,她冲着副班长笑笑:“不要告密哦。”
副班长点头,快步离去。
孟泽也不想自己的眼睛这么利,偏偏他只一下就捕捉到了副班长泛红的脸。
为谁而红?
显而易见。
看看前面李明澜的马尾辫甩得多活泼。
孟泽放下笔。
冯天朗这时才说:“刚才见你抄作业抄得手忙脚乱,我都不敢打扰你。”
他抄作业?他手忙脚乱?孟泽转头。
冯天朗像是安慰,像是鼓励:“李明澜和各科课代表很熟,你抄她的准没错。”
孟泽懒得开口,出去教室了。
他和一个人擦肩而过,听见那人说:“去他妈的情人节!”
孟泽认出这把声音——这就是周末在酒楼询问李明澜的人。
下午,孟泽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
是李明澜喊出来的:“郑克超,你真小气。”
孟泽望了望窗外,明天开始要戴一副耳机来学校。
七班很吵。
*
二月十四日。
正是去他妈的情人节。
还不到放学时间,一个男生经过高三七班,朝李明澜使了一个眼色。
李明澜不知道是真的没看见,又或者是假装看不见,她的眼睛向着黑板。
男生明目张胆,抬起腿,踢踢坐在后门的同学的凳子腿,同时,他递过去一张纸条。
同学会意,收下了。
最后一排的同学们,趁着老师在黑板写字的空档,一个接一个,手上此起彼伏,把纸条传向窗边,直到到了冯天朗的手里。
孟泽用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切动静。
如果冯天朗把纸条给孟泽,孟泽一定直接丢到窗外。
幸好,冯天朗忽略了孟泽,将纸条传向前去。
周璞玉头也不回,用两个手指夹住纸条,给了李明澜。
一连串的接力,默契十足。
孟泽看在眼里,猜测这不是第一次了。
李明澜拆了纸条,竟然有闲心思把长条的纸折成一个窄窄的纸飞机。
她从身侧摆手,捏着飞机头,向着孟泽飞。
她的力气很小,纸飞机飞到一半停下来,落在孟泽翻开的课本上。
孟泽合上书,再翻开,跟倒垃圾似的,把已经压扁的纸飞机倒在冯天朗的书桌上。
冯天朗傻眼。
*
李明澜从来不上晚自习,一到放学,准时走人。
孟泽今天比她还快,铃声一响,他立即背起书包。
她跟在他的身后,看着斜斜的夕阳把他的影子送到她的脚下。
两道影子有了并肩而行的错觉。
突然的,一个人的影子叠在孟泽的影子之上。
一个顶着高辫发型的女生,挡在李明澜的面前。
这人是柳灵韵,和孙境一样,是六班的复读生,她说话的声音倒是很有磁性:“今天晚上孙老大请客,你应该知道时间吧?”
“真是很不巧,今天晚上我一家人要聚餐,孙老大的好意我就心领了。”李明澜甜甜一笑。
“不如你亲自跟他讲。”柳灵韵抱紧手臂。
“当然,改天我自然会跟他讲。”李明澜说完要绕道。
柳灵韵一把拦住。
李明澜转身,往回要去教室。
柳灵韵再次拦住:“李明澜,我发现你很嚣张啊。”
李明澜可无辜了:“我只是一个学生,上课听老师的话,下课听家长的话,我要如何嚣张?”
“少在我面前装傻,你满嘴谎话,摆明了不给孙老大的面子。”
“一口一个孙老大,认识的人知道你是个高中生,不认识的,听你这说话的口气,还以为是辍学的社会青年。”李明澜就是有本事用最亲切的笑脸讲刺耳的话。
“你——”柳灵韵扬起手掌,下一秒,她瞳孔收缩,手掌迟迟不落。
李明澜的影子边上,来了另一道细细长长的黑影。
柳灵韵的手在空中停了有三秒,她望着站在李明澜背后的人,终于收起手:“李明澜,我会把你的态度如实转告孙老大。”
李明澜点点头:“那就太好了,否则要到下次见面我才能告诉他,今天辜负了他的好意。”
柳灵韵哼一声,走了。
李明澜一转身,差点撞上人,她才发现孟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眉开眼笑:“孟泽。”
他假装不认识她。
她问:“你要回教室吗?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别跟着我。”
“我们是同班同学,而且去年暑假——”
“李明澜。”孟泽停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念起她的名字,用着冬天里的温度。
孟泽:“去年暑假的一切都是老人家的意思,与我无关。”
李明澜热情不减:“孟泽,孟泽,你回教室上晚自习吗?”
他给她一个相反的答案,穿过草坪,朝着图书馆去了。
进了图书馆,自然有管理员制止李明澜的叽叽喳喳。
孟泽得以安静。
但是她没有走。
他在玻璃上见到后面跟着的人影,面色又冷几分。
他上二楼、三楼、四楼,他和她,一个东,一个西,穿梭在一排排的书架间,居然像是捉迷藏。
一个冷着冰脸。
一个盛放着笑。
他觉得李明澜是不是很享受这样的追逐?他绕不开她了。
转到里面的一排书架,他停下步子。
一个女生踮着脚在高高的书架拿书,她听到声音,转头。
这是王辉的同班同学,上学期的年级第一名。
李宜嘉有点迟疑,问:“你是王辉的朋友吧?”
孟泽的眼神是在打量对手:“嗯。”
“我听王辉说,你以前在尖——”
孟泽迅速从书架抽出一本书,塞过去。
她一愣。
他动作大,指尖无意碰到她,他立即缩回来。
李宜嘉的手掌发热,她握紧书,低头看见封面,又是愣住:“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本书?”
孟泽当然不知道,他随便拿的。
自从听李明澜说喜欢“天才”,他下意识地避开讨论成绩的话题,巴不得她以为他是差生,离他远远的。
但,李明澜就在四周。
孟泽问:“我猜对了,是吗?”他说得慢了,轻了。
李宜嘉对上他的俊脸,略有探究:“听说你寡言少语,但看着不太像啊。”
的确不像,这样的对话过于老套,李明澜从另一边书架探出头,见到孟泽的背影,以及李宜嘉微红的脸颊。
“因人而异。”孟泽又从旁边书架抽出一本书。
与此同时,对面的那本也被人拿走。
直通的书架,露出李明澜的半张脸,弯弯的眉,弯弯的唇。
孟泽:“……”阴魂不散,跟鬼故事一样,他把书放回去。
李宜嘉捧着书:“对了,下次考试——”
孟泽又说:“你的鞋带松了。”
他连续打断她的话,很不礼貌,但李宜嘉看见自己散落的鞋带,原谅了他,她正要蹲下去。
孟泽抢先一步,半蹲着,双手灵巧,给鞋带系上一个蝴蝶结。
李明澜又探头过来。
孟泽为女孩子系鞋带,真是很有意境的呢。
只是……
她当下转身走了。
孟泽听见她故意发出的沉重脚步声,站起来。
“谢谢。”李宜嘉轻声细语。
“走了。”他的态度转变得很突兀。
李宜嘉不知所以,轻轻一笑:“再见。”
*
周璞玉在岔路口见到李明澜从图书馆出来,惊掉了下巴。
高中三年,李明澜的图书证崭新如一。
周璞玉问:“你真的要去抱佛脚了?”
李明澜似笑非笑的:“没,我去看戏。”
可从图书馆里出来的同学,没有哪个浑身是戏,周璞玉不死心,走了一段路又回头,见到新来的转学生也从图书馆里出来。
孟泽……也没戏啊,就是冷。
李明澜侧头瞥去一眼。
孟泽是比其他男生有趣,但又如何?她又不是没见过帅哥。
他不理人。
她也不理他。